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保單費用條款的分歧

文/張暉 司馬建 編輯/白琳

作為單證人員，適當跳出單據表面限制，關注與業務關系密切的行業相關信息，可以更好地處理單證業務、解決單證糾紛。

國際海運貨物買賣是國際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海運的運期一般較長，需要經過裝卸、運輸、存儲等多個環節，貨物可能遭受丟失、沉船、受潮、破碎等意外損失。為規避和轉移風險，買賣雙方往往約定參與保險。保險單據作為反映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權利、義務關系的契約，也成為國際貿易中的重要單據。常見的保險單內容往往包含保險人和被保險人名稱、保險標的、幣種與金額、保險費用、保險期限、賠償或給付的責任范圍等主要事項。實務中，保險單表面常會注明保險費用，同時輔之以條款約定。這些加注的條款是否會影響保單生效？就審單而言，哪種條款符合信用證及國際慣例的規定，哪種條款不能滿足要求？讀者通過以下案例分析，可能會有更加透徹的理解。

案例背景

業務類型：進口信用證來單

開證行：M銀行汕頭分行

開證申請人：中國A公司

信用證金額：USD70470.00

價格條款：CIF SHANTOU PORT CHINA

“46A所需單據”一欄要求“FULL SET OF INSURANCE POLICY BLANK ENDORSED FOR 110PCT OF INVOICE VALUE, SHOWING CLAIMS PAYABLE IN CHINA,IN CURRENCY OF THE DRAFT,COVERING INSTITUTE CARGO CLAUSE(A)”（全套保險單空白背書，投保金額為發票金額的110%，顯示在中國以匯票幣種賠付，承保倫敦保險協會貨物運輸保險條款〔A〕）。

案例經過

2017年2月1日，M銀行汕頭分行委托單證中心為A公司開立一筆金額為USD70470.00的即期信用證，規定提交保單。2017年2月14日，開證行收到受益人通過印度尼西亞某銀行交來的全套單據，提單顯示裝運日為2017年2月9日，面函于2017年2月10日出具，金額USD70470.00。審核單據時，單證人員注意到保單第二頁有如下條款：

“PREMIUM PAYMENT CLAUSE (30 DAYS)

“IT IS HEREBY UNDERSTOOD AND AGREED THAT INSURANCE PREMIUM SHALL BE PAYABLE AS SOON AS POSSIBLE BUT NOT LATER THAN 30 (THIRTY) DAYS AS FROM SAILING DATE.

“NEVERTHELESS IT IS FURTHER UNDERSTOOD AND AGREED THAT IF THE PREMIUM IS NOT PAID WITHIN SUCH PERIOD, THE INSURED COVERAGE WILL BE SUSPENDED FROM COMMENCEMENT DATE AND THE INSURED SHALL LOSE ALL RIGHTS TO ANY INDEMNITY.”

（保費支付條款〔30天〕：各方同意且明確保費應盡快且最晚不遲于裝運日后30天支付。如保費在此期間內未支付，承保范圍將自保單生效之日起開始暫停，被保險人將失去索賠的權利。）

推算一下，提單裝運日為2017年2月9日，銀行收單的時間 （2月14日）距保單允許的最遲支付時間30天內。細看保單，表面并未顯示是否收到保費。眾所周知，UCP600第28條和ISBP745并未涉及保費支付的問題。ISBP745第K23條規定：對保險單據上關于保費支付的任何說明均不予理會，除非保險單據表明如保費未付則該單據無效，且該單據載明保費未付。那么，銀行審單時是否可以不予理會保費支付的說明？銀行是否有責任核實保險責任的承擔呢？M銀行就此展開討論，形成了兩種不同意見：

一方意見將“COMMENCEMENT DATE”理解為“生效日期”，認為如果保費在規定期間內未及時支付，保險責任倒推回去自生效日開始暫停，被保險人將失去索賠的權利。這樣一來，保單就成了一張廢紙，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本保單存在實操中未付保費從而導致單據無效的可能，運輸途中如發生意外會引起爭議和風險。

