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現代舞交流的故事

（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 100000）

33年前，在1986年的美國舞蹈節，廣東舞蹈學校的時任校長楊美琦，為了改革教育，尋求藝術發展的新路，向美國舞蹈節主席查爾斯·萊因哈特先生遞交了一份，“在中國廣東，引進現代舞專業教學，由美國舞蹈節派出專業教師，培養二十名中國現代舞者，四年后建立中國第一個現代舞團”的意向書。這項中美合作辦學育人的四年計劃，得到萊因哈特先生的贊同與鼓勵，同時又獲得美國亞洲文化基金會在經費上的長期支助。從1987年起，這個推動中國現代舞藝術興起與發展的事業，便由中美兩國的藝術家、教育家、文化機構的共同努力與奮斗，開始了親密的合作之路。1992年6月，中國第一個現代舞團——廣東實驗現代舞團終于在中國大地上建立了，楊美琦任創團團長，曹誠淵任藝術總指導。

一、楊美琪出訪美國尋求舞蹈教育改革出路

楊美琦，畢業于北京舞蹈學校7年制民族舞劇專業，畢業后二十多年來一直從事于中國民間舞教學，是該領域的專家。她一直不滿足于中國舞蹈教育的現狀，自1985年擔任廣東省舞蹈學校校長后，便更積極地尋求教學改革的找出路，并將如何擺脫中國幾十年來對“以技術訓練為中心”的蘇聯舞蹈教育模式的影響，視為首先要突破的難關。1

1986年，是中國從封閉的體制下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政初期，楊美琦和另外兩位舞蹈家門文元、趙明，經美籍舞蹈家江青女士的推薦，獲得美國亞洲文化基金會（ACC）的資助，赴美國進行了兩個半月的舞蹈考察。楊美琦在紐約待了二十多天，其他時間在美國舞蹈節（ADF）參加國際編導班為期一個半月的學習，是最主要的學習內容。

在美國考察了兩個半月后，楊美琦看到了中國之外的世界，并意識到美國舞蹈教育的先進觀念已為舞蹈人才的全面培養，鋪設了一條更科學的道路。其將技術與藝術、知識與創造同步發展的教育模式，既是美國大學的普遍模式，也構建了課堂教學內容直接與舞臺表演創作相銜接的通道，進而使楊美琦多年來的困惑豁然解開，仿佛獲得一對能繼續翱翔的翅膀。

在美國舞蹈節，每當楊美琦困惑不解而發問時，常聽到的回答：“為什么不呢？”，“為什么不呢”這個反問句，終于使她豁然頓悟了！“為什么不呢？”也就是說——“一起皆有存在”、“一切皆可發生”。一種對各樣舞蹈的包容和平等，對創作自由精神的鼓勵和弘揚，代表的是一種文化態度，而這正是中國社會最需要的現代文化精神。

自此，楊美琦作為舞蹈教育家的強烈責任感使她暗暗下定決心。在美國舞蹈節的最后一周，她提筆給查爾斯·萊因哈特主席寫下了她的愿景和計劃。“現代舞藝術是最富于時代性、創造性與世界性，它蘊含著強大的藝術潛能和生命力，并預示著未來。為了把現代舞的藝術觀念、創造方式、教學方法引入中國，推動中國舞蹈藝術的繁榮、進步和自由，我計劃于1987年8月，在中國·廣州的廣東省舞蹈學校，建立第一個現代舞專業學科。初擬：學制三年，實習期：一年。在全中國招收二十名具有舞蹈中專學歷，年齡在16歲至18歲的學生。在校期：接受現代舞史論、技術課、創作課、音樂等較為系統的教學。為此，我懇切希望ADF機構能為我提供師資幫助，我請求：一、1987年和1989年，三年間，我方每年派兩名青年教師在紐約和加州接受現代舞理論和技術的學習，學習經費由貴方提供獎學金。二、1987年9月至1989年9月，兩年中由ADF選派現代舞專家來廣州講學，主要教授即興課、編舞理論、編舞方法，同時教授現代舞技術課。每年二期，每期教學三個月，我方將提供專家在中國講學期間的伙食、住宿、交通、醫療，并每月支付600元人民幣工資，請貴方提供專家旅費。我以樂觀的心情，希望在1991年夏天，這個在你們熱情扶植下誕生的“中國現代舞團”能被邀請參加美國舞蹈節演出，以表達我們最真誠的謝意。”2

這樣的提議在當時的中國是很大膽的，因為所有的現代藝術都因為資產階級問題而受到了很大的質疑、批評，被認為是把社會帶向墮落的東西，所以無法在中國推廣。但是，楊美琦知道現代舞不贊成或反對任何觀點，而只是一種自我表達的方式，就像文學或視覺藝術，可以用在很多方面。當時楊美琦常說：“我們（做現代舞的人）是最早站起來的猴子，或者會被排擠，但是最早可以成人。我們都是用這個來鼓勵自己，因為我們是最先覺悟到要做現代舞，不能只為了繼承。我認為需要的是向前的突破，而不是回頭去繼承。”3由于這一新的認識，她能夠堅定地與國內有關部門對話。并受益于廣東省出臺的一項鼓勵學校教師的新政策，以及，時任廣東省文化廳廳長唐瑜碰巧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藝術家，并從他那里得到了大力支持。

二、查爾斯·萊因哈特為中國現代舞提供強有力的支持

得知楊美琦的愿望和計劃后，萊因哈特主席幾乎毫不遲疑地說“當然，為什么不呢？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計劃，而且你已想得很周詳，我愿意幫助你。”并且承諾：“要派出美國最好的，知名度最高的現代舞家，去中國教學.。”在他的申請下，亞洲文化協會資助了美方教師往來的國際旅費。

