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證欺詐法律問題探究

王海漫 中央民族大學

一、信用證欺詐的概述

（一）信用證的概念

關于何為信用證，法學界、國際貿易界、金融界均存在不同的看法，尚未形成通說。但總體而言，學者們在論述信用證的過程中，主要都涉及以下幾個要點：第一，信用證屬于一種具有獨立性質的付款承諾，是依據國際貿易中買方的申請而開出的相關憑證[1]。同時，這一付款承諾主要涉及受益人以及銀行兩方。第二，受益人需要按照既定的要求提交單據才可以要求銀行兌付相應的承諾。第三，信用證中銀行具有一定的擔保作用。本文認為，信用證主要是指國際買賣貿易中，買方提出申請并經銀行審核同意后，由銀行向賣方發出的付款承諾，承諾銀行在收到相關的書面憑證后，由本銀行或者本銀行所授權的其他銀行支付相應的貨款。信用證具有很強的商業信譽屬性，其本質上是由銀行這一高信譽的主體作為買賣雙方的中間橋梁的一種制度，能夠解決國際貨物買賣中雙方互不信任的問題，是國家貨物買賣中重要的工具。

（二）信用證欺詐的概念

所謂信用證欺詐，主要是指國際信用證業務當中，欺詐方通過制造假象、隱瞞真相、虛構事實等行為，讓信用證的另一方產生認識錯誤并處分自身財產后，欺詐方獲得不當得利的一種行為。具體由可以劃分為開證申請人欺詐、受益人欺詐等兩種[2]。第一，開證申請人欺詐如買方在信用證中設置陷阱性的條款，使得自身擁有可單方面解除付款權利的權限后，據此騙取賣方履約保證金以及預付金的行為。開證申請人欺詐中，銀行的商業信譽不再是賣方想收回貨款的依靠，賣方的交易風險被大幅度增加。第二，受益人欺詐是最為常見也最為復雜的一種欺詐方式，其涉及內容眾多、涉及因素廣、涉及主體多元。典型如，偽造單據、對單據進行虛假性陳述、偽造以及變造信用證、受益人與船東共同預借以及倒簽提單、受益人與船東共同使用保函來換取清潔提單等等。

二、我國關于信用證欺詐的立法以及司法實踐

（一）民事法律的相關規定

現階段，我國并未在信用證欺詐領域出臺專門性的規范性文件。司法實踐中，對于信用證欺詐的法律規制主要是依據民事領域的部分規范性文件。具體而言，一是《關于審理信用證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是最為重要的一項文件，其雖然只是一個司法解釋，但涵蓋的內容較為全面[3]。首先，該規定通過列舉式的方式列舉了三種典型的欺詐，不僅承認單據欺詐，還承認基礎交易中的欺詐。①由此可見，該司法解釋主要采的是美國UCC的相應標準，同時承認單據欺詐以及基礎交易欺詐。同時，該條第四款充分賦予了人民法院自由裁量權，能夠更好地適應國際貨物貿易中情況復雜多變的特點。其次，該規定中關于審單標準的內容打破了傳統的“鏡像”標準，以堅持“嚴格相符”為基本原則，進一步為司法實踐提供了指引。最后，該規定明確了信用證欺詐的例外予 以了肯定。二是《全國沿海地區涉外、涉港澳經濟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中規定，信用證欺詐行為發生后，且銀行沒有在合理期限內付款的，買方可以向有管轄權的法院對信用證下的款項予以凍結[4]。該紀要雖然并不屬于一個司法解釋，但其作為指導性文件，仍然可以被應用于我國的司法實踐領域。三是民事訴訟中關于保全的規定亦可以作為當事人主張權益的依據。

（二）其他法律以及規范性文件的相關規定

一是從打擊犯罪的角度對信用證詐騙行為進行規制。關于信用證欺詐本質上是一種信用證詐騙罪，可以從我國《刑法》所規制。也就是說，如果某一案件我國享有刑事管轄權，且欺詐方的行為已經符合信用證詐騙罪的條件時，可以從刑法的角度對欺詐方予以懲處。二是中國人民銀行所發布的《信用證結算國內辦法》中明確了誠實信用原則，進一步從原則上為信用證欺詐糾紛的解決提供了指引。