另一方意見認為，根據ISBP745第K23條，不論是否標注保費已付，銀行都無需理會，此點類似于運輸單據的費用。然而，如果保險單據表明未支付保費則該單據失效,同時又含有保費未支付的批注，則該單據不可接受。也就是說，前者是條件，但只有經后者證實之后，才真正表明保險單據失效，保險公司無需履行保險責任。歸結到本案例，保單并未批注保費未支付，不具備上述的證實條件。退一步講，收單時間尚屬于支付保費的允許期間范圍，不能無故縮短受益人繳納保費的時間，提前剝奪其索賠的權利。此處的“COMMENCEMENT DATE”應理解為“開始日期”，即未按時繳納保費的時間，從而認為是相符交單。

雙方爭議的焦點集中在保單有可能未付保費，以及其是否會導致單據無效？單據審核的尺度又應如何把握？

我們先來追溯一下審單的本源。根據UCP600第5條，銀行處理的是單據，而不是單據可能涉及的貨物、服務或履約行為。UCP600第14條關于審核標準也明確了銀行僅基于單據本身來確定其是否在表面上構成相符交單。與運費支付情況往往印就在提單上一樣，保費的情況大多顯示在保險單據保險費欄目，例如：注明“PREMIUM HAS BEEN PAID”或“AS ARRANGED”，甚至為“UNPAID”。在價格條件是CIF或CIP時，賣方有辦理貨物運輸和支付保費的責任和義務，因此銀行只需關注保險單據是否生效，至于保費是否支付，屬于交易當事方對合同的履約行為，并非銀行處理及審核單據的范疇。當然，如果信用證規定保險單據需注明保費已付，甚至要求注明具體的保費金額，則必須照此辦理。反之，在沒有特別規定的情況下，如果保險單據表明未支付保費則單據無效，如果該單據還批注了保費未付，則該保險單據不可接受。

國際商會曾有過類似案例。ICC TA730中，保險單據顯示“除非另有約定，保險人的責任始于保費繳付，不管保險單據是否交付給被保險人”，提交的保單并未注明保費已付。ICC分析與結論如下：UCP600第28條并未涉及保費支付的問題。UCP600的規定是基于“如未支付保費，保險人或其代理人不會出具保單”的實務。銀行并無義務關注保險單據上預先印就的語句，即使它們可能被作為判斷單證是否相符的因素。因此，該條款可以接受。

結合最新國際標準銀行實務和ICC以往結論可以看出，本案例中第二種觀點更有道理，因而可以確定交單相符。但由于貨物尚未到港，秉承“服務客戶”的理念，M銀行向客戶做出書面提示：“保單中含有在裝運日后30天內未交保費則承保范圍失效的條款，請盡快就有效的投保憑證聯系受益人，并注意跟蹤貨物情況。”客戶對銀行服務表示滿意，隨即及時辦理了付款，該筆業務順利完結。

案例啟示

第一，前文中兩種觀點的討論圍繞著對日期的不同理解展開，在此將對審核保險單據關于生效日期的注意事項做進一步探討。

依照UCP600第28條（e）款，銀行應審核保險單據出具日期不得晚于裝運日，但如果保險單據表明保險責任不遲于裝運日生效，它的出具日期可以晚于裝運日。也就是說，銀行需要審核保險責任的起始生效日期。一般情況下，保險單據的簽發日就是保險責任的生效日期。如果這個日期晚于運輸單據上注明的裝運日，即貨物已經裝運，保險尚未生效，此區間發生的貨物損失，保險人不承擔賠償責任。

ICC632 R290曾有案例：保險單據注明船只起運日與提單的裝運日同為1997年4月4日，顯示的船名、裝卸港等信息也與信用證相符。保險單據簽發日期為1997年4月23日，且未顯示該保險單最遲于裝運日生效。該保險單據是否可以接受？國際商會的結論是：保險單據中涉及的承保的航程細節是保險單據的常見做法，所包含的起運日期并不足以證明該保險單據也從那天開始生效,因此，該保險單據被拒絕接受。

