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小飛 葉小慧
摘要:近代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人們對傳統歷史文化日益缺乏溫情與敬意。在傳統文化的危機中,歷史學家錢穆深入研究中國史,尋找中國不會亡的根據。在課程實踐中,錢穆為傳統歷史課程注入了新的歷史課程理念、課程目標和課程內容。
關鍵詞:錢穆 歷史課程 課程思想
近代中國在與東洋、西洋的交鋒中屢戰屢敗,固有之學問、制度和技術都不足以應對時代的挑戰。對外戰爭的失敗引發了民族文化的危機。歷史學家錢穆觀察到“近代國人,接觸西方文化,驚其富,驚其強,自愧不如,盡舍吾舊而學之”。在這種文化危機中,錢穆思考著中國究竟會不會亡國?圍繞這個問題他開始深入研究中國史,尋找中國不會亡的根據。一直以來,錢穆給人一種“保守”的印象,但正如余英時認為“錢先生所追求的從來不是中國舊魂原封不動地還舊,而是舊魂引生新魂”。錢穆一生任教于小學、中學和大學三個階段,任教經驗豐富,對歷史的“溫情與敬意”在當下的歷史課程改革和歷史教科書的編寫中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
一、課程理念:“為故國招魂”與“溫情與敬意”
每一次課程改革的形成都蘊含著課程理念的發展和更新,包含著對一門學科的反思與批判。課程理念的重建對于歷史課程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錢穆把近代史學概括為傳統派、革新派和科學派。傳統派乃西方入侵前夜,傳統史學所注重校勘考據、典章制度之學;革新派起源于清末有志于救國圖存、急于革新之人所提倡的史學;科學派則標榜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開展史學研究。錢穆認為傳統派和科學派偏于史料,路數較近,缺乏系統,純為一種書面文字之學,與社會現實聯系較少。只有革新派致力于使史學與現實社會相結合,時時意識到對本民族國家以往文化積淀之反思與批判。但革新派的史學也有其弊端,一方面在于“急于求智識而怠于問材料”,因此,革新派之史學在具體史實的把握上不如傳統的考據學,近乎成為空中樓閣;另一方面在于革新派對于傳統歷史沒有“溫情與敬意”的態度。革新派認為,中國自秦以來都是專制黑暗的歷史。
從對三種史學路數的態度來看,錢穆絕不是一個守舊的人,他希望歷史研究的理念有所革新,但并不認同革新派對史學研究的路徑。錢穆倡導的“溫情與敬意”實質上是對傳統文化的珍惜和愛護。當時,各種新的歷史觀念已經深入影響到一代學子,以至于“民國以來之中國人,一面既厭棄昧失其自本自根之舊歷史,另一面雖面對新世界,而亦不能認識其真相。由此目眩神昏,故視而不見”。正是在這種危機下,錢穆基于其對中國文化傳統和現實社會的強烈關懷而努力為歷史課程注入新的課程理念。錢穆在其《國史大綱》開篇提醒讀者在讀本書時要先對其本國以往歷史略有所知并要有溫情與敬意之心。正是在這種課程理念的影響之下,在艱難的抗戰時期鼓舞了一大批青年。錢穆回憶道“在對日抗戰中,滯留北平學人,讀此書,倍增國家民族之感”。
二、課程目標:“愛國精神”與“真正的中國人”
課程目標對歷史課程的教學具有重要的指向意義。近代以來,在中西文化之爭中,中國文化正經歷著文化轉型之“陣痛”。這種痛感最極端的表現方式就是“全盤西化”口號的提出。各種主義、思潮、理想占領著社會媒介,思想文化的轉型期給國人特別是當時的青年帶來精神上的“煩悶”。在錢穆看來,歷史課程的目標無疑需要重新確立。
在傳統文化的危機中,錢穆堅信中國的未來只能從中國傳統文化的內在精神中去尋找。他認為研究中國史的首要任務在于能從國家民族之內部自身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而廣大青年要擔負起建設國家、復興民族的重任,必須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應該對國家民族傳統精神、傳統文化有所認識。錢穆認為這是歷史教育最大的任務。也就是說,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必須要熱愛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同時又對現實社會具有強烈的社會關懷,以自身的傳統民族文化來關懷當下現實。因此“歷史教學,首先須培養一番對人事關切的心情。若對當前人事不懂關切,亦將無法深入了解以往一應的歷史”。
