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前兒童執行功能、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閱讀能力的關系

尹靜 王悅 孟萬金

[摘 要] 閱讀能力是個體在正規教育中取得成功的重要基礎，對個體一生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現有研究表明，大腦為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提供了生物基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的差異是導致兒童所處語言環境與所接收到的語言認知刺激存在顯著不同的主要因素。3～6歲是兒童大腦執行功能發展的重要時期，其3個子成分均被證實與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直接相關，不過究竟哪一個子成分與閱讀能力發展關系最為密切，仍有待研究。家庭社會經濟地位既直接影響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又通過影響兒童執行功能的發展間接影響閱讀能力。今后相關研究應樹立跨學科、本土化研究意識，加強理論研究，進一步明確我國兒童的執行功能、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與閱讀能力三者之間的關系，同時協調社會各方力量，共同推進我國兒童早期閱讀能力發展。

[關鍵詞] 執行功能;閱讀能力;家庭社會經濟地位

一、引言

閱讀能力是指完成文章閱讀所具備的認知能力，[1]包括對文章的感知、理解、鑒賞等具體閱讀活動，以及順利完成閱讀所必需的正常動機、興趣、情感、意志和個性。研究表明，閱讀能力是正式學校教育取得成功的重要基礎，在個體一生的發展中都具有重要意義，[2]閱讀能力強與成年以后的高收入、好的工作前景、低精神疾病風險等健康條件都直接相關。[3]然而，閱讀能力的發展以一定的語言輸入為前提，是一個長期的、日積月累的過程，這個過程離不開主體與環境語言的互動。兒童時期是閱讀能力培養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閱讀能力的發展是其入學以后閱讀能力發展的基礎，如果把握不好將會制約其未來整體閱讀能力的發展。[4]

大腦執行功能（Executive Function，EF）的發育始于嬰兒期，主要包括抑制控制能力、認知靈活性和工作記憶。EF是對個體行為進行控制的一系列認知過程，如預期、目標選擇、規劃、活動發起、自我調節、思維靈活性、注意的分布、反饋的利用，[5]是個體控制自己的行為，堅定工作目標，管理復雜認知活動的方式。[6]因此，EF在個體早期閱讀能力發展的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EF受到家庭社會經濟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SES）的影響。SES是衡量個體社會地位的重要手段，對個體的經驗獲得、語言及大腦認知發展的影響甚至可以追溯到胎兒時期，并伴隨個體終身的發展。SES的評測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側重于“量”的衡量，如家庭收入、收入—需求比率（income-to-needs ratio）;二是側重于“質”的表達，如父母職業、社會威望、父母受教育水平、家庭和社區環境等。[7]研究表明，在控制了父母參與度之后，低SES兒童的EF發育仍舊遜色于高SES的同齡兒童，[8]這會進一步影響兒童早期閱讀能力的發展。

兒童在成長敏感期內的語言及認知能力發展均呈現出階段性特征，健康兒童大約在3～6歲進入EF和閱讀能力發展的重要時期。[9]因此，本文旨在梳理和探明3～6歲兒童“EF、早期閱讀能力、SES”三者之間的關系，對相關研究進行分類綜述，總結前人研究成果，并分析現有研究的分歧與不足，以期為兒童語言習得的相關理論提供證據，為未來的學術研究提供一定啟示，并從宏觀及微觀層面為兒童早期語言能力與認知能力發展、家庭閱讀教育策略和國家語言教育政策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啟示與建議。

二、研究方法

2020年8月，作者選擇Web of Science核心數據庫（SCI-EXPANDED，SSCI，CPCIS，CPCI-SSH）作為文獻檢索來源。為進一步確保搜索結果的針對性與有效性，本文采取了關鍵詞配對式搜索策略，將關鍵詞限定為“executive function”“socioeconomic status”及“read”，并通過鍵入“child”對檢索結果進行精煉。根據相關文獻，有關兒童EF發展的研究大約起步于21世紀初，[10]因此本文將檢索時間跨度設為2000—2020年。最終檢索出原始文獻1087篇（EF與閱讀）、93篇（SES與閱讀）、94篇（SES、EF與閱讀）。

