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鑒于“涂改、偽造檔案”違法行為相對高發的情況,部分學者呼吁擴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所設定的檔案犯罪適用范圍,甚至倡議增設檔案犯罪條款。然而,此種觀念上的預設有違檔案犯罪“罪刑法定”的內置邏輯設計。《刑法》第329條是針對國家檔案信息資源建設及其價值的損害而言的。某人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或條件涂改、篡改乃至偽造個人檔案,其行為大概率無損于國家檔案信息資源建設及其價值。準確地說,兩者屬于不同問題。民意及社會情緒的表達并不符合罪刑法定的既定原則。現行《刑法》第329條關于檔案犯罪的條款設計是準確且恰當的。
關鍵詞:《刑法》第329條;檔案犯罪;罪刑;立法邏輯;法律適用
分類號:G271.3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329條規定:“搶奪、竊取國家所有的檔案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違反檔案法的規定,擅自出賣、轉讓國家所有的檔案,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有前兩款行為,同時又構成本法規定的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由此,有關檔案犯罪的處罰有了直接的司法依據。然而,近年來,法學界及檔案學界部分從事法學教學(業內大都稱之為“檔案法學”“檔案法規學”“信息法學”)的研究人員認為本條設定的檔案刑事犯罪適用范圍太過狹窄,倡議擴大其適用范圍,甚至還有人建議增設檔案犯罪條款。將《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以下簡稱“《檔案法》”)(最新版)第四十八條第四款“篡改、損毀、偽造檔案或者擅自銷毀檔案的”這一違法行為(為了行文方便,下文依然沿用“涂改、偽造檔案”的傳統表述),升格為涉嫌犯罪行為性質,由“行”轉“刑”,施予刑法處罰。僅筆者所見,《檔案學通訊》《檔案學研究》《檔案與建設》等期刊發表的相關論文就有近十篇,仝其憲、蔣云飛、劉子良等多人持相似觀點[1-5]。這些文章大多從檔案信息安全的角度切入,主要針對涂改、偽造檔案這類違法行為展開討論。此類違法行為因當下為社會大眾所關注,故而引發檔案學界從事法學教育的研究人員加以關注并著文說理,成為近年來檔案學界法學論文主題頗為關注的內容。
1 部分法學教育與研究人員建議“涂改、偽造檔案”行為入刑
《刑法》(1997年版)中有關檔案犯罪的“罪刑”規定位于第二編“分則”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第四節“妨害文物管理罪”,其中,第一款:“搶奪、竊取國家所有的檔案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第二款:“違反檔案法規定,擅自出賣、轉讓國家所有的檔案的,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是規定,主要出于保護屬于國家所有的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的需要。將其安排在“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罪名下的“妨害文物管理罪”類罪名,是立法者刻意將其歸入文物犯罪子項下的個罪名類下的。兩款罪名均屬選擇性罪名:嫌疑人若“搶奪國家所有的檔案”,則構成“搶奪國家所有檔案罪”;若“竊取國家所有的檔案”,則構成“竊取國家所有檔案罪”,后者亦然。
