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鄂倫春族摩蘇昆,即鄂倫春族史詩。鄂倫春語是其根基,主體的記憶和生命是其載體,狩獵生產、薩滿信仰、森林生活是其文化生態語境,蘊含鄂倫春人敬畏自然、摯愛家園、勇敢堅韌、豪爽達觀的民族精神。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莫寶鳳終其一生為鄂倫春族文化的搶救、保護、傳承與傳播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她在訪談中講述鄂倫春族史詩的起源、傳承與創新,強調鄂倫春語在摩蘇昆傳承中的重要性。
【關鍵詞】鄂倫春族;史詩;生命;文化記憶;傳承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滿-通古斯語族民族文學資料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16BZW180);黑龍江省政府博士后資助項目“滿-通古斯語民族說唱文學的生態審美意識研究”(項目編號:LBH-Z15190)階段性成果。
引言
鄂倫春族摩蘇昆國家級傳承人莫寶鳳生于1936年12月,女,鄂倫春族,遜克縣新鄂鄉人。2008年1月,她被認定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莫寶鳳的說唱藝術作品現已出版《英雄格帕欠》《莫日根和三個妻子》《努敖鬧烏娜吉姑娘》《孤女姑娘》《孤兒依波欠》《雙飛鳥(的傳說)》等。2013年12月27日,莫寶鳳因病辭世。她為鄂倫春族文化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2012年8月10日,筆者參加遜克縣新鄂鄉第21屆古倫木沓節,有幸采訪了莫寶鳳。她當時坐著輪椅,說話有些不太利索。莫寶鳳并沒有為筆者表演說唱,而是派人將自己的外甥女孟淑英叫過來,一是現場學習和傳承,二是共同配合筆者采訪。莫寶鳳講述鄂倫春族史詩起源于日常生活的講故事與唱歌,介紹摩蘇昆非遺項目的傳承情況。令筆者遺憾一生的是,莫寶鳳邀請筆者當晚住在她家,因為她半夜會想起故事唱起來,讓筆者跟著錄像。但筆者想等她的身體恢復了,再來采錄文本,而今只能后悔而心痛地在出版物中查找說唱作品。生命與生命的相遇、對話與交織一生只此一次,凸顯搶救與保護民族文化的緊迫性。
一、鄂倫春族史詩源自日常生活中的講故事及唱歌
莫寶鳳(以下簡稱莫):晚上,他們正好摩蘇昆演出。
王丙珍(以下簡稱王):我那天錄了您兒子杜貴良在新生鄉的表演,報幕員說是新的摩蘇昆作品。
莫:我們新編的節目。2009年8月,我們在第四屆省少數民族文藝匯演的時候,演的這個節目。我們就是稍稍改動了一下,人員增加了。原來就七個人,因為那么大的舞臺,六七個人顯得特別的曠。正好他們也想去參加活動,我們把這些人都組織上臺了,整的就是情節劇,很情節的那種。
王:你們也應該像白銀納那樣有個藝術表演團就好了,他們就是固定的整體。白銀納民間藝術團的規模越來越大了,他們這次在漠河演出了40天,每天每個人一百塊錢,就是聘他們去演出的,也挺好的。摩蘇昆表演原先是一個人嗎?還是像現在一樣的多人?它的形式有什么變化嗎?
孟玉蘭(以下簡稱孟):摩蘇昆不在于人多人少,也不在于是不是大而全。
莫:我也是通過她們問,你也是問,跟我問的人這么說,你還能學不少。摩蘇昆形式不一樣的,你看有的就是即興,比如說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唉,突然想起來了,就可以來一段了。有時就是以對歌的形式,就是鬧著玩。比如說你唱這個啊。我說你或者罵你兩句,就是開玩笑似的。我罵你兩句,他也可以罵你兩句,就是對話那種,聽起來特別有意思。有時,就是誰講故事啊,講完故事呢,大伙樂得特別有意思,這以后,隨時就能唱出一個歌來。有時,就他一問一答,一個問,另一個就可以馬上答,這個歌就出來了,摩蘇昆是這種形式。
王:摩蘇昆形式是說和唱吧?您說是說唱藝術還是像史詩似的?因為說唱藝術屬于曲藝,曲藝包括說書、小品、相聲、戲劇等,但史詩是一個民族的宏大敘事。您說摩蘇昆歸入哪一類呢?
莫:對,摩蘇昆就是說唱嘛,它應該不是史詩這一類。它就是一個說唱,具體的怎么分類呢?那就是國家的事了。
王:我在書上讀的,摩蘇昆是說唱兩個部分。說是主要說情節;唱是主要唱內容,您說對嗎?
