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閱



關鍵詞:虛擬空間 設計理論 實踐探索 創新問題
“什么是虛擬?”這個問題裹挾在國際科技競爭中,越來越受到重視。近年來,虛擬與現實的聯系日漸增強。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之后,虛擬技術完成了飛躍式的發展。如今,人們工作、學習、演出、展覽、交友可以不受物理空間的限制而進行。虛擬空間給人們提供了新的生活和工作選擇,并且開始擁有經濟屬性[1]。在這樣的機遇下,在虛擬空間設計之中,設計師更應該思考什么是虛擬,虛擬對于空間設計意味著什么。不可否認的是,很多設計師對虛擬
空間還有許多誤解,比如單純地認為虛擬即非現實,把怪誕荒謬作為虛擬空間設計的標準,或是誤認為數字化可以完全代替物質存在,可以將現實空間原封不動地搬進虛擬平臺,又或是將虛擬想象成某種既定的結果,完全忽視虛擬空間的底層邏輯及其與現實空間存在的極大差異。面對這些問題,美國建筑師彼得·埃森曼(PeterEisenman)提出:理解虛擬對于空間的作用,我們需要明白虛擬的發生是差異化的過程。也就是說虛擬并不是一個結果或者單一的物質,而是一個永遠在產生變化的過程。[2]這聽上去似乎有些晦澀,下文中筆者將進行詳細論述。
首先,我們要討論什么是虛擬。虛擬并非因科技發展而生。虛擬其實和哲學相似,是一種多樣化的理論體系(Theory of Multiplicities),這種理論體系并不過分關心事物的發展結果,而是旨在發現更多認知事物的方式和創造新秩序的可能性。在文章《真實還是虛擬》中,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和查爾斯·沃爾夫(Charles Wolfe)提到每一個真實的空間都被虛擬圖像的“煙霧”包圍,這些“煙霧”是由個體知覺系統生成的,是由個體的感知與真實的空間產生的偏差而導致的,這個過程也是產生差異化的過程。換言之,每個個體認知的真實都不相同,如同“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一個我們認知的真實都散發和吸收著不同程度的虛擬。這是人類大腦認知世界的方法,真實和虛擬不可避免地共同存在并相互作用,無法剝離且自然共生。這說明虛擬并非一種脫離現實的創造手法。比如,雖然人的記憶可以無限靠近現實,成為其“替身”和鏡像,但它始終脫離不了虛擬的本質。所以虛擬和現實并不是無法相容的二元關系。我們可將此作為認知虛擬的第一步。[3]其次,我們還要探索虛擬對于空間意味著什么。有趣的是,我們的時代精神把理性經驗作為考慮的重心并不斷放大其功能性,而“差異化”作為“噪音”則被認為是無價值的嘗試。但實際上,當虛擬空間不再遵守物質世界的規則和邏輯,當我們的理性經驗受到挑戰時,認清物理現實、虛擬、差異化這三者的關系就變得至關重要。
聚焦當下,人們普遍認為虛擬與某種定義下的賽博空間相關。賽博空間是指在網絡和科技媒介下產生的另類現實。[4]20世紀80年代,人們對虛擬空間的探索多基于法國哲學家勒內·笛卡爾(RenéDescartes)提出的虛擬空間理論,即科技生成的虛擬空間試圖代替物質空間。這種被現實束縛的對虛擬空間的探索也注定給空間設計帶來更多限制。對于空間設計者而言,虛擬空間的理論不應該建立在對現實的模擬或物理空間的仿真上,要盡量避免虛擬與現實的二元對立,警惕功利性地引導以虛擬與現實的割裂來增強其反差帶來的戲劇性。如文章開頭提到虛擬是空間產生差異化的過程,而不是結果。這也意味著空間形式需要被重新理解,它不再受功能、意義、形態等條件的約束,同時現有空間形態的價值也受到嚴峻考驗。
