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中國考古;文物保護;國際合作
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西方探險家在中國開展的大量考古活動以至對文物古跡的破壞性掠奪,促使中國文物保護意識的提升和近代考古學誕生發展。中國近代考古學的興起一開始便與中外合作調查發掘研究聯系在一起,早期的考古活動與國際學術界尤其是歐美學術界有著密切聯系。1926—1949年,中國考古學進入初步發展階段,形成了初具規范的國際合作模式。早期的合作考古建立在雙方互利互惠的基礎上,有著明確的科學研究目的,在項目申請報批、資金來源、人員構成、文物歸屬、著作版權等方面都有著嚴格的管理制度和運行機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考古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與早期外國人在中國開展文物考古活動促動國人文物保護意識、文物主權意識和國際合作意識的興起密切關聯,體現出外方尊重中方主權的前后轉變,經歷了由外國人或者機構單方面活動的不合作到外方主導的不平等合作再到互尊平等合作的艱辛轉變過程。
一、文物主權意識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意識的興起
基于外國人員來華從事考古與文物古跡調查活動以至大肆掠奪文物的情形,造成當時嚴重的文物外流現象,伴隨著中外文化交流的深入和社會發展,以及早期中國考古濃厚的國際化因素的影響,晚清民國時期逐步形成了文物保護意識、文物主權意識和國際合作考古與文物保護意識。
(一)外國人在中國的考古與文物古跡調查活動
19世紀中葉,來自外國的一些“考察團”“探險隊”及傳教士與旅行者,包括地理、生物、礦產、民族和考古等領域的學者,出于不同的目的,相繼以科學考察的名義進入中國廣大地區進行各種形式的調查活動[1]。這些調查活動對象除了考古遺址外,還涉及古代長城、石窟寺、古建筑等文物古跡。其中不乏古遺址的非法盜掘,多地文物古跡遭受嚴重破壞,大批珍貴文物被劫掠而流失海外。
20世紀初,西方和日本的探險家紛至沓來,這種活動達到高潮,新疆、甘肅等西北地區成為外國探險者的主要活動地區和攫取古物的重災區[2]。例如,1900—1914年,在英屬印度政府支持下,英國探險家斯坦因多次深入西北地區,在新疆地區調查和發掘了一系列古代遺址,掠掘了大量精美文物[3]。1902—1914年,德國人格倫威德爾與勒科克等四次深入新疆吐魯番和塔里木盆地北沿全境探險考察古跡遺址劫掠大批文物,切割剝取大量石窟壁畫[4]。不過,也有一些外國學者的調查活動留下了豐富的圖文資料,如美國著名旅行家威廉·埃德加·蓋洛于1908年6—8月從山海關至嘉峪關一線系統考察了明長城及沿線風土人情,成為記錄20世紀初長城面貌的重要調查活動[5]。
外國人在中國廣大地區進行的大量游歷考察和考古探險活動,雖然客觀上引起了世界對中國古代文化和文明交流成果的關注,促進了世人對中國的了解,但其中有一部分是赤裸裸的考古掠奪,致使大批珍貴文物標本資料被運輸至國外,造成了文物的流失,尤其是一些外國學者在獲取地下文物藝術品的同時,對當地文物古跡造成了不可諒恕的破壞性劫掠。雖然其所獲是后來研究無法回避的參考資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當時世界的考古水平,刺激和促生了近代考古學在中國的孕育發生和艱難背景下的蹣跚起步,對考古學研究具有重要的促進意義[6],但對中國文物造成的無法估量的損害不容忽視。
早期外國探險家和傳教士等的考古活動對歷史古跡的破壞和文物大量外流引起了中國學者的警覺,覺醒的學術界痛心于古物流散,開始自發組織或參與外國人的科學考察活動,也促使學者們開始關注西北等廣大地區文物資料的整理與研究。這在客觀上引發了國人對古代文化遺存的關心,更是喚醒了晚清民國時期文物保護意識與文物主權意識的興起。
(二)文物保護意識與文物主權意識的興起
近代以來,導致我國文物大量流失海外的一個主要因素是國人普遍缺乏文物保護意識和文物主權意識。例如,面對1907—1908年斯坦因和伯希和等外國學者肆無忌憚劫掠敦煌莫高窟藏經洞文物并偷運出境[7],當時知識分子的反應極度漠然,看不到絲毫譴責和追討流失文物的迫切行動,這也代表了清朝末年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下缺乏文物保護的相關法律規定、國人的法制意識淡薄、普遍缺乏文物主權意識的時代境遇。
