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家族儺戲面具審美形態及文化內涵

吳工 李良嘉 黃紹泓

摘 要：儺面具是湘西土家族儺巫文化的重要載體，它體現了湘西土家族人的審美追求，承載著湘西土家人的文化精神和價值觀念。從審美的角度對湘西土家族儺面具進行分類剖析，有助于我們挖掘其背后的文化意識，從而讓我們對土家族祭祀文化的發展變遷有一個更加全面的多角度多層次認識。

關鍵詞：土家族? 儺面具? 審美? 內涵

土家族主要分布在湘西、鄂西南、渝東南、黔東北地區，其中湘西地區地處湘鄂渝黔四省交界和巫溪、滿溪、酉溪、潕溪、辰溪交匯處，此地在古代多為“蠻夷”所居，故常被稱之為“五溪蠻地”或“五溪蠻”。湘西因其地理條件的特殊性，形成了具有自己獨特生活樣式的文化區，特別是在此區域生活的土家族，其行為模式深受原始宗教信仰的浸染，更加具有典型性特點。在湘西土家族聚居的龍山、保靖、永順、桑植一帶，廣泛存在一種驅鬼逐疫的民間活動，俗稱“還儺愿”。 還儺愿又叫“儺戲”，它由儺舞、儺祭發展而來，其目的主要用于驅邪逐疫，避兇佑民。在此活動中，儺面是非常重要的核心道具，它是溝通人、鬼、神之間的媒介，是神性空間營造和凡俗世界移植的載體。在舉行還儺愿儀式時，主事者必須頭戴儺面，手執儺器，才能進行還儺愿之全部法事，故而儺面具與儺文化二者之間無法分割。但長期以來，相關學者對其內涵的研究從儺面具切入的不是太多，而儺面具是湘西土家族儺文化的重要載體，是湘西土家族儺文化的物質凝結。所以，對湘西土家族儺文化內涵的研究來說，從儺面具入手是一個重要手段。在人類遠古時期，整個社會的生產力普遍低下，大自然之風雨變幻帶給人類的生存障礙非常巨大，也給人類增加了無限的恐懼。他們相信大自然中有某種神靈的存在，并欲將之驅除或進行溝通，于是各種相關的巫術儀式隨之產生。因此，還儺愿及其儺面具與原始宗教信仰密切相關，是宗教儀式化的凝聚物。湘西土家族儺面具經過若干年的發展演變，凝聚著土家人無數手藝人的具體智慧。他們通過模仿、變形、夸張等方法表現恬靜、優雅、威猛、平實、滑稽、幽默等視覺效果，將寫實與寫意兩種手段相結合，呈現出各具神韻的多元化本立體造型，這些造型體現了土家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飽含著極其豐富而深邃的文化內涵。

湘西土家族儺戲面具大概可以分為四種類型，即正神面具、兇神面具、世俗神面具、丑角面具。其中正神面具主要表現儺公、儺母、土地公、土地大媽、功曹、七仙女、龍王女、等;兇神面具主要表現開山蠻將、二郎神、判官、山魈、水魈等;世俗神面具主要表現孟姜女、陳三、陳三妻、先鋒小姐等;丑角面具主要表現歪嘴儺儺、笑和尚、秦童、懶僮、陰陽人等。

