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婷 吳蘊慧
摘要:家風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民族先賢智慧的結晶。在吳文化的熏陶和涵養下,吳地女性逐漸在社會和家庭中凸顯出獨立自強的主體意識,在家庭中的作用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奉帚箕”“主中饋”。她們吃苦耐勞、默默奉獻、相夫教子、和睦家族、勤儉治生,在傳承重教、和諧、向善的家風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吳地 傳統家風文化 女性 作用
家風,或稱家聲,是家庭或家眷世代沿襲的風氣及生活作風,是一個家族長期孕育而成的文化和道德氛圍,是家庭倫理和家庭美德的集中體現,對家族的延續、民族的傳承都具有重要的影響。
追根溯源,“家風”最早見于西晉文學家潘岳的《家風詩》,其中“靡專靡有,受之父母”,“義方既訓,家道穎穎”的語句,是通過追頌祖德,敘述父母家風的熏陶,表達對家風的敬重之意、傳承堅守。兩晉之后,“家風”一詞逐漸通行起來,尤其是北朝,使用更為頻繁。白此,“家風”還常常和門風互用,如“門生故吏遍于天下。而言色恂恂,出于誠至,恭德慎行,為世師范,漢之萬石家風、陳紀門法,所不過也,諸子秀立,青紫盈庭,其積善之慶歟”①,“少而清虛寡欲,好學有家風”②。唐宋明清時期又涌現出一批反映家風文化的代表性作品,如司馬光的《訓儉示康》、張九齡的張氏《祠規》、曾國藩的《曾國藩家訓》等。正如《魏書》卷九十一中的“漸漬家風”一詞所形容,“家風”是家庭在發展延續過程中的精神文化建設的結果,是一代又一代先輩生活和智慧的結晶。
傳統家風文化內涵豐富,所蘊含的思想智慧更是博大精深。其中,修身之風為第一層內涵,即尚品崇德,慎獨自省;齊家之風為第二層內涵,即孝悌為本,夫妻相敬;處世之風為第三層內涵,即以和為貴、誠實守信;治國之風便是最高層次的內涵,即清正廉潔,精忠報國。修身、齊家、處世、治國,既相互融合、相互滲透,又層層遞進、意氣相連,凝結著儒家家國同構的情懷。
一、吳文化對吳地女性的涵養
吳地,起初指的是吳國領土,其大致是以如今的江蘇長江以南區域為中心,最南邊至錢塘江以北,最北邊至蘇北廢黃河以南區域。現如今吳地,通常指以太湖流域為中心的江浙滬地區,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統稱的長江三角區。白唐宋以來,經濟重心不斷南移動,吳地歷經明清繁榮,在當代不僅成為中國財賦重地,更是孕育出了底蘊深厚、睿智靈秀的吳文化。
吳文化,包含了吳地從古至今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一切成果。其歷史源頭,可追溯到泰伯、仲雍奔吳。泰伯、仲雍為讓位季歷之兄,連夜奔赴荊蠻,來到江南定居下來,并入鄉隨俗,“斷發文身,以示其不可用也”。他們將北方先進的金屬冶煉和農耕技術帶到了當時處于荊蠻之地的江南,歷經數年建設終于在江南地區立足。吳文化從誕生之際起所承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價值觀,不僅與六百多年后孔子“克己復禮”的觀點高度吻合,而且也切合了八百多年后孟子“民貴君輕”的思想主張。由此看來,吳地文化日益昌盛以及后世家風不斷勃興的現象就不難理解了。漫漫歷史長河中,吳地不斷涌現出言、顧、陸、張、范、朱、徐、歸、翁、潘等名門貴族。這些貴族在歷史的推進更迭下,又薈萃出優良的傳世家風,影響并涵養著一代又一代吳地子弟,以至于望族繁盛,人才輩出,如“懷橘遺親”的陸績,“先憂后樂”的范仲淹,“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顧炎武,“山中宰相”的王鏊,“兩朝帝師”翁同龢等。