實際上,晚清內閣民政部已經注意到西方人員來華大肆掠奪文物的情形,針對當時嚴重的文物外流現象,采取堅決制止措施的同時,認為在文物保護方面應該向西方學習,建立從上到下的文物保護制度以全面保護各類文物古跡,并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制定頒布了《保存古物推廣辦法》,宣統元年(1909年)制定頒布了《保存古跡推廣辦法章程》[8],標志著中國近代化古物古跡保護意識的萌芽,也是這個時期文物保護理念的重要變化[9][10]。經歷了清代晚期的準備階段,中國的文物保護在民國時期正式起步[11]。
中華民國成立之后,在西方文明與殖民侵略沖擊的社會文化背景下,隨著中西往來日漸頻繁,接受西方近代教育和深受其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越來越多,人們對于國際法及西方國家的法律法規也有所熟悉,文物主權意識和文物保護意識逐漸萌生[12]。現代考古學及文物博物館事業的發軔與文物保護技術的近代化[13][14],也為學者自覺開拓文物保護領域預備了條件,加速了民國政府和學界對文物保護的重視。越來越多的國人意識到文物流失將對中國文化造成巨大的損失。國際學術潮流的推動不僅使得國內學界的傳統面臨變化,也使得中國現代文物保護與學術研究從發軔之時就與國際接軌,具有一定的國際化因素。這里所謂的國際化因素,主要表現在一些外籍專家、開明人士、進步學者、留學人員、政府官員的國際視野和文物保護研究行動。
此時期,外國人和機構在中國的考察活動有增無減,國人開始吸取先前文物大量流失的慘痛教訓,開始對外國考察隊在中國的考察活動進行種種限制。針對大量文物流失海外,民國政府于1914年發布了禁止文物出口的大總統申令,1916年制定頒布了《保存古物暫行辦法》,嚴禁將文物私售于外國人。文物保護與考古存在著緊密關系,文物保護意識和文物主權意識的興起,深刻地滲透到了早期考古工作中,也促使國際合作考古意識的形成,并傾向于中外聯合組隊的方式開展考察活動,互尊平等的國際合作形式開始萌發。
一些中國留學生如蔡元培、劉半農、張繼、陳寅恪等在海外接觸到大量流失的中國文物尤其是西方“探險隊”劫掠的西北地區文物,極大地刺傷著他們的愛國之心。這批知識精英回國后,積極建言獻策并付諸文物保護實際行動。他們秉持愛國情懷和科學精神,維護學術主權、保護本國文化、保護文物安全、宣傳教育公眾,與有識之士一起自發組成抵制西方探險家、保衛文物古跡的中堅力量,成為知識界艱難周旋應對外國人來華探險盜掠文物的社會進步學術力量。中國學者在與國外學者和機構進行考古合作時,注意維護我國的學術主權與文物安全,一步步促使外國專家學者和機構從過往單方面的考察探險到主導有中國學者參加的學術調查活動再到走上中外合作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的艱難曲折之路。
(三)早期考古活動的國際化因素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意識的形成
19世紀末至1928年,在中國考古的肇始發端階段,從外方單方面的探險考察到一定程度的國際合作逐步推動了中國現代考古學的起步。1949年前的中國現代考古有中外合作考古和中國學者獨立調查發掘兩種模式。1914—1924年主動性田野考古調查與發掘大都是由中國政府機構聘請的外國學者所為,部分中國學者也開始參與其中,已有中外合作考古意識,逐步形成了國際合作模式。如,1921年北京周口店遺址、遼寧錦西砂鍋屯遺址、河南仰韶村遺址等中外人士合作開展的一系列田野考古開啟了中國現代考古的序幕,這些帶有國際合作成分或者國際化色彩的考古活動及其成果,引起了中外學術界的關注。因此,單從田野考古學是近代由西方傳入中國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現代考古學從產生起步之日起就具有鮮明的國際化色彩。
中外合作考古從中國現代考古學產生那一天起就已經存在,同樣也經歷了百余年歷程[15]。之所以稱這一時期的國際合作考古具有國際化因素,是基于早期外國人在中國境內從事大量考古活動,到1921年中國現代考古學誕生,中國考古還不是平等互利的國際合作,但是從學術和學科發展來說有著國際化成分,也與國際考古界保持著非常密切的聯系,為后來平等相待的中外考古合作創造了基本條件、奠定了歷史基礎。