將上述文獻導入Histcite Pro 21.0軟件進行引文分析，并選取LCS和LCR綜合排序前30位的文獻做進一步篩選，以選出該領域最具開創性、被引率高、能夠反映近年來最新研究成果，且符合本研究目的的文獻。具體篩選標準如下：被試年齡為3～6歲的兒童;文章類型為已公開發表的實證或綜述性研究;為了更好地探究并創新閱讀能力與EF的干預性做法，除正常發育兒童以外，有關認知或語言發展障礙兒童的研究也被納入考慮范圍之內。隨后人工手動剔除不符合條件的文獻，最終被試分別保留文獻47篇、33篇、42篇。根據分析得知，2000—2013年間發文量較少，但此階段新視角、新方法的提出為后續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2014—2020年間相關主題發文量逐年上升，以布萊爾·克蘭西（Blair Clancy）、梅根·麥克萊蘭（Megan McClelland）等為首的英語國家（如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等）研究者開始從大腦認知、兒童語言發展及學業能力等維度開展探究，并在認知及語言障礙兒童的干預性研究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近年來，我國部分研究者也開始在漢語兒童群體中開展此類研究，但被試數量較少，且主要以健康兒童作為研究對象，未來應當拓展被試群體的種類。

三、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執行功能與閱讀能力

EF包含一系列高級認知過程，受到大腦前額葉皮層的控制，[11]影響個體的認知、情感和行為發展，[12]其發展水平可用于解釋兒童與學習發展的內在機制。[13]目前，已有學者從認知神經科學的角度闡釋EF與兒童入學準備、未來學業表現之間的關系，[14]其中兒童入學后的學習能力（包括閱讀能力）引起了普遍重視。[15]閱讀能力是兒童語言發展不可缺少的一環，是兒童早期與外部世界互動和溝通的重要途徑。EF在字母識別、拼寫、音位意識習得與培養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16]是兒童閱讀能力發展的認知基礎。雖然EF的發展貫穿于個體的整個生命周期，但諸多重要發育都發生在幼兒期。到3歲的時候，兒童表現出工作記憶、注意力靈活性（轉移注意力的能力）和抑制控制能力，[17]這表明兒童能夠記住幫他們完成任務的信息，把注意力從任務的一個方面轉移至另一個方面，并且能夠通過限制自己的活動來控制自己的行為。EF三個子成分的發育具有不平衡性，[18]且各有各的特殊作用。國外大量研究均已證實EF的子成分會與個體閱讀能力的發展直接相關，但是EF的哪一個子成分與閱讀能力發展關系最為密切，仍需進一步研究。[19]

1. 工作記憶與閱讀能力。

工作記憶是一個用來臨時保存和處理信息的大腦系統，可以為完成語言理解、學習和推理等復雜認知任務提供有力支持，關于工作記憶的研究是當前認知神經科學最活躍的研究領域之一。工作記憶又可被劃分為三個部分，即中央執行系統（central executive）、視空間模板（Visuo-spatial sketch pad）和語音回路（phonological loop），是兒童入學準備與適應的重要認知條件，也是語言能力發展的重要支柱。[20]

大量研究證明，工作記憶對學習、運算、推理、語言理解等復雜認知活動起關鍵作用。其中，閱讀能力的高低會受到工作記憶容量個體差異的影響，工作記憶為包含語篇閱讀理解、閱讀推理等在內的復雜認知活動提供了臨時儲存空間和加工時所必需的信息，工作記憶發展缺陷可能是造成兒童閱讀能力障礙的主要原因之一。工作記憶能力是影響拼寫、閱讀、聽力理解過程中個體差異的決定性因素，其發展具有階段性特征：兒童在2歲左右開始具備工作記憶能力，到5歲左右已經能夠將較為復雜的信息保存在大腦中。目前，學界已經初步達成共識，兒童在早期工作記憶測試中的表現可有效預測其入學后閱讀能力的發展，[21]并幫助教育者甄別或排查兒童入學后語言及學業發展所面臨的潛在危機。[22]比較而言，工作記憶水平高的兒童群體能夠更好更快地保持、儲存及處理大腦中的信息，且在完成任務的過程中表現出較強的專注力，在入學后的閱讀能力表現也更為優異。[23]此外，兒童通過調動工作記憶可有效記憶不同的反應規則。工作記憶容量的個體差異會對閱讀過程中的推理理解、問題解決、詞匯習得等認知活動帶來影響，進而影響兒童在字母辨別、掌握詞形詞法及音位意識等方面的表現，綜合影響其閱讀能力的發展。具有閱讀障礙的被試群體在工作記憶測試中的表現顯著低于閱讀能力正常的群體，這一結論進一步證實了閱讀技能的習得及發展與工作記憶能力之間的關系，[24]并為相關干預措施的選擇提供了思路。