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吳文化的熏陶下,吳地的女性也逐漸展現了獨具特色的姿態,并在吳地家風的延續傳承上奠定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回望中國古代千百年來,女性一直處于封建宗法制度的壓迫之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世風使她們在不同的時代思潮中承受著命定的悲涼;“三從四德”的標準更為女性銬上了一條無形的精神枷鎖。白明中葉后期、個性解放思潮倡導后,穩固的封建倫理體系出現了一絲松動,社會更為重視宗族素質修養的提升,這就為女性在家庭中作用的發揮提供了有利條件。
明清時期,吳地社會經濟的發展開始突破封建農業經濟的框架,形成了商品經濟發達、手工技藝先進、封建文化繁榮的特殊景觀。經濟的繁榮促進了文化的發展,家族文化氛圍也愈加濃郁。這一時期,隨著社會要求的提高,吳地女性不再僅僅是繁衍后代的_T具,她們德才兼備,相夫教子,在延續家族的地位和傳承家族文化方面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社會分工的細化以及吳地獨特的經濟結構,也使得吳地的婦女們能在不同的行業和領域脫穎而出。如在桑蠶業比較發達的湖州地區,流傳著“公家賦稅,吉兇禮節,親黨酬酢,老幼衣著,唯蠶是賴,即唯健婦是賴”③的說法,足以證明女性在商品生產勞動方面的貢獻以及經濟地位的提升。在文學創作方面,吳地一些有識之士,開始大力支持和鼓勵女學,袁枚、陳文述多次招收女弟子,多次倡導女性文學,女性主體意識逐漸覺醒,她們掙脫封建藩籬的牢籠,渴求知識和爭取獨立。其中較為著名的是以沈宜修為代表的吳江沈氏女作家群和以葉氏三姐妹為代表的吳江葉氏女作家群。清代朱彝尊曾贊日:“門才之盛,甲于平江,而子姓繼之,文采風流,代各有集。”清代沈德潛也曾評日:“吳江之擅詩文者固多,而莫盛于葉氏。”此外,通俗文學和地方戲劇的繁榮與發展,也為吳地女性的參與提供了契機。她們不僅參與創作,還投入演出中,在戲曲劇藝的表演上展現了精湛了技藝和極高的天賦,如有梁溪女子陶貞懷、浙江徐致和等吳地女性所作的《天雨花》、淮安女子邱心如的《筆生花》、杭州女詩人陳端生所著的《再生緣》等,流傳甚廣,雅俗共賞。
二、吳地女性在家風文化傳承中的作用
明清時期,吳地女性所發揮的作用早已遠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奉帚箕”“主中饋”,她們逐漸在社會和家庭中凸顯了獨立自強的主體意識。在家庭內部,女性地位同步提升,她們在家風建設與傳承中的作用也不容小覷,以至于“賢妻良母”這樣的角色,往往助推著家族的成長、興盛和繁榮。
“家學精湛、志在經世、善于施教、門風優雅、行操清峻”,這是出將入相的巨族世家常州莊氏的家風特點,莊氏在江南文化家族中也是最具代表性的群體之一。其中就涵括了董太夫人的家規思想。例如,董太夫人曾說:“大兒子不可不認真教誨,哥之好處,弟未必肯學,哥之不好,弟便與酷似,一起壞了。”董太夫人對莊氏家族家庭教育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五個兒子,兩人中進士,兩人中舉人,孫子和曾孫兩代中,六人中了進士,四人中舉人,更是流傳后世。吳地女性憑借著自身的聰明才智,吃苦耐勞、默默奉獻、相夫教子、勤儉持家的品行,不僅書寫了該區域女性的魅力,而且傳承著重教、和諧、向善的家風。
(一)培養子女,文化育人