中國現代考古學的開端和早期國際化,以及國際合作考古意識的興起和實踐行動,是多因素的促動下開始形成的,突出地體現在理論思想、技術方法、人才力量和機構建設等方面。一是外國來華人員尤其是不乏受過嚴格地質學或考古學訓練的學者或傳教士等進行的各類探險和包括考古在內的科學考察活動,將現代西方田野考古學知識介紹到中國;二是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傳入中國的考古學呈現出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特質[16];三是從事考古活動的人員主要是受過西方人類學、考古學或地質學訓練的留學歸國學者以及在早期中外合作考古活動中成長的一批考古與文物保護人才;四是現代考古學進入中國后,國內通過與國際交流接軌而促進了農商部中國地質調查所、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考古學研究室、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等考古學術機構,以及中國考古學尤其是田野考古學的建設發展。在彼時激蕩著強烈的開放圖強與融通中西文化意識的中國,早年的留學歸國學者具有開風氣之先的共同點,他們胸懷理想,在擁有開闊的世界視野下開始了中國考古學和文物保護本土化的歷程,同時積極參與國際合作考古與文物保護活動,在中西交流合作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橋梁作用。他們注重國外文物保護知識的引介,廣泛參與國際學術交流,促進國際聯合項目,在近代城市改造、古建筑保護和考古等文物保護傳承與學術研究以及博物館建設等方面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百余年來,中國的考古工作從來未曾脫離文物保護,考古工作被視為文物工作的組成部分早已成為共識。早期也正是在堅持考古學與文物保護密切關聯中逐步形成了平等互利的中外合作考古和文物保護局面。最初產生反對外國人私挖濫盜中國文物古跡并萌發文物保護意識的有識之士不乏歷史與考古學者,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保護文物古跡與深化考古學研究的相互依存關系。20世紀20年代,在中國境內隨著考古、地質、古生物等調查發掘活動的增多,中國學界在與瑞典、法國、美國、日本等國外學界積極開展考古合作交流的同時,北京大學馬衡、沈兼士等學者為保護文物安全殫精竭慮,以李濟為代表的考古工作者已經開始形成保護文物古跡的優良傳統。他們重視民族文物的保存與保護,積極對古物保存法等文物保護制度的制定建言獻策,注意維護我國的學術主權與文物安全,積極參與中外文物保護和考古相關的學術主權及文物安全交涉,最終促成平等互利的良性合作。
中國文物保護意識和文物主權意識的興起基于外國人在中國從事考古和古跡調查活動的國際化因素。在后敘的多項中外合作考古項目實踐中,經歷了最初的不平等、不對等的被動性合作到后來的主動性平等合作歷程。這一時期,我們的學術界不僅在中外文化交流中已經有了文物主權的意識,開始注重維護文物主權不受侵犯,同時有了中外合作意識,通過友好協商談判而爭取平等合作,努力改變了過去外國人在中國如入無人之境的單方面活動局面,突出地表現在一些中外聯合科學考察和考古調查發掘項目中關于發掘權及所得遺物歸屬問題開始初步有了具體的協議規定。這里需要特意提及的是,1949年前較多的重要考古發掘之所以大都采用中外合作的形式,除了諸如翁文灝對于中國的科學事業“發起在后,進步已遲” “必須與外國先進科學者虛心合作,用力追隨”的合作意識[17],并與外國學術機構樂于合作的這一動因外,還因為國內高校及科研院所的資金和人才瓶頸尤其是受制于經費不足,故而萌發合作意識,利用國外資金支持從事考古合作研究。正如李濟晚年回憶道,“考古工作在北方非常盛行,一時美國、法國、瑞典等國的考古學家和學術團體,紛紛到中國的北方來考古。我們中國的考古學家,雖然也想去做,但是沒有錢”[18]。
綜上所述,中國學界和官方對于文物保護與研究的逐步變化以及所取得的諸多歷史成績,與當時國際學術潮流的推動密不可分,也是積極主動求變和走向國際合作交流之路的進步成果。整體來看,1949年以前的中國文物保護歷史具有一定的國際化因素,基于初期的部分考古研究合作項目和少量帶有國際合作成分的文物保護實踐經驗,逐步形成了平等互利的文物保護合作關系。但是,基本上不存在規模性考古合作尤其是文物保護項目,甚至一些所謂的“合作”透露出赤裸裸的脅迫性,如日本學者是當時從事中國東北考古工作的主體,大多數是中國學者居于輔助地位[19],尤其是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造成了中國文化遺產的巨大損失[20],且日本方面大幅干涉北平文化界,身處北平的中國營造學社陷入停滯,日方數次要求合作未果,很難理解這是一種出于保護人類共同文化遺產的平等性合作目的[21]。
