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初期民辦小學教師收入探析

吳修申

摘要：新中國成立初期，安徽阜陽地區民辦小學教師工資偏低，收入較少，以致影響了教師個人生活與教學質量的提高。為解決民辦教師收入低的問題，當地政府開始采用社會動員方式籌集民辦小學經費，但經費來源不穩定，教師收入仍然偏低;其后采取誰上學誰出錢的辦法，通過向學生收取一定的學費來改善教師待遇，但教師工資還是不能保證足額發放;最后在1952年下半年，通過實施將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的辦法，才使得民辦小學教師有了穩定的工資收入，較好解決了其生活問題。

關鍵詞：新中國;民辦教師;收入;阜陽

Abstract：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RC）， private primary school teachers in Fuyang， Anhui had rather low salaries and incomes， which affected the improvement in the quality of teachers personal lives and teaching. In order to solve their problem of low income， the local government activated social forces to raise funds for private primary school， but the source of funding was unstable， and teachers income was still low. Later， the method of “whoever goes to school pays” was adopted， through charging students a certain amount tuition fees to improve teachers treatment， but teachers full amount of salary was still not guaranteed. Finally， in the second half of 1952， through the implementation of converting private teachers to public teachers， the private elementary school teachers gained a stable salary， so as to better solve their difficulties in life.

Key words：the PRC; teachers in private school; income; Fuyang

新中國成立后，新政權要求各級學校機構必須“向工農開門”，接納工農子弟入學。廣大農民紛紛要求學習文化，農民子女更是希望上學讀書。但由于中共領導下的人民政權成立時間較短，各項事業百廢待興，財力有限，短時間內無法在城市和農村廣泛設立公辦小學，不能完全滿足全部學齡兒童進入公立小學讀書的愿望。為了緩解公辦學校數量嚴重不足與農村適齡兒童積極要求入學的矛盾，減輕政府教育支出的負擔，各級人民政府鼓勵和提倡在農村開設民辦小學，以使更多的農村適齡兒童接受文化教育。民辦小學辦學質量的關鍵之一在于師資，而教師工資收入水平的高低又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民辦小學的辦學水平和教學質量。本文僅以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安徽阜陽地區為例，就民辦小學教師的工資收入問題作一粗略考察，以求豐富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史研究 代表性成果有：車維娜、徐繼存的《民辦教師及其對鄉村社會的影響》（《教育研究與試驗》，2014年第5期），馬書義的《民辦教師待遇亟待提高》（《人民教育》，1996年第3期）。學界有關民辦教師收入的研究，多以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民辦教師為對象，新中國初期民辦教師收入問題的研究比較薄弱。。

一

阜陽地區位于安徽省西北部，經濟文化不發達，1949年全區人口有600余萬，其中適齡兒童大約有70多萬。1949年上半年，阜陽地區有公立小學111所，學生14 057人，教職工553人;民辦小學、私立小學共2 291所，學生45 169人，教職工4 802人參見：《出席文教大會的匯報》（1949年8月5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 2-1-39-18。。1949年年底，阜陽地區共有小學教師5 355人，其中民辦教師4 802人 參見：孫景洲主編的《阜陽地區教育志》，內部資料，1993年印，第85頁。，占全區小學教師總數的89.7%。1950年，阜陽地區共有小學教師27 521人，其中民辦教師21 341人同③。，占全區小學教師總數的76%。1950年，阜陽專署下屬的臨泉縣一共有小學教師1 150人，其中民辦教師為988人 參見：王法思主編的《臨泉縣教育志》，內部資料，1993年印，第152頁。，占小學教師總數的86%。從阜陽地區和臨泉縣小學教育師資力量的統計數字可知，新中國成立初期，本地區的小學以民辦小學為主，小學教師以民辦教師為主要力量，民辦小學教育為本區基礎教育的開展和進行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3年中，阜陽地區民辦小學成為小學教育的主力軍，一時蔚為大觀，是有其特殊原因的。新中國初期，國家在農村提倡創辦民辦小學，一方面是繼承了抗戰后期陜甘寧根據地發展小學教育的成功經驗。1944年，陜甘寧邊區開始推行小學“民辦公助”政策。所謂民辦公助，即“把大多數的甚至全部的小學交給地方群眾自己辦，政府則在物質上予以補助，在方針上加以指導”參見：《解放日報》，1944年4月23日。。 以后，這一做法逐步推廣到其他根據地或解放區。另一方面是由于國家經濟不發達，沒有足夠的財力創辦更多公立小學來滿足農村適齡兒童入學。