莫:對呀。比如說這次我們演出的這個摩蘇昆就這樣,我那有一段歌詞,比如這一段是鄂倫春族歌曲,它具體的先是漢字的情節解說,然后就是用鄂倫春語的唱詞。我那個作品有,我前段時間給它印出來以后,我給我們鄉長送去,我說假如有人要問你這個歌。實際上,這個情節劇就是一個大故事,在大故事里頭,我選了這么一段情節,就這么一段情節,把這個情節改編成摩蘇昆說唱了。要不,我說這個故事挺偉大。
王:史詩就是偉大。
二、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傳承與創新
孟:原來我對摩蘇昆也不是很了解,因為我平常也不是很參與。我姨那時候一直想教我,我好像學不學都無所謂。但這次我姨出現這個病況以后,我就想那時候她那么教我,我都沒想學。我那時候真的怕別人說,我這么大歲數了,好像應該是年輕人的事!
王: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一個老人去世帶走一個民族文化記憶的東西,因為一下子就有斷層了。
孟:現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小組對我姨這個病關心,我姨生病以后,別說我姨壓力也很大。他們也是特別遺憾,我總覺得重視還是好吧,他們也很著急,因為斷層了。中央民族大學來搞問卷的時候,問的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些事,說是今后的狀況。當時我就說了,國家級的傳承人現在病了以后,她也著急。
王:2006年5月,摩蘇昆被批準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去年11月,中國申請伊瑪堪為世界級非遺。申遺成功后,黑龍江省馬上出版了好幾本書。摩蘇昆和赫哲族伊瑪堪是一樣的,咱們將來也有機會。
孟:赫哲族伊瑪堪是世界級的?
莫:你看多么重要!
王:世界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越是人口少的民族越受到關注。全球化特別注重的內容就是口頭語言,因為每天都有好幾種語言消亡,大多是沒有文字的語言。世界教科文組織特別注重沒有文字的這種口頭流傳的文學,我個人覺得物質文化倒不是特別重要,因為它只是文化符號。
莫:說唱的就是無形的東西。
王:陳志猛沒有具體地談摩蘇昆,還有十八站的孟佳講摩蘇昆另外的名稱叫“達利溫②”(dariwen)。她說達利溫就相當于你們的摩蘇昆。但我不懂鄂倫春語,是不是一樣的?
莫:Dariwen?不一樣。
孟:不一樣。自從摩蘇昆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后,各個地方都想搞一個名堂。嗨,就想搞個名堂。
三、結語
總之,史詩就是民族的歷史之歌,口述文學即口述歷史,尤其是對沒有文字的民族而言。鄂倫春族史詩以說唱的形式承載了鄂倫春民族的歷史與文化。鄂倫春族摩蘇昆傳承人莫寶鳳是偉大的,不僅用記憶傳承鄂倫春族史詩,而且鑄就民族文化靈魂。此口述文學源自傳承主體的文化記憶,個人的文化記憶是以生命為載體的,“我們幾乎可以將死亡稱為文化記憶產生的原始場景。”[1]在人類生命的循環往復中,個體的文化記憶又在群體的記憶文化中得以存儲、延續和發展。此外,在民間文學的田野調查工作中,最值得珍惜的就是主體間性的口述與對話,研究主體不僅學習到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而且被傳承主體的人格魅力所征服,體驗到本真之美、純樸之美、生活之美、藝術之美與生命之美,“無論口述史采訪的動力和成品是什么,口述史采訪本身就是其他一切的基石”。[2]田野調查是與時光賽跑的語言、生命、記憶與文化的對話與交流,尚需且行且留且記且思且珍惜。
鄂倫春族史詩依靠傳承人的口述方式代代相承,其核心元素是語言、生命與記憶。當鄂倫春語已淡出日常生活,口述文學自然變成了注釋或注解,相對于活態的口傳與記憶文化的本質而言,書寫、圖像與數字化不過是固定的、僵死的、無生命的記錄方式。一部口述作品一步一步地轉變為文字的過程,即民族語言與文化記憶漸次在日常生活中淡出的過程,凸顯民族語言和文化傳承的瀕危與價值。在全球化視域下,人類文明已步入生態文明發展階段,狩獵民族的原生態文化早已超越地域或民族,達成跨文化認同與國家認同。
注釋:
①被訪談人:莫寶鳳(1936.12.15-2013.12.27),女,鄂倫春族,遜克縣新鄂鄉人。陪同人:孟玉蘭即孟淑英(1962.5.1~)女,鄂倫春族,遜克縣新鄂鄉人。訪談人:王丙珍。訪談時間:2012年8月10日。訪談地點:黑河市遜克縣新鄂鄂倫春民族鄉被訪談人家中。
②達利溫,鄂倫春語,呼瑪河流域鄂倫春人用語,說唱。
參考文獻:
[1]揚·阿斯曼,金壽福,黃曉晨,譯.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6.
[2]唐納德·里奇,宋平明,左玉河,譯.牛津口述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20.
作者簡介:王丙珍(1972-),女,漢族,山東濰坊人,黑龍江大學滿族語言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后,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哲學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北方少數民族文學與當代審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