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有毒

羅丹

〔摘要〕中學生正處于身心急速發展的青春期，他們重視自己的外貌形象，渴望得到同伴的認可，收獲溫馨和諧的同伴關系。同時他們又缺乏分辨是非的能力，未能正確認識自己、理性處理同伴關系。有研究表明，在12歲到15歲的少兒中，86%的學生曾經在學校遭受嘲弄或欺負。本案例的來訪者就遭遇了校園欺凌，她倍感侮辱、痛哭流涕，并出現了害怕來學校、抑郁的情緒。心理教師主要通過焦點解決短期療法對其進行輔導，幫助琳琳打開心扉，正確認識自己，增強社會支持系統，提升自信，從受欺凌的傷害中走出來。

〔關鍵詞〕校園欺凌;同伴關系;焦點解決短期療法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1）01-0054-04

一、個案概況

琳琳（化名），女，15歲，初三學生，中等身高，體型微胖，臉上長滿痤瘡，成績中下，性格偏內向，行動遲緩，平時自己坐公車上學放學。父母是當地制衣廠的普通工人，文化水平不高，平時也比較忙，只能保證孩子吃飽穿暖，較少關心孩子的心理成長。有一個在同校讀初一的弟弟，姐弟關系并不親密，略顯淡漠。

琳琳經常受到同學的冷言冷語，嘲笑她是土包子、丑巫婆。最近收到班上一男生的“情書”，“情書”由男生小健（化名）所寫，但署名為班上另一個男生鴻（化名）。

個人陳述：我從小到大成績都不好，初一下學期臉上開始長痘痘，由于沒有及時處理，情況越來越嚴重。每次照鏡子都覺得自己好丑，我還比較胖。同學會說我是土包子、丑巫婆。很多時候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盡量保持安靜，避免被同學注意，希望自己能夠平穩地完成初中的學習生活。可那天，班上的一個男生寫了一封“情書”放在我的課桌上。（情書內容：親愛的琳琳，我從初一就開始對你有意思了，如今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向你表白，我愛你……我向班上女生要你的照片，想象著我們手牽手走向婚禮的殿堂，想象著我們以后的日子，生一對兒女，湊成一個“好”字，一家人幸福快樂。）我看到“情書”后，全班同學哄堂大笑，有幾個男生更是發出了怪異的叫聲。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侮辱，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害怕來學校，害怕見到同學，害怕聽到他們嘲笑的聲音。

二、心理教師的觀察和他人的反映

心理教師觀察：該生個子中等，體型微胖，眼神黯淡無光，行動遲緩，說話聲音小，邊說邊哭，提起收到“情書”這件事情緒波動大，哭到發抖。雖然是被動來訪，但對心理教師比較信任，自知力完整，對自己的情緒狀態也有一定的認知。

班主任反映：琳琳是班上最沉默的學生，平時不怎么和同學交流，即使是老師主動找她，也不怎么言語，更多的是靜靜地傾聽，偶爾點點頭。和隔壁班的一女生關系比較好，經常相約一起去吃飯。

家長反映：從小就比較內向、自卑，不愛說話，但相對乖巧溫順，不惹事。

三、問題原因分析

生理原因：琳琳正處于青春期，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體型微胖，面上長滿痤瘡，導致她比較自卑、敏感。

心理原因：父母忙于生計并沒有給予她更多的關注，親子關系中琳琳更多地被批評、被指責，安全感不足;性格內向、懦弱，人際交往技巧不足。

社會原因：受同學語言欺凌，被叫土包子、丑巫婆;特別是“情書”事件，讓她非常難過、憤怒和害怕，得到的社會支持也比較少。

四、輔導目標的確立

近期目標：幫助來訪者宣泄不良情緒，正確認識自己，接納自己的外在形象;提高人際交往技巧，學會尋求老師、家長或朋友的幫助;使她明白要敢于向校園欺凌說“不”，保護自己。

長期目標：完善個性，建立良好的社會支持系統，實現學習、生活、人際關系等方面的提升。

五、輔導方案的制定

本案例主要采用焦點解決短期心理療法來幫助琳琳走出內心的困境。

焦點解決短期心理療法是近年興起的后現代積極取向的咨詢療法，以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為核心的短程心理治療技術，它以積極心理學為基礎將解決問題和沖突的重點聚焦在來訪者內在積極動機和未來目標之上。具有快速、高效、有力量，能夠有效處理非自愿來訪者問題的特點。焦點解決短期心理咨詢理論基礎主要有：（1）更多地去關注來訪者現在的問題，而非探索來訪者深層次的歷史問題和原因。（2）認為來訪者擁有解決自身問題的必要資源，在治療者的指導下可以自己構建解決歷程。（3）認為小改變不可忽視，可以引起來訪者現有思維、情感和行為方式的改變，可以讓來訪者通過小改變引起更大的改變。（4）凡事都有例外，只要有例外發生，就能從例外中找到解決方法。因此，焦點解決短期心理治療在了解個案問題性質的同時，會特別持續地注意“例外”的存在。例外是指個案的問題沒有發生或程度較輕、發生次數較少等較不被個案注意的特定情境。