新中國初期阜陽地區民辦小學“教員由群眾聘請，農會舉薦，政府批準”參見：《渦陽縣政府1949年工作總結及1950年四個月工作計劃》（1950年2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2-4-26 -16。。新中國成立前夕，阜陽地區已經解放。1949年9月，阜陽專署明確規定小學教育 “貫徹民辦方針，制造民小典型經驗”，并要求“民小不要任其自流，忘掉公助”參見：《阜陽專署關于本學期各縣市教學工作指示》（1949年9月18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2-4-15-2。。民辦小學教師的收入，“由群眾與校董會商定，一般以能供應教員的家屬2人為標準（約合每月140斤糧食），輪飯或代耕辦法均可采用”參見：《第4行政區訓令》（1949年9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2-4-17-2。。

1950年，教育部實施“在農村鼓勵群眾辦學的政策”，激發了農民的辦學積極性，阜陽的民辦小學數量進一步增加，教職工人數增加至21 341人，比1949年凈增6 539人[1]。 1950年6月，中央政府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在新解放的農村地區分批進行土地改革。隨著全國土改的陸續進行，原來沒有土地的貧苦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和生產、生活資料，生活有所依靠和改善，在經濟上有了初步基礎后，他們進一步希望子女入校讀書，學習文化知識。但由于總體上農村小學數量少，規模小，遠遠不能滿足人民群眾要求子弟上學的需要。為解決這一矛盾，1951年，教育部發出指示，進一步鼓勵群眾辦學，要求“全國各地應通過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發動和支持群眾辦學”[2]。1951年1月，皖北行署提出了“提倡鼓勵小學民辦私辦”的方針，阜陽專署積極貫徹皖北行署的指示，盡管全區在1950年夏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水災，但農民子女還是紛紛要求進入學校讀書。因此，1951年春，阜陽的“民小、私小在嚴重的災情下，今春學生徒增19萬之多”參見：《阜陽專區初等教育工作計劃（草案）》（1951年5月2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2-2-6-8。。

從1949年10月到1951年年底，阜陽地區的民辦小學數量雖然快速增加，學生人數迅猛增長，但該區民辦小學教師的收入微薄，工資并沒有隨著民辦小學數量和學生的大幅增加而同步增長，遠遠低于全國小學教師待遇的平均水平。據教育部統計，1950年，“全國小學教育經費異常困難。教師待遇除少數大中城市較好外，一般農村教師每月工薪約在70斤至130斤之間，時常拖欠不發，至多僅能維持本人生活。”參見：《五零年全國初等教育概況》（1950年9月13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1-1。教育部報告所講的小學教師待遇，應該是指公辦小學教師。公辦小學的教師工資有國家財政的支持，僅僅勉強維持教師的基本生活，對于沒有國家財力保障的民辦小學教師的待遇，一般而言，不會好于公辦教師。根據1951年皖北行署制定的標準，小學教師的工資“一般情況應以除自己外養活一個至一個半人為標準，一個人的生活在鄉村最少100斤糧食” 參見：《皖北區初等教育工作總結（初稿）》（1951年），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12-8。，而阜陽的大部分民辦教師根本達不到這一標準，工資更是低得可憐，有的就根本沒有經濟收入。“1949年開辦的民小，教師多半是盡義務的?！眳⒁姡骸度陙砻褶k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18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1950年夏， 阜陽地區遭遇了空前的水災，7月間大暴雨使得內河倒灌，下屬的八九個縣盡成澤國，災情幾十年所未有，據統計，受災人數500余萬，內有280萬人生活無門，嗷嗷待哺，災情嚴重已達極點 參見：《1950年學校教育工作總結》，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1-2-2。。阜南縣平均水深丈余，全縣土地有218 474.3畝，被淹的就達127 498.5畝，占了一半以上;7個重災鄉（全縣一共13個鄉）斷炊戶達3 996戶，吃不上飯的計17 463人參見： 丁雙峰主編的《阜南縣教育志》，內部資料，1992年印，第142頁。。

