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明
摘 要:由新冠肺炎疫情意外帶來的一場大規模在線教學實踐,不僅支撐了整個國家高等教育體系一學期的運轉,其鼓舞人心的效果也引發了人們一些新的思考與憧憬。本文在指出這也是一場觀念改變的實踐基礎上,針對在線教學的進一步作用及其發揮,提出了將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作為思想解放與教學實踐改革的抓手。
關鍵詞:在線教學;網課;教學改革;學習革命
一、這一場大規模網課實踐的一個副產品,是改變了人們的觀念過去四五個月,在2020春季學期有課的大學教師大概都參與了在線教學實踐中,即所謂“上網課”。按照教育部的統計,涉及1000多所高校,100多萬門課程,100多萬位教師,1000多萬名學生。
幾個月下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說有了實實在在的在線教學經驗。不同的人可能滿意程度不一樣,但體會(包括竅門、困惑、欣喜、感受,等等)都是可以講一大篇的。高校教師如果今后繼續開網課,至少不會像這個學期剛開始的時候那樣心里沒底,肯定會做得更好。我想多數老師會同意這種認識,一種相當積極樂觀的認識。于是無意之中,我們都感覺會做在線教學了——有真刀真槍的一學期實踐作證。所謂“真刀真槍”,就是學生要獲得常規學分的課程,按教育部的說法,得到的學習要實質等效,而不是以往談在線教學實踐,往往只是特別安排的試驗性課程。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這次疫情讓全國高校不得不開展在線教學,而是常規情況下學校號召教師開展以在線教學為特色的教改,估計很多教師不愿意干,給項目經費也不一定干。其實以往學校為穩妥起見,也不會讓老師們大面積開展在線教學。但這次疫情下,什么也不用說,高校和教師一起全力以赴開展在線教學。
這一學期不得已而為之的在線教學實踐,從教和學的兩個方面來評估,效果到底怎么樣?具體到不同的課,不同的教師和學生,體驗有差異(甚至較大差異)在所難免。例如,我上了兩門課,現在都結束了,都完成了考試和閱卷,學生成績也出來了。自我評估一下,我花的時間要比平時多一些,學生學到的要比常規更多一些,更豐富一些。從反饋看,他們也是滿意的。當然,我也了解到有部分教師和學生出于各種原因,還是希望能夠回到學校,在課堂上教學。
從全國整體情況看,這一學期線上教學總的來說是平穩有效的,尤其是高等教育,沒有大的困難。方方面面基本都是一個肯定的態度。還有一條也很重要,那就是基本沒有額外的花費。學校和老師們都是有條件上,沒有條件自己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樣,從管理部門層面看,投入產出相當地高。畢竟,作為教育基本元素的教學活動沒有因疫情而中斷。對此,值得我們倍感欣慰。
這一輪大規模、長時段、實戰意義的在線教學實踐用事實完成了一個觀念的轉變,那就是“在線教學也行”!以往講起要在常規的教學計劃執行中采用或部分采用在線教學,潛意識中認為質量會有問題,因而不能接受的人不在少數。經過這一輪實踐,應該是減輕了許多人的顧慮。不是說這一次的質量都很好了,而是總的看來也行。畢竟,校園課堂教學也有質量問題。
過去幾十年來,一旦有支持大規模遠程通信的新技術出現,總有一批人希望推動在其上開展教學活動,而另一批人也會承認新技術有一些明顯的優點(例如規模效益),但同時認為不可能達到傳統方式的教學質量,因而不能登大雅之堂。于是從教育事業的宏觀層面看,就發展出一些另類的成分,比如40年前的電視大學,20年前的網絡學院,就是具體的結果。作為國家教育事業生態演化中成長起來的一部分,這些不同種類的教育實體,發揮了它們在某些方面的積極作用。但也強化了基于新技術的教學質量難以保證的意識,進而強化了新技術應用和傳統教學實踐之間的“二元化”對立。新技術出現之時,盡管熱心的鼓吹者們會想辦法做出各種應用示范,但只不過是個案示范而已,從來就沒有機會在所謂“正規教育”中成規模地采用,因此也就沒有足夠的說服力。
這一次不一樣了,我們不得已而為之,在網絡信息技術的大概念下,學校和老師們各顯神通,十八般武藝一起上,上百萬門課同時進行,沒想到幾個月下來,看起來還真行。如果說轉變觀念,就是消除對在線教學的“歧視”,這一場全國范圍的實踐應該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這個作用。轉變觀念的另一點就是破除新技術的采用與傳統教學實踐的“二元論”。它們不應該是對立的,而應該可以相互借鑒和融合。校園內的教學中也可以有線上成分,以遠程教學為主的課程中也可以用到校園教學常用的方法(例如點名發言,學生分組做項目等)。