雖然已有大量文獻描述了工作記憶與閱讀能力之間的聯系，但相關研究仍存在許多不足。首先，在被試選擇上存在偏頗，以往研究大多以英語國家兒童作為被試。有研究發現，工作記憶與閱讀能力發展之間的關系表現出一定的跨文化差異，工作記憶水平可有效反映并預測中國兒童的漢語閱讀能力，但是并不能反映美國兒童的英語閱讀能力。這很可能是因為英漢兩種語言存在構詞體系差異，中國兒童在閱讀漢語文本時需調用更多的工作記憶來辨別詞形、區分和記憶詞的含義，所以其工作記憶能力在此過程中得到了較好的開發，[25]閱讀理解能力也隨之得以提升。上述研究雖然可以為漢語兒童工作記憶能力開發及閱讀能力培養提供一定啟示，但相關結論仍需進一步證實。此外，現有研究主要將工作記憶視為整體變量來進行測評，忽視了對其各子成分分別對閱讀能力形成重要性的探究與討論;并且相關研究通常選擇閱讀障礙兒童進行測試，缺乏對閱讀能力正常兒童的評估與探討。[26]

2. 抑制控制能力與閱讀能力。

學齡前兒童好奇心強，對世界有著極強的探索欲。在離開了家庭的“庇護”后，能否迅速且成功過渡到學校生活，抑制控制能力起著重要作用，這也是影響兒童未來學業表現的重要因子。[27]抑制控制能力指的是個體抑制沖動的能力，是個體在注意、行為、思維或情感上克服內在的優勢反應傾向（prepotent response），為了達成目標采取行動，并體現出更加成熟的想法和反應的能力。[28]研究表明，0～6歲是兒童抑制控制能力發展的重要階段，3～6歲更是抑制控制能力發展的黃金時期，這一時期對個體的認知能力、情感控制與表達、未來學業成就等諸多方面來說意義重大。[29]

閱讀能力是未來學業成就的重要體現，它的發展以一定的認知能力為基礎。在抑制控制的作用下，兒童能夠自行操控和調節個體的學習行為（如聽從指令、按規則完成任務、集中注意力等），以提高在學習過程中的參與度，滿足其學業中認知及行為的需要，并長期、持續影響其學業表現。[30]研究表明，抑制控制能力是成功的閱讀者必備的一項基本能力，抑制控制能力較好的兒童在字母知識、語音意識上的表現更加優秀。[31]閱讀是一種以視覺運動技能為導向的任務，兒童在完成此類任務時需充分激活和調用工作記憶和抑制控制能力，若抑制控制能力發展不充分則會阻礙工作記憶的發展，兒童處理、保持和重建圖像的過程就會受到干擾，不利于兒童加工、記憶字母的形狀、名稱和發音等，從而對其閱讀能力發展產生負面影響。[32]還有研究將抑制控制能力細化為“冷”“熱”兩類，并指出冷EF水平與其閱讀測試成績密切相關，但熱抑制控制能力可激發兒童對于情感的表達與需要，有效鼓勵兒童為達成特定目標而采取相應行動，兩者之間相互聯動，共同作用于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33]

目前學界普遍認為，兒童大腦抑制控制能力與閱讀能力之間相互促進，共同作用于個體的終身發展。但也有學者認為，閱讀能力的獲得是先天的、自然產生的過程，兒童抑制控制能力與閱讀能力發展之間并不存在雙向作用。這是因為，雖然通過調動抑制控制能力可以有效幫助兒童應對字符辨認、解碼等任務，但是通過訓練解碼能力并不能促進兒童抑制控制能力的發展。一種可能的原因是，以往研究中針對閱讀能力的測驗類型多圍繞解碼、字母知識與單詞閱讀等早期文本技能展開，缺乏對需要更高認知水平的閱讀活動（如閱讀理解）的探究，[34]這一不足為后續研究提供了創新性思路。同時，相關研究也缺乏對被試群體多樣性（如低SES兒童、單語或雙語兒童、語言發展障礙與正常發育兒童）的關注，研究結論的適用性比較局限。

