【摘 要】旅游社會的存在使得個體與地方性社會在轉變為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的時候變得越來越容易。旅游成為個體建構休閑情境的一種方式,亦成為地方性社會發展的一種方式。旅游社會改變了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之間的交往方式,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滿足的是個體的非物質性需求與感官體驗,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是地方性社會彰顯自我文化價值的手段。旅游社會使得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兩者相互促進,相互影響。在現代性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是個體對自我休閑權力重視的結果,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是地方性社會對自我發展權力重視的結果。
【關鍵詞】旅游社會;旅游者;休閑情境;民族文化;再生產
【作 者】潘寶,大理大學民族文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人類學博士。大理,671003
【中圖分類號】F5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454X(2017)01 - 0164- 007
一、旅游社會發展與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
旅游社會是現代性社會進一步分化的結果,當個體與個體之間、個體與群體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的社會關系受到旅游活動影響的時候,個體與群體的社會地位和身份就會被旅游者和旅游目的地的各種權力主體所重構。旅游社會指的是在現代性社會發展過程中,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原有的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因為旅游行為而被重構的社會。旅游社會存在的前提條件是在大眾旅游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個體轉變為旅游者,越來越多的地方性社會轉變為旅游目的地,且個體轉變為旅游者的過程與地方性社會轉變為旅游目的地的過程是同步的、是較容易的。旅游社會發展則與現代性社會中個體與地方性社會的發展相關聯,且旅游社會發展直接影響著生活于現代性社會中的個體、影響著存在于現代性社會中的地方性社會。但旅游社會發展并非絕對遵循著現代性社會發展的邏輯,或者說,旅游社會發展也并非拘泥于現代性社會物質財富積累的邏輯。與其說旅游社會發展是現代性社會發展的一種延續,不如說旅游社會發展是對現代性社會發展的一種修正與調適。修正的恰恰是現代性社會中以物質財富積累為主導的價值體系,調適的則是避免現代性社會陷入積累物質財富的漩渦中。
具體到生活于現代性社會中的個體來說,個體的生存與個體的工作狀態息息相關,現代性社會使得每一個個體都被工作所掌控,即不工作就無法獲得維持個體生存的金錢,而為了生存,個體就必須工作以便獲得金錢。但金錢的獲得對于每一個個體來說,在現代性社會資本經濟理性所掌控的邏輯中,這種工作狀態卻是一種常態,常態也就意味著個體在其生命的歷程中,不工作就意味著不理性。因此,現代性社會除了控制著個體的工作狀態,亦控制著每一個個體的價值取向,這種取向就是個體只有不斷的積累個體的物質財富,才能夠獲得相應的社會身份與地位。現代性社會以物質財富數量上的多寡來評判個體的社會價值,而這種邏輯之所以橫行無阻就在于其對個體時間的控制。控制個體時間也就意味著個體不會偏離現代性社會的這種邏輯。而隨著現代性社會的發展,特別是當每一個個體的物質財富都在同步積累的時候,這種邏輯所導致的問題就在于,當個體的物質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個體的非物質性需求開始顯現并在心理上開始反對工作的常態化,即反對現代性社會對個體時間的絕對控制。而旅游社會的影響就在于,為個體反對現代性社會在時間上的絕對控制提供了路徑,即個體通過旅游社會的影響而將自身轉變為旅游者。通過旅游者這樣的身份,個體可以在旅游過程中支配屬于自己的時間,并且在非工作狀態中滿足自我的非物質性需求。