正神面具的造型一般五官端正，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比如儺公面涂紅色，碩耳寬額。儺母面具面部飽滿圓潤，頭帶妝飾，土地公滿額皺紋，頭戴小帽，整個形象飽經風霜。土地大媽貌似日常老婦，面帶微笑，頭頂發髻。七仙女的臉為瓜子臉，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小嘴、發型為雙環望仙髻。龍王女與儺母的形象在局部上有些相似，其笑眼圓睜，嘴角微微上翹，看上去清秀大方。功曹又稱功曹參軍，具有護法驅魔的神力，形象為翹嘴、細眼、長耳、黃眉、綠面、頭戴深色平帽，上有云紋、太陽等圖案，表情非常富有親和力。正神面具造型比較接近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形象，讓人看上去感覺善良親切。正神在湘西土家人心目中是善神，也是土家人的保護神，這種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審美造型代表著土家人對安定、祥和、幸福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兇神面具相對正神面具而言，更加具有想象力，具有寫意性和抽象性特點，因地域不同，其形態略有不同，雕刻師在雕刻時有更多自由表現的空間。兇神面具的造型一般嚴肅、兇狠，比如開山蠻將頭頂尖角，眉目緊鎖，鼻梁高聳，口露獠牙，下巴突出，看上去讓人覺得猙獰、恐怖。開山蠻將在還儺愿儀式中負責除妖斬魔，驅鬼逐疫。山魈造型奇特，其眼珠突出，眼角上斜，面帶微笑，貌似小孩，在還愿儀式中，是山的守護神，土家人認為有山魈的保護，即可家園太平。判官的造型為蘿卜臉，上小下大，紅口獠牙，鼻根碩大，表情嚴肅，判官代表公平與正義，在法事中主要為東家勾還心愿，寓意東家從此萬事順利，家族昌盛。二郎神眉清面白，雙目有神，額頭刻有皺紋，眉心處有凸目，形象兇悍且富有陽剛之氣，令人忘而生畏，過目不忘。在土家人看來，這些兇神可以威嚇鬼怪，特別是其獸性品格可以戰勝自然災害，克服遇到的各種困難，他們期望在古代惡劣的自然條件下能夠借助獸性的力量讓自我得以安全生存。世俗神在湘西土家族地區有自己的人物角色，形象富有人情味，比如董永面為淡色，眼睛似魚狀，眉如彎月，簡潔而樸實，透出一股斯文秀雅的書生意氣。孟姜女為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眼，額頭腮部繪有圓形圖案，頭戴紅青相間的飾巾。先鋒小姐也叫仙鋒小姐，其目秀眉彎，似笑非笑，妖柔嫵媚，活脫脫一少女形象，在表現手法上以寫實為主。世俗神在還愿儀式中住戶要你受邀下凡為東家還愿，幫助主人掃除塵埃，趕走瘟邪，讓東家畜興人旺。丑角面具在寫實的基礎上表現滑稽的形象，其造型或瞎眼、或歪嘴、或塌鼻，整個面部扭曲夸張，神態幽默可笑，比如秦僮斜眉、咧嘴、頭戴冠帽，上飾圓球，與今之雜技團丑角演員近似，看上去聰敏機智，風趣詼諧，活靈活現，丑角面具具有很強的娛樂性，這類面具在還愿儀式中雖然作用不大，但起到調節氣氛的作用，可以緩解還愿儀式中的緊張感和壓迫感。

一、湘西土家族儺戲面具審美特點及文化蘊涵

（一）恬靜的正神面具

正神面具給人的整體感覺溫和慈祥，讓人觀之有一種寧靜祥和的幸福感，比如土地公白發如雪，長須飄飄，雖然看上去歷經滄桑，但表現出泰然處世、笑面人生的開闊胸襟，土地公在還愿儀式中雖然官職不大，但作用不小，土家人認為土地公主司農耕、畜牧，山林氣候，在農業文明長期占據經濟社會主要地位的古代，人與土地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因此，土地公在土家族人的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比如土地大媽慈眉善目，飽含一種超凡脫俗的清新與典雅，以及中國女性的婉約與優雅。追求寧靜、和諧的幸福生活是人類一直以來的夢想，但在現實生活當中，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是存在一種距離，每個人在自己的處境中總是遭遇各種挫折與磨難，從而帶來各種缺憾和煩惱，因此這種恬靜優雅的視覺美感猶如暖陽春風般滌蕩人的心靈，讓人的內省有一種安詳、愉悅的審美感受。正神面具在還愿意識中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其審美呈現代表土家族人對完美生活的追求。在舉行還愿儀式時，整個過程驚險激烈，此時讓恬靜祥和的正神面具介入，與兇神面具形成強烈反差，此則顯示出土家人對善美的向往。