在遭受嚴重災害的情況下，阜陽民辦小學教師的收入更是難以保障其溫飽，據1950年的檔案記載：“今年春天，教員吃糠咽菜，甚至吃不到飯，如蒙城任廟小學教員王燕生吃菜臉都腫了，還遭到家中老婆抱怨：‘教書能教飽，回家干啥，忍饑回校，照常上課，學生感動得流淚?！眳⒁姡骸兑荒陙砦慕坦ぷ鞯目偨Y》（1950年12月30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1-2-2。皖北行署也承認水災更使得民辦教師待遇雪上加霜，“皖北地區由于先后兩度嚴重水災，小學教育經費普遍感到困難，教師生活甚為艱苦”參見：丁雙峰主編的《阜南縣教育志》，內部資料，1992年印，第322頁。。

由于民辦小學教師的收入偏低，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很多教師的思想情緒波動較大，不安于教學，產生了不少其他想法。不少教師因吃不上飯，基本生活得不到保障而使得教學沒有積極性。1952年，阜陽專署文教科的1份文件指出，民辦小學“教員工作情緒不高，有的教員解放到現在，只是盡義務，而未得到薪糧。蒙城縣絕大多數的學校教員都沒保障”參見：《貫徹初等教育方針的報告》（1952年1月1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一些教師因待遇低要求轉業他就。例如，1951年，蒙城縣雙澗區一共有民辦小學18所，其中13所民辦教師的薪糧無法解決，因此，這些教師情緒低落，思想苦悶，產生了轉業的想法。該區馬窯村某教師發牢騷說：“當教師是八輩子不干好事，經濟少，政治低，人家把教師看成二大娘的閨女——遠門（指鄉村干部都看不起的意思），不如干個工作隊痛快。”參見：《阜陽專署文教科視導工作總結》（1952年1月12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3-7。

一部分民辦教師希望調到公立小學任教或者將民辦小學改為公立，因為公立小學教師的工資按時發放，生活上有保障。1949年潁上縣規定，公辦小學的經費由政府統一負擔，正式納入國家預算，粗糧和細糧合計每個教師每月180斤，民辦小學由群眾負擔，不列入預算參見：張炳嶺主編的《潁上縣教育志》，內部資料，1993年印，第164頁。。由于民辦小學經費籌集沒有保證，前文已談到許多民辦教師待遇微薄，一個月連60斤的薪糧都難以保證，所以，他們羨慕公辦教師的待遇，希望改變身份，成為公辦教師。1951年暑假，阜陽專署文教科舉辦了初等學校暑期研究會，部分民辦教師參加的目的就是通過學習調入公辦小學參見：《阜陽專區暑期小教研究會總結》（1951年9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一些剛參加工作的民辦教師認為，在阜陽的災荒過去后，政府應該將民辦小學改為公立，以改善教師待遇 參見：《阜陽專區暑期小教研究會總結》（1951年9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還有極少數教師因為待遇低，生活苦，不愿意在當地任教，“往南京蘇南跑”參見：《皖北區初等教育工作總結（初稿）》（1951年），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12-8。。