非工作狀態的存在對于個體來說意味著反叛,反叛現代性社會中資本經濟理性對個體時間的絕對控制。當個體的非工作狀態與旅游社會發展聯結在一起的時候,且個體轉變成為旅游者的時候,個體就處于休閑狀態中。托斯丹·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認為,休閑并不是“懶惰或清靜無為”,而是“非生產性地消耗時間”。[1 ]36-37非生產性對于個體來說,意味著其自身處于非工作狀態。在旅游社會發展的過程中,休閑狀態對于個體來說,并不意味著個體一定能夠滿足其自我的非物質性需求,休閑必然需要休閑的對象,這也正是個體必須轉變成為旅游者的原因。這也就說明,當個體期望通過旅游活動來滿足自我的非物質性需求的時候,且個體能夠通過自我的選擇較容易地轉變為旅游者的時候,旅游社會的存在在個體的層面上才是可能的。現代性社會中的個體與工作狀態相對應,旅游社會中的旅游者與休閑狀態相對應,但旅游社會的出現并非是現代性社會的反面,抑或必然是一種后現代,旅游社會的出現恰恰說明,現代性社會有一種自我調適的機制,以便賦予個體自我選擇并分配工作與休閑的機會與時間,而不致于使資本經濟理性的邏輯崩盤。而這種機制就在于個體可以通過旅游者這一新的身份,建構屬于自我的休閑情境。
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是旅游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大眾旅游是旅游社會發展的前提條件,但大眾旅游的發展并不一定必然會產生旅游社會。如果說,大眾旅游是對旅游在量的層面上的影響的話,那么旅游社會就是對旅游在質的層面上的影響。大眾旅游的出現,將生活于現代性社會中的人們,源源不斷地送往與其生活方式存在著差異的地方性社會中。旅游是生活于現代性社會中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大眾旅游所帶來的這種生活方式,使得現代性社會同時建構個體的工作與休閑兩種不同的情境成為可能。為了積累個體的物質財富,個體必然需要建構其自我的工作情境,但由現代資本經濟理性所控制的工作情境極易導致人的異化,工作的程式化與人性的自由化背道而馳。旅游社會的存在并不意味著旅游社會就完全不受這種力量的控制,人必須通過其旅游行為將其對非物質性的需求,轉移至各種感官的體驗過程中,即旅游社會有可能使得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又回歸至現代性社會的物化過程中。這種物化就表現為旅游者的休閑情境建構必然依托于現有的旅游資源,如民族文化,而民族文化在參與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的時候,就必然需要借助于物化的力量才能夠被旅游者的感官所體驗到。納爾遜·格雷本(Nelson Graburn)在研究旅游時曾指出,“旅游就是一種與塵世生活(一切人類社會的必然特征)割裂開來的、必要的、程式化的手段之一”[2 ]113。當旅游也成為個體建構自我休閑情境的一種程式化手段的時候,也從側面反映出旅游社會的存在。特別是當旅游社會促使旅游者不斷地在地方性社會凝視各種景觀的時候,這種生活方式就將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聯結在一起,這也說明,旅游社會影響了個體的休閑時間。但現代性社會對旅游社會的影響依然存在,旅游社會有可能會進一步擴大資本經濟理性的力量,而將個體所認為的休閑時間,牢牢控制在資本經濟理性的價值判斷標準之下。控制的媒介即是大量出現的、類似民族文化的各種文化形態。約翰·尤瑞(John Urry)曾指出,“盡管全球各地的絕大多數人并不能作為旅游者到世界各地參觀,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以及與此相聯系的自然、國家、殖民主義、祭祀、社區、遺產等形象并不是貪婪的全球旅游業的重要組成部分”[3 ]194。這就說明,旅游社會超越了以往大眾旅游所帶來的影響,旅游社會使得每一個存在于現代性社會中的個體都有可能成為潛在的旅游者,亦使得每一處存在于現代性社會中的地方性社會都有可能成為潛在的旅游目的地。另一方面也說明,工作情境的存在提供了個體旅游所必需的經濟資本,而休閑情境則消費這種經濟資本。個體若想實現其對地方性社會生活方式的非物質性需求與感官體驗,就必須首先實現其對自我休閑情境的建構。
旅游行為是旅游者建構休閑情境的最主要行為。休閑情境是個體處于休閑過程中的一種狀態,這種狀態使得個體可以自我控制自己的時間。休閑情境表達的是個體的休閑權力(leisure right),即個體的生理屬性與對非物質性的需求決定了個體不可能一直處于工作狀態中。尤瑟夫·皮柏(Josef Pieper)在研究休閑時曾指出,“當一個人是他自己的時候,當他意識到他自己存在的時候,休閑才是可能的”[4 ]46。從人有權休閑(right to leisure)到將休閑權力視為現代性社會中個體最基本的權力,對于個體來說,意味著休閑權力與工作權力處于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雖然個體需要建構其工作情境以便獲得維持其個體生存的物質財富,但人的非物質性需求卻無法完全通過建構個體的工作情境來滿足。旅游社會的存在緩解了個體工作情境與休閑情境之間的沖突。這就表明,旅游社會是現代性社會發展的一種自我調節,是大眾旅游的進一步發展,以便使得人們的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的重構不致于以急劇的方式發生。因此,也可以說,旅游社會是現代性社會的一種分化,是現代性社會對人身體控制的一種隱性手段,更是對物的秩序的一種重新排列組合。對于旅游目的地來說,民族文化再生產即是物的秩序重新排列組合后的一種結果,更是參與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的一種結果。