3. 認知靈活性與閱讀能力。

在工作記憶和抑制控制能力得到發展并達到一定調和狀態時，認知靈活性得以發展。因此，在時間發生序列上，認知靈活性是EF三大成分中出現最晚的一個。EF在學前階段發展迅速，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的認知靈活性是指在任務間轉移和保持注意力的能力，它可以幫助學前兒童有策略地集中、分散或保持注意力，同時能夠幫助兒童從主觀意愿出發，抵制或忽視外部干擾，從而更加靈活、自主地操控他們的思想和行為，為入學后所需的認知、行為技能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35]是早期學習發生的關鍵。[36]

閱讀是一種同時涉及語言解碼過程和語言理解過程的活動，完成這一活動需及時整合文本的語言信息和背景知識，監控實時理解或采取相應的元認知理解策略，這離不開認知靈活性的輔助。因此，認知靈活性與閱讀能力的發展緊密相關，[37]靈活掌握文字的語音與語義信息有助于閱讀能力的發展。[38]認知靈活性可以幫助兒童成功理解文本內容，并預測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39]認知靈活性強的兒童在處理和應對不同任務時能夠靈活轉移和保持注意力，在閱讀過程中能夠對所包含的語音、拼寫、語義等信息進行統一編碼，[40]并且能夠時刻根據閱讀需求靈活調整或選擇不同的認知策略，他們在讀寫能力方面的得分要明顯高于認知靈活性較低的兒童群體;該能力缺失可能會影響兒童對教師指令做出的判斷，阻礙其新信息的獲得與應用，限制其語義推理能力的發展，進而導致兒童閱讀能力發展受阻，造成更為嚴重的學業危機，這種影響將會貫穿于個體一生。[41]

目前，雖然已有大量證據直接指向認知靈活性與閱讀能力之間的相關性，但這些研究大多以英語國家兒童為被試，其研究結果在其他語境下的應用性仍待商榷。[42]莫奈特（Monette）等研究者分別對處于幼兒園和小學一年級學段的85名法語兒童的EF及學業表現進行了評估，結果表明，兒童在幼兒園期間的工作記憶和抑制控制能力間接影響著其入學后的閱讀成績，但是并未發現閱讀能力與認知靈活性之間的關聯性。[43]可能的原因有兩個：第一，不同語言的構詞法不同，講不同語言的兒童在閱讀過程中調用的認知技能存在差異，這會導致EF各子成分的發展存在跨文化差異;第二，認知靈活性通常成熟得較晚，一般隨學業的發展而逐步被掌握，兒童如果在剛入學階段便接受相關測驗，其表現自然較為薄弱。在未來的研究中，應當拓寬被試群體的種類，同時開展大規模縱向研究，以大樣本數據為支撐，進一步研究確定兩者之間的相關性。

（二）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的制約作用

學界普遍認為，兒童大腦EF和閱讀能力的發展一方面取決于先天的、生理層面的要素，如大腦前額葉皮層的發育與結構;另一方面取決于后天的、生活條件層面的要素，如SES、所處的語言及生活環境等。[44]其中，SES是一大重要影響因素，它是諸多與家庭特征密切相關的物質資源（如家庭收入、社區環境等）、社會資源（如父母受教育水平、社會地位、職業聲望等）、情感資源（如情感投入、教養方式等）的整合，影響兒童未來身心健康和學業能力發展。[45]在家庭環境中，父母給予的物質、情感與教育支持是刺激兒童發展的重要條件。反之，這些資源又時刻受到SES中多維因素的影響，并將伴隨個體終生的發展。

SES影響個體腦結構和腦功能的發育。研究表明，貧困對大腦發育的負面影響始于嬰兒期且長期存在。[46]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關注不同SES對兒童大腦機制和認知能力的影響，指出童年期SES與兒童EF發展的關系密切，[47]低SES兒童群體更容易受到貧困帶來的諸多限制，因而EF發展較為緩慢，這將進一步阻礙其后來的認知及學業發展。研究發現，家庭收入及父母受教育水平會影響兒童大腦表層面積的大小，而這種影響在掌管語言、閱讀、EF與空間技能發展的腦區表現最為突出，[48]對于低SES兒童的影響則更為深刻;此外，認知神經科學研究發現，低SES兒童的大腦灰質體積約比中、高SES兒童小一半，這部分腦區主要影響額葉和頂葉區域，并直接作用于EF的發展;[49]負責語音和語義加工的左額下回和左額中回體積增長速度也受到SES的影響，[50]低SES兒童面臨的認知和學業危機要遠大于中、高SES兒童。但這種危機可以通過引導低SES兒童積極參與訓練課程、關注并改善其母親身心狀態和家庭語言環境創設等進行干預。[51]上述研究結果同樣得到了電生理學、行為科學及神經影像學的驗證與支持。[52]但是，目前有關SES與EF的討論主要以健康兒童為被試，以家庭收入、父母受教育水平作為衡量SES的最佳標準，缺乏對SES各構成因素與EF之間的相關性討論及探究，研究結果并不能全面反映SES的作用。