二、考古國際合作的早期實踐與雛形
民國前期北洋政府主動聘請國外學者和學術團體進行地質、礦產、古生物等合作調查研究,并逐漸涉獵中外聯合考古工作,突出地體現在1921年河南仰韶村遺址調查發掘以及此后的相關考古合作活動中,共同構成國際合作考古的早期實踐與雛形。
(一)中瑞合作仰韶村遺址調查發掘
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安特生自1914年起受聘于中國地質調查所以來,雙方簽訂了一些非常成功的中瑞合作協議,在長時期內保持了良好的合作關系,仰韶村遺址調查發掘應是中瑞合作實施協議中的考古項目內容之一。1921年初安特生得到官方批準赴河南澠池縣仰韶村調查,之后向農商部提出發掘申請并獲得批準,10—12月期間發掘也獲得了當時各級政府部門的大力支持,首次發掘出土了以彩陶為顯著特征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進而提出了“仰韶文化”這一考古學文化命名[22]。盡管安特生當年的發掘已被證實并不十分科學,但這是首次直接而有效地把近代考古學理論和實踐的全過程都帶到了中國,被認為是揭開了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序幕,促使第一代中國考古學家對中華文明起源的探索離不開世界文明的背景有了深刻認識。以此為標志性事件的中國考古學的誕生是中國文物保護史上的一件大事,考古活動的增多和地下文物的發掘出土不僅給文物保護提出了新的課題,同時也促進了中國博物館的發展。
基于當時缺少相關法律的約束,中國地質調查所缺乏真正懂考古的專門人才,合作過程中只間或委派剛從美國留學回國的袁復禮作為中方代表或技工協作,研究成果報告發表權中方優先,即便如此維護中方權益,但因項目經費由瑞典提供,故而這次中瑞考古合作實際上成為安特生主導且完全掌握學術主動權的“一邊倒”考古活動,中方處于從屬地位,沒能借此合作培養出自己的考古人才,采集和發掘的全部出土文物被運往瑞典研究且一半采集品歸瑞典所有,也造成部分出土文物流失下落不明,這些都成為此次中外考古合作顯而易見的缺憾[23]。本項目協議事關采集品分配的主動權和操控權掌握在瑞方手中,存在著諸多不公平的地方,極大地損壞了我國的文物主權。
安特生在中國從事的仰韶村遺址和甘青地區調查發掘等大量考古與地質科研活動,得到了瑞典科學研究會及瑞典皇儲的資金補貼,以及中國農商部地質調查所和當地政府的全力襄助,當屬于具有國際合作性質的政府行為。關于采集品的研究與分配方案,安特生是在農商部批準和同意的前提下進行的,雖然中方在這次合作中完全處于被動地位,且以犧牲一半采集品為代價,但也可以看到中國政府盡可能爭取權益、獲得最大利益的滿足及維護文物主權上的極大進步。它不同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探險隊在中國境內非法從事考察活動和考古發掘并將出土文物偷運出境,以及外國探險家“深入腹地,自動采集”甚至將采集品“任意捆載以去”的劫掠行為[24]。
1921—1924年中國地質調查所和安特生的考古合作是中國考古學史上的第一次中外合作[25]。受限于當時歷史條件,仰韶遺址發掘與研究工作由中國和瑞典學者共同開啟、實施,奧地利古生物學家斯丹斯基等參加。從廣義上看,中國百余年考古也是此次在國際合作的起點上一路發展而來。
安特生在中國與丁文江為中方代表開展的考古合作是建立在簽署并嚴格遵守雙方合作協議的基礎上,得到了中瑞兩國政府的政策支持和經濟資助,并都經過依法申報、由中國政府正式批準許可實施的一項團體性質的科學考古項目。仰韶村考古活動取得的學術成果得到了史學界、考古學界的高度評價。中國地質調查所與安特生的考古合作關系在中外學術交流史上影響深遠,是中外考古合作邁向最終平等合作的重要一步,也開創了多學科跨領域的考古合作之先河,展現出了中國早期中外考古合作田野發掘與研究的成功范例,也為后來考古工作流程管理和多學科綜合研究提供了一個有效途徑的基本范式[26]。
(二)北京大學考古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
20世紀20年代,中國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以及行業學會在考古專業方面積極主動尋求與國外考古學術界的合作。例如,北京大學考古學誕生發端之初,積極主動與歐美和日本考古學界開展廣泛國際合作交流發揮了重要作用[27]。1922年成立北京大學國學門(后改名文科研究所)考古學研究室[28],1923年成立北京大學古跡古物調查會(次年更名為考古學會),積極促進中國考古學由金石考證向田野調查發掘過渡[29-31],呼吁從考古調查入手保護文物古跡,其章程規定可在不以輸出發掘物品為條件的前提下接受外國財團與私人捐款,以及與外國發掘財團交換物品,與各項專門人才協力合作等[32]。
