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一種正在生成的新學說,有機馬克思主義高度關注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并鄭重提出了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強調中國最有希望引領生態文明。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包含豐富的語義內涵,具有深層的內在理據,蘊藏一定的歷史觀指向、全球指向和價值指向,但也存在著鮮明的理論局限與問題,其本質是希望中國用有機馬克思主義替代經典馬克思主義來引導中國生態文明建設,這一愿望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注定是要落空的。因此,必須辯證地對待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既要看到它對資本主義反生態本性的深刻批判,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高度肯定,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欣賞青睞,又要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出發,對其理論本質進行審慎的考察和深入的分析批判。
關鍵詞:有機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中國引領論
中圖分類號:B1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01-0065-05
看周遭世界,生態危機、不加干預的資本主義后果、“現代性之死”正從歷史的根基深處不斷瓦解著資本主義的世界統治。這既引起了自由世界內部深深的憂慮和恐慌,更強烈呼喚著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中被福山等歷史終結論者宣稱為“灰飛煙滅”的馬克思主義重新出場。聚焦于這一時代訴求,北美一批以小約翰·柯布、菲利普·克萊頓等為代表的過程哲學家和建設性后現代思想家,將馬克思主義、懷特海的有機哲學、中國傳統智慧相融合,醞釀出了一個以生態關懷為主要理論旨趣的新流派——有機馬克思主義。
作為近年來興起的一種新學說,有機馬克思主義因其鮮明的中國元素而備受矚目,它提出的“在地球上所有的國家當中,中國最有可能引領其他國家走向可持續發展的生態文明”的論斷(以下簡稱為“中國引領論”)更是引發了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在生態文明建設問題上,有機馬克思主義為什么公開看好中國?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是否有其深層的語義內涵和內在理據?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理論本質又是什么?學術界對于這些問題的探討直到今天仍然見仁見智,不一而足。遵守學術規范的探討,有利于弄清問題和推動學術的進步。本文立基于前人研究,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力求透過有機馬克思主義的自身說辭對其提出的“中國引領論”進行認識上的明晰和理論上的確證。
一、語義內涵:何為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
作為一種與生態文明時代要求相適應的新學說,有機馬克思主義不僅對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還在分析、評判中國生態文明發展過程和地球生態災難前景的基礎上,鄭重提出了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為什么有機馬克思主義認定中國將會成為領導世界走向未來可持續發展之路的精神和道德領袖,而美國或其他國家卻不足以發揮引領作用?回答這一問題,首先要深入把握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語義內涵。在有機馬克思主義那里,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至少包含以下三重意指:
其一,歷史觀指向:人類的未來在生態文明,中國的社會主義性質和馬克思主義傳統,使中國最具引領世界走向生態文明的潛質。有機馬克思主義洞察到,資本主義對個人利益和財富的無止境追逐、對自然資源的無限度攫取和無節制耗費,已然造成了人類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生態和人道主義災難。而資本主義本身無力解決這些問題,也無法通過改良或改革擺脫自身危機,因此真正有效的選擇是放棄對它進行修修補補而去探索資本主義和生態災難的替代方案。有機馬克思主義注意到,在被資本主義宰制的破壞環境的非正義文明走向衰亡和崩潰之時,一種新的可持續發展的“面向人類共同福祉”的文明正從這崩解的塵埃中萌動、生長,它就是生態文明。生態文明這一概念在西方已經流行了30多年,生態社會主義等各種社會思潮也早已應運而生,但由于它們總是坐而論道地徘徊于各種體系的爭辯而非自覺將其訴諸實踐性的活動,最終形成了作繭于“書齋”的理論鏡像和烏托邦的理想。隨著資本文明崩潰的腳步越走越近,有機馬克思主義從人類文明發展史的視野出發,勘察到人類的希望在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并在檢視各國建設生態文明的可能性、現實性與前景的基礎上,確證了中國之于世界生態文明發展的領導地位。