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婉瑩

作為在寫字樓里辦公的“低頭族”,“95后”女生李欣熱衷于按摩。從辦公樓附近的盲人按摩和中醫館,到家里沙發上擺放的各種按摩儀,可以說市面上有的按摩方式,她都體驗了個遍。
在按摩儀熱度大火的前兩年,李欣最期待下班后回家靠在沙發上邊用按摩儀邊追劇,但現在她更喜歡疲憊時去線下按摩店做一小時“馬殺雞”。
她向南風窗記者抱怨道:“按摩儀用20分鐘就得充電,只有一點點電流的觸電感,買一臺機子都夠我去店里做10次了。”
擺在李欣家里“吃灰”的按摩儀售價并不便宜。以其購買的SKG按摩儀為例,當時售價超過1000元。
被李欣“拋棄”的SKG,其資本市場的表現呢?
2023年8月2日,深圳證券交易所公告顯示,SKG母公司—未來穿戴健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未來穿戴”)創業板上市申請終止。
在終止上市的一個月前,深交所對未來穿戴發出第二輪問詢函,對公司的營業收入、營業成本、募投項目、銷售返利等方面進行了問詢。
相較于2020年請王一博做代言的高光時刻,2022年其明星產品頸椎按摩儀的營收與巔峰時相比已跌去一半。
除了營收縮水、凈利下滑等問題之外,SKG還陷入巨額分紅、董事薪酬過高和未給部分員工繳納社保等風險。
王一博、古力娜扎也帶不動的SKG,前路究竟怎么辦?
對于職場打工人來說,按摩儀或許是最適配的禮物。內卷的工作、久坐導致僵硬的肩頸,讓按摩儀精準戳中“社畜”們對健康的焦慮心理。
按摩儀是“種草”還是“割韭菜”?在社交輿論場上,兩方觀點此消彼長。
一位從業人員向南風窗表示,市場售價1000多元的SKG按摩儀,他們不到三折或四折就可以拿下。
二手交易平臺上,也許可以窺得其真實的市場售價。全新未拆封的SKG按摩儀,往往折價銷售,這些來源有些是“朋友相送”,有些是“年會禮物”。
年輕人對亞健康的焦慮,助長了按摩儀的消費市場。后浪研究所發布的《2022年輕人恐病報告》顯示,有90.58%的年輕人認為自己的身體不健康,49.8%的年輕人購買養生食品,30.27%的年輕人購買按摩儀。
一邊拼命熬夜,一邊朋克養生,但按摩儀是否可以達到其宣傳的功效?或許需要打上一個問號。
在SKG的淘寶官方旗艦店中,一款產品的宣傳頁面里,出現“專業撥筋按摩手法”“像按摩師揉捏般享受”的宣傳語,并以其擁有“150+”的科研專家為噱頭。除此之外,還特別列出四位骨傷科康復專家、疼痛康復研發專家為其做背書。
消費者對穿白大褂的醫生天然擁有信任感,正如李欣所述,在她數十年的“按摩史”中,慢慢傾向于找有行醫資格的推拿師或康復治療師做按摩,“畢竟醫生會比美容院的按摩師更專業,也讓人更放心一些”。
很難說SKG的廣告是不是在“打擦邊球”。
但作為一家小家電起家的公司,未來穿戴并不具備醫療器械生產的資格。
“從客觀事實而言,按摩儀只能算是小家電,如果沒有通過醫療器械的相關認證,甚至不能宣稱有什么醫療功效。”一位不愿具名的康復治療專家向南風窗解釋,目前市面上的筋膜槍、按摩儀等產品,主要分為兩個理論體系。
第一種,筋膜理論體系。
它通過儀器淺表的震動原理,對本體感受器的疼痛起到一個延遲酸痛的效果,但這種理論體系,尚未在主流的醫學研究中達成共識。
營收、毛利雙下滑,引起了深交所對其是否具有“持續盈利可能性”的質疑。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解釋了未來穿戴登陸二級市場失敗的部分原因。
上述專家表示,對于普通消費者而言,筋膜槍等工具對于緩解肌肉疼痛的效果不大,甚至會對受損部位造成不可逆損傷。對于專業的醫務工作者來說,使用筋膜工具則可以提高效率,但也有很多其他可替代的儀器。
第二種,經皮神經電刺激理論。
它是指TENS裝置或神經刺激器,通過改變神經元發送信號的方式,阻止疼痛信號傳達到大腦,從而緩解神經、肌肉或關節的疼痛感。
在淘寶,一臺有醫療器械認證的TENS按摩儀售價可低至100元,而走品牌營銷路線的SKG,售價最便宜的頸椎按摩儀也得399元。
在這位康復治療專家看來,如果把電流比作一個處方的話,沒有醫療器械認證的按摩儀,其電流是沒有控制或不穩定的。“可以理解為它的處方是不穩定的,沒有經過推敲與測試。”
在SKG的招股書中,特意提及廣告及宣傳不當時的法律風險。“隨著公司業務規模的不斷擴大、營銷策略的更新變化及品牌宣傳方式的不斷增多,可能存在因宣傳用詞不當、表述不準確或過度宣傳,導致違反相應法律法規受到處罰的風險。”
SKG能在幾年內迅速崛起,離不開公司在背后重金砸營銷。
楊洋、王一博、古力娜扎都做過SKG的品牌代言人,甚至SKG還一度出過王一博定制語音的產品。出演過《蒼蘭訣》的張凌赫,成為接棒王一博的新一任品牌代言人。這不難看出SKG目標用戶的變化。
一位品牌公關曾向南風窗記者表示,由于王一博代言的產品太多,粉絲買不過來,其代言產品的“吸金能力”,亦下滑不少。
流水的是代言人,不變的是高企的銷售費用率。