三、我國信用證欺詐中存在的相關法律問題

（一）專門性法律缺失，信用證欺詐的含義不明

當前，我國尚未在信用證領域出臺專門的法律，僅僅依靠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來規范信用證的使用。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該司法解釋已經難以滿足國際貿易的基本需求。一方面，該司法解釋出臺至今已經經過14年，許多內容與當前的國際經濟秩序不相適應。另一方面，國際經濟法領域中主要是使用UCP600對信用證欺詐進行規制，該文件并沒有就信用證欺詐的含義進行界定[5]。國際通說認為，信用證欺詐應當屬于國內法規制的范疇，各國應當從國內法的角度對相關的含義進行界定。然而，我國并沒有相應的法律或者司法解釋對信用證欺詐的含義進行界定，由此導致司法實踐中在認定信用證欺詐時會參考傳統民法中欺詐的概念，使得法官在作出判決時受到障礙。實際上，信用證欺詐與傳統民法欺詐在主體、標準以及救濟方式上并非等同關系，二者具有很大的差異，如果應用傳統民法的思維來認定信用證欺詐，容易導致隨意性過大。

（二）信用證欺詐的認定標準不明

規定第八條的相關規定，行為人提交記載虛假內容的單據會被認定為欺詐，但是，實踐中部分單據只存在輕微瑕疵。此時，如果該內容并不會影響買賣雙方的權利義務，也不會導致權利人權利受損，那么是否還應當認為是信用證欺詐，存在爭議。除此之外，行為人交付的貨物無價值的認定標準不明。如何判定貨物是否具有價值，較為主觀，容易引發爭議。例如，國際貨物貿易中，買賣雙方約定交付的貨物是100斤大豆，但賣方所交付的貨物為100斤綠豆時，此時是否應當認定為賣方未交付有價值的貨物容易產生爭議。

（三）尚未規定銀行的拒付權

美國UCC明確規定銀行在善意行事之后擁有拒付權，可以有效防范信用證欺詐行為。然而，我國并沒有相應的規范性文件對此予以明確，難以有效保護銀行方的權利。一是不便于銀行在第一時間發現欺詐行為后直接拒付。二是將會導致買方權利過大，使得買方可以較為簡單地要求銀行中止支付相應的貨款。此時，如果不賦予銀行相應的中止權，將會影響銀行這一中立者的角色。三是司法救濟的效率低，難以在短時間內保護權利人的權益，進而導致權利人損失擴大化。

（四）法官自由裁量權缺乏約束

司法實踐中，法官在信用證欺詐領域的自由裁量權過大，加之司法解釋以及相關文件的規定較為模糊，導致自由裁量權缺乏合理的限制。一是自由裁量權在信用證欺詐領域缺乏一個可操作、客觀以及具體的衡量標準，容易破壞信用證制度的健康運行。例如，法官錯誤行使自由裁量權導致信用證項下的款項被錯誤凍結的，會直接影響相關權益人的權益。二是救濟途徑單一，當事人對中止支付信用證款項有異議的，只能申請復議一次，容易損害被申請人的利益。

四、規制我國信用證欺詐的對策

（一）加快專門性立法，明確信用證欺詐的概念以及其他內容

近些年來，無論是“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還是我國企業“走出去”步伐不斷加快，都使得國際貿易的數量不斷增加。為了更好地發揮法律的指引作用，我國有必要在信用證欺詐領域出臺相關的立法，進一步對信用證欺詐行為進行法律規制。一是要充分借鑒美國英國等域外國家在信用證領域的立法經驗，圍繞信用證制定專門性法律的同時，設置專章對信用證欺詐行為進行規定。二是要做到重點明確，理清信用證欺詐的相關概念、程序性問題、實體處理問題以及司法救濟措施。三是要充分立足于我國國情進行立法，而不是盲目地借鑒域外立法經驗。