1923年,美國政府斯密蘇尼恩博物院調查古跡代表畢士博與芝加哥博物館東方人類學部長勞佛相繼來華考古探險,并參觀了北大考古學研究室,這些美國同行對中國考古學研究的權威和當時的考古計劃[33],也促使“本會當此時機,更應努力進行,以期對于世界有所貢獻”[34]。1925年春,美國華爾納率領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考察隊第二次來到中國,欲對甘肅敦煌莫高窟進行考察,并與北京大學商談建立合作關系,華爾納邀請北京大學國學門派人參與考察活動。作為兩校合作的初步嘗試,馬衡與沈兼士等愛國教授委派北京大學考古學會的陳萬里參加美國華爾納敦煌考古隊,一同赴敦煌考察,以監督美國人的活動,并借此機會保護文物,這也成為中國知識分子成功抵制外方的單方面行動并與之開展合作的第一支西方考察隊。
(三)中美合作西陰村遺址考古
民國時期,中國人或學術機構主持的部分考古項目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支持和資助,這對20世紀初時局動亂、資金短缺的中國學術機構開展科學研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是當時中外合作考古存在的一種特殊類型,同樣也是我國最早開展的田野考古工作之一。突出地體現在中國現代考古學家李濟主持的1926年山西西陰村遺址考古和1929年第二次河南安陽殷墟發掘[35],以及1931年衛聚賢負責的山西瓦渣斜遺址考古調查發掘等,都屬于美國佛利爾藝術博物館主動尋求合作并提供經費支持的中美合作考古項目[36][37]。這些考古項目體現出自從中國有了自己的考古人才,在中外考古合作中才真正做到維護文物主權,田野考古活動完全由中方控制且避免非法挖掘,并要求全部文物標本留在中國,但這在當時考古人才缺乏、考古基礎薄弱的時代依然屬于個別現象。
1925年12月下旬,美國佛利爾藝術博物館專員畢士博提出由該館提供經費資助李濟開展聯合田野發掘工作,李濟采納了中國地質調查所丁文江的建議[38],同意與外國機構和外國人合作,并針對當時中外考古合作中不合理的狀況,提出美國佛利爾藝術博物館在中國做田野考古工作必須與中國的學術團體合作以及在中國發掘出土的古物必須留在中國這樣兩個合作前提條件[39][40]。從1926年春開始,由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和美國佛利爾藝術博物館合作,支持李濟主持對山西南部汾河流域進行了考古調查并對夏縣西陰村史前遺址進行考古發掘,早年在美國布朗大學學習過考古學的袁復禮同行并開展包括地質學在內的調查。這是“中國境內第一次由中國人自己主持進行的、用近代考古學方法所做的遺址發掘” [41-43],也是李濟以國際合作項目主持人的身份組織開展的一次科學考古活動,被視為現代中國考古學的里程碑。
在本項中美合作考古協議中,雙方在考古隊組成、經費來源、研究成果刊布、出土品歸屬等最主要的內容與合作條件約定較為詳細且明確。項目合同管理內容具體約定,考古團由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組織;經費大部分由佛利爾藝術博物館承擔;考古報告出版使用中、英文雙語,中文報告由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出版,英文報告由佛利爾藝術博物館出版;所得古物歸中國各處地方博物館或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暫存,待中國國立博物館成立后永久保存[44]。雖然1930年因雙方最終目標不同而結束了合作[45],但對比此前由西方學者斯坦因、伯希和等暗中獨自進行以及后來安特生、斯文·赫定等在中國期間主持的考古活動可以說是一個質的進步。將所有考古出土文物必須留在中國,顯示了中國人文物主權意識的進一步增強,使此前的那種不平等局面得到了扭轉。
以上,安特生主持的考古調查發掘雖具有國際合作考古研究的性質,但在專業科研力量合作、出土文物處置等某些方面還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平等互利的中外合作考古。在受美國佛利爾藝術博物館經費資助的中國學者主持的西陰村考古項目中,外方學術力量的參與和交流合作明顯欠缺。然而,正是這些帶有國際合作性質的考古活動,成為中國國際合作考古的早期重要實踐與雛形,體現了中國現代考古學從一開始就具有國際合作視野。在諸如仰韶村遺址這樣的考古活動,探索國際合作方式,吸納多學科交叉融合,中外考古學者根據中國考古遺址特點運用西方的考古技術方法不斷探索“中國化”考古。
