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
【摘要】 新文化運動呼喚人性、鼓吹個性解放,這驅使文學創作去表現人的痛苦,從而解讀時代,同時傳達出對生命意識和個體意識的悲憫和焦慮。魯迅在其小說中刻畫了一些精神病態的主人公,《長明燈》中的“瘋子”為典型,分析該形象,既有助于探索作品更深層次的意義和內涵,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作者、作品與時代的關系。
【關鍵詞】 魯迅;《長明燈》;“瘋子”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2-0018-02
一、“瘋子”形象產生的文化背景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社會經歷了激烈的變革。在西方列強堅船利炮的轟擊下,國家政局動蕩、經濟衰退,國人的生存面臨著嚴重的威脅。內憂外患的國家往何處去,困苦艱難的生活如何繼續,在心力交瘁的探尋中人們冷漠、孤僻、偏激、瘋狂的心理也得到了滋生,甚至形成了各種各樣的精神病態。而由于東西方思想文化的差異以及交流渠道的不暢,生活在密閉保守空間中的國人自我認知的通途尚未打開,那些精神病苦也就在愚弱而不自知的狀態下加劇了。
魯迅作品中的“瘋子”形象,常常是對國民個性中的典型特征的攫取——對病態人格、精神病癥的摹寫,這展現了作家本身對精神疾病的認知、理解,傳遞給人們發現自我的勇氣、深刻自省的空間的同時,也表達了尋求社會病因和治療方案的善良愿望,提出精神救國的建設性方案,為求在精神層面實現一種大范圍的改良與進步。
文學對精神病態的刻畫是一種廣義上的關注,魯迅小說中的不少人物都有著精神病態,例如《狂人日記》中的狂人、《長明燈》中的瘋子和《白光》中的陳士成。《長明燈》中的瘋子因為其偏執成了吉光屯的公敵。
二、“瘋子”形象呈現出的藝術世界
《長明燈》經由一個“瘋子”向讀者展示了藝術視閾包含的兩大層面,一個寫實的具象層面:“瘋子”與狂人均為生理性的精神病人;一個內在意蘊的象征層面;借由“瘋子”的形象媒介,批判對我國國民靈魂深刻毒害、抑郁的封建禮教和神權思想。
《長明燈》中的瘋子因為其偏執成了吉光屯的公敵。他無緣由地接受了一種毫無根據卻有違傳統的心理暗示,執意要吹熄城陛廟里據說是從梁武帝時就燃起的一直未熄滅過的“長明燈”,且定要親自為之:“就因為那一盞燈必須吹熄。你看,三頭六臂的藍臉,三只眼睛,長帽,半個的頭,牛頭和豬牙齒,都應該吹熄……吹熄。吹熄,我們就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
小說的描述中,長明燈成為神權、政權、族權三位一體的封建反動勢力的代表;熄滅長明燈體現了先覺者對封建制度的抗爭,“瘋子”代表了反封建的斗士,狂人的兄弟;吉光屯成為封建中國晦暗的典型;這里的屯民則是封建思想荼毒的產物卻反過來對其百般回護的麻痹群體;瘋子遭到迫害和關押反映了封建勢力與麻痹群體試圖消滅覺醒者。而兩者的不同在于,前者對封建思想道德的維護根本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且廣大麻痹群體對封建思想的維護完全無利可圖。他們的行為僅僅是過去習慣勢力的表現,被動地散布并維護封建道統。由此可以將他們的行為歸結為愚昧無知。事實上,吉光屯的麻痹群體成了“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甚至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既把“精神界斗士”的反抗全面擊殺,又向世人呈現了現代中國思想落后的頹廢。
魯迅以現實生活為素材進行文學加工處理,將麻痹群體的愚昧和斗士的悲哀徹底彰顯出來。比較而言,笑讓哭的悲劇意味顯得更為突出。為此,魯迅強烈地 呼吁“精神界斗士”的產生:“今索諸中國,為精神界之戰士者安在?”但即便魯迅極力呼喊,仍未得到“應者云集”的效果。
三、“瘋子”形象的獨特性
瘋子和陳士成不一樣,當我們初步了解他時,他已然成為瘋子,與《狂人日記》相同的手法,作者以瘋子的身份近乎混亂的筆觸,充分揭示與封建勢力抗爭到底的決心。
作者將瘋子再次渲染成與傳統抗爭的角色,希望熄滅“長明燈”—— “熄滅它吧!”小說的主人公的確是個瘋子,而非革命者的代表;他將長明燈熄滅看成“不會有蝗蟲,不會有豬嘴瘟”的做法。作者對瘋子骨子里的倔強詳細描繪,并隱晦地表達了他內心的頑強不屈。一旦瘋子被囚禁到“只有一個小方窗,粗大直柵的囚室”時,他向外界伸出手也只能是扳著木柵,瞪著明亮的雙眼,甚至還能隱約聽見戰斗的號角—— “我放火”。而一旦黃昏降臨,整個吉光屯似乎就隱沒在一片死一般的黑暗中,遠方的這一句“我放火”,就如同火種的傳播一般,已然融入孩子的歌聲中。引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我們才能對“瘋子”形象有更為深刻的認識。
