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為“家”

摘? 要：《十八歲出門遠行》是余華的成名作，小說藝術(shù)上作者在文學(xué)觀念上顛覆了舊的真實觀，建構(gòu)起一個奇異、怪誕、隱秘和殘忍的獨立于外部世界和真實的文本世界，實現(xiàn)了文本的真實，可謂先鋒派小說的代表。主題上，這是一部以成長為主題的作品，直視青少年的成長問題，引導(dǎo)青少年實現(xiàn)心靈的真正成長。本文從小說藝術(shù)與小說主題兩個方面追尋作者的文學(xué)藝術(shù)家園和少年成長的精神家園。

關(guān)鍵詞：余華;荒誕;成長

作者簡介：王蘊琦（2000-），女，福建省安溪縣人，漢族，在校本科生，研究方向：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或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0-0-02

《十八歲出門遠行》是余華的成名作，最早發(fā)表于1987年第1期的《北京文學(xué)》。此文通過敘事者即剛滿十八周歲的少年第一視角，描寫了敘事者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走出家門去外面的世界闖蕩所經(jīng)歷的生活片段。這篇小說帶著余華獨特的視角和溫度，典型地體現(xiàn)了先鋒派小說的對舊的傳統(tǒng)的挑戰(zhàn)和打破，也奠定了后來余華小說的基本風格。

十八歲的“我”在獨行的路上，遇見了什么？“我”興高采烈地沖出家門后，面對外面的一切都如此的放松，因為“我”總是把眼前的新鮮想象成一些“我”有限的記憶中已經(jīng)熟悉的過往。“我”像一只船在柏油馬路的海浪上飄搖，如此重復(fù)不已;“我”遇到不少人，但他們都毫無方向、漫無目的地走著;“我”走了一天始終找不到旅店在何方。黃昏來了，“我”錯過了一輛汽車后終于憑著一點小聰明用一支煙換取了免費搭車的機會，“我”有點沾沾自喜，出門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可是后來，汽車拋錨了，突如其來的路人哄搶車上的蘋果，還拆卸了汽車上的諸多零部件，甚至打傷了阻攔的“我”，而蘋果的真正主人——司機卻在一旁漠不關(guān)心。最后，他笑著拿走“我”的行李，驕傲地揚長而去，留下遍體鱗傷的“我”，孤零零站在遍體鱗傷的車前。十八歲的青春遠征，本應(yīng)是沐浴陽光，一路歡歌，心中有憧憬，遠方有期待的姿態(tài)，但在余華的這篇小說里。同是遠行卻沒有如此溫暖驚奇的際遇。小說中的人物、行事不合常理，“我”的遠行見聞令人匪夷所思，倍感疑惑，不得不說情節(jié)極其荒謬，打破了傳統(tǒng)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在形式上追求的“似真性”效果，仿佛是在描述一場夢。對此，莫言說這是“仿夢”小說，余華是“殘酷”的天才清醒的說夢者。其荒誕之處，具體見于文中的幾個細節(jié)：

（1）“于是我心安理得了，他只要接過我的煙，他就得讓我坐他的車……不料他用黑乎乎的手推了我一把，粗暴地說：‘滾開。”

（“我”敬煙希望換得司機送“我”一程的善意，然而司機接受“我”的煙后卻冷漠暴力地拒絕乘載。）

（2）“我進去時首先是沖著他吼了一聲：‘你嘴里還叼著我的煙。這時汽車已經(jīng)活動了。然而他卻笑嘻嘻地十分友好地看起我來，這讓我大惑不解。”

（當“我”惡狠狠地呵斥司機時，他卻開始對“我”友好起來。）

（3）“‘完了，沒法修了他說……司機這時在公路中央做起了廣播操，他從第一節(jié)做到最后一節(jié)，做得很認真。”

（司機正在修車，卻莫名做起了廣播操。）

（4）“我跑過去對著他的耳朵大喊：‘你的蘋果被搶走了。他這才轉(zhuǎn)身看了我起來，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越來越高興，我發(fā)現(xiàn)他是在看我的鼻子。”

“我開始用眼睛去尋找那司機，這家伙此時正站在遠處朝我哈哈大笑……”

“這時我看到那個司機也跳到拖拉機上去了，他在車斗里坐下來后還在朝我哈哈大笑。我看到他手里抱著的是我那個紅色的背包。他把我的背包搶走了。”