此外，SES影響個體語言技能和語言素養的發展。研究表明，這種影響早在學齡前已經存在，并長期作用于個體多個方面的發展;早期閱讀能力的發展同時會反作用于成年后的SES獲得。[53]對于年齡尚小的低SES兒童來說，家中長期存在的貧困與暴力、父母大幅縮減的陪伴與情感支持，均可直接給他們帶來語言技能低下、入學準備不足的后果，[54]低SES兒童更容易面臨閱讀障礙的風險。而中、高SES兒童的父母則更傾向于且有能力加大教育資金的投入和活動參與度，改善他們的教養方式，[55]中、高SES兒童的家庭、學校、社區的語言環境創設及資源供給都較好，[56]可以幫助兒童在閱讀等語言技能方面擁有充分的自我效能感。學校教育、多樣化的課外活動等均能有效彌補由SES造成的閱讀能力不足，促進低SES兒童閱讀能力發展。[57]另有研究發現，低SES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速度在入學前兩年實際優于其他群體，到了小學高年級階段發展速度則變緩，且與中、高SES兒童之間的差距愈發明顯，其原因目前尚未得到確切的解釋;[58]而SES的作用機制能否同樣作用于患有認知或語言障礙的兒童，目前學界相關成果也較為局限，需做進一步研究。

現在研究者已經開始思考并探索SES、EF與閱讀能力三者間的關系，以期證實兒童大腦EF的發展介導SES與閱讀能力的發展。菲茨帕特里克（Fizpatrick）等研究了來自不同SES的兒童在入學后的學業表現，發現低SES低年級兒童的讀寫與數學成績最差，[59]但佩里（Perry）等在實驗中發現，EF強的低SES兒童會采取相應策略對信息進行加工處理和記憶，根據任務目標靈活調整自身的行為，并且表現出向同伴求助以解決閱讀等問題的能力。[60]可見，EF可以有效調節因SES差異造成的閱讀能力差異，這也為后續干預措施的選擇提供了啟示。另有學者認為，相較于數學、空間記憶等需要調動更高認知技能的活動，EF的中介作用在解釋由SES造成的閱讀能力差異時并不是十分有力;[61]甚至有部分研究者否認EF的中介作用，認為只有言語技能的發展才是有效調節SES與閱讀能力的中介。以菲茨帕特里克（Fizpatrick）等人的研究為例，該研究通過數學建模分析得知，EF僅能夠解釋由SES造成的數學能力差異，并不能解釋EF在SES與閱讀能力發展中的中介作用，真正導致不同SES兒童閱讀能力差異的直接原因是詞匯知識的掌握。[62]

綜上，關于EF、閱讀能力與SES三者之間關系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現有研究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同時從這三個維度開展測評的研究數量較少，多數研究僅關注到其中的一到兩個維度，并依次展開討論;第二，相關研究通常選擇低齡兒童進行測評且追蹤的時間較短，因EF與閱讀能力均有其發展的階段性，相關研究結論的普遍性需要通過大規模縱向研究加以證實;第三，現有研究大多在實驗室中進行，實驗環境會影響兒童的行為表現，從而導致研究結果缺乏客觀性;[63]第四，大多數研究在以英美為主的發達國家開展，兒童相關能力的發展是否會受到不同文化語境的影響，還需在更廣闊的國別范圍內展開橫向對比研究，以找其共性與差異。

（三）相關干預研究

不同SES兒童大腦的EF發展具有顯著性差異，且EF測試結果和閱讀能力與未來學業成就呈正相關。部分特殊兒童群體（如低SES、患有認知或語言發展障礙的兒童等）通常面臨教育資源不充分、教養方式不專業、認知及語言能力刺激匱乏等現實狀況的威脅，其日后學業能力、社會化情感等方面的發展會受到阻礙。通過對這些先天條件不足，后天條件缺失的兒童進行干預，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激發其相關能力的發展，由此縮小他們與同齡人之間的差距，以更好地推進教育公平的實現。