我們可以還原本條款設計過程及初衷。按照我國通行的部門立法體制所定流程,該條款應該由國家檔案主管部門參與并提供原始設計,再經過全國人大常委會反復研究,并征求社會意見,若無重大反對意見,最后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基本法律則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體代表)審核、審議通過,并以國家主席令的形式頒布。由相應主管部門提交的立法草案或修訂草案,全國人大常委會予以審議。這方面,在檔案法律系統便有一個真實立法案例。1996年,《檔案法》第一次修改,國家檔案主管部門提交的修改草案內容涉及兩個方面三個條款,即《檔案法》(1987年版)第十六條第二款、第十七條和第二十四條。但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在審議由國家檔案主管部門提交的立法草案時,主動在原第十九條第二款中增添了部分內容,即“檔案館應該主動公布開放檔案的目錄”。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及其委員作為立法機關,代表全國人民對各級各類檔案館提出的有針對性的落實檔案開放、開發利用的更高要求,是社會呼聲的一種表征與折射。
為什么《刑法》中只提到了“國有檔案”?而沒有將全社會所有的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施予刑法保護?其初衷是希望最大限度地保護屬于全民資產——國家所有的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檔案信息資源與其他古代文物、書畫、珍稀古籍及歷史建筑等資源類似,歷史上曾蒙受巨大損毀與損失。從明清歷史檔案到民國檔案,從中央到地方機構的檔案,從官方機構到民間人士及機構所藏檔案,都發生過令人十分惋惜的重大檔案損毀事件。故而,原則上刑法首重國有檔案的保護。20世紀90年代開始,國家確立的整體建設目標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與法治國家,所以,對于非國有檔案財產的規定與其他一般財產權(如民間文物收藏及其藏品)相仿,在不出境的大框架內秉持自主、自治原則,可以轉讓、買賣。可以確信的是,一個正常的社會,每一個社會成員及社會組織(法人)都是理性的經濟人,不需要來自各方面的指導或干預,所有者都會對包括檔案信息資源(各類文本)在內的真正有價值的物件、資產予以珍視和保護。《檔案法》(1996年版)中設置了檔案所有者出賣、轉讓行為實施前須經過檔案主管部門行政許可的限制性條款,但實踐層面卻事與愿違,成效不彰,似乎未曾有過一起在檔案拍賣或轉賣交易行為實施前,當事人履行了這項明定法律義務的先例。筆者還曾就此條的安排與設計(1996版《檔案法》第十六條第二款)做過否定性評述。[6]2016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簡易立法程序,將其與其他許多法律列為“負面清單”事項,廢止了這一規定。
此外,《刑法》一般不適合調整屬于個人所有的產權問題,包括檔案信息資源產權,其可直接由民法視作一般財產保護。有關檔案所有權領域的民事侵權案件,適用民事處罰;發生搶奪或盜竊行為及其不當得利者,可以按照《刑法》中關于盜竊罪條款或相應民事侵權行為性質論處。
我們還需進一步分析檔案犯罪的構成要件:即嫌疑人做出的違犯《刑法》第329條中兩款中任何一款行為中,涉及犯罪主體、犯罪客體、犯罪的主觀方面與客觀方面四個要素。犯罪的主體均為一般主體;犯罪的客體是侵犯了國家明確規定的檔案管理制度;主觀方面表現為故意,明知是國家所有的檔案,而實施了搶奪、竊取或擅自出賣、轉讓國家所有的檔案來牟利;客觀方面則是嫌疑人實施了搶奪、竊取或擅自出賣、轉讓國家所有檔案的行為,對國家檔案信息資源及價值造成了較大或重大損害。嫌疑人的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嫌疑人實施“搶奪、竊取國有檔案”或“擅自出賣、轉讓國有檔案”行為時的主觀狀態,是家庭貧困、生活所迫還是其他情況,是初犯還是累犯、屢犯等情節,也是法庭審理、判決的重要依據。除卻這兩類犯罪行為外,無論是涂改、篡改檔案,還是偽造其個人檔案,均不在現行《刑法》設定的刑罰范圍。
近年來,多位刑法及檔案法規研究人員強烈建議將“涂改、偽造檔案”行為,通過“行刑銜接”納入檔案犯罪范圍,以適應并遏制此類日益嚴重的檔案違法行為。但筆者以為,不宜將此類違法行為升級或拔高。
2 檔案信息安全視域下“涂改、偽造檔案”等行為性質側面分析