作為當今世界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建設生態文明的目標內蘊在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傳統中,隸屬于中國及世界馬克思主義自然演進的一部分,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中國領導人更是多次明確提出要優先發展生態文明,強調建設生態文明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業”。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中國不僅具有建設生態文明的內在本質,還葆有建設生態文明的信念、決心和魄力。正因如此,作為“中國觀察家”的小約翰·柯布堅持認為中國是我們這個星球的希望所在,甚至斷言:“地球及其人類居住者(還包括其他居住者)的前途,取決于中國正在制定的種種政策。”①
其二,全球指向:作為一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追求共同福祉和全球正義為旨歸的社會主義大國,中國擁有引領世界走向生態文明的強烈責任感和擔當意識;而中國綜合實力的穩步攀升、國際影響力的愈益增強,特別是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深入推進,使中國具備了承擔這一責任的現實條件和能力。面對生態危機的步步逼近,西方許多國家不是幡然覺醒,生發出生態意識和生態責任,而是在驚慌失措、深感恐懼之余學駝鳥、做犬儒,甚至“石化”自己,拒絕討論與生態文明建設相關的議題。當西方國家還在生態危機的愁云慘霧中迷茫之際,中國卻已然踏上了求索生態文明和可持續發展的“漫漫修遠”之路。早在中共十七大上,中國就率各國政府之先明確提出了“建設生態文明”的理念,并將其上升為國家戰略和基本國策。這種在世界范圍內絕無僅有的國家意志行為,令小約翰·柯布大為激賞,稱其為人類歷史上破天荒的“歷史性的一步”。中共十八大之后,中國政府把建設生態文明視為迫切需要的優先任務,積極轉變經濟發展模式,引導經濟綠色發展新常態,千方百計增進全體人民的可持續福祉。中共十九大,中國更是明確提出要“成為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參與者、貢獻者、引領者”②。不僅如此,在過去十年里,中國還圍繞生態文明建設的重大理論問題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并逐步使生態文明的理念在全社會傳導布展開來。在國家、政府、社會力量和個人全體認同和協同行動之下,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不但進展順利、成就斐然,更在人口增長控制、生態文明體制機制創新、科學技術生態化等方面表現出色,引起了世界各國的強烈關注。可以說,無論是理論上的探討還是付諸實踐的努力抑或是業已取得的成就,都使有機馬克思主義有理由相信,中國更有能力擔起世界生態文明建設的主體和示范重擔。正如菲利普·克萊頓所言,“要建設新文明,在世界各國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發揮的是引領作用,這是她的特殊使命。……只有作為一個道德和精神領袖,中國才能夠完成時代賦予它的使命。”③endprint
其三,價值指向:現代性是當今時代的“深層結構”和造成生態危機的深層根源;對現代性的拒斥、超越以及指向后現代的價值訴求,使中國葆有引領世界走向生態文明的態勢。有機馬克思主義分析指出,當代出現全球性生態危機,資本主義難辭其咎,但現代性才是生態危機產生的始作俑者。關于這一點,沙琳娜·斯普瑞特奈克表示,在大部分人眼中全球性生態危機的爆發及愈演愈烈是資本主義使然,如由利益驅動的技術、物質主義、消費主義或精神關懷的付闕等等,然而它們只是“現代性”這個包羅萬象的現象的表征,生態危機的“深層結構”其實是“現代性”。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現代性的最根本的特征是機械論世界觀,它強調人與萬物的二元對立。正是這種“二元論”的“機械世界觀”人為割裂了事物之間、特別是人類身體和整個自然之間的聯系,導致了對自然的“袪魅”和人與自然關系的異化。由于“現代性的持續危及到了我們星球上的每一位幸存者”,有機馬克思主義認定必須要突破“二元論”的“機械世界觀”,超越現代性,開創一種有益于生態、共同福祉和可持續發展的建設性后現代的生態文明。當然,要建構這樣一種生態文明,并非某種一蹴而就的決斷,而是一系列艱難、復雜而系統的實踐。基于“現代性之死”的共識,有機馬克思主義認定,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顯然無力勝任這樣一種文明的建設;但令其振奮的是,有機馬克思主義冀望的面向生態文明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所浸潤的有機、生態、包容、共享、開放的后現代主義精神和價值理念不謀而合。鑒于此,菲利普·克萊頓預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之路將會是一條不同于西方現代性,也不同于傳統社會主義的“第三條道路”,即中國式的強調社會和諧與生態文明的社會主義道路,它關懷弱者,強調公平,重視共同福祉,飽含濃郁的后現代主義色彩,順應了后現代生態文明的呼喚,昭示著人類文明發展的未來方向。
