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甜甜
摘要:受中外大變局的影響,嚴復晚年的文化思想出現了深刻的變化,分別體現在開始提倡傳統倫理道德以改變國民性;開始理智思考自由、平等與科學的前提條件以及“道通為一”去對待中西文化的關系,總體上是對其早期的文化思想進行了全面的回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嚴復晚年思想的變化在早期是有跡可循的,例如其晚年文化思想中保守的一面是來自于早期深受英國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柏克的影響等。他晚年文化思想的“變”與“不變”是完全符合傳統文化的發展規律和個人思想發展的邏輯脈絡的。
關鍵詞:嚴復;文化思想;傳統文化;中西文化
嚴復是中國近代著名的啟蒙學者,精通中國傳統文化,也熟知現代西方文明,可以說是從傳統向現代轉型過渡的知識分子。學界傳統的觀點認為嚴復對傳統文化的回歸,相比較早年時期極力宣傳西學、反對舊學,已經表現出落伍于時代的特點,甚至有觀點稱其完全成了一個“頑固反動的愈懋老人”[1]。近年來學界開始關注到隱藏在嚴復前后變化的思想表象之下的共同特征,即所謂的“連續性與一致性”[2]。那么,本文僅就最近幾年的研究成果在邏輯上做出梳理,以便更好的體會嚴復文化思想及其研究精神對當代的現實意義。
一、嚴復晚年文化思想的幾個“變”
縱觀嚴復一生的文化思想,結合學界專家的研究成果,我們不難發現,嚴復晚年的文化思想的確是發生了從主張啟蒙到回復傳統的歷史嬗變。本節試圖在前人的基礎上對嚴復思想的嬗變過程做進一步的探析和總結。
(一)重視“尊孔讀經”,提倡傳統倫理道德
早年的嚴復大力宣揚西學,通過譯介大量的著作,將西方思想尤其是自由和科學傳播到中國。而目睹了“一戰”帶來的破敗景象,嚴復開始重新思考中西文化。正如赫胥黎所說:“適于生存與道德上完美并不必然是一回事”[3]。此時的嚴復也逐漸意識到,西方發達科學背后不一定是道德高尚的社會現實,也有可能是冰冷的槍支炮彈。西學東漸的確給當時的中國帶來了希望,但同時還有對傳統文化的沖擊,最令嚴復擔憂的就是道德觀念。西方文明重在物質,而中國文明重在精神,我們追趕先進的外在世界并不意味著內在精神世界被削弱。相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傳統道德是整個社會的精神支柱,是必須承襲和弘揚的。
因而,晚年的嚴復深諳中國文化的精髓,“中國舊學,德育為多,故其書為德育所必用。”[4]他強調“尊孔讀經”主要的著眼點就在于道德教化,以此凝聚民族精神。同時重點弘揚忠孝節義等傳統道德觀念,不僅詳盡闡述了忠孝節義的基本內容和現實意義,而且還將忠孝節義作為立國精神,提出了六條具體的實施辦法,如“標舉群經圣哲垂訓,采取史書傳記所紀忠孝節義之事”,再如“歷史忠孝節義事實,擇其中正逼真者,制為通俗歌曲,或編成喜劇,制為圖畫,俾合人民演唱觀覽”。
(二)自由和科學要有所限制
通過對早年文化思想的回望反觀,嚴復一改以往大肆宣揚自由和科學的觀點,得出了更加合理更加允當的結論,即無論是自由還是科學都有發生作用的限制條件。“一戰”爆發后,嚴復曾發表言論譴責歐美人濫用甚至誤用科學而引起一場生靈涂炭的戰爭。但另一方面,他也說過“可知物理科學一事,不獨于吾國為變化士民心習所不可無,抑且為富強本計所必需……以中國前此智育之事,未得其方,是以民智不蒸,而國亦因之貧弱。欲救此弊,必假物理科學為之”[5]。可見,嚴復依然強調了科學對于改良中國社會的意義,但認為科學必須有所限制。人們不應該因為相信科學,崇尚科學就走向“科學主義”的極端,科學不是檢驗萬物的唯一標準,事實上確實存在科學解釋不了的事物。這一點從嚴復對上海靈學會的支持就可見一斑,他相信科學可以破除根深蒂固的迷信,但是無法解釋也無法取代“真宗教”。
對于自由,嚴復晚年已經較少提及,但也從來沒有表達過反對的態度。他曾以“歐東過激黨”來形容俄國的十月革命,認為“其黨極惡平等、自由之說”[6],就表明他仍然相信自由。然而,他所篤定的自由并不是盧梭的“天賦自由”,也不是柏林的“消極自由”,而是融合了儒家思想和英國的密爾主義理論的自由,是希望可以按照個人意志尋求進步,進而引導整個社會的提升。
(三)對待中西文化“道通為一”
嚴復對中西文化進行全面的比較后,發現兩者存在系統性的差異,同時也發現其中存在合流的可能性。于是,他在對待中西文化的態度上先是表現得進退兩難、搖擺不定。而后向吳汝綸表達過自己的想法:“新學愈進則舊學愈益昌明;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7]基于此,嚴復清醒地認識到中西文化某種程度上是可以合流的。例如,“儒家絮矩之道與自由觀念相通;楊朱哲學與西方個人主義的一致;斯賓塞的社會學與《大學》修齊治平之道可相互闡釋。”[8]這其中包含的是“道通為一”的文化理念。嚴復在寫給熊純如的信中明確提出了會通中西方文化的關鍵之處在于“四子五經。故是最富礦藏,惟須改用新式機器發掘陶煉而已。”[9]簡言之,以“新式機器”的西方文化去發掘陶煉“最富礦藏”的傳統文化。將中國有關道德和倫理的內在世界和西方有關科學和自由的外在世界融合起來,不僅要肯定西方“開明自營”的精神,更重要的是結合科學和自由來維系中國的社會秩序。
