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喜燕
摘要:為正確處理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物流服務合同當事人的法律責任問題,對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國家標準、相關格式合同和標準交易條件進行分析,得出如下結論: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按照與物流經營人之間的貨物運輸合同、倉儲合同、承攬合同等典型合同向物流經營人承擔違約責任有法律依據;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經營人一起向物流委托人承擔由于貨物的滅失、損壞或不正確交付而產生的連帶責任,而不單獨承擔侵權責任,符合公平原則及交易安全原則。
關鍵詞: 物流經營人;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 分合同人; 侵權責任; 連帶責任
中圖分類號: D923.6; D922.52; D923.1 ? ?文獻標志碼: A
Abstract: To correctly identify the liability of the logistics operators independent performing assistant to parties to the logistics service contract, Chinese laws, national standards, adhesion contracts, and standard trading conditions are studied empirically. Conclusions then come that: the independent performing assistants shall perform obligations to the logistics operator under the contract of carriage, warehousing contract, or processing contract; it can comply with the rule of fairness and the safe dealing principle that the independent performing assistants assume liability together with the logistics operator for loss of or damage to or incorrect delivery of goods to the logistics entrustor jointly and severally, but not bear liability for tort.
Key words: logistics operator; independent performing assistant; subcontractor; liability for tort; joint and several liability
以系統科學和信息技術為核心的現代科技成果使得物流經營人能夠向物流委托人提供多功能、全過程的一體化物流服務,物流委托人通過簽訂物流服務合同將其貿易合同項下的物流義務交由物流經營人履行。為履行將物流委托人的物品從供應地移動至接收地的合同義務,物流經營人普遍采取訂立合同的方式,使用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來完成物流服務合同所規定的對貨物的具體操作義務(運輸、儲存、裝卸、搬運、包裝和流通加工等)。然而,絕大多數情況下物流貨物的滅失、損壞或不正確交付,是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貨物的直接操作造成的。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在物流服務合同履行中的普遍使用,以及物流服務合同的非典型合同的性質,使得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法律地位成為理論及實踐中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
1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之界定
在物流經營人提供一體化物流服務的過程中,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使用幾乎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說,如果沒有獨立型履行輔助人,那么物流經營人是無法向物流委托人提供多功能、全過程的一體化物流服務的,因此必須對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內涵與外延進行界定。
《合同法》第121條規定了第三人的原因造成的合同當事人違約的責任。①對該條中的第三人的理解,從文義解釋的角度來看,可以指合同當事人以外的任何人,而且該條規定的上下文未對第三人作任何限制;從體系解釋的角度來看,第三人應包括合同當事人之外的任何人。[1]
在物流活動中,與物流委托人訂立物流服務合同的是物流經營人,物流服務合同的當事人是物流經營人和物流委托人。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委托人并沒有合同關系。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只與物流經營人簽訂運輸合同、倉儲合同、承攬合同等典型合同,通過履行自己的合同義務來輔助物流經營人履行物流服務合同項下的義務,是物流服務合同當事人以外的人。因此,根據上述對《合同法》第121條規定的理解,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屬于《合同法》上的第三人范疇。
1.2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不是受雇人與代理人
對受雇人和代理人的解釋,應以一國的國內法為依據。受雇人和代理人的概念和范圍在各國是不同的,如代理人在英美法系國家與大陸法系國家的理解不同。在英美法系國家存在一個含義廣泛、無所不包的代理概念,用本人(principal)與代理人(agent)之間的契約關系來解釋幾乎所有的人與人之間相互合作關系,解決由此產生的契約責任和侵權責任承擔問題。與此相對應,大陸法系國家將代理抽象為一種能夠為他人產生法律(債權與債務)效果的法律行為,并與產生該代理行為的基礎關系區別開來加以規范。[2]
在中國,對物流經營人的受雇人的認定依據有《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和《民法總則》。根據《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受雇人即為“勞動者”,是指與用人單位建立勞動關系的自然人;根據《民法總則》第170條,受雇人被描述為“執行法人或者非法人組織工作任務的人員”。物流經營人的代理人應為《民法總則》中的代理人和《合同法》中的受托人,是指受他人委托,以他人名義,為他人處理他人事務之人。