六、輔導過程

（一）積極傾聽，幫助來訪者有效宣泄不良情緒，建立輔導關系

“情書”事件的第三天早上，琳琳在班主任的陪同下來到心理輔導室。她頭發略凌亂，雙眼紅腫、呆滯無光，戴著口罩，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緊握，沉默不語。我給她倒了杯溫水，并告訴她可以把口罩摘下，我輕聲詢問：“琳琳，你今天能來到輔導室，說明你想得到改變，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琳琳聽完后看了我一眼，開始落淚，然后就抑制不住地小聲哭泣，一邊哭一邊說，最后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我遞給她紙巾，默默陪伴著。大約15分鐘左右，琳琳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我從她斷斷續續的訴說以及班主任帶過來的兩封信上大致了解了相關事件。為了所謂的玩一玩，一男生寫好“情書”，署上另一個男生的名字，放在了琳琳的課桌上。全班大部分同學都知道這件事，但沒有一個人告訴她，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大家都等著看她有什么反應。蒙在鼓里的琳琳看到了信，她那不知所措又有點害羞的反應也的確取悅了看笑話的同學。于是，琳琳的耳邊響起了雜亂的哄笑聲、討論聲。琳琳說，那一刻她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她鉆進去。

輔導片段節選一

老師：前天的事情發生后，對于班上的同學，你有怎樣的看法？

琳琳：我恨他們，憑什么這樣對我。

老師：嗯，聽起來你對同學們感到很不滿，他們都對你做了哪些事情呢？

琳琳：他們常常嘲笑我是土包子、丑巫婆。有一次還在我的書桌上寫這些話。

老師：這確實會讓我們感到很難受。

琳琳：是的，我經常偷偷地哭，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滿臉痤瘡，還很胖，自己看著都覺得丑，所以我從不反駁，更不會去招惹他們。可是，他們卻用這樣的方式來侮辱我、欺負我。現在全班同學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我討厭他們，我不想看到他們。

通過共情、傾聽，琳琳把壓抑在心中的難過、無奈、怨恨情緒都宣泄了出來，同時表明她會繼續來學校上學。看著稍微有點放松的琳琳，我們商討了輔導的目標和方法，結束了這次輔導，并約好下一次的輔導時間。

（二）運用焦點解決短期心理療法，幫助琳琳發展正向資源

琳琳成績一直比較落后，進入青春期后，因為長相原因，她很敏感、自卑。她看不到自己具備走出困境的力量與資源。因此在輔導過程中，我運用焦點解決短期療法的技術，如尋找例外、奇跡問句等，幫助她認識到自身具備走出困境的力量，意識到在面臨校園欺凌時，要學會勇敢地說“不”。

輔導片段節選二

琳琳：我有時候也很討厭自己，長得丑，成績又很差，還要被同學欺負。

老師：聽起來挺糟糕的，但你愿意繼續來學校，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琳琳：不來學校的話，我的生活也許會更加糟糕，爸爸媽媽也會很擔心我。

老師：看來你是希望擁有更美好的生活，還很照顧爸爸媽媽的感受。

琳琳：（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老師：如果在你面前有一個水晶球，透過這個水晶球可以看到你的未來，當你走出現在的困境，你會看到你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樣？

琳琳：（思考了一下）我可以和其他同學一樣，開心地學習、生活，和好朋友一起去食堂吃飯。

老師：這種情況在你的生活中曾經出現過嗎？

琳琳：臉上還沒有痤瘡時，同學們并沒有嘲笑我，那時我還是很開心的。

老師：可以和老師說說那時候的開心事嗎？

琳琳：那時候我只是成績不好，也沒有那么胖。下課時會和周圍的幾個同學討論一些愛豆的事，中午也會和幾個同學一起去食堂吃飯。后來我的痤瘡越來越嚴重，我就不怎么和同學聊天了。

老師：除了和班上的同學交流，你還有其他的好朋友嗎？

琳琳：隔壁班的女生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們感情比較好，她不會嘲笑我的痤瘡，現在我們也經常一起去吃飯。可我不想把不好的事情告訴她，她是我現在唯一的朋友，我擔心自己的不良情緒影響到她。