收入偏低還導致部分民辦教師家庭不和諧。例如，蒙城縣周牌坊民辦小學教師魏守勤回家取糧，家人給他白眼看，并說：“當個大頭（指雇工），人家還管飯呢，你整天在外教書，人家還不能管飽你呢？”由于工資收入偏低，民辦教師受到家庭的歧視，甚至還因此有夫妻反目，引起了婚姻危機。阜陽專署文教科指出，由于待遇偏低，民辦教師“甚至有為此分家另住的為數不少”參見：《阜陽專署文教科視導工作總結》（1952年1月12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3-7。。

民辦小學教師收入待遇低，政治待遇低，生活很艱苦，非但不能解決自身疾病治療和養家問題，就連個人的最低生活也很難維持。生活的困苦使得一部分民辦教師不愿意繼續干教育工作，認為“教書沒有光明的前途”。阜陽專署文教科認為，這種狀況“在教育工作上遭到的不必要損失很大”參見：《阜陽專區暑期小教研究會總結》（1951年9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1951年初，皖北行署文教處也指出：“由于現在一般民小經費比較困難，教師比較艱苦，使有些教師看不到美好的前景而思想動搖，存在濃厚的臨時觀點，想學校改為公辦，想到公立學校去，有的想轉業，抱著‘現在干著，有機會就走的態度，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對教學敷衍，不研究，這是對工作極其有害的。”參見：《皖北區的民辦小學和私立小學》（1951年7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二

民辦小學教師的收入窘境影響到了教師生活和農村小學教育的健康發展，1951年8月，教育部要求各地“適當地改善教師的待遇，以安定教師的情緒，穩定許多農村小學動蕩不安的局面”[2]110。新中國成立初期，阜陽各級政權一方面向民辦小學教師做思想教育工作，要求他們積極貫徹執行新民主主義教育方針，樹立為人民服務的思想;另一方面也清楚新民主主義教育方針政策貫徹與否的主要關鍵在教師，民辦小學能否維持和鞏固的關鍵也在教師，而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是經費，沒有經費或經費不足則教師不安心教學，學校也就難以維持和鞏固。因而，必須想辦法努力籌集經費，提高民辦教師的收入和待遇，以穩定、鞏固民辦小學。

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至1950年底，阜陽民辦小學經費沒有固定的來源，是民辦教師工資偏低的重要原因之一。民辦小學的經費按照規定應該由舉辦學校的群眾負擔。如1951年潁上縣規定：“民辦公助學校，國家只負擔派去人員的工資福利，當地解決民辦教員的工資及報酬，辦公、修繕費也由地方承擔;民辦學校的人員工資等，均由地方支付?！眳⒁姡簭埍X主編的《潁上縣教育志》，內部資料，1993年印，第165頁。群眾卻認為，既然政府號召農民辦學校，民辦學校就應該由政府出資，故而對民辦小學的事務不熱心，“校董和群眾也認為學校是政府辦的，有困難是教員的事，因而對小學的事不聞不問?！眳⒁姡骸?951年小學教育全年工作總結報告》（1952年4月3日）， 阜陽市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農民并不樂意自愿捐資助學，因此，鄉、村干部采取攤派的辦法籌集民辦小學經費。

民辦小學經費攤派的第一種方式是平均分攤或照地方附加糧的1/10收取學糧。例如，“亳縣城西區寶閣鄉，4個民小，1個大校董會，1個大校長，照每個教員160斤薪糧計算，每個照半斤派……渦陽的高公廟區，就照附加糧的十分之一征收，去年午征全區64萬斤，小學經費就征了64000斤?！眳⒁姡骸度陙砻褶k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按照規定，民辦小學的“經費以群眾自愿為原則，經由校董會酌議，交村民大會修正后，須呈報經區審查，經縣批準后，始得籌集”參見：《第6專署訓令》（1948年10月6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2-4-17-3。。這種向農民平均征收民辦小學經費的辦法違反了自愿原則，招致了不少農民的反感，如蒙城縣楊樓村群眾對攤派民辦小學糧食的做法提出了質疑：“政府規定除公糧外，不準起糧食，怎么又要起學糧來了?！?參見：《阜陽專署文教科視導工作總結》（1952年1月12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3-7。部分農民的不情愿或抵制，致使民辦小學不能籌集到足夠的經費，從而也就無法保證民辦教師的工資足額發放。