筆者認為,經第一次修正后,《檔案法》(1996版)第二十四條規定的八類違法行為之一的“涂改、偽造檔案”,主要是針對已經歸檔、進入檔案庫房的檔案,而非現行文件,且涂改、作偽者并非檔案文件內容中所述的當事者本人。進一步說,此類違法行為大多是出于直接經濟利益,并不一定為其個人。而當下引發大眾關注的涂改、偽造檔案的違法行為類型,大多是檔案文件的當事者本人或委托相關人按事主要求操作的情形。所以,同樣是“涂改、偽造檔案”幾個字,由于時空變換,其所指內涵已發生了重大轉移或錯位。當下的“涂改、偽造檔案”大多數情形已不再是當初《檔案法》(20世紀90年代)中所指稱的類型。
世紀之交前后,干部人事檔案中的各類學歷、履歷及任職經歷等表格類材料存在一個顯著的文本差異:之前大都是由有關部門統一制發的“半成品”型類表格,相關人員用鋼筆或簽字筆(不排除少量人員用毛筆填寫)填注相關內容后交給管理部門;后來則大多是由相關部門提供模板,個人可以依此制作或下載,并直接在電腦或手機上操作,填寫相關內容并提交。兩類情況若實施涉嫌涂改、偽造檔案行為,相應地會有如下區別:前者涂改、偽造檔案(大多是指涂改原文本后制作的復制件)違法行為,會直接留下諸如涂劃、刪改痕跡,一目了然;而后者可不留任何痕跡,涂改、偽造痕跡無法直接發現。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新《檔案法》(2020年6月修訂版)第四十八條第一款第四項違法行為由原來的“涂改、偽造檔案”措辭,更新為“篡改、損毀、偽造檔案或者擅自銷毀檔案”的表述。但后者不過是不同技術條件背景下的新措辭,核心還是“涂改、偽造檔案”情節。若細加究察,便不難發現,相關案例中有諸多違反常識、常理的文字內容,諸如十五、六歲就參加工作,十七、八歲就獲得大學學位甚至研究生學位等。這些內容只有等當事人腐敗案事發后,被進一步溯源,才會被人逐一揭出。且相關的檔案管理人員也脫不了干系,若不是他們睜眼、閉眼或不負責任,此類案件也很難操作成形。
《刑法》規定的檔案犯罪罪行與檔案違法行為兩者法律關系及其責任追究存在落差與認知上的差異。《檔案法》中規定的涂改、偽造檔案等檔案違法行為是比較常見的。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信息安全(包括檔案信息安全)問題越發突出,信息安全受到包括立法部門在內的全社會深度關注,同時也成為立法部門重點傾斜的領域之一。就檔案信息安全視域中的“涂改、偽造檔案”行為而言,實際上涉及到反腐敗中發現的諸多值得引起有關部門警覺的問題,即部分官員或預備官員出于自己或親屬的升職、升學或升官動機,對其個人檔案實施涂改、偽造情節者較為常見,遂成為部分刑法學者尤其是高校檔案學專業從事法學教育研究者對各類檔案違法行為中關注度最高的類型與區域。此類違法行為的直接目的是謀求不正當的政治利益。至于《刑法》第329條所設定的法定檔案犯罪類型,一方面發生的真實案例確實較少,這也是立法奉行謙抑主義的結果;另一方面因其不屬于轟動事件而較少有人關注。但是,當下此類違法行為,其行為人實施的檔案違法行為的動機是出于個人的升職與升官,危害的客體對象也是特定的,即欺騙組織,對其他相關主體客觀上造成不公平。就《刑法》第329條設計的檔案犯罪的情形——搶奪、竊取國有檔案罪與擅自出賣、轉讓國有檔案罪而言,行為人實施涂改、偽造個人檔案行為的危害性大概率無損于國家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如不是其特殊身份,一方面很少會有條件生成如是動機,另一方面也無具此行為之操作可能。《刑法》設計的檔案犯罪是專門針對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建設及其價值問題。若論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必定涉及一定的數量及其檔案信息資源本身的價值大小(即量與質)問題,而檔案信息資源價值評估,說到底離不開市場機制。一片刻有一定數量文字的殷商甲骨、一件鑄有不短銘文的西周青銅器,其價值可以通過市場拍賣而體現其市場價值。而當下的“涂改、偽造檔案”,之所以引發全社會的關注,關鍵在于其是一個政治問題。假如當事人不是黨員領導干部,不是官員或預備官員,實施涂改、偽造檔案這類違法行為,充其量也就是不誠信、行為不端而已。如職場招聘時,相關人員獲取的各個應聘者的簡歷除“畢業學校”“姓名”欄外,大多數的內容極為相似。按理說,這怎么可能呢?