招股書顯示,2019—2022年SKG的銷售費用分別為1.02億元、2.10億元、2.15億元和1.65億元,占營收比從2019年的12.93%,飆升至2022年的18.24%。
近幾年,SKG陸續贊助了《這就是街舞》《乘風破浪的姐姐》《妻子的浪漫旅行4》《中國新說唱》等大熱綜藝,并對抖音、小紅書等平臺加大廣告投放。這意味著,SKG的營收有相當一部分,落入明星、網紅的口袋里。
以代言人王一博為例,其2021年和2022年的代言費用分別為1237.18萬元和2201.57萬元—幾乎是當年歸母凈利潤10%的占比。
與高企的銷售費用相比,過去幾年,SKG的毛利率呈下滑趨勢。
2020—2022年,毛利率從62.15%降至55.4%。受此影響,公司主營業務的毛利率也逐年走低,不到三年,主營業務毛利率就從58.31%降至51.70%。
這與未來穿戴的經銷模式有關。招股書顯示,未來穿戴的經銷占比約為95%,且經銷毛利率超50%,遠遠超過同行。
與直銷模式相比,留給經銷商的利潤空間,讓SKG的毛利率呈下滑趨勢。并且公司透露,2022年新推出的智能手表產品雖然賣得不錯,但毛利率低。原本高毛利的頸椎按摩儀由于優惠幅度提升,也影響了毛利率。
毛利率降低不說,王牌產品也不好賣了。
SKG的主營產品頸椎按摩儀,從2020年巔峰時的一年賣出8.55億元,到2022年賣出4.54億元,幾乎腰斬一半。眼部與腰部按摩儀雖呈上升趨勢,但占比也就三成左右,短時間內并不能成為其主力產品。
營收、毛利雙下滑,引起了深交所對其是否具有“持續盈利可能性”的質疑。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解釋了未來穿戴登陸二級市場失敗的部分原因。
雖然IPO之旅折戟,但創始人劉杰、徐思英夫婦的錢賺得如何?
招股書顯示,兩人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共持有公司93.07%的股份。而在2020—2022年,SKG累計分紅3.65億元,占同期凈利潤3.9億元的93.6%。其中,創始人劉杰、徐思英直接獲得分紅7808萬元,通過未來集團間接獲得2.65億元,總計通過分紅獲利3.44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和2021年的分紅金額,甚至超過了凈利潤,分別占當期凈利潤的108%和121%。
根據《第二次審核問詢函的回復》:“報告期內,發行人控股股東未來集團取得現金分紅凈額 26,546.45萬元,其中1,800.00萬元用于購買房產,8,654.00萬元用于對未來生命制藥有限公司等多家未來集團所控制的子公司進行投資。”
從招股書看,除了分紅之外,劉杰作為董事長、總經理與核心技術人員,2022年的年薪為486萬元;而在2021年,其年薪更是達到令人咋舌的680萬元。
南風窗記者翻看其招股書76頁發現,這家公司對高管們不吝高薪與股權激勵,對員工卻連社保、公積金都不交。
盡管業績下滑,未來穿戴的高管們,年薪可沒少拿。招股書顯示,不含獨立董事,2022年未來穿戴的高管們薪酬總額達到1406萬元,人均薪酬351萬元,薪酬總額占當期1.15億元歸母凈利潤超12%。
未來穿戴還特意備注:上述薪酬總額不包括股權激勵費用。
這在行業里并不多見。
這里可參考已上市的倍輕松(688793.SH)。2022年,倍輕松董事長馬學軍的年薪為133萬元,是未來穿戴董事長劉杰年薪的1/3。不含獨立董事的情況下,倍輕松的高管薪酬總額為710萬元,僅為未來穿戴的一半。
未來穿戴的管理費用,占營業收入的比例極高。在行業平均管理費用率僅3.5%時,報告期內未來穿戴的平均管理費用率達到15.2%。
然而,南風窗記者翻看其招股書76頁發現,這家公司對高管們不吝高薪與股權激勵,對員工卻連社保、公積金都不交。
報告期內,未來穿戴存在未全員繳納社保和公積金的情況。2020年,公司未繳納住房公積金的人數占總員工數的近三成。2022年,未來穿戴依舊有不少新入職員工,但未被繳納社保與公積金。
招股書中,這被列入未來風險之一。雖然報告期內公司未因社會保險和住房公積金繳納瑕疵,受到處罰或被要求補繳,“但未來仍存在被主管部門要求補繳社會保險和住房公積金的風險,進而對財務狀況產生不利影響”。
在某職場交流平臺,有認證為未來穿戴的員工表示,公司人員流動率較大,人均工齡只有6個月。
以財報披露的研發人員為例,2020—2022年,未來穿戴的研發人員數分別為148人、153人和172人。同期離職人數則分別為35人、56人和59人。
這相當于,過去三年間,未來穿戴研發人員的離職率分別為23.65%、36.60%和34.30%。
不只是普通員工,招股書62頁顯示,在公司5位核心技術人員中,有2位分別在2022年8月和2022年12月離職。
今年7月,有應屆生詢問SKG未來穿戴招聘崗位的情況時,有員工表示:“就算沒工作,也建議不要入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