在平均攤派民辦小學的學糧遭到農民反對后，一些地方就采取了變相攤派經費的方式叫“樂捐”，就是讓農村一部分人自愿、高興地捐助，“在鄉村找一些出得起的戶，地主、富農、中農等，叫他出一些，或者在大會上稍微動員一下，說明要給先生捐學糧了，于是校董就拿著口袋，帶著笆斗，就進行名譽上的樂捐。實際上是捐而不樂?！?參見：《三年來民辦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1951年秋季，蒙城縣雙澗區共18個小學以社會捐助形式共動員了小麥2 290斤，秋糧690斤，按每個教師最低120斤薪糧標準，僅夠維持，但尚有13所民小37個教師薪糧沒有著落，以致影響了工作情緒 參見：《三年來民辦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社會捐助盡管解決了一部分民辦教師的工資，但這種辦法實際上是將經費強加給比較富裕的農民，由他們負擔。由于違背了自愿捐獻經費的原則，這種辦法是不可持續的，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民辦小學經費不足的問題。

由于阜陽地區解決民辦小學教師工資的經費都是通過攤派或是臨時籌集來的，極易遭到農民的反對和抵制，這就使得民辦小學經費沒有一個穩定的、可靠的來源，因此，教師的收入便沒有保證，非常不穩定。例如，蒙城縣雙澗區有民辦小學18所，通過攤派僅解決了18所民辦小學經費的1/3，教師所得最多者有120斤糧食，最少的只有30斤秋糧。這是蒙城縣民辦小學存在的一個主要問題參見：《阜陽專署文教科視導工作總結》（1952年1月12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3-7。。

除了亂攤派導致民辦小學教師收入不穩定外，當地政府很少給予民辦小學經費補助，也是造成民辦小學教師工資低下的另一個重要原因。1950年8月，針對民辦小學經費困難問題，阜陽專署要求“私立小學和民小應打算在經費方面要依靠群眾和校董會解決，真正困難而群眾不能解決者，可酌情予以補助和支持，盡可能不使垮臺”參見：《皖北人民行署文教處關于對小學開學工作的指示》（1951年8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1-1。。實際上，當地政府不但沒有給予民辦小學經濟上的支持，而且還批評了民辦小學希望依靠政府解決經費困難的想法：“學校主要是為工農群眾所辦，因之背后主要應依靠工農，眼睛向上指望政府的想法是錯誤的?！?參見：《三年來民辦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1950年夏季，因淮河暴發洪水，阜陽地區遭受嚴重水災，秋季莊稼幾乎顆粒無收，農民沒有能力負擔民辦小學的經費，因而，當年冬季和第二年春季，民辦小學教師的待遇進一步降低，就連基本生活也無法保證。在這種情況下，阜陽專署再次批評了民辦小學企圖“依靠上級、眼睛向上”獲取經費的想法，強調“民、私小學也應注意通過群眾，確定經費解決辦法” 參見：《阜陽專區初等教育工作計劃（草案）》（1951年5月2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政府對民辦小學經費不予以補助的原因，除受財力局限外，還可能與新中國抗美援朝有關——由于國家必須將大量財力用于戰爭，自然就要對教育等文教事業的經費加以壓縮。1951年，時任教育部部長馬敘倫指出，由于“國家財政經濟狀況還未根本好轉，抗美援朝的戰爭還在進行”[2]，國家對教育經費投入不足，這是民辦小學經費緊張的一個重要原因。此外，與一些基層干部不重視民辦小學有關，1951年7月，阜陽初教研究會指出：“由于過去縣、區文教領導對初教方針不夠明確，不重視民小，很少予以行政業務領導及經濟上的支援，任其消長?！?參見：《阜陽專區暑期小教研究會總結》（1951年9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1951年，阜陽專區文教科在《初等教育計劃草案》中也就此問題指出：“反對過去對教師生活不關心，三月份不發元月糧的現象。”參見： 《阜陽專區初等教育工作計劃（草案）》（1951年5月2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新中國成立初期，阜陽地區所在的華東區民辦教育政策不斷變動，搖擺不定，使得地方政府無所適從，于是把辦學重點轉向了公辦小學，從而影響了地方政府辦理民辦小學的積極性，也是民辦教師待遇低下的一個間接因素。從1949年下半年到1950年年初，皖北區各級政府都把“重點放在干部學校和中學，各縣又開始注意的也只注意公立小學”參見：《皖北區初等教育工作總結》（1951年），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9。。1951年 到1950年春天，華東區教育部指示“停止民辦宣傳”，不少縣市把它理解成了不準民辦，于是一大批民辦小學被解散;有的縣市對民辦小學不管不問，放任不管，使得民辦小學經費更加困難。