（司機遭遇搶劫卻越來越高興，“我”反抗搶劫者而受到毆打時，司機卻無動于衷，甚至發(fā)笑。）

這些情節(jié)猶如發(fā)生在夢境里一般，充滿了怪誕和不可思議，但它所描述的一切都是邏輯的，又準確無誤。它用多種可能性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義，讓人感受到一種由悖謬的邏輯關(guān)系與清晰準確的動作構(gòu)成的統(tǒng)一所產(chǎn)生的夢一樣的美麗。余華認為：“我覺得我所有的創(chuàng)作，都是在努力更加接近真實。我的這個真實，不是生活里的那種真實。我覺得生活實際上不是真實的，生活是一種真假參半、魚目混珠的事物。”這是他面對荒誕與真實的取舍原則，也正因為他受到西方現(xiàn)實主義寫作手法的影響很大，所以才有了這樣大膽夸張的描寫。總而言之，在余華筆下，越為荒誕的事實，帶給讀者的感覺越是悖謬，其文字表象所覆蓋的部分就越接近真實。在《十八歲出門遠行》中，余華對人性中黑暗、丑惡、殘忍的一面進行無情而淋漓盡致的揭露。“我”帶著過往十八年里孩子的處事方式，突兀地闖入成年社會，結(jié)交了司機這第一個成年朋友，為他阻止群體暴力的“我”，挨了社會規(guī)則的一頓拳打腳踢。成年社會充滿了虛偽與欺騙，利益面前友誼永遠走向滅亡。世界可真是荒謬的啊， 是是非非交織在一起，不光有真善美還有假丑惡。“我”的純真善意的精神想象世界崩塌了，出門之初的歡愉已所剩無幾，現(xiàn)在滿眼盡是黃昏的血紅色，內(nèi)心夾雜著對外世的抗拒和對黑暗的恐懼，不知不覺中“我”再不感到溫暖。最大的假亦是最大的真，如此出人意料的情節(jié)卻也在情理之中，聚焦點轉(zhuǎn)向當下社會，“十八歲出門遠行”這個命題的受眾，不僅僅是故事中那個背著紅書包的“我”，更是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在成長中面對著荒誕世界感受到內(nèi)心的迷茫與空虛的人，正如陳曉明所說“不僅是回到自我的內(nèi)心生活，而且是回答更為廣大無邊的真實的生活中去：不僅是‘我的故事，而且是‘我們的故事;不僅是‘他的存在，而且是‘他們的現(xiàn)實”。這部小說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余華用他獨特的方式大膽且藝術(shù)地還原了社會最丑陋也是最真實的一面。

畢飛宇在《小說課》中用“溫度”來談?wù)撘徊啃≌f，他認為小說內(nèi)部是有溫度的。面對《十八歲出門遠行》里種種暴力的場景，我們不經(jīng)意間為作品披上一件冷酷無情的外衣，小說讀來讓人仿佛置于冰山之中。然而，其實這部小說字里行間并不都是冷感。“旅店”一詞在文中共出現(xiàn)22次，小說開篇便引人注意。旅行之初的“我”滿眼盡是令人身心愉悅的風景，并不著急尋找旅店;黃昏以至，瀕近黑夜，“我”開始想找旅店;在“我”搭上司機的便車之后，“我”不需要獨自面對黑夜了，“我”便不急著尋找旅店;被老鄉(xiāng)打得遍體鱗傷之后，“我”第二次主動尋找旅店;鉆進破爛不堪的駕駛室躺下后，“我”發(fā)現(xiàn)，旅店竟然在這里。文章敘述了多個情節(jié)，但始終圍繞著一個中心展開，那就是“找旅店”。余華將“旅店”這個意象運用得十分巧妙，“旅店”是什么？“旅店”本是自己想找的用來歇息的地方，而在這里象征著“我”心底的希望與力量，駕駛室在“我”受盡創(chuàng)傷吃盡苦頭的關(guān)頭成了“我”勉強遮蔽外界的保護傘。“我感覺到這汽車雖然遍體鱗傷，可是他的心窩還是健全的，還是暖和的。我知道自己的心窩也是暖和的。”旅館是“我”躲避外世的態(tài)度與選擇，是亂世中的避風港。在這樣的旅館中，“我”面朝萬里晴天而不必承受外部世界的風風雨雨帶來的痛苦，“我”終于回到童年的象牙塔里感受溫暖與人性之美，雖遍體鱗傷仍心懷溫暖。余華筆底冷血，但仍手下留“情”，這樣的結(jié)尾給了人一點微溫的希望。

“我”的遠行充滿了年少輕狂對外在世界探尋的迷惘，成長路上適逢各種各樣的遭遇，既有理想的追尋與迷失，又有成人世界處世哲學(xué)的沖擊與洗禮，“我”直面各種無法接受的漠視與鄙夷，直面粗魯與暴力的“鮮血”。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從創(chuàng)作發(fā)表至今，已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人，十八歲是一個承前啟后的年紀，是一個人開始體味人生，學(xué)會感恩，學(xué)會接受，學(xué)會獨立，學(xué)會承擔責任的開始，但不意味著要向過去毫不留情地割舍和告別，也不全然是對未來全副武裝地投入和參與。懷著初出茅廬的無助感和恐慌感漂泊的時候，“我”何以為家？我們何以為家？逃離束縛的牢籠，我們享受十八歲的獨立，外面的世界自由、精彩又繁雜，我們在此過程中不斷尋味成人的內(nèi)心世界，不斷受挫，不斷探索，也應(yīng)勇敢地面對并尋求自我安慰的“家”。

余華憑這篇《十八歲出門遠行》登上文壇，運用西方現(xiàn)代派文學(xué)的荒誕性，通過十八歲的“我”的眼光對現(xiàn)實世界做了真實的反映，直視青少年的成長問題，引導(dǎo)青少年實現(xiàn)心靈的真正成長。十八歲，出門遠行，余華找到了自己所代表的先鋒小說藝術(shù)風格的天地，十八歲的每一代人也在冒險遠行與守望當下中追尋自己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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