有學者根據是否受債務人的指揮和監督,將履行輔助人分為從屬型履行輔助人和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受債務人指揮和監督的為從屬型輔助人;與債務人具有平等的民事法律關系的獨立合同人為獨立型履行輔助人。[3]受雇人和代理人都是以物流經營人的名義為物流委托人提供物流服務的,是受物流經營人的指揮、監督和控制的,屬于從屬型履行輔助人;而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是以自己的名義,通過與物流經營人之間訂立貨物運輸合同、倉儲合同、承攬合同等,以承運人、保管人、承攬人等身份來輔助物流經營人履行其物流服務合同項下的具體義務(運輸、儲存、裝卸、搬運、包裝和流通加工等)的。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經營人的關系為商事合同關系而非勞動合同關系,不是《民法總則》中所指的執行物流經營人的“工作任務的人員”,也非《合同法》中以委托人名義處理委托人事務的受托人。因此,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既非物流經營人的受雇人,也非其代理人。
1.3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為傳統物流經營人
傳統物流概念主要指倉儲、運輸等單一的基本物流功能,而現代物流概念所要強調的是單一物流基本功能的系統集成。[4]因此,現代物流服務就是指:物流經營人根據系統理論、利用信息技術、整合從供應地到接收地的過程中對物品的所有操作活動、協調物流活動的所有參與人,以完成將物品從供應地移動到接收地的服務。在物流概念出現之前,從事各具體物流活動(運輸、儲存、裝卸、搬運、包裝和流通加工等)的經營人均已存在,其與物流委托人直接訂立運輸合同、倉儲合同、承攬合同等,分環節完成物流委托人在貿易合同下的物流義務。與能夠提供一體化、全過程物流服務的現代物流經營人相比較而言,只能提供單項物流服務的經營人為傳統物流經營人。
1.4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被稱為分合同人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是合同法上的第三人,在其他法下,因為法律關系的不同,可以是實際承運人、港口經營人、履約方、海運履約方、保管人、承攬人等,也就是說我國法律對于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并未統一規定專有名稱。
筆者認為,應當使用分合同人(subcontractor)來描述獨立型履行輔助人。首先,分合同人表明其身份不是物流服務合同當事人;其次,分合同人表明其是輔助物流經營人履行物流服務合同義務的人,并區別于已經存在的以物流經營人名義進行活動的受雇人和代理人;再次,描述為分合同人有助于將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合同法》中與物流經營人無合同關系的第三人進行區分。另外,“分合同人”在實務中常常被用來描述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如香港貨運物流業協會有限公司的標準交易條件、中遠集裝箱提單條款等都定義了分合同人。
2 對物流經營人的違約責任
如上所述,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經營人之間為各種典型合同關系,這些典型合同關系為我國《合同法》和其他相關法律所調整。因此,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物流經營人承擔的違約責任是明確的。
2.1 承擔作為承運人的違約責任
在運輸活動中,物流經營人和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為貨物運輸合同關系,物流經營人為托運人,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為承運人。一般而言,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運輸期間的物流貨物的損失承擔損害賠償責任,除非其能證明貨物的滅失、損壞和不正確交付是由不可抗力、貨物本身的自然性質或者合理損耗以及托運人、收貨人的過錯造成的。在我國,不同的運輸方式由不同的規范性文件調整,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用航空法》(以下簡稱《民用航空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以下簡稱《海商法》)等,在確定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作為承運人的責任方面,上述法律優先適用。
2.2 承擔作為保管人的違約責任
在儲存活動中,雙方當事人的權利與義務適用《合同法》第20章倉儲合同和第19章保管合同的相關規定,物流經營人的地位是存貨人,而其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地位則是保管人。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當對儲存期間因保管不善造成的物流貨物的滅失、損壞承擔賠償責任,除非其能證明該滅失或損壞是由物流貨物的性質、包裝不符合約定或者超過有效儲存期造成的。
2.3 承擔作為承攬人的違約責任
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提供的包裝和流通加工服務實質上是承攬服務,而承攬合同在《合同法》中為典型合同。根據《合同法》的規定,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作為承攬人應當按照承攬合同中的約定完成工作,并向作為定作人的物流經營人交付工作成果。
另外,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提供的裝卸搬運服務,或附屬于運輸或附屬于儲存,因此適用調整其所附屬的運輸或儲存的法律規范,其身份為承運人或保管人。
3 對物流委托人的責任
實際控制物流工具、設備、設施和場地的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在作為現代物流的組織者、協調者的物流經營人產生之前業已存在,且具有明確的法律地位。然而,物流經營人的出現使上述商事主體與物流委托人之間不再存在合同關系,而是按照其與物流經營人之間的典型合同履行物流經營人在物流服務合同項下對物流委托人的各種具體義務,這使得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委托人的關系復雜化。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債權人的責任在我國法律中主要有《合同法》模式和《海商法》模式:《合同法》模式是指根據合同相對性原則,因獨立型履行輔助人不是合同當事人,不向直接債權人承擔違約責任;而作為債權人可以選擇要求債務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選擇要求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承擔侵權責任。《海商法》模式是指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當與債務人一起向債權人承擔連帶責任,而債權人不可以直接要求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承擔侵權責任。