在兒童早期對其EF發展進行干預，可以有效促進兒童入學后閱讀及各項學業能力的發展。尤其對特殊兒童群體來說，干預措施可以從某種程度上影響其EF的發展，彌補其認知能力發展條件的缺失，并作用于其文字意識與語音意識的獲得，為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打下基礎。[64]一項基于啟智計劃干預項目（Research-based， Developmentally Informed Program; REDI）的研究指出，中、低SES兒童經過一段時間的“促進可選擇性思維策略”課程（Promoting Alternative Thinking Strategy， PATHS）和交互式閱讀項目干預后，在教師提問和鼓勵等策略的幫助下，他們的推理能力、記憶速度、組織技能等均較先前有所提升，EF得以迅速發展，與其早期讀寫技能相關的文字意識和語音意識等得到提高。[65]但也有研究的結果恰恰相反，麥可萊蘭（McClelland）等通過對不同SES兒童進行“紅燈，紫燈”（Red Light，Purple Light Circle Time Games;RLPL）干預項目來促進低SES被試自我控制技能的發展，由于忽略了對EF各子成分的測驗，兒童的自我控制能力雖有所改善，但閱讀能力發展未能呈現出明顯變化。[66]這也對未來的研究指出了新方向，在進行實驗設計時要充分考慮EF各子成分發展的特性及其共性;由于測驗類型的選擇、被試群體的背景信息等差異也會影響干預的有效性，未來需要做進一步探索。

此外，通過改善低SES兒童的語言生活環境（如家庭語言政策、學校語言教育政策等）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兒童早期閱讀能力的發展。相較于中、高SES家庭，低SES家長通常需要背負沉重的經濟和生存壓力，家中負面情緒充斥，并且他們因受教育程度較低，缺乏對教養行為、家庭語言政策等知識的了解;低SES兒童就讀的學校通常因收費低廉而缺少最基本的語言教育條件，上述狀況是導致兒童閱讀等語言能力發展落后的綜合原因。對于低SES兒童來說，語言能力不足通常伴隨貧困而出現。盡管改變SES非一日之功，但通過相應的干預手段可以緩解因SES差異而造成的兒童能力發展差異。有研究表明，低SES兒童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讀寫任務干預后，其口語表達更為流暢自然，語音及文字意識顯著提升，并且出現了早期讀寫技能的萌芽。[67]閱讀能力的發展需要以一定的語言輸入為前提，合適的閱讀材料、良好的家庭語言互動氛圍能有效彌補因SES差異造成的不足。低SES父母在接受對話式閱讀、互動式閱讀等策略的指導后，在伴讀過程中能夠做到有意識地設問，引導低SES兒童逐步過渡到書本內容中，并且使兒童言語形式更加多樣，言語互動頻次有所增加，兒童閱讀理解與表達能力均顯著提高。[68]SES與閱讀能力發展的相關性也同樣存在于低SES語障兒童群體中，[69]但目前該領域仍主要以身體健康的低SES兒童為被試，相關干預手段及已知結論能否適用于此類特殊兒童群體，仍需繼續做更為深入的探討。

四、啟示

本研究驗證了社會互動論者有關語言習得依賴于主體的認知能力發展和環境的相互作用這一論述。閱讀能力是語言能力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大腦為兒童閱讀能力的發展提供了生物基礎，家庭SES的差異是導致不同兒童個體所處的語言環境和所接收到的語言認知刺激差異的主要因素。高SES家長總是樂于，并有能力為孩子提供充足的資源，創設良好的家庭語言環境;而低SES家長卻總是對兒童的情感培養與教育心有余而力不足，這會影響兒童大腦EF的發育，以及兒童入學后的表現和未來的學業成就。因此，低SES兒童通常入學準備不充分、學業表現差，面臨學業風險的可能性也遠超高SES兒童。[70]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家庭SES、EF及兒童閱讀能力發展的內在關系，為我們下一步工作提供了啟示。