二、內在理據: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之判斷根據
有機馬克思主義把人類的希望投向中國,指認中國是世界生態文明建設的引領者,不僅基于中國的社會主義性質、后現代主義價值取向以及可以經驗的“最頑強的事實”,即中國在世界建設生態文明中所付出的種種令人感佩的努力,還因為中國在經濟結構、政治制度、文化傳統等方面所獨有的天然優勢。
關于中國經濟,有機馬克思主義有著較為深刻的洞見。它指出,中國是一個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大國,對非公有制經濟及金融機構有著良好的控制力,掌握著自己的經濟主權,具有建設生態文明堅實而穩固的經濟根基。對此,有機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理論代表小約翰·柯布這樣說道:“我相信中國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至少在另一種意義上,它沒有被經濟寡頭控制。”④ “中國發展出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種市場經濟對公共領域的作用遠遠大于美國的市場經濟對公共領域的作用。其中,公有制發揮了極其巨大的作用。”⑤ 如小約翰·柯布的分析,建立于公有制基礎上的中國,控制著金融體系和貨幣制造,擁有通過政府銀行控制財政的巨大優勢,不僅有助于中國規避西方發展模式的陷阱,擰轉現行占主流地位的“增長癖”或“GDP崇拜”,促進經濟與環境之間的互利耦合,推動經濟生態式發展;還有利于擺脫西方新自由主義經濟的淫侵,抵御金融寡頭的霸權,規避西方的現代性錯誤;更能廣泛分配增長的福利,為普通民眾謀求共同的福祉,積極促進人類社會向后現代生態文明發展。相較之下,作為市場原教旨主義的擁躉,美國和西方其他國家一貫將“市場是人類事物最好的仲裁”奉為圭臬,耽溺于以自由市場為基礎的經濟范式,縱容經濟主義的強勢發展。另外,由于資本主義正義“不正義”與自由市場“不自由”的內在勾連與合謀,又使得不斷涌流的社會財富日益集中在一小撮超級富豪手中。他們區區幾千人不光操縱著國家各大財團,還把持著世界財富。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這些超級富豪追求的只會是可持續的利潤帶來的令人陶醉的財富而非生態文明理念支配下的可持續發展,指望他們在“不影響”經濟財富的增加、“不傷害”資本主義的前提下,關照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和國民的福祉,推進全社會的生態文明建設,只能是緣木求魚;幻想這些資本主義國家帶領人類走向一種建設性后現代的生態文明,更無異于與虎謀皮。
有機馬克思主義一直對中國引領世界走向生態文明抱有極大熱望,其理由和依據還在于中國旨在追求共同福祉的政治體制。有機馬克思主義觀察到,與西方國家的歷史傳統與政治邏輯不同,中國擁有悠久的中央集權與合作傳統,具有集中力量推行政策的政治優勢,因此在這樣一種共同體治理結構中,即使是統治者也認為他們是代表天命為人民謀福祉的:在中國偉大文明的漫長歷史中,人們對統治者有著相當高的期望,并傾向于相信統治者是有著良好德行的公仆。他的存在,不是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而是為了所有人民的利益、為了“作為整體的共同體的需要”(盡管很多統治者并未能達成這一目標,但這一標準是明確的);同時,人們更傾向于相信,“如果這個統治者是強大的,則整個國家和社會都會強大起來,他的聰明才智也是為著所有人的利益服務的,而他所持有的理想信念,都是為了實現整個社會的和諧”⑥。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這樣的傳統在中國一直延續至今。當前的中國領導人更集全黨智慧開創了一種符合社會主義原則的“生態文明”發展戰略,并進一步做出了實質性的承諾和行動。縱觀世界,把生態文明列為國家戰略的,唯有中國領導人。更為重要的是,根據有機馬克思主義的分析,中國的政治共同體結構還有助于形成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避免大資本蠶食中國,進而借助自己獨特而豐厚的思想和政治資源,發展出一種中國式的后現代化的生態文明。正是基于這些認識和判斷,有機馬克思主義預言,中國作為一個具有共同體治理結構的國家,它直接通向后現代的生態文明,并且中國一旦成功,將會是一盞明燈,照亮世界和生態文明發展的道路。相較于中國追求共同福祉的政治體制,有機馬克思主義一針見血地指出,基于利己主義原則的西方政治體制是一種低級的劣等體制;在這種政治體制中,人們通常考慮的只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或者家庭的需求,而甚少考慮整個社會共同體的福祉,與人類共生共榮的自然就更不在他們的視野之內了。這意味著,依賴囿于這種政治體制框架之內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為本國和世界開辟出一條社會公正、生態可持續的、后現代的發展道路,無疑是癡人說夢。endprint