二、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
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之所以能夠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發生關聯,源于旅游社會建構過程對個體與地方性社會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僅只是個體轉變為旅游者、地方性社會轉變為旅游目的地那樣簡單,更在于影響了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之間的交往方式。旅游者之所以建構個體的休閑情境,既源于個體對自我休閑權力的重視,亦源于旅游社會所生發的原動力,這種原動力在個體非物質性需求的影響下,在地方性社會物質性需求的影響下,能夠將此處的個體塑造為旅游者,能夠將彼處的地方性社會塑造為旅游目的地。旅游社會使得旅游者建構自我的休閑情境變得容易,亦使得地方性社會在轉變為旅游目的地之后,對原有民族文化進行再生產亦變得容易。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是一種相互影響、互為促進的關系。在旅游社會發展過程中,旅游者需要在異域的地方性社會尋找能夠建構其休閑情境的文化形態,尋找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在尋找過程中能夠滿足自身的非物質性需求;而旅游目的地則需要不斷生產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以便吸引更多的旅游者,生產民族文化與吸引旅游者本身不是目的,目的是在生產民族文化的過程中發現那些能夠滿足物質需求的民族文化,從而對其進行再生產。民族文化再生產對于旅游目的地來說,是一種符合現代性社會資本經濟理性的一種再生產,而對于旅游者來說,則是一種建構其休閑情境的再生產。對于旅游目的地來說,再生產意味著在現代性社會的發展過程中,特別是在經濟全球化的進程中,能夠將有利于經濟發展的民族文化形態凸顯于旅游者的旅游過程中。這就有可能造成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對民族文化認同與非認同相互交織的結果。
對民族文化的非認同使得生活于旅游目的地的人們,不再將其原有的民族文化嵌入現有的日常生活中,而是將原有的民族文化從現有的文化生境中脫嵌,將不符合旅游社會發展的文化形態過濾掉,剩余的民族文化形態,能夠被資本化與商品化,且這樣的民族文化形態在旅游社會的發展過程中被有意識地保護與傳承,并被利用,以便再生產出來,以便在再生產過程中滿足當地人各種利益的需求,如將民族文化作為塑造旅游景觀的一種資源。瑪利亞·楊森-弗比克(Myriam Jansen-Verbeke)在研究文化景觀與旅游之間的關系時曾指出,“旅游在景觀變化中的催化劑作用不僅是一個社會的大趨勢問題,如城市化或文化復興,還與價值觀和態度的演變有關。在日常生活中,如果有更多的閑暇時間,人們就有動力去尋求更真實的體驗,懷舊、尋根、其他的文化和身份成為體驗的熱點,人們對精神和腦力活動的興趣與日俱增。這些趨勢都促使特定地域內文化資源資本化產品的出現”[5 ]152-175。這時候的民族文化對于當地人來說,是一種可以形塑為旅游景觀的民族文化,是可以實現物質性利益的民族文化,尤其是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待這種民族文化再生產的時候,這樣的民族文化對于當地人來說,是文化非認同的一種結果。非認同的根源就在于,對于旅游目的地來說,民族文化從彰顯其價值理性向彰顯其工具理性過渡。但這種非認同對于旅游者來說,卻是一種認同的過程,這種認同從旅游者對旅游目的地的想象開始,持續至旅游者身處于旅游目的地所歷經的感官體驗過程,并延續至旅游者離開旅游目的地再次回至原來的社會中,對旅游目的地的再次想象再次強化了這種認同。認同的根源在于民族文化成了旅游者建構自我休閑情境的一種象征。旅游者認同旅游目的地的民族文化,也因為這樣的民族文化滿足了旅游者的非物質性需求,滿足了旅游者的感官體驗。旅游者認同的前提是這樣的民族文化需要被旅游目的地再生產出來,是被展演出來的民族文化,是專門為了旅游者而生產的民族文化。因此,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離不開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而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的再生產亦離不開旅游者建構其休閑情境。離開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民族文化再生產就失去了對象和意義;拋開民族文化再生產,旅游者休閑情境亦缺少建構的元素。