首先，研究機構及科研人員應樹立跨學科、本土化研究意識，加強理論研究，并進一步明確我國兒童的EF、閱讀能力發展，以及家庭SES之間的關系。第一，兒童語言習得理論是一個不斷發展和完善的課題，隨著社會的發展、環境的變化，新的習得現象層出不窮。因此，學界應當聯袂合作，樹立跨學科意識，重視兒童語言習得新理論的構建，以更好地指導兒童語言教育。理論的發展可以為解釋兒童語言發展奠定基礎，隨著腦科學和認知神經科學的發展，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正電子斷層掃描（PET）等新型技術的運用，可將EF與閱讀能力發展的外顯行為表現和神經生理基礎有機結合，為探究兒童認知及語言發展的關系提供證據，進一步驗證并拓展已有結論。第二，目前該領域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英、美等西方發達國家，地域分布不均衡。受到文化背景、語言結構差異等因素的影響，漢語兒童的認知和語言發展有自身的文化特性，現有的研究范式和研究工具不一定能夠契合漢語兒童語言能力測評的需要。因此應當樹立研究的本土化意識，創設適合我國兒童的語言測評標準、規范研究工具的使用;同時，應當聚焦我國的國情和現實條件，關注我國特殊兒童群體（如留守兒童、流動兒童等）的語言發展，通過大面積抽樣、長期追蹤等方法深入探索我國兒童認知及語言能力發展的有效路徑。

其次，應協調社會各方力量，共同推進兒童早期閱讀能力發展。兒童早期語言發展是集多方力量、融多種因素的結果。第一，國家相關部門應當大面積推行補償性教育援助計劃或早期干預項目。3～6歲是兒童大腦EF發育的關鍵時期，低SES兒童因早期家庭環境不利而落后于其他兒童，同時又因父母沒有能力為他們創造更好的閱讀條件（如購買更多書籍，帶領兒童高質量閱讀等）而加大了與同齡人之間的差距，這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因此，我國需在保證落實九年制義務教育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大對家庭語言政策的關注和兒童閱讀能力的培養，并且制定有針對性的干預措施，以助力教育公平的實現。第二，教師或主要照顧者可以通過課程干預或創設游戲類的訓練程序去有重點地訓練兒童的EF，從而幫助兒童自行操控和調節自身的學習行為和注意力靈活度，為今后高質量完成閱讀任務打下良好的基礎。學校、社區、研究者可通過開設系列講座、經驗交流、免費線上課程等方法整合教育資源，建立父母教育服務體系，幫助家長豐富育兒知識儲備、學習積極育兒方式、掌握與孩子溝通的技能、拉近親子關系，并給予家長專業的教育指導建議，以提升家長的家庭教育水平。第三，關注家庭語言教育，改善育兒方式。低SES家庭往往不能為孩子提供足夠的溫暖、穩定和支持，低SES兒童能夠享受的學習材料和資源往往較少，接觸到的學習機會也會更少，在貧困環境中長大的兒童更容易經受壓力與困境帶來的不適，認知與語言發展更容易受到阻礙。在無法改變家庭SES的狀況下，應告知家長家庭語言環境創設的重要性，并教育她們如何營造良好的家庭氛圍，比如提升家長親子活動參與程度，改善參與質量，[71]增加兒向動作語的使用，[72]減少使用禁止性、強迫性和命令性的語言等;[73]鼓勵家長與兒童一同前往當地圖書館、閱覽室、展覽館等文化場所，學習使用網絡進行閱讀資源共享，為兒童提供盡可能豐富的認知刺激，以彌補SES造成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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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ionship among Executive Function， Reading Ability and Family Socioeconomic Status of Children Aged 3～6

Jing Yin，1 Yue Wang，1 Wanjin Meng2

（1School of Language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 Beijing Jiaoto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4 China; 2Central Academy of Educational Science， Beijing 100101 China）

Abstract： Executive function plays a direct role in the development of reading ability. Executive function consists of working memory， inhibitory control and cognitive flexibility， which are interdependent and act on each other. Family socioeconomic status determines the creation of children language learning environment， which is the major external factor restricting childrens reading ability development. 3～6 years old is the important age for executive function development. Improving the language environment in which children grow can help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brain executive function， which has positive impact on childrens reading ability.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existing divergences and insufficiency in research achievement， the paper summarizes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intervention， verifies the social interactive theory on language acquisition and discusses implications on the localization of researches within this field and early reading education in China.

Key words： executive function， reading ability， family socioeconomic status

稿件編號：202104070002;作者修改返回日期：2021-06-17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市民化進程中流動學前兒童語言能力發展影響因素研究”（批準號：17BYY081）、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學前兒童語料庫建設及運作研究”（批準號：19AYY010）

通訊作者：孟萬金，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E-mail：10857603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