有機馬克思主義對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的認定,很大程度上,還得益于中國自身的傳統思想智慧。中華文明是一種有根的成熟文明,且在根蒂深處與生態文明的內在理路息息相通、相互契合。這不僅僅集中體現在中華民族推崇流變、欣賞中道、強調系統整體性的思維方式中,還內蘊在作為中華文化之根基的天人合一、陰陽互動、同體大悲的價值理念里,更深藏在中國古賢凡事不走極端、講求“和諧為體,中庸為用”的行為品格中。有機馬克思主義非常鐘情中華文明中彌漫的過程思想與有機整體主義。懷特海曾多次對求學于哈佛的三位中國學生賀麟、謝幼偉和沈有鼎表露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青睞,他說:“我喜歡東方思想。我的書英語學生不易懂,中國人會感興趣。我的思想中有中國人的天道思想,美極了。”⑦ 小約翰·柯布、菲利普·克萊頓等人也從不吝惜對中國文化傳統的溢美之詞,并在多個場合公開盛贊道:“中國幾千年的老子、孔子、墨子等哲學思想深入人心,從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起,中國就一直延續著這些天人合一的、內圣外王的有著社會道德和生態道德的文化,中國傳統文明和文化的璀璨菁華令世界其他國家難以比肩。”⑧ 正是這種肇始于過去融透于現在直指未來的生態思想使有機馬克思主義確信“在中國實現一種生態文明的可能性就要大于西方——因為,與自然相疏離,這幾乎充斥西方歷史的所有文化里”⑨。有機馬克思主義認為,以原子主義和碎片化為特征的現代西方文明,極其推重個體意識和個體權利,癡迷“爭斗崇拜”,盲目尊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鐵律。這種原子式的個人主義和冷漠無情的生存法則表現在與自然的關系上,便是把自然視為人類戰天斗地的敵人,以人類沙文主義的態度君臨自然,不斷突破道德底線戕害自然。其結果不單是不利于生態文明的建設,更會加速令人觸目驚心的生態危機的來臨,更遑論讓泛濫著這種猖獗思想的資本主義國家去引領世界走向生態文明?雖然在意識深處,有機馬克思主義對此頗感憂慮,但由于了然美國和西方其他國家無法從根底上掙脫“人類中心主義”的窠臼,所以在這批判的喧囂過后,它所能發出的,也不過是“聲聲無奈的嘆息”和絕望的悲嘆。
三、理論本質:關于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哲學反思
在這個“希望”匱乏的時代,有機馬克思主義鄭重提出的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非常富有感染力,也著實令人振奮。它對資本主義反生態性的深刻批判,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高度肯定,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由衷欣賞,有利于人們明晰對資本主義進行變革的必要性,有利于提升中國在國際上的生態話語權,有利于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但是,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并非完美無缺、無懈可擊,無論就其對生態文明哲學基礎的理解,還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推崇,甚或是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詮釋,都有著可待商榷之處,甚至還存在某些較為嚴重的誤讀、曲解和妄斷。因此,我們對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把握并不能僅僅駐足于對其語義內涵和內在理據的認識和揭示上,還要從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出發對其理論本質進行審慎的考察和深入的分析批判。
其一,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哲學基礎乃是一種“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而非經典馬克思主義或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是實踐的向導,是構成實踐活動中的目的性要求和理想性圖景的深層依據。馬克思曾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這樣分析理論和實踐的關系:“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實是不夠的,現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⑩ 依此,有什么樣的生態文明理念,就會導向什么樣的生態文明建設實踐。雖然有機馬克思主義不乏對馬克思主義的溢美之詞,但當它強行把懷特海的自然哲學、宗教因素等非馬克思主義和反馬克思主義因子雜糅到馬克思的哲學體系內,并據此作為生態文明實踐的理論基點時,實質上就將馬克思主義蛻變為了唯心主義或自然唯物主義。不過這在有機馬克思主義看來,卻是實現了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修正”、“更新”、“重建”和“生態重塑”,并自我宣稱“更加關注文化和精神因素,這超出經典馬克思主義者。他們將努力克服對自然界的異化,這種異化是迄今馬克思主義者和資本主義者均具有的特點”{11}。因此,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即是,就其基本理論立場而言,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不但并不服膺于馬克思主義,反而從根底上是明確否定馬克思主義的,希望中國用“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替代經典馬克思主義來引導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對于這一點,有機馬克思主義并不諱言自己的態度,小約翰·柯布堅稱馬克思主義者可以而且應該成為一個懷特海學者,并言之鑿鑿地表示:“我相信,中國在追求生態文明的過程中具有一個獨特的地位。