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建
(河北凌眾律師事務所,河北 石家莊 050000)
2020年9月5日上午,李某珍為自己購買一份“中老年人意外傷害保險”,保險單標題標注——河北中老年人意外險(保費120元)001天至366天。李某珍通過網絡投保并支付保費120元,保險公司出具電子保單,保單記載保險期限自2020年9月6日零時起至2021年9月5日二十四時止,保險期限為一年,意外殘疾、身故的保險金額為6萬元。當日19時30分,李某珍駕駛電動車正常行駛在路上,與逆向行駛的王某強電動三輪車發生碰撞,導致李某珍重傷,交警大隊認定王某強承擔事故的全部責任,李某珍無責。事故發生后,李某珍被送到縣醫院治療,2020年9月13日,李某珍經搶救無效死亡。
李某珍近親屬根據其生前購買的“中老年人意外傷害保險”,請求保險公司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理由依據為,保險公司收取了保險費,保險責任應當自保險公司收取保費開始之日計算,李某珍繳納保費時,保險公司并未告知李某珍保險責任從次日開始承擔,侵犯李某珍知情權。另外,該保險關于保險責任期限在繳納保費第二日開始計算的條款應認定為格式條款、免責條款,故該條款應向投保人李某珍提示說明,而保險公司并未告知,因此認為該條款對李某珍沒有法律效力,保險公司應承擔保險責任。
保險合同關于責任期限的條款并非屬于格式條款,理由分析如下:首先,保險合同的格式條款是保險公司預先擬定可重復使用且不用與投保人協商的合同條款,具有不變性、附合性的特點。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如在訂立保險合同時使用了格式條款,基于公平原則保險公司需向投保人提示說明,如未履行提示說明義務投保人可主張該內容不成立。而在保險合同中的保險責任期間是根據合同情況隨時變化的,不是不變條款。其次,保險合同的格式條款都是保險公司已在銀保監會進行備案的,能夠反復使用的,該合同條款無論保險合同當事人是否簽署,均對合同當事人產生法律約束力。而保險責任期間的條款不具有格式條款的特征,每個投保人的保險責任期間是不同的,因此保險責任期間的約定不屬于格式條款,更無需向投保人履行提示說明義務。
在整個保險簽訂過程中,簽訂保險合同的投保人對保險合同成立、生效及保險責任開始存在認知偏差,常誤認為三者時間為同一時間,而事實上是三個不同的時間,代表三種不同的法律行為。
保險合同成立是為了表明簽署保險合同的各方對保險合同條款達成一致。②《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保險法》第十三條相關規定表明,保險合同的形式確立最終需要經歷兩個階段,分別是要約和承諾。保險合同訂立過程中,投保人提出保險要求被認為是做出要約行為,也就是投保,保險公司接到投保人投保申請,經過審核同意按投保人的保險要求進行承諾,并收取保費、簽發保單,也就是承保。根據我國《民法典》和《保險法》的相關約定,在保險公司作出承諾后,該保險合同成立。
保險合同生效是指既定的保險合同在當事人之間具有法律約束力。根據《保險法》第十三條第三款的有關規定,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可以對保險合同的生效附加期限或條件,如果當事人沒有附期限或條件的,保險合同自簽署之日起生效。
保險責任的開始是指保險公司開始承擔保險合同雙方約定的保險責任的時間。從《保險法》的第十四條可以看出,保險合同的當事人可以就保險公司開始承擔保險責任的時間達成協議,這可能與保險合同成立的時間不一致。在我國除部分交強險以外,幾乎所有的保險都是在簽訂保險合同的第二天零時開始承擔保險責任,這就是所謂的零時起保。