三、初具規范的考古國際合作
1926—1949年是中國考古學初步發展時期,也是中外合作考古的誕生發端時期。在民族覺醒和風氣轉移之下,中外學術界的交往逐漸由學者個人進而為有組織地進行合作,中國學術界不斷與國際考古界接軌,持續促使中國考古學的進一步創建發展。中瑞聯合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1927—1935年)、中美合作北京周口店遺址發掘研究(1927—1937年)等具影響的考古項目,真正顯現出國際合作考古調查發掘與研究水平。
(一)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
1926年底,瑞典地質學者斯文·赫定接受德國漢莎航空公司的委托和經費資助,率隊抵達北京準備對西北地區進行探險考察。起初,經安特生引薦,斯文·赫定的探險報告及考察活動計劃于1927年1月1日得到了北洋政府外交部的批準許可,由翁文灝代表農商部中國地質調查所與斯文·赫定的代表安特生簽訂合作協議[46]。
然而,該合作協議存在采集品文物歸屬主權問題和中方參與人員在合作中地位不對等等問題,消息一經披露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強烈不滿甚至抵制反對[47]。經過中國學術團體協會與斯文·赫定持續半年十余次艱難曲折的反復磋商和輪流談判,迫使斯文·赫定將這次考察轉化為中國和瑞典合作,并于1927年4月26日簽訂《中國學術團體協會為組織西北科學考察團事與瑞典國斯文·赫定博士訂定合作辦法》十九條內容的新協定,正式決定在“中國學術團體協會”的領導下中瑞雙方共同合作組成“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開展綜合科學考察[48]。新協定解決了采集品歸屬權模糊和中方在合作中地位不對等等問題,設中國及外國團長,參加的中外科學家各占一半,其中第十四條規定了“關于考古學者,須統交與中國團長或其委托之中國團員運歸本會保存”的發現收羅或采掘物的所得歸屬問題,禁止將文物帶到海外,采集樣品留在中國,其副本一份贈予斯文·赫定博士[49] [50],不得以任何借口毀壞有關歷史、美術等建筑,本協議辦法之解釋應以中文為準等內容[51]。從中反映出中國學者和民眾在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思想熏陶下的捍衛領土和學術主權的意識,與外國探險家以西方殖民者慣有的思維,違反合作協議肆意考察、發掘等危及國家主權與領土安全的行為之間的矛盾[52]。
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學術團體協會擬定了針對斯文·赫定等外國人在中國境內進行考古調查發掘等學術考察活動以及我國文物及其他學術材料流失海外等情形的六項原則,并發表了反對外人采取古物之宣言,其中明確規定:“中國境內所有之學術材料由中國學術團體調查或采集,禁止外國人在中國境內調查或采集,但于必要時,得容納外國專門人才或學術團體參加,以資臂助;采集所得之材料,應在中國境內妥為保存,非經中國學術團體協會特別審查及允許,絕對不得運出國外。”[53][54]可見,該協會規定六項原則內容強調必須堅持維護和不侵犯文物主權、不損害國體,絕不允許外人私自發掘以及將文物運至他國,以此為前提,允許必要的中外合作,盡量為世界學者研究提供便利,體現了學術界對中外學術合作的認可。
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是近代以來第一次以我國為主導、與外國平等合作組成的大型科學考察團,標志著中國學術界的覺醒,代表中國自身學術力量的崛起,極大地振奮了民族精神,成為此后中外學術合作可供遵循的先例與典范。中國學術團體協會制定的“六原則”以及中外合作協議,也成為中外合作遵循的基本原則和合作協議的模板。這個協議反映出中國社會各界文物主權意識的普遍興起和國際合作意識的萌發,既維護了國家利益又有利于中國學術發展,項目實踐開創了中外科學家平等合作進行科學考察研究的先河[55],結束了外國人無視中國主權掠奪中國文物的恥辱歷史。