（二）威猛的兇神面具

兇神面具是土家族儺面具中形象最為兇悍、色彩最為粗獷的類型。在還愿儀式中占據的比例最高，是整個面具組成中的主要部分，比如開山蠻將、二郎神、云魈、山魈等，開山蠻將頭頂長角，怒目圓睜，口如血盆，外露長長的獠牙，滿頭紅色頭發，眼睛漆黑光亮，這種夸張的造型其實屬于人、獸、鬼的結合物，也是土家人心目中厲鬼形象的典型代表。二郎神濃眉大眼，在兩眼之間還有第三只眼，其目光炯炯有神，看似可以穿透人心。其白皙的面部滲透紅暈，整個形象英俊瀟灑，陽剛神武，這種充滿武力的威猛形象給人一種崇高豪邁的審美感受。兇神面具在湘西土家族人的意識中，既是獰厲恐怖的化身，也是本民族的保護神祗。這種原始、恐怖的形象可以幫助土家人抵御外族入侵，對土家人的生產生活進行有力保護，雖然形象上恐怖陰森，但土家人將之作為保護神加以敬奉。在還愿儀式中，他們借用這種遠古的圖騰形象在經過藝術夸張以后制作成兇猛的變形面具，盡可能突顯出嚇人的意味，這樣對妖魔鬼怪的震懾力就更大，對妖魔的驅趕效果就會更好，這種對自然神力的形象表達反映了土家人在還儺愿儀式中的精神承載和意愿表達。

（三）平實的世俗神面具

世俗神面具大多是根據民間習俗中的各種任務進行演繹，其造型主要來源于民間社會生活。而兇神面具、正神面具則更加世俗化，可以說是對現實生活的某種再現。世俗神面具體現了土家族人以自身視覺關照神祗的態度，表現出還愿儀式從酬神到娛人的轉變，反映了土家族人對自身生活的關注，比如孟姜女和先鋒小姐皆五官端正，面部涂有腮紅，額頭配以綠葉，這種典型的民間色彩儀式搭配，看上去顯得熱鬧喜慶，突顯出一種樸實和簡約的意味。另外，還有一部分世俗神以黃黑為主調，加以紅色點綴細節，而黃色是中國傳統五色中的主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土地，在中國人的意識中，土地可以孕育萬物，擁有土地就是擁有財富，是物質基礎，所以黃色是土家族人意識中特定的色彩符號，體現了土家族人對土地的深厚情感，也反映出淳樸的土家人樸素的審美情趣。

（四）滑稽的丑角面具

在湘西土家族還儺愿儀式中，丑角面具所占比例很小。這類面具形象滑稽，看上去頗具幽默感，它不像正神面具和兇神面具那樣居高臨下、氣勢逼人。丑角面具出現時主要營造一種寬松平和的氣氛。在殘酷的顯示社會生活中，人們往往背負著緊張的精神壓力，此時丑角面具的出現可以放松人的身心，并轉化成一種能夠戰勝苦難的精神力量。在土家族還儺愿儀式中雖然整個氣氛緊張激烈，但整個過程神秘詭異，儀式中間會夾雜一些活躍的環節，這給原本看上去莊嚴肅穆的儀式增添了一種輕松的生活氣息，也緩解了現場觀眾心里緊張的情緒，這種插科打諢的儀表形態給儀式制造了一些喜劇的成分，特別是在儀式舉行時，這些看似膚淺的丑角面具的出現，往往讓觀者體會到一種深層次的內涵，讓人從貌似滑稽神祗荒唐的表演中發生一種理性的思考。因為在漫長的人類發展進程中，土家族人在這片土地上日夜勞作，歷經磨難，不斷與自然抗爭，他們用堅強的意志和結實的身軀肩負起生活的重擔，不斷創造著屬于自己的物質生活和精神文化，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增加了屬于自己的那份浪漫與輕松，而丑角面具在儀式情境中可以讓土家人暫時忘記當下面臨的苦難，讓自己的形態不斷走向積極和樂觀。

湘西地區地處中國之中，此地有多個少數民族聚居于此，周圍與漢族地區交錯而居，由于經濟文化生活與多民族交流較多，加之獨特的自然地理等條件，土家族人的審美意識呈現出一種復雜的多重性，表現出神秘、稚拙、獰厲、繁復等美學特點，其制作的儺面具既具有神性，也具有現實性，總體具有較強的圖騰崇拜基因，體現了土家族人獨特的審美趣味，承載著土家人的文化精神與價值觀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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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論文為2020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楚漢帛畫與土家族祭祀文化變遷研究》（項目號：20BMZ086）中期成果

作者簡介：

吳工（1977-），男，湖南慈利人，美術學碩士，吉首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少數民族美術。

李良嘉（1977-），男，湖南漣源人，電影學碩士，吉首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文學與文化、電影學。

黃紹泓（1984-），女，湖南花垣人，法學碩士，吉首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少數民族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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