在中美雙方的共同努力下，美國舞蹈節的第一個國際機構聯動項目（ILP）終于在1987年9月正式啟動于廣東省舞蹈學校。

由于最初的目標是成立一支舞團。萊因哈特派遣來中國的編舞家和教師吸收當地的民俗文化，教授了具有中國傳統文化色彩的現代舞課程，通過指派擅長于創作、即興及多樣技術的教師，希望能助推中國舞者創作自己的作品。起初三年，總共有五位老師每年進行三個月的常駐。1987年10月，萊因哈特主席派出的第一任美國老師薩拉·斯戴豪斯女士教授了三個月的“林蒙技術”和即興課程；1988年4月至8月，亞裔舞蹈家商如壁老師教授了現代舞技術課、即興課和環境編舞；1988年10月至1989年1月，道格拉斯·尼爾森老師教授“堪寧漢技術課”和編舞課程，并指導學生們創作了十一個小品，在廣州黃花崗劇場進行了首次公演4。1990年，美國舞蹈節又派遣了四名美國老師來中國1-2個月，他們分別是何大衛、克勞迪婭·吉特爾曼、斯圖爾特·霍茲和江青，教授的是各自不同的現代舞編舞技法。

1990年8月初，經過三年學習期的第一代現代舞班學生迎來了他們學習結業的“成人禮”。查爾斯·萊因哈特主席與ADF教學院長瑪莎·麥爾斯女士，浩浩蕩蕩地帶領著美國教師代表、舞評家、媒體人，一行十一人專程來到廣州，為現代舞班成績優秀的十八名學生，頒發了“美國舞蹈節學習證書”。

萊因哈特發表了激情滿懷的講話：“這是激動人心的一刻，也是翻開歷史新一頁的時刻，是在我們共同努力下迎來了今天。美國教師來中國三年的教學，并不是為了讓中國舞者去跳美國現代舞，我們期待的是成長在中國本土的中國現代舞者，最終能創作出自己的作品，建立中國的第一個現代舞團。這也是楊美琦校長四年前的一個計劃，我們會一齊繼續努力下去的！”5

從1987年開始辦學，到建團初期，美國舞蹈節一共派出了十六位優秀的現代舞專家來中國教學，而萊因哈特先生為了將美國現代舞大師的經典作品，如霍塞·林蒙的《曾幾何時》、保羅·泰勒的《光環》帶給廣東現代舞團，還默默地支付了大額的版權費用，并使《光環》這一經典作品在中國公演。

隨后萊因哈特先生還邀請廣東現代舞班在1991年的美國舞蹈節進行了畢業演出。并精心策劃和組織了廣東實驗現代舞團于1997年秋季在美國九個州做了十四場巡回演出，特別是在美國首都華盛頓肯尼迪藝術中心的三場演出，將這個年輕的中國現代舞團推向了國際舞壇。

在為期6年的合作中，萊因哈特拒絕了很多知名又有吸引力的美國舞蹈向外輸送的請求。“我們這個項目從來不是為了去傳播類似《天鵝湖》的舞劇”，因為他相信，讓現代舞在中國開花結果的唯一途徑就是讓其基于中國文化。美國舞蹈節所提供的訓練對于中國舞者來說十分困難，因為要求傳統的中國舞者自己去思考，并根據自己的直覺去舞動，這些教育方式極大地挑戰了中國舞蹈教育體系。最終，這些中國舞者們提供了極其精彩的原創作品，其主題涵蓋了女性表達、人民權利、個人自由等等，并且基于中國主題且足夠意象化，因而能夠得到中國政府部門的出國演出許可。直到1993年查爾斯才同意派老師教授美國的經典現代舞作品，以便于讓這些年輕的中國現代舞者明白自己作品的優秀，并同時獲得舞蹈作品的國際標桿。

萊因哈特先生曾五次親臨中國，關心學生和教師的教學。在他70歲高齡后，還為推動“ADF在中國”的項目。于2002年與夫人斯蒂芬妮、江青女士來到中國北京、上海及廣州進行考察；后來又于2006年初，為“ADF在中國·上海”的計劃，在美國舞蹈節熱心接待上海主辦單位熱心接待負責人團隊，并于2007年夏，在上海成功舉辦了“ADF現代舞大師班”教學活動6。2011、2012、2014年，又在河南成功舉辦了“ADF國際舞蹈大師班”。2019年1月更在北京舉辦了第四屆“ADF國際舞蹈大師班”。

三、結語

在中美舞蹈交流的33年中，我們不僅學習了美國現代舞的觀念、意識、方法、技術，在這個過程中亦對美國的舞蹈家及整個美國文化的年輕與創造多了幾分理解，而美國舞蹈家在來華教學和演出中和回國后，無一不對中國文化的古老深厚和中國舞者的聰穎、勤奮、尊師發表了正面的言論。而這一切，恰為中外交流的終極目的，正如歐建平所說，“國際交流歸根結底，還是人際交流”。

注釋：

1.沈遠安.楊美琦—中國現代舞的先行者 [N].南方日報，2004.1.15.

2.楊美琦與查爾斯往來信件.

3.李蝴蝶.美國取經開啟舞蹈新天地 [N].新快報·廣東省檔案館編，2009.9.4.

4.引自《我與美國舞蹈節》（2010）楊美琦.

5.同上.

6.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