很多設計師還認為虛擬空間與物理空間是二元對立的。虛擬是一種產生可能性和差異化的過程。當這種可能性或差異化作用于空間設計時,我們便實現了虛擬,正如彼得·埃森曼所說:從本質上講,虛擬性是任何既定事實的現象的可能性。[5]
一、助力未來發展的機器
未來是一個時間概念,指在線性的時間軸上我們還未到達的點。第一次工業革命之后,科技的發展成為平行于線性時間的刻度。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展,人們的生活在科技的影響下發生了巨大變化,科技成為未來的晴雨表,反映了人們對更好生活的向往。如上文中提到的,虛擬空間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完成了一次大的飛躍,在科技的加持下虛擬空間讓人們體驗到了更多的便利和機遇,也向人們展示出更多可能性,讓人們看到了一個具有更多可能性的“未來”。虛擬空間作為助力未來發展的機器,能源源不斷地生成新的可能性,如果對其加以合理利用,虛擬的過程將會極大推動人類創造力的發展。[6]
不同于現實,虛擬是形態消解的過程。如果重現現實是客觀地重塑空間形態并清晰地呈現意識,那么虛擬就是消解已呈現的空間形態,并創造更多的可能性。在這種消解空間形態的過程中會產生許多未知,這些未知都指向未來。所以虛擬空間就像未來機器,而消解已呈現的空間形態的過程就是虛擬的現實化。消解形態對設計師來講非常“困難”,因為設計師們已經習慣從無到有的創造形態的過程。如果我們把虛擬在空間中的作用看作無形和有形、非物質和物質、過去與未來共存的一個綜合體,那我們將得到很多不可預知的設計結果。
吉爾·德勒茲和皮埃爾—費利克斯·瓜塔里(Pierre-Félix Guattari)曾描述過一種抽象機器,其中很多觀點都可以借鑒到對虛擬空間設計的思考中。他們談到這種機器會隨著時間的推進生成不同的表達,永遠不可能被簡化成一個定式。每一個抽象機器都是一個不斷生成變量的聚合體,這些聚合在抽象機器中的無形物質具有不同的強度(intensity)。這些強度的差異可以被理解為形成不同現象的條件。換言之,因為這些差異我們可以實現不同的現象。正如前文提到的,虛擬的發生是差異化的過程。[7]虛擬是一個不斷生成的過程,差異化是其不斷運作的原因。在經歷虛擬過程后會生成多種不同的結果,現實空間其實可視作虛擬的結果中的一個,這個結果在特定的條件(時間或者強度)下形成。換句話說,現實在某種程度上只是曇花一現的虛擬。
近年來,備受關注的參數化空間設計其實是虛擬空間設計的一種。參數化設計常常通過運算不同的參數來控制輸出的形態,得出的形態會隨著參數和算法的改變而不斷變化。[8]我們通過“運算”得到的形態只是算法在特定變量、算法下生成的表象,運算過程是無形的,而且具有無限可能性。這也是虛擬設計的一種。在這個實現過程中,只要設定好算法和參數,其他都是自動生成的。如果我們接受虛擬是算法的假設,我們可以設計一種算法把新生成的結果作為影響運算的參數帶回運算,這樣算法的結果循環回算法,打破線性的生成邏輯,從而形成新的關聯體系,虛擬的結果反向影響虛擬的過程。這個過程中的時間不同于現實世界的時間。在現實世界中,過去永遠無法與當下共存,當下也不可能逆時間而行去影響過去。而在虛擬的過程中就沒有線性時間的概念,只要找到適宜的變量和強度,你便可以在虛擬中盡情跳躍。也就是說,當虛擬的過程一旦確定,所有可能性就已經產生并互相關聯,而我們只是在無限的可能性中索引。C6D750A4-3F62-42A2-B78E-EF83D5ABCA70