3.1 不應承擔侵權責任
基于現實的需要與理性的要求,解釋上應認為《合同法》第121條沒有完全排除債權人向第三人求償之可能。由于第三人與債權人沒有合同關系,債權人會要求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而這個第三人可以是履行輔助人。[5]然而,侵權責任使得履行輔助人的責任具有不確定性,對其不公平。比如,對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中的承運人之履行輔助人造成的貨物滅失、損壞和遲延交付,如果承運人根據合同先向托運人、收貨人或正本提單持有人賠償,再由承運人向其履行輔助人追償,那么承運人之履行輔助人最終承擔的責任已經由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免責條款過濾;如果貨方直接要求承運人之履行輔助人承擔侵權責任,則根據“合同相對性”原則,承運人之履行輔助人不能享受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中免責條款的保護,其實際承擔的責任可能比承運人承擔的責任都要重。[6]因此,如果債權人可以選擇追究債務人違約責任或追究債務人的履行輔助人的侵權責任的話,其結果會是:同一原因、同一主體造成的同一損失,債權人獲得的賠償不同或說履行輔助人的責任不同,這既違反商事主體從事商事活動的合理預期,增加訴訟成本,也有損法律的尊嚴。
認識到這種風險和不公平后,合同當事人首先在合同條款中限制履行輔助人的侵權責任,這就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中的喜馬拉雅條款。該條款用以規定海上貨物運輸承運人(債務人)對其履行輔助人(船長、船員等)承擔責任,同時限制貨方(債權人)直接要求承運人的履行輔助人承擔責任。[7]從喜馬拉雅條款的發展來看,限制范圍從從屬型履行輔助人到特定的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再到所有履行輔助人,其范圍不斷擴大,而且此種限制從合同約定發展為法律規定。現行法律,尤其是貨物運輸方面的法律,對履行輔助人的侵權責任已經加以限制,如《漢堡規則》第7條和《海商法》第58條,都通過統一承運人及其履行輔助人的免責和責任限額的方式,來避免貨方為獲得較高賠償向承運人的履行輔助人提起侵權之訴。
首先,物流經營人應當為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原因所造成的其對物流服務合同的違反向物流委托人承擔違約責任。因為履行輔助人的參與多基于債務人意志,參與的目的在于履行債務人之債務,而且其原因導致的違約風險具有可預見性。既然合同雙方對該風險未作規定,視為債務人對該風險作了默示的擔保,理應分配給債務人,而非與此無關的無辜的債權人。[8]債務人對履行輔助人的責任承擔需要具備相應的法律要件:債務人為之承擔責任的須是債務履行輔助人;債務履行輔助人從事的是履行債務人債務的行為;合同當事人之間沒有免責的約定;不存在對履行輔助人履行行為的特殊限制等。[9]物流經營人因其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原因向物流委托人承擔責任也需符合上述相關條件。
其次,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與物流經營人一起向物流委托人承擔連帶責任。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和物流經營人是平等的商事主體,通過訂立典型合同,成為履行物流服務合同的一方當事人,一起為物流委托人提供一體化物流服務。二者一起對由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直接操作所造成的貨物的損失及不正確交付,向物流委托人承擔賠償責任。因而,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經營人對物流委托人之債具有連帶責任的質的內在規定性:主體的多數性和平等性,發生原因的同一性,給付的同一性,消滅上的整體性、可求償性等。[10]獨立型履行輔助人與物流經營人一起對物流委托人承擔連帶責任亦符合交易安全原則。在我國,物流經營人的市場準入并不明確,但其作為商事主體多采取公司制,市場準入則根據《公司法》的規定。我國《公司法》經過多次修訂,大大降低了市場準入標準,尤其在注冊資本方面。然而,注冊資本是商事主體償債能力的重要保證。在注冊資本原則上不設定最低額且實行認繳制的情況下,兩個以上的商事主體承擔連帶責任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交易相對人的作用。另外,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定,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市場準入有資產方面的要求。①這些資產對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和物流經營人合同的履行以及責任的承擔都是重要的保證。
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承擔連帶責任亦有法律依據,相關立法例有《海商法》第63條、《民用航空法》第143條等。②貨物運輸合同是典型的商事合同,相對于民事合同,商事合同當事人使用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情況較多,規定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承擔連帶責任也比較常見。比如,作為承攬合同的特殊形式的建筑工程合同是典型的商事合同,也規定了獨立型履行輔助人對債權人的連帶責任。
4 結束語
本文通過對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國家標準、相關格式合同和標準交易條件的實證分析,得出了物流經營人之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應按照相關典型合同向物流經營人承擔法律責任,在根據典型合同承擔法律責任的情況下與物流經營人一起對物流委托人承擔連帶責任,而不承擔侵權責任的結論。
我國物流業的許多指標已經排在世界前列,從規模看我國已經成為全球“物流大國”。[11]然而,我國卻沒有專門的物流法和物流合同法來調整物流服務合同,物流服務合同作為非典型合同而適用《合同法》及其他一些特別法。在《合同法》與其他法律對獨立型履行輔助人的相關規定有沖突的情況下,上述結論有利于物流服務合同糾紛的正確解決,有利于物流業的健康發展,也有利于我國關于獨立型履行輔助人法律地位立法的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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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賈裙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