政府民辦小學政策的出臺不符合實際，民辦小學一哄而上，也是導致這一時期阜陽民辦小學教師待遇偏低的因素。1951年，華東區教育部又發出了提倡和鼓勵在農村開辦民辦小學的指示，于是阜陽地區的民辦小學一哄而上，遍地開花，很多民辦小學是從私塾轉變過來的，據皖北行署統計：“阜陽災區增加773所，比上學期增加27.3%，學生123060人，比上學期增加至61.9%，教師增加2164人，增34.6%?！眳⒁姡骸锻畋眳^初等教育工作總結》（1951年），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9。

民辦學校的數量增多也就使得民辦教師的數量大幅度增加，但阜陽農民的收入并沒有大幅度增加，民辦教師的待遇也就無法提高。

三

由于向農民亂攤派民辦小學經費的做法不符合政策，招致農民的反感等，教育部在1951年明令廢止攤派等方式。1951年8月，教育部規定：“村（街）鄉群眾自籌辦學經費的辦法及籌款數目，均須經村（街）鄉人民代表大會（或農民協會）通過，報區人民政府批準。嚴格防止強迫命令、平均攤派的偏向?！盵2]110阜陽專署也特別強調：“各級干部必須掌握政策，防止強迫命令和變相攤派?！?參見：《貫徹初等教育方針的報告》（1952年1月1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在亂攤派方法廢除后，為進一步穩定民辦小學教師隊伍，緩解教師收入的窘迫狀況，1951年秋季，根據華東軍政委員會教育部的指示，阜陽專署出臺了“以生養?！闭?，即允許民辦小學向學生收取學雜費：“民、私小學準收學什費，但應在可施行條件下，且高級生每期不能超過10斤，雜費不能超過15斤為原則，借以維持教師生活。”參見： 《阜陽專區初等教育工作計劃（草案）》（1951年5月2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從這一規定可知，民辦小學收取的學雜費，主要用來維持教師的生活。通過收取學雜費，民辦小學教師以“能維持其本人生活（60斤為限）” 參見：《阜陽專區初等教育工作計劃（草案）》（1951年5月2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當時阜陽地區規定的民辦教師薪糧，以60斤為最低限度。這一規定與當時教育部規定的小學教師最低工資標準相比，是偏低的——教育部規定：“現時鄉村小學教師每月工資最低標準，應以相當于大灶供應制，不低于180斤至200斤糧食為原則?！盵2]110