如此空前的大規模、長時段的線上教學實踐,一直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在二三月份剛開始的時候,媒體上講“翻車”的比較多,后來慢慢就少了。到現在一學期的課程都結束了,我們聽到許多興奮的聲音——有的來自政府主管部門的領導,有的來自研究教育和教育技術的專家學者,還有的來自我們這些有切身體會的實踐者。集中起來就是一句話,那就是“線上教學看來還真行”。當然有的要比這種說法更加積極和樂觀,還會強調線上教學相比課堂教學實際上還有一些優勢。
二、后疫情期人們對線上教學的作用充滿期待與憧憬
這樣一個結果,讓我們又開始了憧憬。那就是嚴重疫情過后,線上教學是否應該?如何能夠在校園教學中發揮積極的作用?更大范圍來看,那就是在線教學如何能夠在我們國家高等教育事業中發揮積極作用?教育部有關領導也在思考這樣的問題。例如高教司吳巖司長就指出“我們再也不能、也不應該退回到疫情發生之前的教與學狀態”,要“從新鮮感,到新常態”,等等。對線上教學在常規高等教育中的普遍運用充滿期待。
我認為,對以上問題的思考,大致上可以從教育觀念、教育制度、教學管理和教學方式四個方面來進行。
所謂觀念,就是如何辨析在線教學與課堂教學(或校園教學)之間的關系。什么是在線教學?在線教學當然不等同于直播或錄播講課視頻,在線教學也不等同于過去7年來興起的慕課,盡管它們都可能是在線教學過程中采用的形式。在線教學是實現某些教學目標的一種方式,其特征是教師和學生物理上不在同一個地點,采用某種遠程通信方式做信息交換。
所謂制度,在這里指的是某些硬性的規定和不成文的慣例,與教學管理直接相關。當我們談到教學模式的改革,有觀念,有憧憬,如果不落實到制度和管理的改革上,基本上最后就會淪為空談。例如這次線上教學,一些學校都要求“按課表進行”。我認為這背后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與一門課相關的師生每周做一次同步是有必要的。不過其中同時要求一定要講滿課表規定的時間,還有督導來監督是否如此,我認為就值得商榷了。一方面人們說網絡教學不是簡單把傳統教學搬到網上,另一方面又要求網絡教學和傳統教學的做法一樣,這也算是用舊框框來束縛新方式吧。
這一次,我認為教育部是相當開明的。教育部2月4日發布的文件《關于在疫情防控期間做好普通高等學校在線教學組織與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其中只要求“實質等效”,鼓勵“根據校情學情制定疫情防控期間在線教學實施方案,充分利用線上教學優勢,以信息技術與教育教學深度融合的教與學改革創新,推進學習方式變革”,等等。后來,高教司吳巖司長又特別強調“不提倡、不鼓勵、不希望、不建議每位老師都要制作直播課”,我想除了要緩解網絡壓力外,也是鼓勵大家創新不同的教學實施方法,可以百花齊放。
以上主要討論了實踐改變人們對在線教學的看法(或歧視),人們開始有更多的期待與憧憬。怎么落到實處呢?
在后疫情時期(疫情防控常態化時期)如何讓在線教學的形式在校園里的教育教學活動中發揮作用?這是許多人都在關心的問題。首先,我認為這個問題有兩個不同的角度。一是“如何改進教學”,二是“如何支撐教學”;或者說一是“自覺的追求”,二是“規定與遵守”。細致體會一下,它們是不同的。例如過去幾年里,一些學校的教師積極嘗試混合式教學,那是想改進教學,是自覺的追求;而過去幾個月我們用網課來完成教學任務,那是支撐教學,是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時候必須采取的措施,但沒想到效果還可以。
什么叫“規定與遵守”?想象下學期開學,還有些疫情,于是有防控要求,但不能總是讓學生在家,要到校學習。課怎么上?學校教學管理部門就需要制訂一些規則,例如原本是48課時的課,是不是師生只實際見面24課時或者16課時,從而將風險降低50%到70%呢?這是值得我們研究與思考的。
這一點,今年的全國兩會是一個很好的范例。我參加了其中的全國政協會議。首先,幾千人是需要聚在一起的,那是給中國人民和全世界的重要信號,但又絕對不能因此而引出新的疫情問題。于是除了戴口罩之類的要求,人員全部閉環式管理外,我體會到至少還有3點具體的設計措施,以減少風險。第一是整個會期從10天半減到6天半,壓縮了1/3。第二是每次大規模人群聚集的會議時間一定不超過1個半小時,以往可能是2個半小時,大概也是減少了1/3。第三是部分采用視頻會議。在全國政協會議這邊,每年都有兩次大會發言安排,都是要去人民大會堂的,今年也是兩次,但一次去人民大會堂,另一次則在駐地看視頻直播,在全國政協會議主會場的人則較少。作為親歷者,這讓我很有感觸。這就是在疫情防控常態化下,人們也有聚在一起的必要,但要改變舊有模式。在這樣一種新的安排下,我看沒有人會認為大會開得降低水準了,還說以后可以都這樣,真正的實質等效。
三、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學習革命在觀念和實踐上的一個抓手
談到“如何改進教學”相對于“如何支撐教學”,“自覺的追求”相對于“規定與遵守”,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我認為一個根本的抓手是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它將包括教師的工作評價和學生的學習體驗兩個方面。