因此,在大多數保險合同中,保險合同成立、生效的時間與保險公司開始承擔保險責任的時間并不一致,而在本案中,李某珍在網上填寫個人信息向保險公司發出意欲購買該款保險產品的意思表示,即發出要約,經保險公司審查后作出承保的意思表示,簽發保單并收取保費,即承諾,該承諾是訂立保險合同的承諾,雙方在合同中約定,保險公司將于第二天零時開始承擔保險責任。此案保險責任期限為一年,如果我們將保險成立時間和保險責任期間認為是同一時間,無疑增加了保險公司的保險責任,保險期限也就不是一年了。
依據《保險法》第十四條相關規定,訂立保險合同與保費繳納之間沒有必然關系,保險合同成立是前提,投保人需按照已成立保險合同的約定繳納保費,而不能理解為投保人交付保險費后保險合同成立。通常,保險合同從其訂立之日起生效。一般來說,除了保險合同的當事方將保險費的支付作為保險合同生效的條件外,保險費的支付不是保險合同生效的必要條件。
有學者認為,①最高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四條規定本案的投保人近親屬可向保險公司請求賠償,該條款的意思是保險公司已收取了投保人支付的保費和投保單,但尚未承保,也即未作出承諾,如果在此期間發生保險事故,則被保險人或受益人要求保險公司賠償,保險公司對是否符合承保條件予以審查,如符合條件,保險公司應支付保險金,如不符合承保條件,應向投保人退還保費。而筆者認為,本條的適用條件是,保險公司已收取保險費,但尚未決定是否承保,也就是說保險合同還未成立,也未生效,而在該起事故中,保險公司已經決定承保,也已經簽訂保險合同,向投保人李某珍出具了保險單,雙方當事人已對保險責任期間達成一致,因此,本案情況對此條款不適用。我國保險法沒有對簡易人身險生效時間做出規定,我國臺灣地區《簡易人壽保險法》第十五條:“保險契約,自簽發保險單之日發生效力?!?/p>
有投保人爭辯說,關于保險期間的條款是免責條款,保險公司一方應向投保人履行明確的解釋義務,否則該條款不產生法律效力,我們認為該觀點是錯誤的。首先,《保險法解釋二》第九條關于保險責任期間的條款不屬于責任的免除。其次,投保人投保時知曉購買的是一年期短期意外傷害保險,保險單約定的保險責任期間也是一年,并沒有減輕保險人責任,也沒有加重投保人義務。最后,保險承保的就是一種可能發生的風險,該風險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可能在保險責任期間內發生,也可能在保險責任期間外發生,保險合同也是最大誠信合同,只要是發生在保險責任期間,且不屬于責任免除條件的,保險公司應當承擔給付保險金的責任,反之,保險公司不承擔責任,這是保險合同遵循最大誠信原則的表現形式。如果隨意改變保險合同確定的保險責任期間,有違合同原則。
本案李某珍家屬稱,李某珍是電子投保,事前沒有見過投保單、保險單,家屬是在發生保險事故以后才見到保險單抄件,保險公司并未將保險責任期間告知投保人李某珍,因此,該保險責任期間對李某珍不生效,應當從保險公司收取保費時開始計算保險責任期間。該種辯解貌似有理,但事實上不符合法律的規定,根據《民法典·?合同編》的規定,訂立合同分為要約與承諾,李某珍在網上填寫信息發出購買保險的意思表示,保險公司根據李某珍的要約,經審查后做出承諾,承諾的內容才屬于合同內容,況且李某珍在要約時并未提出保險合同即時生效的要求,保險公司承諾也未改變要約的內容,保險合同應當按照保險公司承諾的內容確定。李某珍或者其近親屬如果不認可保險公司的承諾,或者認為保險公司的承諾對李某珍的要約做出實質性變更,依照相關法律條款保險公司承諾屬于新要約,保險合同根本未成立,保險公司不需承擔保險責任。
保險合同本身就是最大誠信的合同,保險公司和投保人之間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履行各自義務,保險事故多數具有偶發性,保險公司通過保險合同將同類型的風險聚集在一起,通過大數法則計算每一筆保單的保險費,如果隨意更改保險責任期間,等于增加保險公司風險,長此以往,就會發生劣幣驅除良幣現象,對保險行業發展不利,雖然購買保險的目的是轉移風險,但是,購買保險不等于轉移所有風險,保險公司只對自己應當承擔的風險承擔保險責任,這樣才能體現契約精神,體現最大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