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裁剪著流走的時光（組詩）

■ 蒲永天

燈光里的雪

雪在路燈下飛舞，像一群歡喜的蟲子

從遙遠的夜空尋覓而來

燈光圓圓地灑落一地

快樂的雪花，在燈光里圍繞迷戀

又轉身消失

后來者繼續在燈光下閃現

小時候，眾人聚集在一起

直至一部老片子上演結束，屏幕上出現雪花

激動的心潮復歸平靜，而又充滿期待

某種結束，讓密集的雪花瞬間永恒

填補了曲終人散后，無盡空白

童年呵，漫長的夜，一覺夢醒之后

雪花總把世界捂得嚴嚴實實

如果燈光熄滅，白天毫無懸念地到來

我想要的白，那厚厚的、溫暖的白

那賦予僵硬的事物一些溫情

讓人間的事溫情上演的白

要從遼闊的故鄉，哪一角掀開生動的一面

鄉間的雪

雪落在院子里，早起的母親掃了一遍又一遍

雪仍然厚厚地蓋了一層

大雪飄落之際，外婆疾病纏身

藥物已經難以減輕她八十多歲的疼痛

雪光照亮她的面龐，稀疏的白發勝雪

那間常年居住的灰暗的屋子，蓄滿涼薄的白光

落在院子里的雪，像外婆碎碎的牽念

一片片落在母親的心上，照亮憂傷的額頭

落在鄉間的雪，輕輕地蓋住大地

無言、廣闊，悲傷在雪光中輕輕低頭

在你的等待中到來

每日走重復的路去上班

躲開陽光，也避開月光

更多時間在燈光下剪輯，長長短短的身影

唯一能夠望見的就是那塊荒草地

它紛披的白發，還在冷風中堅持

從文峰路到瑞新路，我一路小心行走

冬天，讓一切事物變得遲緩

唯一能夠溫暖我的就是聽見你說看到我了

你話語的溫度，霧一般蒙住鏡片

那時你坐在六樓的陽臺前，俯視低處

原來我每日所走的這段路，都有你的陪伴與等待

下雪了

我冒著紛揚的雪，去那個菜鋪子

雪一片片落在身上

融化著，茫茫的雪中一片靜謐

在那個菜鋪子中，我輕輕地抖落幾片雪

好像遠道而來的客人

與店主愉快地談論。那里的蔬菜們都在側耳傾聽

綠色的面目被一場雪的消息照亮

當我抱著白菜，迎著雪花再回去

茫茫的雪瞬間定格，帶著神秘的力量

讓每一片雪花都沉沉地打在身上

我抱緊白菜，巨大的雪幕之中

低頭向前，緊緊地抱住自己

茫茫的雪，我的眼角濕潤

如果雪花有記憶

一定刻著那流走的不容后悔的時光

我接受來自雪花的批判，一片片，落下來

然后融化，或者沉沉地黏在身上

一場雪，讓回家的路如此漫長

如此深沉。抱緊一顆白菜回家

如此卑微，而又虔誠

推開家門，雪在眼角融化，我只說下雪啦

那么好

清潔車準時在清晨六點，掃過馬路

那條經常堵塞，時不時發生碰撞事故的道路

每日由清潔車替它療傷，修復

每日我早起，安慰過多的傷痕

在文字中，翻過那些明槍暗箭的一頁

在一片嶄新的白紙上

那么孤獨而又清醒地站一會

一塊純粹的夜色，或者一片雪

都那么好。當我推開門

天地上下，粉刷一新，世界那么好

穿過雪幕

一次次穿過風雪，回家或者出去謀生

孤獨加身。落在小城的每一場雪

其實，都落在了我心里。每一朵雪花的世界

藏匿空前的靜謐，把我從塵世剝離

相隔一場雪，我備好一生的淚水和孤獨

穿雪而來時，滿頭白雪如同暮年

相顧卻是無言，那些雪融化在我眼里、心上

好像時光重回此刻

我和你安靜地坐在一起時，緊緊握住時光

而一些起伏只在血脈深處

或者遠去，天地間的雪，像一件白色的披風

相信我的背影就是這場迷茫的雪

大雪中的小城，我難以表述的復雜心情

大雪中的你，是我離開時握不住的淚花

是我把落在小城的雪，不當雪的唯一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