在旅游社會中,對休閑情境的建構意味著旅游者可以很容易地獲得滿足自身非物質性需求的文化元素,也意味著旅游者可以很容易通過其自身的旅游行為滿足其自身的感官體驗。而這種極易滿足的條件,除了大眾旅游這一社會發展基礎之外,更有類似民族文化的各種文化形態不斷地被旅游目的地再生產出來。這就表明,旅游社會能夠在個體與地方性社會兩者的層面上共同作用,個體轉變為旅游者并非是旅游社會的目的,目的在于現代性社會的發展越來越重視個體的休閑權力,而旅游社會的發展滿足了個體休閑權力的彰顯;地方性社會轉變為旅游目的地也并非是旅游社會的必然結果,而是為地方性社會創造一條以旅游為手段的發展道路。這就說明,旅游社會既是個體層面上的一種現代性發展策略,又是地方性社會層面上的一種現代性發展策略,這兩種策略可以同時影響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的再生產。在個體的層面上,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既是個體休閑權力彰顯的過程,亦是個體控制自我休閑時間的過程;在地方性社會的層面上,民族文化再生產,既是地方性社會經濟權力彰顯的過程,亦是地方性社會主動參與外部社會發展的過程。
在旅游社會中,民族文化再生產之所以可以成為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的因素,就在于民族文化可以作為旅游資源而存在,亦可以作為展演形態而存在,前者指向地方性社會發展的一種潛力,后者指向吸引旅游者感官體驗的一種能力,滿足旅游者非物質性需求的一種動力。當旅游成為地方性社會發展的一種路徑的時候,民族文化就可以成為支撐這種路徑的資源,而當這種資源成為旅游資源的時候,必然需要將其面向旅游者進行展演。將民族文化轉化為一種旅游資源、將民族文化進行展演,這對于民族文化來說就意味著再生產。對于旅游社會來說,民族文化再生產指的是,以民族文化為起點,民族文化可以轉化為旅游資源、轉化為展演形態,可以被資本化與商品化,再以旅游目的地物質性利益的獲得結束。如此循環往復,以便維持地方性社會的旅游發展,進而促進旅游社會的發展。在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中,民族文化可能被認為是極具特殊性的,因而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的發展而有可能逐漸被地方性社會所淡化,甚至民族文化成為了解釋地方性社會之所以貧窮的原因。但當民族文化置于旅游社會發展的語境中的時候,民族文化轉而成為地方性社會發展的一種優勢資源。凸顯民族文化的特殊性也在旅游社會的發展中成為形塑地方性社會旅游形象的一種手段。但這也并不意味著旅游目的地對自我旅游形象的形塑過程,就一定有利于民族文化的再生產。
例如,麗江大研古城作為最具納西民族文化的代表,當其源源不斷地吸引旅游者的同時,原來最能代表納西民族文化的當地人則將自己的房屋出租給外地人開客棧。外地人將原來房屋重新改建、裝修,以便接納更多的旅游者。以“三坊一照壁”的民居來說,在傳統民居中,正房的一坊為老人居住,廂房的二坊為晚輩人居住,這就說明這“三坊”是存在明顯的禮儀秩序的。但在旅游的發展過程中,這種傳統格局的民居,在其成為客棧之后,其最大的特點就是,房屋外貌有可能被修復并保留了傳統民居的風格,但房屋的內部,已經被分割為不同價位的標間,正房與廂房無異,屋內安置了現代風格的床鋪與衛生間,只是價位與服務設施不同。這樣的改變,確實吸引并接待了更多的旅游者,但對于原有的民族文化來說,這樣的建筑格局打破了原有的禮儀秩序。這種改變,雖然有利于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但并不一定有利于民族文化的再生產。
