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媛薇 高琳
摘? 要:80后華裔女作家伍綺詩在其處女作《無聲告白》中,立足于“華裔一美國人”雙重身份,用冷靜客觀的零度寫作手法道出了華裔族群代表詹姆斯李在美國白人主流文化背景之下所遭遇的身份焦慮,從而探討少數族群在大融合背景之下尋求身份認同之途徑。
關鍵詞:零度寫作;《無聲告白》;詹姆斯;身份認同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4--02
一、“零度寫作”的含義
法國后結構主義領袖人物羅蘭·巴特在其文章《寫作的零度》(1953)中,稱“零度寫作”為“一種直陳式的寫作”,作者描繪作品內容的方式近似于第三人稱,也就是通過一種沒有感情色彩的語調,以及不動聲色的語言文字,不對世事、人物、關系做主觀評價的方式,只是以直接陳述來描述發生的事情或者人物的行為。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掀動了五十年代之后語言學革命的衣角,語言本體論、自律論,形式主義觀念應聲而至。俄國形式主義、英美新批評、法國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都從語言學革命中受益良多。《寫作的零度》是在西方二十世紀文學理論思潮發展下對傳統的語言學形式觀進行的巨大的挑戰和革命。
零度寫作方式也可以理解為現場記者般地機械報道陳述。然而,零度寫作并不是缺乏感情、感情空洞,更不是跳脫感情;相反,這種革命性的寫作方式是將澎湃飽滿的情緒降至冰點,讓理性之花升華,從而使作者得以客觀、冷靜、從容地抒寫,而讀者能夠從其仿佛蒼白無物的字里行間感受到社會背景的喧囂以及個人身在其中的無力感以及內心的激昂澎湃。本文將從伍綺詩于2014年發表的處女作小說《無聲告白》中對詹姆斯李的描述里,分析她運用的零度寫作手法,來感受一個身處鬧市般喧囂的美國熔爐社會之下形單影只的中年華裔教授內心的孤注無力及其對于自我身份的焦慮。
二、《無聲告白》中詹姆斯李的身份焦慮分析
1、詹姆斯李
小說開篇:“莉迪亞死了,可他們還不知道,”作者伍綺詩冷峻、淡然的語氣讓人想起加繆《局外人》的首句:“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在昨天,我搞不清”。作者的開篇對作品中的最重要的人物“莉迪亞”的死的敘述沒有同情與憐憫,也沒有憤怒與憎恨,用一種不動聲色、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態度開始了整本小說中大部分情節的零度敘事手法。書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是父親:詹姆斯李,一個四十六歲中年大學教授,貧窮的亞裔第二代,身材矮小,膚黃體弱,在滿是白人的街頭顯得格格不入。年輕時“打扮得像個送葬的……小個子,身高至多不過五英尺九英寸……看起來像個穿著大人衣服的小男孩……他的眼睛是棕色的……皮膚是茶色的,是被太陽炙烤過得秋葉的色澤,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他一樣的人。”這一段是文中詹姆斯李的太太瑪麗琳對于初見他時候的印象。可見其雖然操一口正宗美國“南方口音”卻也抹不去與眾不同的身份特征。
阿蘭德·波頓在《身份的焦慮》一書中對于身份焦慮的解釋為“我們對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擔憂……我們每個人都唯恐失去身份地位……對于身份地位的渴望,如同人類的任何欲望一樣。”在小說《無聲告白》中,詹姆斯李對于這種“拼命融入人群,極力避免與眾不同”的渴望變成了一副漠然無助且得過且過的態度。當他走進充斥白人的課堂,引起嘩然,然后學生紛紛因瞧不起離席時,他“神態自若地環視整個房間,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聽到幾乎空蕩蕩的教室傳來自己講話的回音,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哪怕是警察將女兒莉迪亞的尸檢報告寄給他,作者對詹姆斯悲痛的描寫也是不動聲色,沒有嚎哭,沒有悲痛的神情“‘讀一下。詹姆斯說——或者說他試圖這么說。他沒出聲,但他覺得路易莎能聽到。”直到投入助手的溫柔鄉,讀者也沒有看到詹姆斯的臉上流露出絲毫的變化。詹姆斯李對于自身身份缺失的習慣已經從華裔身份融入社會的焦慮絲絲扣扣轉化成生活里的點滴,在如此重大的悲劇面前,也是不動聲色,讀者卻可以從作者蒼白單調的語氣里體會到他內心崩潰卻無以言表的痛苦。
詹姆斯一生都在努力擺脫的是那種從外貌氣質上格格不入的華裔身份,他不僅渴望融入白人族群。小學入學就引起了全小學白人孩子老師的注意“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希望能讓自己上學放學,不必接送,這樣,他就可以假裝普通學生……在勞埃德待了十二年,從來沒有覺得這里是自己的家。”有了三個孩子后,詹姆斯又把這種迫切想要融入主流社會的希望寄托在他們的身上,不斷灌輸“要適應環境、要合群,避免與眾不同”的思想和行為。哪怕是女兒已經失蹤,在焦灼狀態下的他對于自己身份的尷尬躍然紙上:“‘我們和你們提供的名單上的人談過了。菲斯克警官翻了翻筆記本,‘卡倫·阿德勒……她們都說和莉迪亞不熟。漢娜看到父親的臉一下子紅起來,猶如皮疹大爆發。”為了讓他開心,女兒每天假裝和各種女同學煲電話粥,然而女兒失蹤后他才知道,女兒和他一樣,因為無法融入白人的主流文化,也是被邊緣化的一類人。
2、詹姆斯李和瑪麗琳李
另外,在詹姆斯和瑪麗琳表面上和美幸福的婚姻之下,是兩人成長環境以及文化背景大相徑庭導致的無法真正的互相理解,觀念的水乳交融。瑪麗琳在白人主流文化里長大,身體流淌著的血液是“與眾不同,追求獨立,個性張揚”,所以才嫁給了“與眾不同”的詹姆斯;詹姆斯卻是為了融入美國白人文化,為了合群而選擇了白人種族貨真價實的一員,瑪麗琳。兩人的文化意識差距,理念差距在接下來的婚姻生活中如影隨形。比如在十年前,瑪麗琳拋夫棄子決定重新回到校園找回自我的時候,詹姆斯讀著妻子留下的紙條,“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為什么不得不離開。希望你能原諒我。”然而詹姆斯在交流中卻完全無法理解妻子的做法,“你怎么了?……怎么回事?……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我新晉終生教授,我們就不缺錢了,你不會再想著出去工作。”此類激烈的觀念碰撞,作者寫作時候,卻只是讓角色在只言片語之中輕描淡寫之,然而讀者這邊卻已了然于胸,心潮澎湃,這便已經展示了零度寫作四兩撥千斤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