二、嚴復晚年文化思想中的幾個“不變”
縱觀嚴復晚年的文化思想,我們明顯感受到了變化之處。那么這種看似較為保守的文化取向是否真的意味著,嚴復已經被時代的發展遠遠拋在后面了呢?結合黃克武等學者的觀點,我們梳理出一些新的邏輯線索,以此證明嚴復前后期文化思想有其內在的連續性。
(一)始終接受柏克的思想觀點
1914年嚴復在《<民約>平議》一文中批駁了盧梭和洛克等人的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如果我們因此而認為嚴復是在反對西學,確是有失允當的。平心而論,嚴復一直以來宣揚的西學觀點從來就不是盧梭的自由與平等。嚴復強調的自由更多傾向于柏克的觀點,是一種實證派而非天賦派的自由。他尤其重視思想和言論的自由,即“平實地說話求真理”。
嚴復的思想深受柏克的影響不止于對自由的理解,還在于對傳統文化的“歸求反觀”。他認為社會的文明和進步不能僅僅依靠自由和科學帶來的物質方面的繁榮,更重要是依賴于整個社會與傳統之間的連接程度,而傳統文化的倫理道德則是其中的關鍵指標。這也是嚴復晚年重新審視中西文化的深層原因。以西學之長為武器,回望中國傳統文化,而以“道通合一”的文化理念,實現我們今天所說的文化融合。這一點與柏克的保守主義對傳統的肯定不無關系。
(二)看似“反啟蒙”實則“調適型啟蒙”
毋庸置疑,嚴復是五四啟蒙的開拓者,直至晚年雖對五四啟蒙思想有諸多批判,但稱得上是“另一種啟蒙”。從前期譯介西方現代學術著作和現代性方案到后來支持袁世凱復辟、附和“上海靈學會”等行徑,我們不否認嚴復思想在中西文化的沖擊和交會下的確發生了變化,但經過深入了解,也不難發現其中是存在內在的邏輯和連續性的。如果將五四思想當做“唯一”啟蒙,那么一切與之相背離的自然就被歸于“反啟蒙”了。不過,我們按照高力克、許紀霖在研究杜亞泉的思想時提出的觀點,嚴復晚年的文化思想也可以說是一種轉化型的啟蒙思想,“另一種啟蒙,一種溫和的、中庸的啟蒙”[10]。相比之下,嚴復對中西文化的認識更加深刻,見解也更趨成熟,由此形成的啟蒙思想是更加趨于漸進式的社會改良。
嚴復文化思想的遞變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時代的變革在他身上留在的烙印,實則是有其內在線索可尋的。他提倡弘揚傳統倫理道德以樹立國民人格,養成國民道德的主張,與新時代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目的不謀而合,都旨在培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公民。他晚年堅持“會通中西”“道通為一”,對于我們今天在處理民族文化與外來文化的關系具有前瞻性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周振甫:《嚴復思想述評》[M].北京:中華書局.1930.
[2]劉桂生,林啟彥,王憲明.《嚴復思想新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9.
[3]張汝倫.《理解嚴復——紀念<天演論>發表100周年》[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5).
[4]俞祖華.《論嚴復的激進與保守》.[J]中國近代史,1992(11).
[5]嚴復:《嚴復集》(第3冊)[M],王栻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
[6]嚴復:《嚴復集》(第3冊)[M].王栻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
[7]嚴復:《嚴復集》(第5冊)[M].王栻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
[8]李永春,雒麗:《嚴復晚年回觀傳統文化問題再探討》[J].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35(6).
[9]嚴復:《嚴復集》(第3冊)[M].王栻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
[10]許紀霖:《杜亞泉與多元的五四啟蒙》,見《杜亞泉文存》[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96-497頁.
(作者單位:西北工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