我也希望懷特海的后現代主義能提供些許裨益。”{12} “我希望中國的過程研究中心將大力支持中國馬克思主義發展到‘有機馬克思主義。”{13} 小約翰·柯布的學生菲利普·克萊頓和賈斯廷·海因澤克在其合著的《有機馬克思主義:生態災難與資本主義的替代選擇》的序言中更是坦言:“有機馬克思主義是新生態文明的基石,全球有遠見的領導人現已意識到這是地球未來的唯一希望。”{14} 在這里,有機馬克思主義把我們引向思索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面對生態文明時代對生態哲學理論所提出的新要求,我們必須要再度回到馬克思,準確把握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實質、理論高度與理論境域,深度耕犁馬克思已然確立卻常常被遮蔽了的生態思想,如此,才能撥云廓霧,徹底劃清經典馬克思主義與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理論界限,才能為馬克思生態思想“正身、正意、正言”,才能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科學的理論支撐,引導生態文明實踐抵達新的生態文明圖景,引領人類文明形態的變革。
其二,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推崇與肯定中國傳統文化的本意,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推介有機馬克思主義,并非是要真正彰顯與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隨著全球資本主義的擴張和中國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光怪陸離的西方社會思潮不絕涌入中國,它們不但沖擊、侵蝕中國的歷史和文化,還遮蔽甚至否定中國文化的價值。在此背景下,有機馬克思主義卻自覺向東方文化開放,有意識地吸納中國傳統文化的智慧,并透過后現代之鏡發掘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時代價值,它的這一做法客觀上有利于提振學界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情,也有利于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有機馬克思主義的初衷并非是要彰顯和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而是力圖借助中華傳統文化來論證“過程哲學”的合理性,為有機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發展和傳揚提供更深層的思想支持和推動力量:由于受到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的限制,有機馬克思主義在美國只是一種邊緣性的思想,難以獲得人們的認可和欣賞,因而極其渴望能夠在中國受到關注,引起傾聽和共鳴。對此,小約翰·柯布毫不避諱,他這樣說道:“我非常支持有機馬克思主義,并盼望它在中國取得成功。我相信它需要更深的根源。我希望,這些都可以在中國傳統中找到。我相信,儒家和道家思想很有幫助,佛教也一樣。有機馬克思主義仍將是一種抽象的觀念,除了它的精神深度之外。在毛澤東那里,馬克思主義肯定有那種精神深度,但在今天這并不明顯。有機馬克思主義在中國是真正有用的,只要它喚起并指導深刻的信念和責任意識。”{15} “后現代的希望在中國,這得益于中國成熟的有根文明。”{16} 據此,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本真目的不過是希望智慧、活力、自律、善于經營的中國人民能夠珍視古代先賢所留下的過程思想和有機整體主義思想,充分發揮其深層的知覺能力和智慧,依靠自身的文化和創新開辟一條新路,即“后現代化之路”或者說“后現代生態文明之路”,成為超越現代性引領世界走向健康的可持續發展之路的精神和道德領袖,從而為世界生態文明建設創立良性典范,為承擔全球責任提供良好契機。endprint
其三,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冀望中國建構一種面向生態文明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而非推動中國實現以生態為導向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實現現代化,始終是中華民族實現“振興中華”愿望的實質性訴求。自改革開放以來,經過近40年“摸著石頭過河”的不斷試驗和上下求索,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取得了驕人成就。然而,當前處于全球化與現代性之中的中國,在擁抱現代化的同時,遭遇的現代性問題也正嚴峻地擺在我們面前,其中最為嚴峻的現實問題即是可持續發展問題,特別是近年來屢屢造訪的霧霾不分畛域,肆意周行,正以一種播撒而綿延的堅定在場,提請我們必須秉承馬克思的發展觀,踐行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奮力跨越工業文明“卡夫丁峽谷”,闖出一條經濟社會現代化與生態文明相貫通的新路。