在現實世界,人們使用鋼筋、水泥鑄造的空間,注定會有固定的形態。比如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的團隊時常利用參數化控制變量生成多種建筑空間形態,而后參考場地選擇其中的形態建成真實世界的建筑。[9]這是一種從虛擬世界到現實世界的過程。不過,虛擬世界里的空間可以隨時按需求改變,不受固定形態的限制。這就要求設計師考慮虛擬過程的變量,考慮哪些不同的強度對空間的形成更為重要,還要考慮虛擬所產生的空間與其他虛擬空間之間的聯系。參數化空間設計不是虛擬空間設計的唯一方式,現在已經成形的打造虛擬空間的平臺有很多種,有的完全依靠計算機算法和參數,有的完全存在于設計師意識中的虛擬化過程中,還有的介于科技支撐的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邊緣,作為二者的傳送門。這些案例筆者會在下一部分展開分析。
二、鏡中世界
近年來,設計師們不斷開展對虛擬空間的探索,使得虛擬空間的形態層出不窮、多種多樣。一個個虛擬空間好似境中的世界,令人熟悉又陌生,下文將分析虛擬空間設計的經典案例及相關理論,以此解析虛擬空間的設計實踐。
1997年,美國的建筑期刊《紐約建筑》(Architecture New York)就發起了對虛擬空間的討論。在其名為“虛擬房子”的一期中,波蘭建筑設計師丹尼爾·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在《虛擬無限》一文中講述了他對虛擬空間設計的嘗試。[10]他談道,一開始他試圖用傳統的空間設計邏輯來設計一間虛擬的房子,然而在將其現實化的過程中,他卻發覺之前他只是對現實進行了魯莽的虛擬,把虛擬的過程轉化成某個片段、某種形態其實是在摧毀虛擬。虛擬其實是能夠在某種力的作用下沒有方向地自由運動的精神性生成器。里伯斯金這樣描述其設計的虛擬房子:房子的主體能夠無休止地旋轉,旋轉的力作為催化劑打開了真實的軌跡。這里我們可以理解為里伯斯金設計的虛擬過程讓空間呈現出旋轉的運作方式,不同的旋轉參數形成不同的空間的可能性,這每一個可能性都作為一種真實,所有這些潛在的真實就是真實的軌跡。里伯斯金又談到房子由365個封閉的同心環組成,它們環繞著同一個軸不停旋轉。每一個環都可以被視為1天,而合在一起時便代表公轉1年。每一個環又被分成數量不一的段,可以自由地順時針或逆時針轉動,轉速可以在零到無限之間隨機選擇。這個虛擬空間模型展示了一段時間內每個變量之間的無限組合,同時沒有所謂的尺寸和比例。這里虛擬就是能積累大量信息并使其壓縮在一個旋轉的空間模型里,而能讓這個模型旋轉的軸就是空間設計。
2021年春天,當代藝術庫(Vault of ContemporaryArt)與英國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合作推出了一項實驗性項目—虛擬畫廊。該項目旨在給人們帶來在虛擬空間中觀展的全新感受。麥克建筑事務所(Make Architects)作為該項目的空間設計工作室,提出場所、過程、可能性是本次設計的重心。此次展覽的呈現借助了互聯網,給觀眾帶來了比現實空間更為豐富的觀展體驗。虛擬場館24小時免費向全球開放,為大眾感受藝術提供了一個無障礙平臺。在虛擬的展覽空間中,若絕對脫離過去現實空間的場所感,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參觀者無法有效、準確地接收信息甚至陷入焦慮,所以制造場所感是虛擬展覽設計的核心。本次虛擬展覽的場館由12個畫廊組成并都籠罩在圓環形的構筑物之下,參觀者可以自由進入任何一個畫廊,這里的“12”代表了表盤刻度、12個月和12星座等。