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蔣琪 金李
保函糾紛審慎適用欺詐例外規(guī)則
文 《法人》特約撰稿 蔣琪 金李
最高人民法院《獨立保函的規(guī)定》的出臺,是我國獨立保函立法的嘗試和進步,更是對國內擔保制度的重大突破
近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獨立保函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明確界定了獨立保函以獨立性為重要原則,其性質、效力具有獨立于基礎交易合同之外而不受其影響和制約的一種法律屬性。
與跟單信用證類似,雖然獨立保函的獨立性原則已經得到確立和承認,但它并不是絕對的,在適用時還存在例外的情況,其中欺詐是排除獨立保函獨立性原則的最主要的例外情況。
保函欺詐作為普遍承認的付款例外,各國在處理這個問題上都相當謹慎。縱觀各國,三類欺詐形式被普遍接受,即單據欺詐、單據無效、實質性欺詐。
在美國,單據欺詐不受獨立性保護的規(guī)則最早確立在美國紐約州法院Sztejn案中。施恩泰格法官指出“在提交單據和匯票以獲得付款之前,銀行已經注意到賣方的欺詐行為,欺詐的一方就不能受到擔保的獨立性保護”。
盡管英國法院一貫采取商事自治理念,堅決維護擔保的獨立性,但也明確承認了單據欺詐是付款的例外。在英國,單據無效問題最早源于United City Merchants案:受益人無法獲得付款的情況不僅包括受益人對欺詐負有責任,也包括其在交單時發(fā)現了單據中存在的欺詐——即使其對欺詐不負有責任。
除了單據上的欺詐行為以外,有些欺詐行為是存在于基礎交易過程中的,由于這一例外對擔保的獨立性影響較大,所以廣受爭議。
支持派學者則認為,如果欺詐例外規(guī)則的目的就是防止欺詐人從欺詐行為中獲利,那么將基礎交易納為欺詐審查的范圍是合理的。反對派學者則認為,將獨立保函的付款與基礎交易相關聯,有違反獨立保函的獨立性抽象性原則之嫌。

獨立保函欺詐例外原則在《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中已初步確立。
最高人民法院在2013年12月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獨立保函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中關于獨立保函欺詐例外原則設定了一般條款和具體條款。
一般條款規(guī)定在《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第18條中,包括了三種類型“沒有真實的交易基礎”“單據欺詐”“款請求權缺乏可信依據”。
與此同時,《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第19條對第18條第3項進行了進一步的闡釋性規(guī)定,明確了“付款請求權缺乏可信依據”的具體情形:(1)根據受益人的付款請求及單據的記載內容,擔保人沒有付款義務的;(2)對基礎法律關系爭議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仲裁機構終局裁決認定債務人沒有付款或賠償責任的;(3)債務人已完全履行了獨立保函保障的債務的;(4)獨立保函所保障的債務不履行事件或風險并未發(fā)生的;(5)受益人明顯濫用付款請求權的其他情形。
《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肯定,尤其是其將保函欺詐例外的情形進行類型化的規(guī)定,體現了國際上獨立擔保制度發(fā)展的新趨勢。但是,其仍然存在一些不完善之處。
例如,《獨立保函(征求意見稿)》第19條第1項規(guī)定“根據受益人的付款請求及單據的記載內容,擔保人沒有付款義務”。這一項應屬于單據不符問題,而非欺詐性索款問題。將其規(guī)定在欺詐例外條款中,明顯不當。
再者,第19條第5項中設定了兜底條款,這使得獨立保函的欺詐例外規(guī)則變得含糊不清,可能會帶來對欺詐范圍無限制地擴充解釋的可能。
最高人民法院于2016年11月22日發(fā)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獨立保函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以下簡稱《獨立保函規(guī)定》)。第12條對獨立保函的欺詐例外進行了明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構成獨立保函欺詐:(一)受益人與保函申請人或其他人串通,虛構基礎交易的;(二)受益人提交的第三方單據系偽造或內容虛假的;(三)法院判決或仲裁裁決認定基礎交易債務人沒有付款或賠償責任的;(四)受益人確認基礎交易債務已得到完全履行或者確認獨立保函載明的付款到期事件并未發(fā)生的;(五)受益人明知其沒有付款請求權仍濫用該權利的其他情形。”