在旅游社會中,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之所以可以促進民族文化的再生產,是因為旅游者在休閑情境建構過程中所產生的非物質性需求與感官體驗,是可以通過民族文化的再生產來實現的。旅游者需要的是異域的文化,民族文化的地方性與差異性符合旅游者的旅游需求。最重要的是,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過程是與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同步進行的。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的同時,亦是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的時候,兩者同處于各自的旅游活動中,這種旅游活動,并非是旅游者處于主體地位而旅游目的地處于客體地位。特別是在旅游人類學的有關研究中,旅游與地方性社會關系決定了旅游影響地方性社會發展的程度。阿曼達·斯莊薩(Amanda Stronza)研究旅游與地方性社會發展時就指出,“在旅游發展中,人類學者可以集中精力,以便做出重要的貢獻。人類學者可以努力使當地居民參與旅游并成為旅游項目的決策者,也能夠注意到當地居民選擇或者參與旅游的原因。如果我們認為合適的外部投入可能是必要的,但又不足以確保當地人的旅游利益,那么這些有關原因的信息就是重要的。現時的情況是,地方的政治結構、經濟制度、民族關系、兩性角色,以及生產勞動的責任都可能影響當地人成為旅游主體的過程”[6 ]261-283。這也就表明,影響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的因素是多樣的,但地方性社會若需要借助于旅游來發展的話,那么,成為旅游的主體并獲得相應的利益亦是重要的。旅游社會發展使得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都可以同時掌控休閑情境的建構與物質性利益的獲得,兩者在這樣的過程中都是主體,都可以主動參與至旅游社會的發展過程中。當旅游社會賦予了個體彰顯休閑權力的機會的時候,亦在表達著個體的人性價值;當旅游社會賦予了地方性社會彰顯發展權力的機會的時候,亦在表達著地方性社會發展的愿望。因為休閑情境建構與民族文化再生產的存在,旅游社會為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兩者之間提供著符合主體愿望的交往機制,并將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與民族文化的再生產融入至現代性社會發展過程中。現代性社會發展賦予了旅游社會發展的動力,亦因為旅游活動而影響著個體與地方性社會的發展。
三、現代性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休閑情境建構與民族文化再生產
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的本質是個體對自我人性價值的彰顯,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的本質是地方性社會對物質性利益的訴求,旅游社會的本質是現代性社會自我發展的一種調適與修正。現代性社會發展使得個體在建構自我工作情境的同時,亦在將建構自我的休閑情境擺在更加重要的位置,與其說這樣的建構是個體的一種主觀意愿,不如說這樣的建構是對現代性社會的一種批判。批判的重點在于,個體無法承受由現代資本經濟理性所導致的、偏離人性的積累物質財富這一過程,個體與個體之間被數量性的價值判斷標準所區隔。當個體將休閑情境置于與工作情境同樣重要的地位的時候,意味著個體已經能夠更多地掌控并支配自我的非工作時間。迪安·麥坎內爾(Dean MacCannell)在研究休閑時曾指出,“閑暇是由文化體驗構成的。閑暇和文化作為對工作和日常生活的一種暫時逃避而繼續存在,它們主要包括度假、娛樂、游戲、玩耍和宗教儀式。這種針對日常活動進行的文化儀式的轉移導致了工業社會的主要危機”[7 ]38。這種危機的存在,并不意味著現代性社會可以毫無條件地容忍個體過多地支配自己的非工作時間,這也正是旅游社會為什么是現代性社會發展的一種調適與修正的原因。個體在旅游社會的影響下,可以自由選擇轉變為旅游者的時機,但個體不可能一直處于旅游者這樣的身份與地位之中,旅游者這樣的身份與地位,對于個體來說是暫時性的,當旅游活動結束,當旅游行為終止,旅游者再次回歸至現代性社會中的個體的原有社會身份與角色。但地方性社會在旅游社會的影響下,卻有著與個體不同的命運。地方性社會因為旅游社會的影響,而利用各種資源將自身塑造為旅游目的地,這種目的地一旦形成則是常態的,旅游目的地不因旅游者的離開而不稱其為旅游目的地。同樣的,民族文化再生產對于旅游目的地來說,也是一種常態,因為有源源不斷的旅游者會涌入這里。而決定旅游者身份暫時性與旅游目的地身份常態化的,正是現代性社會。
現代性社會的存在意味著個體建構工作情境是一種常態化的行為,同時也意味著個體建構休閑情境是一種非常態化的行為,但現代性社會發展對個體權力的重視,亦在改變著現代性社會對個體的控制。當個體開始質疑資本經濟理性的時候,何為理性亦成為影響個體選擇何種生活方式的社會因素之一。個體轉變為旅游者并建構休閑情境,從資本經濟理性的角度來看,這是個體的一種非理性行為;但從人性價值理性的角度來看,則是個體的一種理性行為。但這并不意味著兩種理性可以同時左右個體的行為,從現代性社會發展的現狀來看,盡管存在著旅游社會的調適與修正,但前一種理性仍然處于主導地位,后一種理性則處于從屬地位。旅游社會存在的積極意義在于,它為個體提供了建構休閑情境的方式,也為地方性社會發展提供了民族文化再生產的環境。若現代性社會沒有分化出旅游社會,雖然個體可以有其他建構休閑情境的方式,地方性社會也可能有其他發展的路徑,但能夠如此大規模影響個體休閑情境的建構與地方性社會民族文化再生產的,恐怕除了旅游社會這種模式之外,沒有其他模式能夠與其相較。