展覽的虛擬空間中也設有觀眾可以觸動的點,比如點擊即可觀賞展品的材質、尺寸,調整觀看點和光影等,這些細節能協助觀眾更好地體驗展覽和習慣他們所在的新空間。虛擬空間最美的是它的靈活性,根據不同的展覽內容,虛擬展廳可以設置實體空間不能實現的場景,如將展覽設在熱帶大草原中或設在深海海底。同時,觀眾可以以上帝視角從頂部降至展廳,進入之后會看到厚重的紀念碑在空間中飄浮、3D影像在向你走來。總之在虛擬空間中,展覽的可能性是無限的。[11]該虛擬畫廊項目是藝術展覽空間在虛擬世界的一次重要探索,設計師們抓住了虛擬的靈活性并賦予了展覽空間無限的生命力。
虛擬空間的可能性不局限在獨立空間的設計之中,在虛擬空間的秩序和導航方面設計師也進行了探索。活躍在英國的建筑師拉臘·勒斯梅(Lara Lesmes)和弗雷德里克·亥爾伯格(Fredrik Hellberg)提出了“虛擬空間瞬間傳送的基礎設施”運動,也就是未來虛擬空間的導航方式,電子媒體在科技的幫助下逐漸脫離了平面,不斷變得三維立體化,這促使我們的信息導航方式發生改變。在未來,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將會聯系得更加緊密,我們甚至不需要通過鼠標和觸屏指令來對虛擬世界進行導航,我們可以用所有感官對虛擬世界進行導航、互動。虛擬和現實之間、不同界面之間的跳轉方式也將改變,這些場景、界面可以在我們面前無縫銜接、連貫轉換,這就是“虛擬空間瞬間傳送的基礎設施”運動的基礎。這個運動向設計師提出了一系列問題,比如這些虛擬空間之間的置換將會由什么形式發生,如何在虛擬空間中引導我們要到達的目的地,如何解除邊界、打破歧視的同時保護隱私,這套虛擬空間導航的基礎設施將如何影響未來每個人的虛擬生活。拉臘·勒斯梅和弗雷德里克·亥爾伯格又談到一種猜想:也許我們將不再有電腦或是屏幕,而是會擁有像掛毯一樣的承載虛擬空間的紡織物。這種紡織物可以塑造和承載各種空間形態,也可以成為承載人類信息的畫布。我們可以把它置于現實世界中,讓其作為現實與虛擬世界的端口,幫助我們自由地在不同環境中穿梭。[12]這種創想不禁使人聯想到劇院的幕布,即每一次幕布開合后的時空和故事都會發生變化。即便空間轉換的基礎設施還尚在提案階段,但這為我們對虛擬空間的探索提供了值得思考的方向。
三、結語
回觀21世紀的時代畫像,我們認識到物質層面的發展已經不是最強大的表征,人類對未來的期許已經超過了現存物質發展的邊界,開始延伸至對網絡和科技輔助下新的人類關系的探索。通過科技將現實與虛擬連接,使人類事件的發展由本地尺度上升到了以地球為單位的星球尺度。人類的命運在實時聯通的虛擬世界完全綁定為一體。[13]這意味著很多邊界的消失,也代表著更多規則的生成,以空間劃分的社群將逐漸被新的人類關系社群代替。
對于設計師而言,虛擬世界是一個相對開放的平臺,為理想空間的實現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虛擬空間如同現實空間一樣,是組成未來人類世界的重要單元。虛擬空間已經從尺度、材質、功能中解放出來,其本質還需要我們不斷探究。空間中的虛擬很容易落入過度簡單和直白的物質陷阱,我們要不斷地用差異化的過程批判固有的空間邏輯。[14]我們設計的不只是一個空間形態,而是可以生成滿足不同變量的空間系統。在虛擬不斷現實化的過程中,空間也不斷被生成。這個永不停止的系統在不斷推著我們向前,我們明天將如何生活?這是空間設計師需要謹慎考慮的關鍵問題。C6D750A4-3F62-42A2-B78E-EF83D5ABCA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