簡而言之,以下幾種情況被認定為欺詐“虛構基礎交易”“單據系偽造或內容虛假”“債務人沒有付款或賠償責任”“債務已經履行或付款到期事件未發(fā)生”“明知沒有付款請求權仍然濫用權利等”。
相比之下可以發(fā)現,《獨立保函規(guī)定》將《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第18條一般條款和第19條的具體條款整合為五項內容,統(tǒng)一規(guī)定在第12條中。同時《獨立保函規(guī)定》第18條又將欺詐的審查范圍擴大到實質性審查,即人民法院可以審查認定基礎交易的相關事實,而非僅僅止步于對單據的形式審查。
此外,《獨立保函規(guī)定》還將《獨立保函規(guī)定(征求意見稿)》第19條第1項內容刪除,即“根據受益人的付款請求及單據的記載內容,擔保人沒有付款義務”,這種處理體現了最高人民法院對法律問題的慎重。
總的來說,《獨立保函規(guī)定》對欺詐例外進行了歸類并設立了嚴格適用條件,這在很大程度上借鑒了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等國家先進的獨立保函相關規(guī)則。比如,最高人民法院堅持了商事立法的客觀主義理念,在認定欺詐時不要求主觀上的惡意,這與傳統(tǒng)的民法觀念有著顯著的區(qū)別,具有前瞻性。與此同時,最高人民法院又以審慎的態(tài)度維護了獨立保函的獨立性,雖然在《獨立保函規(guī)定》第18條中規(guī)定了人民法院實質審查的權利,卻未將類似于“顯失公平例外”和“基礎交易違法例外”等情況規(guī)定在條文中。如此一來,法官在明確的法律條款下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權,使得獨立保函制度更加具有靈活性。
盡管如此,《獨立保函規(guī)定》還是采用了兜底條款,并且沒有施以限制。《獨立保函規(guī)定》第12條第5項設置的兜底條款一定程度上破壞了第12條所設定的嚴格標準,使得對欺詐范圍的界定存在著無限擴充解釋的可能,削弱了獨立保函的付款確定性和迅捷性。對“濫用付款請求權”這樣的術語也缺乏明確定義,不同的人可能會進行不同的解釋。
筆者認為,兜底條款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賦予制度以靈活性,但必須配以限制才可得以實現,因此,應當嚴格限定欺詐例外的情形,以確保獨立保函制度的生命活力。
雖然《獨立保函規(guī)定》的頒布為保函欺詐提供了有效的事后救濟措施,但是欺詐例外原則作為司法救濟與事后救濟的手段應當是防范保函風險的補充方式。
首要的防范風險方式應當是事前對保函條款進行有效的設計,形成事前防范體系。眾所周知,尋求司法救濟需要當事人付出相當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如果能夠在申請保函之初就確立明確、嚴謹的保函條款,將極大地降低受益人欺詐索款的概率,降低申請人受欺詐的可能和為此付出的成本。
在獨立保函項下發(fā)生欺詐性索款主要是源于保函條款設置不夠嚴密或慎重,尤其是單據條款過于簡單,致使條款漏洞被利用,進而發(fā)生欺詐。實踐中,有的獨立保函在提交了簡單的書面付款要求后即予以付款,而不需要違約聲明或者其他單據要求;有的獨立保函則要求提交判決或者仲裁裁決。
為了預防受益人惡意欺詐風險,申請人應要求受益人索款時不但要提交書面付款要求和違約聲明,而且要提交權威機構或其他無利害關系第三人出具的違約證明,甚至是法院判決或仲裁裁決,證實索賠的條件確已成立,而不能只要求提供由受益人自己制作的單據。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受益人不合理索賠和欺詐的發(fā)生。
綜上所述,最高人民法院《獨立保函的規(guī)定》的出臺是我國獨立保函立法的嘗試和進步,更是對國內擔保制度的重大突破,對于完善發(fā)展我國的商業(yè)及金融信用市場、規(guī)范國際國內金融交易秩序,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同時,想要盡可能地避免保函欺詐的潛在風險,還是需要雙管齊下,事前預防和事后救濟齊抓、私權救濟與司法救濟并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