歷時8年多(1927—1935年)在西北地區開展考古學、民族學、地質學、地理學、古生物學、氣象學等十多個學科領域的多學科中外聯合綜合科考活動,均取得了國際矚目的豐碩成果。其中的考古學開啟了西北地區現代考古學尤其是田野考古學的先河,成就了一批杰出的中國考古學家,改變了西方殖民勢力長期主導中國考古學的局面[56]。更重要的是,這是中外學術界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尤其是歷經半年的考察團組建過程中的一波三折,重新談判并改簽協議間有誤解也有沖突,但最終達成共識,使中外學者第一次真正走到一起,既反映了在民族民主意識不斷覺醒的特殊歷史背景下中國知識分子的幡然覺醒并走向世界,積極參與到國際學術合作的潮流中,也反映了沒有中國科學家參加的綜合考察團是不完整的這樣一種中外學者之間平等合作精神與國際合作思想共識[57][58]。由于外國探險家自19世紀末以來對中國西北等廣大地區的持續考察、勘測與盜采文物,中國科學文化主權之危殆終于引發知識界的憤慨,正是由于中國學者的覺醒和強烈反對,斯文·赫定乃至斯坦因等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攫取中國文物,轉而開展合作考察,中外平等合作機制逐步形成。
對比1927年斯文·赫定與翁文灝和1921年安特生與丁文江簽訂的考古協議,本質上并無差別,其中歷史文物、古生物化石等采集品的歸屬問題和主權意識自始至終成為爭論的焦點和合作條款的核心內容。相隔幾年后之所以會出現中國學界天淵之別的強烈反應,致使斯文·赫定合作時期出現由最初順利取得中國外交部門的許可、到遭遇北京學術界和新聞界的強烈反對、再到反復數次的重新協商合作談判和協議改簽,前后歷經五個多月的漫長過程,這既與五卅運動、北伐喚起的民族意識、國家主權意識日漸強烈有關,也與國際交往逐步增多以及李濟等有留學背景學者影響力的迅速增長有關。中國學術界沒有因為斯文·赫定為考察活動提供全部資金和先進設備,進而解決當時資金短缺問題并成為中國發展科學的一次極好機會而放棄文物主權,而是在采集品全部留在中國問題上力爭到底,沒有絲毫退讓,使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成為我國第一個利用外資且將考察主動權控制在中國學術團體手里的科學考察團[59],也是我國繼李濟主持的中美合作西陰村遺址考古項目之后又一個利用外資且將主動權控制在中國學術團體手中而與外方平等合作的考古項目。
從斯文·赫定代表的外方來看,瑞典在合作考察中負擔探險隊的全部費用,提供氣象站系統全套設備,為中方科學家提供野外考察機會,理應得到來自中方回報的是采集和發掘物的一份歸瑞典,并遑論這是為中國在國際上做宣傳,甚至斯文·赫定認為沒有得到一部分考古發掘物而回國無法交代,會被人恥笑和攻擊[60]。這就是中瑞合作考古中斯文·赫定一再要求與中方反復商討考古發掘物的分配問題作為一個關鍵焦點問題的重要原因所在,然而在中方始終堅持所有考察發掘物均應保存在中國境內的強烈文物主權意識下,斯文·赫定最終不得不放棄考古發掘活動而實現合作考察。這正是以西方探險家們為代表的外國學者在中國領土上由單方面肆無忌憚地考古考察與發掘活動逐漸走向中外平等合作科學考古的曲折發展歷史的有力見證。
(二)中美合作周口店遺址考古
1927年2月,受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中國地質調查所與美國主辦的北京協和醫學院簽訂《中國地質調查所與北京協和醫學院關于合作研究華北第三紀及第四紀堆積物的協議書》,規定一切采集到的標本歸中國地質調查所所有,但人類學材料在不運出中國的前提下,由北京協和醫學院保管以供研究之用,如骨骼材料等均應永久保留在中國,在調查中意外發現的歷史時期的任何文物,將交給適當的中國博物館,一切研究成果均在《中國古生物志》或中國地質調查所其他刊物上以及在中國地質學會的出版物上優先發表。中美合作周口店遺址發掘項目由加拿大人步達生(DavisonBlack)代表美方和中國地質調查所所長翁文灝商議聯合發掘工作,自1927年進行大規模發掘,初期由步達生主持,中國學者李捷和瑞典古脊椎動物學家伯奇·布林(A.B.Bohlin)負責。為了推進項目合作研究工作,1929年雙方在中國地質調查所設立新生代研究室作為專門負責該項目的聯合研究機構,并擬定了《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組織章程》,最終簽署更為全面完善的合作協議,有計劃地持續對北京周口店遺址合作發掘研究,后因1937 年日本侵華戰爭而被迫中斷。