保險責任的生效時間涉及“倉至倉條款（WAREHOUSE TO WAREHOUSE CLAUSE）”時，情況相對復雜。業界對此持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既然是倉至倉，表明保險責任從出口方倉庫開始涵蓋了包括裝運日期的運輸全過程，因而保險單據出具日可晚于裝運日；另一種觀點則強調，盡管倉至倉的空間范圍大于運輸單據的運輸范圍，但保險單據直到簽發才生效，故而保險單據出具日晚于裝運日不可接受。ICC的立場也出現過反復，經討論曾在咨詢意見中同意第一種觀點；之后，立場改變，ISBP745第K10條同意第二種觀點。這實際上是在銀行判斷保險責任的生效問題時，為便于非專業人士快速確認，將復雜的保險專業問題進行了簡化——銀行只需審核保險單據的出具日期或保險責任起始日期。

第二，延伸到實務中，保費條款是否會影響保險責任的履行，從而導致被保險人得不到應有的保障？

這個問題涉及相關合同和法律效力。保險單據是保險人與投保人訂立的保險合同的書面證明，是保險人對投保人的承保證明。在貨物發生保險責任范圍內的損失時，保險單據是索賠和理賠的主要依據。實務中，一般而言投保人繳納保費后，保險公司才簽發保險單。但在特殊情況時，比如為挽留大客戶，保險公司也愿意先簽發保險單，允許投保人在事后一段時間內繳納保費，并在保險單中對投保人的交費情況與保險單的效力作相應說明。

例如，條款約定“投保人自保險單簽發之日起10日內交清保費”。該特別約定為合同終止條款，保險合同自保險公司簽發保險單之時生效。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在保險單簽發之日起10日內出險，則保險合同仍然有效，即使投保人未交清保費，保險公司依然要承擔賠償責任。但從第11日起，如果投保人仍未交齊保費，則保險合同的效力即告終止，此后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公司無需承擔賠償責任，也無權向投保人索要保費。由此類推，實務中如果投保人在允許支付的期間內未繳納保費，保險合同仍然生效，保險公司仍需承擔保險責任；但如果逾期未交，則不承擔責任。

延展開來，保險公司在保險單中就投保人的交費情況與保險單的效力等事項的說明還可有其他不同的表述。雖然用詞相差不大，但產生的法律效力不同，繼而可能影響保險公司是否承擔賠償責任。列舉其他兩種典型的條款：

（1）“保費交清之前發生事故，保險人不承擔責任”——免責條款。

投保人交清保費之前，保險合同已經成立并合法有效，保費交清之前發生的事故屬于保險合同約定的賠償范圍，但由于有以上明確規定，保險公司享有憑此免責事由拒絕賠償的權利。而且，保險公司可以根據保險合同的約定，向投保人繼續索要保費。投保人補交保費后，對之后還在保險期間內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公司承擔賠償責任。需要注意的是，上述免責條款應該向投保人明確解釋并加以書面說明，否則不產生法律效力。

（2）“保費交清之前，保險單不生效”——附生效條件的條款。

保費交清之前，保險單已經成立，但是并沒有生效。也就是說，保險單生效的條件是投保人向保險公司繳納保費：保費交清，保險單才生效。對保費交清之前發生的事故，由于保險單尚未生效，保險公司無需承擔賠償責任。當然，保險公司也不能憑尚未生效的保險合同向投保人索要保費。

總之，單據審核是一門藝術。國際標準銀行實務要求審核單據的尺度為是否表面相符，而并不要求單證人員成為運輸、保險等相關行業的專家。這些規定厘清了銀行審單人員應盡的責任邊界。盡管如此，作為單證人員，如能適當跳出單據表面限制，關注與業務關系密切的行業相關信息，對開拓視野，更好地處理單證業務、解決單證糾紛，將會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