其中內容的偽造、虛假及夸大其辭的陳述,應聘者難辭其咎。這也是部分招聘單位唯“第一學歷”馬首是瞻的內在根源。一旦當事人身份轉換,成為官員或待升職、升級的準官員,人們的關注度則陡升。而此類行為的后果,一方面導致了與其他候選人的不正當競爭,該后果本質上也是腐敗現象在官員考核或預備官員選拔過程中浮現出來的問題。假如一定要追究這些人的刑事責任問題,應該是類似這樣的罪名:欺騙組織、獲取不當政治利益罪。涂改、偽造檔案行為本身,僅僅是最淺層次的問題與情節,更大的危害性是在涂改、偽造檔案表象下的欺騙組織、謀取不正當的官職、崗位等更深層次問題。因此,假如責其名——追究其如是假定的檔案犯罪的刑罰責任,那么其一缺乏明確的法律規定——須罪刑法定;其二,檔案刑事犯罪的責任追究本是針對當事人對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的損害。另一方面,客觀上也屬舍重就輕,輕易放過了隱藏在涂改、偽造檔案行為背后的嚴重后果,即以欺騙組織、選擇不正當手段謀取政治利益(升職或直接升官),危害人才選拔的政治環境。正是基于這個原因,腐敗案揭露時,媒體報道大多很少涉及涂改、偽造檔案情節,因為偽造、篡改檔案情節的危害同腐敗問題的嚴重性相較而言極不相稱。
故而,究其實,此類違法行為真正的危害對象并非性質僅為幾張紙所載相關內容的某份檔案文件及其對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建設的價值,而是涂改、造假者之流對公正組織制度及正當程序的損害。此類違法行為具有更大的社會危害性,但顯然不是《刑法》329條關于檔案犯罪的設計初衷。
3 非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價值分析及其侵權案件處理
就整體而言,筆者以為,國有與非國有檔案信息資源數量及其價值,兩者不可同日而語。當然也不是意味著,所有民間收藏或持有的檔案信息資源均沒有價值。但是,兩者確猶如國家各級各類博物館的館藏數量、價值比之于民間收藏,后者相較前者客觀上說是萬不及一的。近二十年來,僅以秦漢墓葬考古發掘中出土的數以萬計的陶俑(人獸)而言,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盜竊或侵犯個人收藏及所持有檔案所有權的,適用《民法》;達到一定程度可以援引《刑法》中的盜竊、搶奪、不當占有等罪名論處。《刑法》第329條第三款還規定:“有前兩款行為,同時又構成本法規定的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該款同樣也適用非國有檔案信息資源的情況,如若實施了盜竊類似“一品誥命夫人圣旨”事件,則可以盜竊罪論處。推而廣之,如若涉嫌實施了對非國有檔案的搶奪、竊取或擅自出賣、轉讓非國有檔案的情形,可按照《民法典》或《刑法》中相關規定以搶奪、盜竊財物或不當占有性質論處。設想一下,1998年發生在河南上蔡縣的“一品誥命夫人圣旨”民事訴訟事件,若某行為人侵占或盜竊此件檔案(亦是文物),所有權人就可以通過訴訟來主張自己的權利。
再舉一例子。曾記得2001年3月前后央視“東方時空”欄目下“講述老百姓的故事”給觀眾提供的一則信息:僅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上海市民楊女士從1965年起,連續35年不厭其煩、不間斷甚至一日不落地記錄自己家庭收入與生活消費,共形成了21個記事賬本。從近二十年一成不變的每月幾十元家庭收入到九十年代中期以后收入逐漸增長,從每日的油鹽醬米、針頭線腦到老三件、新三件,再到花“巨資”購房,這十分具體而又清晰地記錄了上海一戶普通市民家庭幾十年的變遷史,其更是國家與社會從計劃經濟時代轉型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代,經濟社會發生巨大變遷的真實縮影。這批賬本后入選2001年由中宣部、中國革命博物館舉辦的“肩負人民的希望——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八十周年圖片展”。這樣的“家庭檔案”極具文獻與文物價值,不是眾多普通市民家庭若干年內無意或有意保存的三、五件(份)或者十件、八件因購買家用電器或者住房留下的購物憑證所能比擬的。