但是,需要說明的是,有機馬克思主義不僅通過批判現代性來尋找生態危機的根源,還“通過把馬克思的發展觀與增長觀混淆起來——同時相混淆的還有現代化與現代性,從而把馬克思曲解為一個現代性或現代主義的思想家”{17},更據此站在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立場上,指責馬克思不加批判地接受了歐洲現代主義的錯誤假設。有機馬克思主義“拒斥現代主義,就是要開創一種獨具特色的后現代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分析”{18},而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所希冀的也正是中國能夠改弦易轍,建構一種面向生態文明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走向一種以“主張混合制”“超越公——私二分法”和“超越‘價值中立的教育”為核心原則的“第三條道路”。對此,有機馬克思主義顯得相當自信,小約翰·柯布甚至信誓旦旦地強調:“雖然西方這里的許多人不同意我們,但我和我的中美后現代發展研究院的同仁始終相信:后現代的希望在中國,后現代生態文明的希望在中國。”{19} 關于這一點,菲利普·克萊頓也多次談道,“我們相信,中國會對馬克思主義有一個新的理解,那就是,充分認識到馬克思主義的建設性后現代維度,對此,中國已做好了準備。”{20} 必須指出的是,道路問題是第一位的問題、根本性的問題。我們始終堅持不斷發展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國既不會走封閉僵化的老路,也不會走改旗易幟的邪路,更不可能走無原則無立場、充斥著折衷主義傾向與浪漫主義風格的有機馬克思主義的“第三條道路”。建設生態文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亦是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必然選擇,中國正在更加自覺地增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有機馬克思主義鼓噪中國發展面向生態文明的建設性后現代主義的愿望,不僅是十分錯誤的而且注定是要落空的。
可以顯見,雖然有機馬克思主義并非天然就親近中國,也不是在穿鑿附會、浮光掠影、含糊其辭、異想天開之中信手拈來生態文明發展的“中國引領論”的。但是作為一種在特定的現實境遇和理論條件交互作用下出場的理論,有機馬克思主義“中國引領論”的本真目的是想以懷特海式的馬克思主義觀為指導,在中國建構一種面向生態文明的建設性后現代馬克思主義,進而推動中國和世界走向一種以有機馬克思主義為主導的“第三條道路”。有鑒于此,我們必須保持冷靜,堅守理論原則,并不能因為有機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反生態性的深刻批判、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欣賞青睞、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極大肯定而給予其非理性的擁護和稱頌,而應當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科學客觀地分析之對待之。
注釋:
① [美]B·柯布、劉昀獻:《中國是當今世界最有可能實現生態文明的地方》,《中國浦東干部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
② 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日報》2017 年10 月28 日。
③⑥{14}{18}{20} [美]菲利普·克萊頓、賈斯廷·海因澤克:《有機馬克思主義:生態災難與資本主義的替代選擇》,孟獻麗等譯,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20—21、10、70、78頁。
④{11}{13}{15} [美] B·柯布、陳偉功:《論有機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5年第1期。
⑤ 任平、[美]菲利普·克萊頓:《生態災難時代的馬克思主義:拯救地球命運的行動綱領——關于“有機馬克思主義”的對話》,《江海學刊》2016年第3期。
⑦ 王治河、樊美筠:《第二次啟蒙〈序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頁。
⑧{16}{19} 何慧麗、[美]小約翰·柯布:《后現代的希望在中國——柯布博士訪談錄》,《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2014年第0期。
⑨{12} [美]小約翰·柯布、李義天:《文明與生態文明》,《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7年第6期。
⑩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
{17} 卜祥記、周巧:《對“有機馬克思主義”哲學理念的質疑》,《黑龍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6期。
作者簡介:丁丹丹,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100084。
(責任編輯 胡 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