早在出臺“以生養?！币荒昵?，阜陽就試行過“誰念書誰出錢、誰買書誰交錢”的民辦小學經費籌集辦法，但由于當時災荒嚴重，農民普遍比較貧窮，學生“書還買不起”，就更沒有能力交學費了。民辦教師也認為，學生沒有能力交費，這一辦法會造成學?？迮_ 參見：《三年來民辦小學過程的綜合報告》（1951年11月），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個別學校試行的效果也很不理想。在各方面反對下，這一政策沒有推廣開來。

1951年秋季，隨著災荒的緩解，土地改革在全區推廣，農民都分得了一定的土地和生產、生活資料，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以生養?！钡霓k法有了一定的實行基礎，因此，阜陽專署政府進一步貫徹教育部積極鼓勵群眾辦學的政策，將這一民辦小學經費籌集辦法推廣開來，要求各級政府貫徹執行。通過積極實施這一辦法，民辦小學的經費困難問題得到了較大的緩解，“各校經費由收學費下可解決二分之一弱” 參見：《貫徹初等教育方針的報告》（1952年1月1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由此材料可知，“以生養?！钡霓k法比此前采取的亂攤派辦法更具有可行性，但這一辦法仍然不能完全解決民辦小學的經費，這就意味著民辦教師的工資依然不能完全足額兌現。

阜陽地區通過采取“誰上學誰出錢”的辦法，使民辦小學的經費籌集比用攤派的辦法容易讓農民接受，經費緊張的狀況也比以前有所好轉，民辦教師的工資收入有所提高，一般每月獲得60至120斤不等的糧食，能夠維持基本生活。但總體而言，全區民辦教師薪糧解決得還不理想，據阜陽專署文教科調查：“阜陽全縣19個區有兩個區未得到很好解決。蒙城、太和比較，蒙城的經費不好些。” 參見：《貫徹初等教育方針的報告》（1952年1月19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6-8。

盡管阜陽當地政府采取上述辦法籌集民辦小學經費，積極改善教師待遇，但民辦教師工資收入低、待遇差的問題還是未能得到妥善解決。民辦小學教師工資比較低的現象并不是僅限于阜陽一地，整個安徽省也是如此。1952年，安徽省教育廳指出：“民辦小學教師的待遇，卻仍很低，一般的每月所得在100斤糧以下，不少的還是盡義務，如宿縣時村區184人中，就有59人盡義務的，占三分之一。因此民辦小學教師多不安心教學工作?！眳⒁姡骸栋不帐窠逃龑嵤┮庖姟罚?952年7月8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2-4。

不僅安徽省民辦小學經費困難，教師收入低，其實全國其他省市的小學教育也存在類似問題。湖北省在給教育部的報告中談到，該省“部分民辦小學因自籌經費困難，得不到政府補助或補助很少，簡直沒有待遇。如蒲圻、鄂城等縣部分學校教師從1951年到1952年上期沒領到一粒糧。有些鄉村小學教師工資低到僅能維持一個人的伙食，還不能按時領到，發生斷炊現象”參見：《關于農村小學教師工資調整前后的報告》（1953年3月11日），湖北省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SZ118-2-74。。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毛澤東于1952年6月14日批示，國家應該接管全部小學教育，以解決學生交費困難、負擔重、教師收入低等問題[3]59。根據毛澤東的指示，1952年8月，教育部下發指示，要求各地將私立小學和部分民辦小學“包”起來，教師全部轉為公辦，并且制定了接辦步驟[3]63。

根據教育部的指示，為妥善解決民辦教師收入偏低且沒有保障的問題，安徽省決定將本省的民辦小學全部轉為公辦小學，民辦教師全部轉為公辦教師。1952年10月，安徽省政府下發指示，制定了本省國民教育方針：“民小公辦，控制發展，鞏固提高，個別調整?！眳⒁姡骸栋不帐窠逃龑嵤┮庖姟罚?952年7月8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2-4。民辦小學教師轉為公辦教師后，其工資由國家財政支付，收入來源穩定，并且有了保證，收入也有較大提高。1952年10月，安徽省教育廳就此指出：“我省民辦小學從本學期起由政府包下來改為公辦，小學的經費問題已經基本解決，教師待遇一般都得到了改善?！眳⒁姡骸蛾P于1952年下半年小學教育工作的指示》（1952年10月18日），阜陽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8-2-2-4。