子女教育關乎著家族文化的傳承和興旺,歷來被吳地名門望族視為頭等大事。他們以“簪纓繼世,科第傳家”來激勵子孫發奮讀書,希冀達成科甲仕宦、顯親揚名的人生目標和家族宏愿。有清一代,全國的狀元共有114位,吳地就有46名,占據總數量的四成,其中蘇州更是享有“狀元之鄉”的美譽。這些榮登仕途的學者,除了自身勤奮好學之外,多數受到了母親言傳身教的影響。“同胞三鼎甲”徐元文、徐乾學與徐秉義,其母顧氏便功不可沒。據《徐氏家乘》的記載,顧氏“性明敏,有遠識。夫游學在外,綜理家政,條理具備。訓子極嚴”,“所讀之書,必令背誦,師或他出,即親為訓讀,常潛至書室聽子談論,如講經史則喜,間或語博塞游戲事,即怒而責,至加憂楚”④。正是在顧氏這樣的慈母嚴師的敦促下,徐氏三兄弟“課誦恒之午夜不輟”,徐家也成就了兄弟三人皆官貴文名的佳話。明代詩人毛奇齡也曾在《昆山徐母顧夫人壽》中稱贊顧氏“教兒嘗秉和熊志,相士仍吟弋雁詩”。又如,江蘇常州籍張慧言之妻吳氏培育其子終成國子監生,陽湖洪亮吉之母蔣氏精心督教兩個兒子讀書做人,耐心教導、傳授所學于沈括的其母許氏,還有經訓克家的畢沅之母張藻,“通經書,略解吟詠”的郭逢吉妻子潘氏,等等。在這些賢母的身上,我們感受到了吳地女性的品德、才學、智慧,以及眼見和卓識。她們以身作則、頑強自立,將厚愛與嚴管相結合,在子女成長的過程中循循善誘、植矩懸規,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對子女品格的塑造、學業的達成方面具有不可磨滅的貢獻。
(二)和睦家庭,相夫敬孝
“父之篤,兄弟睦,夫妻和,家之肥也”。自古以來,家庭和睦都是一個家庭興盛的根本。在以男權為中心地位的傳統家庭中,女性的品德和舉止儼然成為家風門范關注的重要方面。清代王相母的《女范》中曾寫道:“閨閫乃圣賢所出之地,母教為天下太平之源。”⑤這足以看出女性的教養對家庭和睦的重要意義。作為妻子,夫妻間應相互尊重、相敬如賓。《幼學瓊林·卷二·夫婦》中寫道:“夫婦和而后家道成。”意為只有夫妻和睦了,家境才會殷實。“夫不義則婦不順矣”⑥,為人夫首先應做到守義,為人妻也要體諒丈夫,二人心系一處、同氣連枝,凡事以和為貴、顧全大局。這種家風的養成,不僅體現了夫妻雙方各自的涵養,也能營造出美滿和諧的家庭環境。東漢賢士梁鴻與其妻孟光“舉案齊眉”的愛情故事,至今都廣為流傳,孟光追求純粹愛情、不顧物質的純潔品格,成為后世無數婦女所贊頌與效仿的榜樣。明代蘇州吳江才女沈宜修,“四五齡即過目成誦,瞻對如成人”⑦。十六歲時嫁與吳中葉氏第二十四世葉紹袁為妻,婚后琴瑟和美稱一時佳話,為不影響丈夫讀書,舍棄了白己喜愛的詩歌創作,整日精心料理家務,歸時鹿車布裳,毫無怨色。葉紹袁曾在《亡室沈安人傳》中寫道:“……性好潔,床屏幾幌,不得留纖埃。”剛結婚時的一床翠綃床帓,“寒暑不易,色舊而潔整如新”,可見沈宜修低調內斂,善于持家。葉紹袁準備科舉考試時,每每作文都要拿回家讓沈宜修批改指正,而沈宜修均能指出不足之處,甚至還親手抄寫丈夫所需要的文章。除了生活上的伴侶,沈宜修更能與丈夫在精神上共鳴。每每葉紹袁落魄失意之時,她都能給予鼓勵和支持。葉紹袁最終不負所望,金榜題名,步入仕途。
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除了為母、為妻,還有一個較為重要的是為兒媳。作為兒媳,女性應恪守孝道,敬奉長輩。與才女沈宜修不同,明朝夏誠明之妻王氏,只是吳地無錫種田人家的女子,卻被列為中國古代十二孝女之一。她的故事也一直廣為流傳:明夏的王氏家里窮苦,又恰逢荒年和丈夫外出。于是王氏日夜紡紗織布,不辭辛勞地伺候公婆飲食起居。一日,婆婆走進廚房,看到王氏正吃著野菜米糠,感動落淚。王氏八十多歲離世時,她的家人在夢里恍惚看到有舉著旗幟、奏著樂曲的人來迎接王氏。同里有個貢生,每次路過王氏的家門口時,定會在她的門外作三個揖,以此來表示恭敬。
由此可見,吳地女性具有溫婉體恤、情感細膩、敬老守孝、甘于奉獻等性格特點。她們集賢德和賢惠于一身,宜家宜室,對家族的延續和家風的良性發展起著重要的作用。
(三)善于治生,崇儉向善