而旅游社會之所以有如此規模的影響,離不開現代性社會發展過程中人們對自我休閑權力的重視,或者說,現代性社會已經賦予了個體更多的休閑時間,并能夠在國家層面上以法定的形式予以確立,這不得不說是現代性社會發展的一種結果。同樣的,現代性社會發展所導致的地方性社會的被動貧窮,這種被動即是資本經濟理性在數量上的一種表現。但這種貧窮并沒有將地方性社會永遠拋離于現代經濟發展的軌道,因為旅游社會的存在,地方性社會在民族文化再生產模式的影響之下,再次獲得了融入現代經濟發展軌道的機會。因此,與其說民族文化再生產模式促進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不如說,民族文化再生產是現代性社會發展過程中地方性社會發展的一種新模式。尤其是處于邊緣的地方性社會,當其擁有的民族文化可以轉化為旅游資源的時候,當其所形塑的旅游形象可以充分激發個體旅游想象的時候,處于邊緣的地方性社會有可能就會處于旅游社會的中心。從市場經濟的邊緣到旅游社會中心,地方性社會的這種轉變亦是現代性社會所催生的一種機制,這種機制指的是現代性社會賦予了地方性社會將其原本看似劣勢的資源轉化為優勢資源的能力。通過劣勢向優勢的轉化,地方性社會可以主動地參與至現代性社會發展的過程中,改變其被動貧窮的局面。也可以說,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為地方性社會發展提供了機遇。
休閑情境建構與民族文化再生產是現代性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個體與地方性社會必然出現的結果,這種程度指的是物質財富所積累的程度,而這種結果指的是現代性的人與現代性的物兩者相互影響的結果。人指向個體對自我人性價值的彰顯,物指向地方性社會對物質財富的追求。個體與地方性社會都是無法完全與現代性社會的資本經濟理性的邏輯相向而行的,休閑情境與民族文化之所以在現代性社會所分化出來的旅游社會中得以表達并不斷地被彰顯,是因為旅游者對休閑情境的建構與旅游目的地對民族文化的再生產,都依托于兩者存在于現代性社會中的非物質邏輯。休閑情境建構對于個體來說,意味著一種非工作狀態,非工作意味著個體偏離了積累物質財富這一理性,是一種非物質邏輯的表現;民族文化再生產對于地方性社會來說,意味著一種非主流的發展模式,而當這種非主流模式與文化產業相結合的時候、與旅游社會相結合的時候,原本處于資本經濟發展邊緣的地方性社會,亦有可能在文化話語的修飾下,以一種非物質的邏輯,嵌入至現代性社會物質發展的邏輯中。休閑是個體意識到自己存在的一個過程,民族文化是地方性社會意識到何為地方性的原因。因為現代性社會的發展,因為旅游社會的存在,休閑情境建構成為了個體存在于現代性社會中的一種生活方式,民族文化再生產成為地方性社會的一種發展模式。個體在旅游社會中可以找到滿足非物質性需求的一種方式,亦可以找到實現人性價值的一種方式;地方性社會在旅游社會中可以找到滿足物質需求的一種方式,亦可以找到彰顯地方性文化價值的一種方式。
現代性社會發展在為大眾創造更多物質財富的同時,亦創造了更多非物質的財富。個體在獲得這些物質財富的同時,卻并不一定同時獲得與其等質的非物質財富;地方性社會雖然無法盡快地適應現代性社會發展的方式,但地方性社會所蘊含的非物質財富卻有待當地人利用。雖然旅游可以成為利用這些非物質財富的手段,但并不意味著非物質財富一定能夠以一種當地人可以接受的方式來利用。鮑勃·麥克徹(Bob McKercher)和希拉里·迪克羅(Hilary du Cros)在研究旅游過程中非物質文化與當地人的關系時曾指出,“原住民群體也依賴于他們的非物質文化層面來確立自己與其文化身份之間的關系。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承受著比任何其他群體都更多的來自外部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力量的壓力。諸如知識產權侵犯、文化資產的營利性盜用、旅游促銷中的濫用、開發等問題,是大多數原住民群體所關切的”[8 ]104。休閑情境的建構對于個體來說,是其重視自我非物質性需求的結果;民族文化再生產對于地方性社會來說,是其重視自我物質性需求的結果,只不過這種重視是建立在地方性社會存在大量非物質財富這一基礎之上的,而且這樣的財富需要合適的利用方式。旅游社會就為個體與地方性社會提供利用物質財富與非物質財富的方式。當個體在旅游社會的作用下,利用其所積累的物質財富并將其自身轉變為一個旅游者,而在旅游目的地消費的時候,地方性社會則利用旅游目的地這一身份,通過利用民族文化這一非物質財富,滿足旅游者的消費需求,同時既滿足了自身對物質財富的需求,又滿足了自身對自我民族文化價值的認同。