（二）明確實質性欺詐的認定標準

為了兼顧國際貿易中買賣雙方的利益，有必要明確實質性欺詐的認定標準，避免標準不明給買賣雙方造成損失。那么，應當在充分考量哪些要素的基礎上來明確實質性欺詐的認定標準？首先，對欺詐進行識別時，應當判斷行為人是否在單據或者交易中作出了不真實表述。其次，要充分考量合同的目的來判斷是否構成信用證欺詐。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使得另一方原本預期得到合同目的落空，此時可以認定為構成信用證欺詐。如果行為人的行為僅僅有輕微瑕疵的，則應當認定為屬于信用證欺詐。例如，實踐中倒簽提單的行為如果不影響買方正常提貨的，此時應當日期上的輕微瑕疵不構成實質性欺詐。又如，實踐中買賣雙方約定交付的貨物是100斤大豆，但賣方所交付的貨物為100斤綠豆的行為，如果導致賣方原本合同目的落空的，此時要認定為構成實質性欺詐。而不能以100斤大豆與100斤綠豆等價為由進行抗辯。域外Mid-America Tire 案件中法院既持該種觀點。在該案中，欺詐方所提供的為冬季輪胎，導致買方根本無法在本國銷售，進而被法院認定為構成實質性欺詐。最后，對于單據應當采取實質性審查單的標準。如果匯票、提單等單據被偽造的，應當直接認定為實質性欺詐。

（三）明確銀行的拒付權

未來我國有必要在相應的法律、司法解釋或者其他規范性文件中明確銀行的拒付權，進一步實現對信用證欺詐的有效規制。具體而言，主要是需要明確拒付權的權利性質、行使條件、行使程序、法律后果以及其他內容。一方面，賦予銀行拒付權，可以更好地將銀行這一信用證業務的參與者納入到信用證欺詐規制的主體當中，便于銀行對欺詐進行鑒別。例如，銀行可以直接通過詢問當事人并核查相關情況后作出是否拒付的決定。另一方面，銀行作為一個享有高度信譽的主體，通常為了自身信譽著想而不會濫用權利，且可以更好地審核單據，發現信用證欺詐行為。

（四）約束法官自由裁量權

一方面，未來可以進一步明確法官在認定信用證欺詐時以及給予當事人救濟時所應當考量的因素，平衡買賣雙方當事人的利益。例如，通過列舉式的方式來進一步明確信用證欺詐的常見類型，合理的應用好信用證制度。又如，進一步在現有《規定》第11條的基礎上豐富當事人申請救濟時，法官所應當考量的因素。另一方面，可以將復議救濟制度改為復審救濟制度，由上級法院進一步對證據與事實進行認定，充分提升審判權威。

（五）提高證明標準，明確舉證責任

舉證是訴訟中最為關鍵的環節，只有明確舉證責任，才能更好地平衡訴訟雙方的利益，有效防止信用證欺詐中例外原則的濫用。例如，美國UCC5-109條明確要求申請人所提交的證據必須要達到能夠直接說服法官的程度，而不能停留在表面層次。因此，要適當在原有民事訴訟舉證的基礎上，提高《規定》第11條中“不采取措施將會造成難以彌補損害”“證明存在欺詐”等內容的證明標準。一是可以規定止付申請人所提交的證據應當具有說服力和直接性，能夠直接證明信用證欺詐事實的存在。二是可以規定止付申請人要證明自身已經窮盡所有的救濟途徑，如果不采取相應的行為，將會導致自身遭受難以彌補的損失。

五、結束語

信用證欺詐行為不僅會擾亂正常的國際貿易秩序，侵害買賣雙方的合法權益，而且會進一步使信用證制度的功能得以弱化。故此，有必要從法律層面就信用證欺詐行為予以規制，最大限度內杜絕這一惡性形象，懲處相應的欺詐者。具體而言，未來我國一是要加快專門性立法，明確信用證欺詐的概念以及其他內容；二是要明確實質性欺詐的認定標準；三是要明確銀行的拒付權；四是要約束法官自由裁量權；五是要提高證明標準，明確舉證責任。除此之外，最高人民法院也可以出臺相應的指導性案例，進一步為全國各法院在審理信用證欺詐糾紛時提供裁判指引，維護交易的穩定，彌補信用證制度的短板。

注釋：

①第八條：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該認定存在信用證欺詐：（一）受益人偽造單據或者提交記載內容虛假的單據；（二）受益人惡意不交付貨物或者交付的貨物無價值；（三）受益人和開證申請人或者第三方串通提交假單據，而沒有真實的基礎交易；（四）其他進行信用證欺詐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