弗洛伊德表示,人類心理的防御機制表現為自我防御功能,大多情況下,超我和原我間,原我和現實間,常常伴隨沖突與對抗,人類就表現出巨大的苦痛與焦躁。而不知不覺間,自我能采取某一方式對這種對抗和沖突進行調解,讓其能夠接受超我的監察,而原我的欲望在某種形式下獲得滿足,由此焦躁會有所緩解,苦痛得到撫平,即自我的心理防御機制,諸如否認、投射、壓抑、隔離、補償、退化、升華、詼諧、抵消轉化、合理化等等。而狂人、瘋子與陳士成對“超我的監察接受”表示反抗,更進一步突破“監察”的掌控,成為真正的“瘋子”。魯迅也經由描寫他們的“瘋言瘋行”,徹底闡釋了封建社會對人性殘害荼毒的根本屬性。
魯迅通過《長明燈》中的“瘋子”人物,對其表達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人道主義關懷,以手中常用的文學解析方法,再次深入到國民的靈魂中敲醒警鐘。而“瘋子”的戰斗行為也反映了魯迅個人內心深處的猛烈批判。在彼時嚴酷的封建社會中,這種異常發聲顯然是孤獨的,也恰是這一緣由,使得魯迅被迫在無法言說的時代中游走徘徊。
四、“瘋子”形象溯源
魯迅認為自己的《狂人日記》不僅依賴于個人過去對上百篇國外作品閱讀的大量積累,更在于個人對醫學常識的學習。他塑造了狂人這一精神疾病患者,其很大作用在于應用醫學常識和部分精神病的病理知識,這種瘋狂和現實中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有高度相似之處,同時還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啟迪之下有了自己的創新。恰是這一精神分析學的理論支持,他將“狂人”的瘋狂性與典型性完美結合起來,創作了多個“精神病患者”。
魯迅是接受了先進科學知識教育的青年,有過留洋經歷、甚至專修過西醫,他在日本求學時的第一個專業是醫學,而后才轉而進軍文學。然而正是這些較為短暫的學醫經歷,對此后他們的文學創作影響重大。“救治像我父親似的被誤的病人的疾苦”“……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于是他決定棄醫從文,探索中國國民性的病根何在。
濃郁的科學氛圍培養了作家對醫學知識及疾病各相關因素的認知力和敏感度。早在仙臺時,魯迅已經開始通過弗洛伊德等西方理論接觸到了精神病學。此時的歐洲,早己不再是將精神病稱為“圣病”、將病因歸為“神力”和“魔”在起作用的蒙昧時代,隨著物質文明和科學技術的發展,學者們把中國人依舊認為的這些荒誕莫測的古怪、恐怖現象加之以客觀理性的系統化、臨床化的分析,使得精神病在醫學層面得到了人們更為細致和全面的認識。無論是發病機制、病癥表現,都已經出現了較為深入的研究。魯迅學醫過程中形成的剖析意識和批判意識,也加深了他們對生命個體的關注力度,寫作時兼具了一種趨向專業的“醫療”意義上的人文關懷,把臨床針對疾病的醫學行為轉化為文學對人性的拯救。創作中的魯迅憑借著對醫學知識的掌握,理性地保持著對國家發展、國民身心文化層面上的病理分析。對病例的分析、對病程的熟悉,使他長于揭露人性病態并加以診斷,而對病癥危害的了解也增加了他對苦難的國民精神生活現狀的深重憂慮。他意識到“采取民族的自我批判,止步于揭露國民性弊端與民族精神的創傷遠遠不夠,還要深入探究形成國民精神萎縮的根本緣由,唯有找準病癥,探明病源,才可能得到‘療救’和‘改革’”。
所以,在入木三分地“再現”病癥時,魯迅將所描繪的種種病態歸因于抱殘守缺的社會和民族的劣根性,運用疾病的隱喻功能和文學的象征意義揭示了病中中國“根深蒂固的漫長而隱秘的封建倫理道德禁錮和世紀初中國啟蒙思想革命的悲劇性歷史境遇”。
綜上,我國幾千年延續的封建傳統文化使國民們形成了扭曲的人格與靈魂,但他們的覺醒又與未來民族的發展、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唯有啟發國民,讓他們和精神界之戰士共同奮起,才可能獲得正常的生存權益,獲得民族的真正救贖。《長明燈》中的“瘋子”是對病態社會的反抗,也是魯迅對于精神疾患的文學展示與探索,更是站在“高于正常”的角度,展開對“病態”國家現狀的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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