明清時期,吳地商品經濟自身的發展開始超越傳統農業經濟的束縛,社會生產方式、消費結構、思想觀念均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嬗變。原本拘泥于家庭中的婦女,為維持家庭生計,也紛紛投入商品經濟中。在手工業中,尤其是在吳地發達的絲織業中,婦女們展現了她們精湛的技藝以及吃苦耐勞的品質。她們巧手弄纖云、夜以繼日地勞作,不僅提高了在家庭中的經濟地位,而且為吳地絲織業和商品經濟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享有盛譽的湖州雙林鎮東莊的“倪綾”便出自當地倪家。而倪家靠的是數代女性在絲織技藝方面的傳承和秘籍。“龍睛突起而光亮”是對其成品最好的概括與形容,昂貴的價格更是為四面近鄰所慕,以倪家女性為代表的吳地女性在絲織業中所創造的經濟價值,令人刮目相看。明代南潯鎮四鄉農婦日日紡紗織布,所謂“篝燈相從,夜亦作,一月得四十五工,計日成匹……”⑧描述的正是吳地女子不分晝夜趕工織布的畫面。據明末《沈氏農書》估算,一位男性勞動力每年也就差不多種上八畝的水稻,扣除租額后,上好年成凈得米八石,按照平時的價位計算可值銀八兩;而家里若是有兩名女性勞動力,每年可以織布一百二十尺,將成本、兩個人的口糧和一切費用扣除后,能夠凈得銀三十兩。如此計算,一名女性織絹的收入相當于兩位男性勞動力所得。也就是說,吳地婦女如果從事育蠶、絲織行業,她們的經濟收入足以負擔起整個家庭開支。吳地女性在經濟勞作中發揮的作用已經不再是“佐理”的性質,有的甚至是家庭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可以承擔起養家糊口的重任。
吳地女性在從事生產勞作中的艱辛,也促使她們養成了勤儉持家的傳統,祟德向善,崇儉尚廉,懂得量人為出、治生之道。難能可貴的是,她們把“儉”作為自己的生活態度,而對他人,尤其是需要幫助的人卻毫不吝嗇。如《虞山莊氏家訓》中就說過,貧窮但是熱于施舍慈善的人,其功德比富人高于好幾倍;而富有卻吝嗇自私的人,盡管蓄銀無數,其罪惡也高于窮人好幾倍。吳地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其幼時家中有田四五十畝,收入非常可觀。但顧母未曾有過私蓄,將家中的收入用來幫助救濟周邊的鄰居,自己和兒子過著節約儉樸的日子,用生活的清貧鍛煉顧炎武的意志力。后來為官的顧炎武正義清廉、品德修潔,深受百姓愛戴。吳地女性開源節流的觀念、崇儉不吝的意識對家庭成員,尤其是對子女起著潛移默化的影響,對清廉節儉家風的具有助推作用。
吳地自古以來,經濟繁榮,人才輩出。吳地的優良家風更是代代相承、經久不衰。吳地的女性也不只是家風、家訓的浸染者和踐行者,也是家族文化的倡導者和培育者,更是家風、家訓的傳承者與弘揚者。
①[南朝梁]魏收:《魏書》,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304頁。
②[唐]李百藥:《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558頁。
③《乾隆湖州府志·風俗》,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刻本。
④郭彩琴:《狀元輩出與蘇州家庭教育》,《蘇州大學學報》1997年第3期,第108頁。
⑤劉冬:《中國傳統女德研究》,2017年河南大學碩士論文集,第40頁。
⑥檀作文:《顏氏家訓·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4頁。
⑦[清]黃宗羲:《明文海》,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56冊),臺灣商務印書館,第592頁。
⑧許周鶼:《吳地女子“內剛”品性溯源》,《常熟高專學報》2003年第3期,第11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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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陶莉.明清時期吳地廉潔之風盛行探微[J].名作欣賞,2019 (35).
[4]段繼紅.清代吳地女學的興盛與吳文化[J].蘇州大學學報,20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