甚至還不能說,所有檔案館保存的檔案信息資源,其價值都是均等的,無差別的。如,原四川省南充市所轄南部縣檔案館及浙江省龍泉市檔案館所藏清代至民國數百年間基本完整、數量達幾十萬乃至數百萬件的司法歷史檔案,引起了社會各界尤其是歷史學界和法學界的極大關注,而后者在長達近十余年的時間里,陸續出版了規模達97冊的司法檔案皇皇巨獻。這說明同樣是檔案館持有的檔案信息資源,其價值也存在巨大差異,否則也不是實事求是和唯物主義的觀點。從多年前開始,盡管至今尚未完全實現,檔案界也開始倡導,并在部分機構嘗試實施與文物分級管理方式相似的辦法,對重點檔案予以分級(一、二、三)管理。
學界對涂改、偽造檔案的關注,實際上將社會民意及其情緒投射到了某類官員或預備官員的出于個人升職、升官的行為動機上,從而不恰當地尋求擴大《刑法》所設定的檔案犯罪的適用范圍。這種想法與認知脫離了當初(現在依然有效)《刑法》設計的檔案犯罪——保護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的立法初衷,即最大限度地保護國有檔案這一作為全社會、全民所共有的財富之內置立法邏輯。
檔案信息資源內蘊巨大的社會財富,但此處所說的“檔案”是個整體,是集合概念,不能將其分化為某一份、兩份檔案。“檔案”一詞,在筆者看來,也是一個復數概念,平常說的一份、兩份檔案,究其實也不是完全準確的。這與文件、文物大多作為單數概念使用明顯有異。國有檔案與其他國有財富一樣,是國家(有)全部財富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就某個人(干部或準干部)一份考核表、個人履歷甚至在其幾十年從政或其他職業從業經歷中形成的系列個人檔案,不能說絕對沒有價值,但是大概率不會成為國有檔案信息資源的重要部分則是基本可以確定的。退一步說,就一份單純檔案材料而言,其重要性還是有顯著差異的。若某家庭檔案系統中因某個家庭成員無意間丟失了一份購物憑證(檔案),便說這會造成全社會檔案信息資源的重要缺失,未免太夸張、離譜,危言聳聽。
4 2020版《檔案法》與1997版《刑法》實現了有效銜接
2020版《檔案法》與現行《刑法》在行刑關系問題上實現了有效銜接,及時解決了原《檔案法》(2020年6月前)相關內容布設上的瑕疵。
經過1996年第一輪修正后《檔案法》第二十四條第一款在列舉了八項檔案違法行為,以及各級檔案主管部門須對行為人予以責任追究(行政處罰及行政處分)后帶上了一句,“構成犯罪者,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表述似乎順暢且周密,但這意味著八類違法行為都可能被追究刑事責任。一定程度上說,這也是造成當下人們對其誤讀——以為這八類檔案違法行為是可能會被施予刑事處罰的根源。但是,這類違法行為一旦真正涉及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時,從現有案例追溯,大多不了了之。唯一例外的,可能就是1998年發生在湖南醴陵的震驚全國的因涂改、偽造山林管業證檔案,而致相鄰兩村民小組村民大規模械斗,致十余人重傷、幾十人輕傷的極其慘烈的惡性案件。當事人雖被追究了刑事責任,罪名卻是“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7],因為法官也意識到此案無法直接適用《刑法》中第329條關于檔案犯罪的罪名:搶奪、竊取國有檔案和擅自出賣、轉讓國有檔案罪,并以此條款為依據作出相應處罰。
此乃1988年1月1日起《檔案法》實施后至1997年《刑法》頒布前這一時段——時空條件缺失所致。當時的《刑法》還是1980年制定的,現行《刑法》是1997年發布的(最新修正案第十一是2020年12月26日公布的)。之前具體涉及檔案犯罪情形,相應背景是1980年版《刑法》第100條中設定的“搶劫國家檔案”,兩相完全脫節,實際上也無從與《檔案法》銜接,這也客觀上導致了一段時間內被追究檔案刑事責任的嫌疑人相對較多現象。甚至各地法院適用法律時,還帶來了較為嚴重的畸輕畸重現象。媒體曾經報道過1988年8月發生在江蘇北部某縣的一個案例:一目不識丁的農民嵇某因與其妻離婚訴訟,由鄉法庭受理并判決女方準予與其離婚,遂致其遷怒于鄉法庭,在宣判當日晚上,做出了極不理性的愚蠢行為——焚燒了鄉法庭辦公室所藏包括空白介紹信在內的38個案卷,而獲刑八年的懲罰。