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是個體滿足自我非物質性需求的一種方式,同時亦為個體提供了轉變為旅游者的機制;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是地方性社會滿足自我物質性需求的一種方式,同時亦為地方性社會提供了轉變為旅游目的地的機制。兩者的方式與機制在實施過程中都因為旅游社會的存在而變得越來越容易,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為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的再生產提供著源源不斷的社會動力,旅游者休閑情境建構所需要的元素,都可以在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的再生產過程中找到。或者說,旅游者在消費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的同時,亦是在建構自身的休閑情境;而旅游目的地民族文化再生產則為旅游者休閑情境的建構供給著各種不同的文化形態,旅游者按需消費著這些被旅游目的地再生產出來的民族文化,兩者融合于旅游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嵌合于現代性社會的發展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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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STRUCTION OF TOURISTS LEISURE CONTEXT AND THE REPRODUCTION OF ETHNIC CULTURE
Pan Bao
Abstract:The existence of tourist society makes it easier for the individual and the local community to turn into a tourist and a tourist destination. Tourism becomes a way of constructing leisure context for the individual and a way of social development for the local community. Tourist society has changed the forms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tourist and tourist destina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tourists leisure context is to meet the individuals intangible need and sensory experience. The reproduction of ethnic culture in tourist destination is a mean to show the cultural values of the local community. Tourist society makes the construction of tourists leisure context and the reproduction of ethnic culture a mutual promotion and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ciety of modernity,the construction of tourists leisure context is the result of valuing the leisure rights of the individual,and the reproduction of ethnic culture in tourist destination is the result of attaching importance to the rights of development by the local community.
Keywords:tourist society;tourist;leisure context;ethnic culture;reproduction
﹝責任編輯:李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