因此，到1952年下半年，阜陽地區的民辦小學教師也全部轉為了公辦教師，收入穩定，民辦教師收入偏低、沒有保證這一困擾教育界，妨礙小學教育發展的問題得以基本解決。

四

新中國初期，政府鼓勵農民集資辦學，民辦小學發展迅速，這為新中國小學教育“向工農開門”和小學教育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新中國成立頭3年，民辦小學經費沒有可靠保證和穩定來源，民辦小學教師的工資偏低，這對發揮教師的工作積極性，提高教學質量有極大妨礙，還可能造成民辦小學垮臺、農村兒童失學的嚴重后果。

為了民辦小學的健康發展，解決民辦小學教師收入偏低的問題，阜陽地區一開始用社會動員、攤派的辦法籌集民辦教育經費，但未能解決民辦教師工資低的問題，并且還招致了農民的不滿;于是取消攤派，采納“以生養?！薄⒄l上學誰出錢，這一辦法解決了亂攤派帶來的弊端，使民辦教師的收入有所提高，但還不能完全解決教師收入偏低和整體上低于公辦教師的問題;最后，還是通過國家將民辦小學包起來，民辦教師工資全部納入國家財政的辦法，才較好地解決了這一困擾教育界、制約農村小學發展的難題。

1952年下半年，教育部采納的將民辦小學包下來的政策，是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并沒有經過認真的調查研究，沒有仔細考慮國家財力是否能夠長期支持龐大的教育經費開支，有脫離實際的地方。隨著1953年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開展和大規模工業化的進行，國家資金重點投向了經濟建設，于是教育經費相應地被壓縮，再加上上一年實施的包辦民辦教育經費的政策，使得教育經費更加緊張，于是這一政策招致了從中央到地方的不滿和反對。教育部黨組也指出：“小學教育經費，自去年采取完全由中央包下來的方針，今年實行自上而下的分配預算制度之后，上面感到很被動，下面感到難辦事?！盵4]241因此，到1953年春，中共中央政治局批評了小學經費由國家包下來的做法，否定了教育部包辦民辦小學經費的政策。1953年5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決定“允許小學民辦，不限定幾年，能辦幾年就辦幾年”[3]77。

根據中央政治局的指示，教育部開始進行小學整頓。1953年9月，教育部黨組在《關于檢討官僚主義和對今后普通教育方針的報告》中，對小學教育“貪多貪快，盲目冒進”的做法進行了自我批評，承認“把民辦小學全部由國家包起來”[4]241的做法是錯誤的。從1953年下半年開始，民辦小學又開始辦學招生，這樣一來，民辦小學教師的待遇低又成為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此后30年中，民辦小學教師的待遇整體上不如公辦教師的待遇的狀況一直存在，這是因為當時國家的財力還不夠強大，無法將所有小學教師的工資全部納入國家財政。直到20世紀90年代，隨著國家經濟的快速發展，國民生產總值的不斷增長，國家有了足夠的財力，最終將所有合格的民辦教師轉成了公辦教師，徹底解決了民辦教師①工資收入不如公辦教師收入這一困擾中國教育近50年的老大難問題。

參考文獻：

[1]吳敬人.阜陽地區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6：917.

[2]關于1950年全國教育工作總結和1951年教育工作的方針與任務的報告[G]//何東昌.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要教育文獻：上. 海口：海南出版社，1998：9.

[3]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大事記：上[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2.

[4]何東昌.中華人民共和國重要教育文獻選編[G].?？冢汉Ｄ铣霭嫔?，1998.

（責任編輯：鐘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