[8]相反發生在次年年末,河北省某縣法院法官趙某因嚴重玩忽職守,值班期間擅自離崗,致該法院發生嚴重失火事件,法院辦公用房(一棟木結構二層小樓)全部焚毀,還導致該縣法院自1947年成立以來的所有已結、未結案件在內的司法檔案18000余卷,也在這次極為嚴重的失火事件中損失殆盡。[9]這可能也是近幾十年來媒體報道的最嚴重的檔案損毀事件。因此時又恰值《檔案法》實施的第二年,當地檔案主管部門極盡所能,向有關部門陳述此事件的嚴重社會危害性,最終使其被追責。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事人僅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適用了緩刑。兩相比較,不難發現兩地法院在適用法律時存在嚴重不均衡現象。但又不得不說的是,當時人們(包括司法機關)對于檔案犯罪認識幾乎是空白,更沒有當下作為常識的罪刑法定原則。如上文提及,《刑法》中只有原第100條提及“檔案”二字,即“搶劫國家檔案”罪,但在具體案件上無法直接適用,導致各地適法與執行標準差別過大。
隨著法學界及實踐部門對相關司法理論與實踐問題認知的扎實推進,檔案部門及全社會對于檔案犯罪追究的必要性及其立法邏輯獲得了共識:對國有檔案信息資源及其價值造成重大危害的行為——搶奪、竊取和擅自出賣、轉讓國有檔案的行為,必須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需要用刑罰手段保護國有檔案信息資源。這也是現行《刑法》在檔案犯罪“罪刑”設計上的最大成果。
近三十年來,按照《刑法》中關于檔案犯罪的規定,因“搶奪、竊取國有檔案”或“擅自出賣、轉讓國有檔案”而被追究刑責的情形相對較少。這也是最近若干年來社會各界,尤其是檔案學界從事法學教育的人士普遍感到通過《刑法》是追究當事人的罪刑責任不到位原因之所在。
2020年版《檔案法》中關于“檔案違法行為”與《刑法》之“檔案犯罪”條款實現了有效銜接。按照新版《檔案法》第四十八條規定的“單位或者個人有下列行為之一,由縣級以上檔案主管部門、有關機關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處分:(一)……;(四)篡改、損毀、偽造檔案或者擅自銷毀檔案的;……(十)檔案工作人員玩忽職守,造成檔案損毀、滅失的”,即十類違法行為只能按照本條規定,施予行政處罰或處分,而不能將其性質人為拔高,納入《刑法》追究的范圍。并且將屬于檔案犯罪的情形單列一條,即第五十一條規定:“違反本法規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造成財產損失或者其他損害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從而克服了原《檔案法》(1996年)第二十四條規定中客觀存在的二律悖反問題。
由此,筆者認為,現行《刑法》有關檔案犯罪的罪刑設計,邏輯上不存瑕疵,依然是準確、有效且恰當的。
注釋與參考文獻
[1]仝其憲.論我國檔案犯罪的行刑實體性銜接[J].檔案學通訊,2017(1):99-104.
[2]仝其憲.檔案安全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銜接制度的系統構建[J].檔案學研究,2022(5):43-50.
[3]仝其憲.偽造、篡改檔案行為的刑法規制——以“高考冒名頂替”等案件為例[J].檔案學通訊,2022(3):80-86.
[4]秦長森.預防主義視角下檔案安全刑法保護的體系建構[J].檔案與建設,2023(5):35-39.
[5]蔣云飛.論檔案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銜接機制的完善[J].檔案學通訊,2021(5):78-86.
[6]蔣衛榮.從梁啟超檔案拍賣說《檔案法》第十六條的修改[J].檔案學研究,2013(4):23-26.
[7]遠方.震驚全國的“3·12”檔案涂改案[J].湖南檔案,2000(1):30-32.
[8]李統祜.檔案法學[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0:242.
[9]李成友.排除一切阻力 堅持依法辦案─—一起違法案件的查處過程及思考[J].中國檔案,1994(5):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