老師：看來你是一個很善于為朋友著想的人。

琳琳：我是希望自己至少有一個朋友。

老師：嗯，想象一下，如果你渴望的改變都出現了，班上的同學都不嘲笑你、不欺負你了，那是因為你做了什么呢？

琳琳：我的痤瘡好了。

老師：還有呢？

琳琳：我不再沉默，當他們欺負我時，我要及時提出抗議。

老師：很好，還有嗎？

琳琳：我可以主動去找同學聊天，繼續談一談愛豆的事。

老師：非常好，一下子就找到了三個方法。那你準備從哪里開始做起呢？

琳琳：我想告訴他們我的真實感受，我不接受他們的欺負。

老師：這是一個充滿勇氣的決定，或許我們可以和班主任一起來做這件事。

為了更好地幫助琳琳，我聯系了班主任，決定一起來幫助琳琳。班主任事先和“情書”事件的男生交流，男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愿意給琳琳道歉。班主任還趁琳琳來心理輔導室時間，和班上的同學進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告訴同學們琳琳在這件事上受到的傷害，同時讓大家改變態度，友善待人。在接下來的班會課上，班主任鼓勵琳琳站在講臺上，去講述她的感受。寫“情書”的男生也寫好了道歉信（對于捉弄同學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也知道現在說對不起已經太晚了。當時就是想寫著玩玩，不會有多大關系的……我要誠摯地說一聲“對不起”），在全班同學面前給琳琳道歉。

（三）運用“我是——”問句，讓來訪者正確認識自己，增強自信

琳琳的自我評價特別低，尤為敏感、自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很丑，即使被同學嘲笑欺負了也不敢反抗。在她的不良情緒得到釋放后，我在輔導中運用二十行“我是——”問句，讓她從生理、心理、社會三個角度去更全面地認識自己，幫助她看到自己的優點，接納自己的不足，進而增強自信心。

輔導片段節選三

琳琳的二十行“我是——”句子：

我是一個臉上長滿痤瘡的女生。

我是一個胖胖的人。

我是只有一個朋友的人。

我是一個不敢笑的人。

我是一個想快點初中畢業的人。

我是一個喜歡畫畫的人。

我是一個害怕熱鬧的人。

我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

老師：在這些句子的描述中，哪些是可以發生變化的？

琳琳：（沉默了一會）好像都可以變化。

老師：你選擇其中一個具體說說可以怎樣變化？

琳琳：就像第一個，小學時我臉上并沒有痤瘡，上初中后才開始長，剛開始也沒現在這么嚴重。

老師：原來痤瘡是從無到有的。那你覺得它以后還會有什么改變呢？

琳琳：我媽媽帶我去看了醫生，醫生說積極治療、護理的話，是可以治愈的。

老師：是的，我們發現，其實一切事情都處在變化中。問題出現后，找到有效的方法是最重要的。在這些句子中，你還發現了什么呢？

琳琳：（靦腆地笑了笑）我也不是特別差勁。

老師：這個發現好，具體說說體現在哪里？

琳琳：隔壁班的好朋友總是說我很善良，說我很包容她。因為她的脾氣比較暴躁，有時候會對我發脾氣，可我都不會生氣，我知道她一定是發生了什么難過的事情才會這么生氣，這時候我就會給她畫一幅搞笑的畫，逗她開心。

老師：聽起來我都好想有你這樣的朋友，你能替朋友著想，還用自己擅長的畫畫來幫朋友排憂解難，這確實是很棒的做法。

（四）家校聯合，增加社會支持

兩年來，同學們對琳琳的嘲笑、捉弄，其實是校園的語言欺凌，這種欺凌給琳琳造成了很深的傷害，讓她陷入自卑的深淵，甚至難以進行正常的學習和人際交往。作為學校的心理教師，我聯系了琳琳的班主任，共同設計了“友善待人，助力溝通”心理主題班會，讓同學們意識到語言欺凌的危害，學會友善對待身邊的同學，理解、接納同學的不足;也告訴同學們校園欺凌不可為，要避免成為欺凌者、被欺凌者，不做旁觀者，而要勇敢地做一名幫助者。讓同學們意識到之前的言行舉止給琳琳帶來的傷害，積極改正錯誤的做法，做到與同學和諧相處。同時，與年級主任、班主任共同約見了琳琳的父母，更全面地了解琳琳的家庭生活環境，反饋琳琳在學校遇到的困境及目前的狀態，讓家長重視琳琳的感受，包括積極帶琳琳就醫治療，多點陪伴、傾聽和理解。

七、效果評價

通過近兩個月的輔導，琳琳的狀態有了明顯的改變，她從班里最沉默的一員，到偶爾會和周圍的同學交流，班主任找她聊天時，也更愿意去談論自己的感受及看法。她還是會堅持畫畫，在最近的一期班級板報中，她接受了班主任的建議，和幾個同學一起負責黑板報的繪畫部分。家長反饋，帶她進行專業的痤瘡治療，琳琳積極配合醫生的要求做好護理，周末也愿意和家人一起出去喝早茶并會發表自己的觀點。相信慢慢打開心扉的琳琳，能夠更好地認識自己，接納自己，走出被語言欺凌的傷害，與同學結伴而行。

（作者單位：廣東省中山市沙溪初級中學，中山，528400）

編輯/衛 虹 終校/張國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