近代歷史課程的地位在學校教育中無疑是令人尷尬的。歷史課程是形塑民族認同感和國民性的重要手段,但卻不為社會所重。錢穆認為中國現在的教育只有留學教育而無國家教育,只有技術教育而無公民教育,全國各級學校的課程重心都要實業和科學教育,好像“教育的最高目的,即在授學生以一種職業上的技術”。當時,外國語和數理類的課程受到學校和社會的重視,而“本國歷史則在中國現教育界絕無地位”,以至于“現在中國教育界對其本國史,正可謂無情感,甚至抱有一種相反的惡情感”。
要重新樹立起歷史課程的地位才能確立歷史課程的新目標。錢穆認為一方面國內教育界要轉變對歷史教育的看法,重視歷史課程在國民教育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在于國內史學界對本國史的態度與理論方法要有所創新。錢穆批評了當時中國史學界的三大派,第一類是“文化的自譴主義者”,這是一種文化虛無主義者,不能教人奮發向上;第二類是“瑣碎的考訂主義者”,此類一方面模仿西方史學界中“東方學”“考古學”的路數,另一方面取法乾嘉考據的經學家,只能做一種隔離時代的瑣碎的考訂,幾乎沒有歷史教育意義;第三類是“唯物的社會主義者”,此類過于注重社會和經濟的階層而忽略了民族和國家的差異。錢穆認為上述三種派別作為一種史學思想,在歷史研究中仍具有貢獻,但很難兼顧到國民歷史教育中。作為國民教育體系中的歷史教育,錢穆認為國史教育的意義是“首先使其國民認識本國以往歷史之真價值,而啟發其具有文化意味的愛國精神,同時培養其深厚的奮發復興之想象與抱負”。只有在這種愛國基礎上的中國人才能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這也是錢穆一直期望建立歷史課程的目標。
三、課程內容:“歷史智識”與“民族精神”
歷史課程內容是課程理念和課程目標的重要體現,錢穆的歷史課程內容集中體現在《國史大綱》中。1933年,錢穆擔任北京大學中國通史課的教授后,開始對新的中國通史的宗旨和體例進行系統而深入的思考。他認為面對繁重的中國歷史,必須要有所取舍,但又必須要有一個系統整體的觀點來駕馭并成為史料選擇的標準。錢穆認為中國歷史有三大特點:悠久,無間斷,詳密。但是中國的現實確是一般國民最缺乏歷史智識的國家。然中國歷史智識和歷史材料不同,歷史材料越積越多但歷史智識卻要與時俱進,隨時變遷,應對時代問題。歷史智識貴能鑒古而知今,且人類常情,必先認識乃生情感。
在歷史課程的教學上,錢穆認為應兼顧到兩個方面,一是歷史本質,另一個是初學歷史者對歷史之了解力。只有把握了這兩個層面,才能收到歷史教學的效果。錢穆認為,歷史是時代的人事記錄,因此講授歷史課程時可以分為三個層次,逐步加深對歷史的理解。第一層是以事件為中心。這一階段講授歷史和說歷史小說一樣,也最為學生所喜愛。但嚴謹的歷史一旦和歷史小說一樣,那么學生怎么去了解真正的歷史。第二層是以人物為中心。在這層教學中,學生更加深入地了解歷史人物且必須是由他們所干的事來了解他們的人。第三個是以時代為中心。此階段的教學最為關鍵,要讓學生從歷史事件、人物活動中獲得綜合影像,從而準確地把握整個時代并獲得歷史智識。
在歷史教學中,錢穆反對籠統抽象的搬弄現代流行的一些新名詞來解釋舊歷史,如“封建社會”“專制政治”等。他要求學生先要認真學習和了解歷史上的傳統社會形態和政治背景,然后再來討論這些問題。此外,他也批評了一些人在講授歷史時喜歡空談文化的毛病。他認為,各種專門抽象的理論,錯綜復雜的觀念對初學歷史的人來說都是個負擔,很難消化,沒有真正的意義。總的來說,曉事、知人和論世是錢穆對歷史課程教學論的重要目標。只有這樣教歷史,才能使學習者感到興趣,進而讓學習者更加能夠感悟到中國傳統的文化精神。
四、結語
在“救亡壓倒啟蒙”的時代里,面對激烈的中西文化之間的對立和沖突,錢穆毅然扛起對國人進行歷史啟蒙的重任,呼喚著人們記得保留對歷史的溫情與敬意。錢穆認為西方新科學自然要學,但不能破壞了我們自己原有的生機,不能損害了我們原有的活力。能這樣,中國數千年文化演進的大理想,仍然充滿希望。這顯示著錢穆寬廣的心胸和對歷史大格局的把握。在錢氏經典的歷史論著中,《國史大綱》《中國歷史研究方法》《中國歷史教學》《歷史與教育》《歷史教育的幾點流行誤解》《歷史教學與心智修養》等對歷史課程的重要論述中,體現了錢穆對中國歷史教育的關懷和對傳統文化教育的獨特見解。我們可以發現,在過渡時代,錢穆對歷史課程的思考是站在民族文化復興的角度來深入回答變革時代的思想問題。直到現在,錢穆的歷史課程思想對于當下歷史課程改革和歷史教學仍具有重要啟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