長期以來,我們都習慣了類似于“一門課等于16次課,等于每周固定時間固定地點師生在一起3小時”的觀念。教學管理的核心就是一張課表,隱含著在固定時間和地點要發生的教學活動。教師教學工作的重心也就是在那48小時上,完成了那48小時的工作心里也就坦然了。48小時之外(包括為它們做準備)當然還有些事情,但已經不那么重要了,也不一定有太多時間投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我認為這是在目前“上一門課”含義下的基本心態。學生方面呢,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所處的社會環境不同,對于“去教室上課”的態度也有所不同。上一代人曠課是一個值得拿出來說的事情,這一代人完全不逃課的很稀有。
因此,無論是“用線上教學支撐教學”還是“用線上教學改進教學”,都離不開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這其中,既有教育觀念、教育思想方面的探索,也有教學管理實踐方面的考量。
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就要從反思“上課”這種活動的意義開始。然后看什么樣的活動安排能夠最好地適應對這種意義的追求。而這些安排,與具體課程的內容性質有關,還與可動用的資源條件有關。這種思路其實也不新鮮,就好比我們現在有些課,需要安排一部分講課學時,一部分實驗學時,才能最好達成教學目標一樣。融合線上教學,讓教學活動線上線下相結合,也就是說我們有了一個新的考量維度。而這個維度上的視野,可是無比的豐富。
什么叫“上了一門課”?直接的利益相關方是老師和學生,其中主要的一方當然應該是學生。上了一門課,簡單來說,對學生應該意味著學到一定深度和寬度的知識,教師則是幫助他們實現這個目標的向導和幫手。關心什么叫“上了一門課”的,其實還有另外一方,那就是學校教學管理部門。他們要考慮資源的配置(例如安排教室、派遣助教)和效果的評估等。
所謂重新定義什么叫“上了一門課”,在今天的語境下,就是要考慮當下學生的特點和線上教學的優勢,重新進行教學資源的配置(包括教師投入的總時間、與學生在一起的時間等),以最有效的方式幫助學生完成學習,同時當然也要能夠實施必要的教學管理。我想這也可以看成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在課程教學方面的體現吧。
抽象地討論這個問題會很難,好在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了實踐體驗,其中甘苦得失,每個人都有體會。我自己從2013年以來一直做的混合式教學,基本模式為“慕課+課堂”。這個學期的兩門課,從技術手段看,一門本科生課程采用“慕課+微信+郵件+問卷+視頻會議”的形式,一門研究生課程則是“微信+郵件+問卷+視頻會議”的形式,研究生課程少了“慕課”,于是增加了一個每周學習指南發放的環節。這些課程的形式有所不同,但我感覺總體效果和以前傳統做法沒太大差別。如果說有些差別的話,教師方面可能是更加關注學生(本質上就是時間和精力關注重心的遷移),學生方面則可能是要求自覺性更強,積極努力的同學能夠獲得更大的進步。總體來看,讓我感覺教書是一個更加讓人愉悅的事情。
例如,通常我們會讓學生分組做作業或項目,認識到這種安排的意義是多層面的,于是在期末考試題中會出這樣的一道題:“本課程中,大家以小組為單位完成了若干作業。請對你組其他成員在合作中的表現,按照A/B/C/D給予評價。如果你對某成員的評價是D,需給出簡要說明。雖然你對隊友的評價不會影響你的成績,但希望你能給出公正的評價。如果你不對小組成員進行評價,則缺省認為你的評價是B。”大多數同學當然就是簡單給個A/B/C/D,但其中有的學生會認真思考并具體談及隊友在合作中表現出來的優點,這會讓我特別高興。因為我看到對他而言,實現了學生分組做項目的更高層次的意義。
再例如,對于在線開卷考試,我認為至少對我這門課而言,與其采用什么技術手段做監考,不如讓學生承諾“我保證如下答題是我獨立完成的,在答題過程中既沒有咨詢他人也沒有為他人提供咨詢(簽名)”。
這些做法,原則上都不是只能在線上教學或者混合式教學中采用的,但處于探索期的教學模式給我們帶來了重新思考教學,思考什么叫“上了一門課”的機會。
總之,這一次的線上教學實踐,讓大學課程教學方式的變革有了巨大的群眾基礎。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我們順勢而為,變被動為主動,讓在線教學從“支撐教學”變為“改進教學”,讓教師、學生、教學管理三方面的積極性都能匯聚在一個高端均衡點上,我們的教育真有可能變得更好,我們作為教師的職業生涯也就會變得更加有意義。
[責任編輯:余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