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間教室， 放飛的是希望， 守巢的總是你。”第一次聽到宋祖英的這首歌時，我已工作多年了，仍忍不住去回憶在生命里相遇的那些老師們給我留下的難忘印記。正是這些讓我當初選擇師范時毅然決然，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像他們一樣，在學生心目中留下一段永不逝去的小美好。這個信念讓我在工作時更加無怨無悔。在眾多老師里，令我最為掛懷的便是高中時的班主任——張瑛老師。

帶我們班時張老師才剛畢業，她穿著碎花裙款款地走進我們班，青春的臉龐洋溢著微笑，面對著一群比她還高的同學們有些緊張，于是漸漸地走下講臺，和大家攀談起來。我還記得她的自我介紹：“大家好，今年是我工作的第一年，很榮幸能和大家一起走進美麗的‘蘇大附中’，我叫張瑛。”說著她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了黑板。“斜玉旁，表示‘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們一起含英咀華，不負青春。”

如她所言，在任教的三年里，她帶著我們看了許多書，有古代經典，如“四大名著”、《儒林外史》《聊齋志異》等，還認識了挑戰風車的堂吉訶德，視財如命的吝嗇鬼葛朗臺，苦心復仇的王子哈姆雷特。我們在春天百花的香氣里高聲吟誦著朱自清那如詩般的散文，在冬季寒風呼嘯中低誦魯迅深刻如利刃的話語。大部頭的《悲慘世界》，我們啃不下去，她跑了好多地攤書店，租來電影光盤，又向學校借了唯一有電腦的報告廳，邊看邊讓我們在書里找對應的情節，那些因為翻譯而變得生硬的語言好似一下子生動了起來，就這樣，我們跟著她不斷地用書籍滋養自己的生命，使忙碌的高中學習活色生香起來。我原本因受父親的影響，愛讀古籍而厭惡外國文學的不良閱讀習慣在這里也得到了糾正，后來再讀居然覺得很有意思，就像汪曾祺所說“許多東西，乍一吃，吃不慣，吃吃，就吃出味兒來了”。

張老師培養我們的閱讀習慣使我一生受益，但真正讓我下決心做老師的倒不在于此，而是她和善的態度、如塵的心細與無限的關懷。剛接手班級沒幾天，她就找時機和班級里每一位同學聊天，之前在農村讀書的時候，被老師找去聊天便是學生天大的禍事了，因此張老師喊我出去的時候，心里充滿了忐忑，左手握著右手直搓。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情，笑著讓我別太緊張，問我住宿生活習不習慣，我的回答木訥得像是機器人，她狡黠地一笑：“天羽，你之前最喜歡的老師是誰呀？”“班主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為什么最喜歡班主任呢？”面對她的追問我一時語塞，想了半天：“可能是因為相處的時間比較多吧！”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竟掏出了一本小本子在上面記了點東西，拍拍我的肩膀說道：“恩，看來我要和大家多多相處，謝謝你的建議。”就在那一瞬間，她的親切與認真深深地打動了我，能夠遇到這樣的老師是非常不易的事情，也許是那時，我就開始想要成為一名老師了。

高中第一年，我的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但在人際交往上存在著較大的問題，沒有什么知心的朋友，甚至遭受孤立。剛開始我覺得做好自己就行，其他人不用管，但時間長了，心里充滿了孤獨感，與人交往的渴望潛滋暗長起來，但因為心里奇怪的“自尊心”，始終不肯主動走出去。有一次語文試卷發下來后，張老師讓我們自己交流一下考得怎么樣，我環顧四周，大家熱熱鬧鬧地討論了起來，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因為我又落了單。張老師輕輕走過來問我：“你怎么不找人討論討論呢？”“沒什么好討論的，這不是考得還可以嘛？”我故作輕松道。那天晚自習后，張老師又把我請到了辦公室里，她和我聊了很多關于同學的交往，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她“逼迫”我主動和其他同學交往，隨著交流的深入，我流淚了，一部分是因為被排擠的委屈，另一部分是因為內心的膽怯而張老師卻步步緊逼。現在想來，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有交際的向往和被愛的需要，卻受制于那份孤高和膽怯，把自己關在了狹小的心理空間里。她給我出了一個主意：主動承擔這一次青年節活動的策劃工作。張老師自掏腰包購買了許多裝飾物和小吃，號召同學們積極排演節目，和我一起打磨主持稿，在兩周的準備之后，這個活動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很多同學現在見面還會和我提及：“天羽，當時大家都以為你會搞砸掉，誰也沒想到，你能把活動搞那么大。”隨后，我居然高票數當選了全年級唯一一名擔任文藝委員的男生，和同學們的交流互動增多了，慢慢地走出了陰影。我無法忘記是張老師給了我那一抹陽光，她就像一顆太陽，始終給我們無微不至的關懷。

高三那一年，因為籃球比賽導致小腿骨折，那天正好趕上張老師請了婚假在老家，據說她一聽到消息就從南京驅車趕到了縣醫院，當時我已經開始做關節復位手術，完全沒有麻藥，劇烈的疼痛讓我把自己的衣服抓裂了，就連陪我去的體育生都嚇得手軟，無法按住我的大腿，張老師就和她的新婚丈夫一邊一個，緊緊按住我的膝蓋，幫助醫生完成了手術，我的父母趕來后看到她滿頭大汗的樣子，非常感動，現在還會跟我提：“你們張老師對你是真的好。”腿骨折休養的時間比較長，張老師就把所有的學習資料以QQ的形式發送給我，讓我在家自學，要我定期將學習筆記拍給她看，周考試卷也要發給她批閱，就在這樣的督促之下，我的成績竟然沒有下滑。更令我感動的是，她還利用晚自習時間組織班級里的同學代表來探望我，這在當時是不可想象的，她需要擔負很大的安全責任。整個病房擠滿了同學，我媽媽接過他們送來的果籃，心里滿是感激，等同學散去，對我說：“你們班同學可真不錯。”“那可不，也不看看誰是班主任。”現在回憶起這些，心里仍然激蕩著滿滿的幸福感。

高考前，張老師把我們送到考場，從不迷信的她穿了一身綠色旗袍，對我們說：“這是旗開得勝，一路綠燈。”逗得一車人哈哈大笑，緊張的氣氛緩和了很多。第一天語文考完了，走出來迎頭碰上張老師，她竟然在傳達室來回踱步。我笑著問她：“您怎么比我們還緊張啊？”她聳聳肩：“不瞞你們說，我高中和大學都是保送的，這是第一次進入考場，連每一次呼吸都是急促的。”后來我們才知道只有學習極其出色，能力很強的學生才會成為保送對象，這更增添了我們對張老師的崇拜之情。

一晃高中畢業已經許多年了，但那些動人的場面好似就在眼前一樣，觸手可及。半年多前，在一次教師培訓中遇到了張老師，歲月這把殺豬刀好似繞過了她，仍然是青春活力的模樣。看到她十多年前的學生已為人師，她充滿了驕傲，攜著我的手向她的熟人們介紹：“看，這是我第一屆學生，現在也是一名老師。”培訓結束告別時，我真誠地告訴她：“之所以選擇成為一名教師，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您的影響。”“謝謝你。”她的臉上流露出了一抹驕傲的神色。我想這是一名老師最幸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