這項中美合作開展的周口店遺址發掘研究不論從學術研究的國際影響,還是對中國考古的國際合作規范的建立,都具有典范性意義。蘇秉琦曾說,周口店遺址的發掘開創了中外學者聯合研究和多學科合作兩個成功范例之先。比較以往類似項目,本項目有了真正有影響的突破,合作中雙方更加對等、平等,中方最終獲得了完整的文物所有權,中方不僅主持了考古發掘,還深度參與了相關研究,從無到有地培養了裴文中、賈蘭坡等第一代中國自己的舊石器考古人才[61-63]。單從文物所有權和主權意識觀察,1921年以來的數項中外合作考古項目中爭取完整文物所有權并非易事,從安特生時期的雙方各分得一半發展到1926年李濟與美國佛利爾藝術館簽訂的協議中規定“在中國發掘出來的古物,必須留在中國”,到1927年斯文·赫定重簽的中瑞西北科學考察項目新協議中仍然規定采集品“由學術團體協會保存,經理事會審查,以副本贈斯文·赫定”,可以說仍然存在雙方平分采集品且運出國外的約定。在中美周口店遺址發掘項目協議中徹底解決了文物主權問題。可以說,20世紀20年代從李濟與美國佛利爾藝術館的合作個案反映出的文物主權意識,發展到中瑞西北科學考察、中美周口店遺址考古發掘,反映出社會各界文物主權意識的普遍興起和中外考古合作的規范有序發展。因此,中外雙方合作進行的周口店遺址發掘與研究影響巨大,在其合作發掘協議中約定的諸多事項和合作模式也具有強大的示范效應,為后來的涉外考古基本原則和準則奠定了基礎,被認為是真正開啟了第一個中外聯合考古項目,在中國對外考古合作歷史上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考古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形成發展的重要標志性實踐。
(三)其他中外合作考古
類似中外合作考古項目還包括20世紀20年代后期至30年代的中日、中美、中法合作的其他考古活動,也都是按此前中美合作周口店遺址項目等的合作考古模式進行,出土文物也很少再因對外合作而流失國外。例如,1926年日本“東亞考古學會”的濱田耕作、原田淑人等與北京大學考古學會馬衡、沈兼士等在北京聯合組成“東方考古學協會”,以“交換知識,以謀求東方考古學的發達”為目的[64],定期組織學術講演會并互派留學生[65],成為中日學術界交往的典型案例,并先后于1927、1928年共同組織發掘東北旅大地區貔子窩附近的單砣子遺址和牧羊城遺址[66],1930年日方學者參加了河北易縣燕下都、老姥臺遺址發掘,與東方考古學協會相關的考古活動和田野考古技術對中國現代考古學產生了一定影響。再如,1928年,因美國紐約自然史博物館中亞考察團未經中國政府批準許可而在新疆、內蒙古等地區進行第五次探險考察,并發掘私采古物化石標本等遺物而在張家口被扣留,經中國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與美國紐約自然博物館雙方磋商促成了此后的合作調查發掘[67]。
(四)中外合作考古規范化發展
基于中國近代化過程中文物主權意識的興起和文物考古領域中外平等合作,是對外國人在中國單方面活動甚至破壞文物古跡與文物流失的一個回應。在與國外來華考察探險的學者、機構開展抗議、交涉、談判并逐步促使其轉變為中外平等合作活動的進程中,1928年4月組建的古物保管委員會與中國學術團體協會共同發揮了重要作用。另外,在合作項目開展過程中,中國學者面對外國學者的一些做法提出異議或評判,各自發表不同看法,也是促使平等且科學合作的交涉過程。為維護我國文物主權,經過中國學界和官方的不懈努力,這一時期總體上表現出初具規范的中外合作考古模式。雖還存在1930—1931年斯坦因拒絕與中方學術機構合作考察等零星的外國人來華單方面考察活動,但經過中國學界的強烈抵制反對和官方的加強管理而逐漸消失[68]。中外友好合作考古研究和文物保護成為普遍共識。
從以上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中外合作考古實踐簡要的列舉中不難看出,這一時期的中外考古合作對促進中國考古學的發生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倡導力主文物公有、保護考古遺址、謹慎科學發掘等共同守則和理念,并且形成了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特質,為后來的中國考古學發展奠定了良好開端。一個主要因素體現在頗具國際化和多學科的視野與方法。中國地質調查所在推動中外考古合作上具有里程碑意義,丁文江等在1949年以前至關重要的數次中外考古合作中既務實又堅持原則,主持或參與中瑞合作仰韶村考古和中美合作周口店考古,并為李濟的中美西陰村考古合作提供重要建議,也參加了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的前期工作,可以說是他們一手推動建立起了中國考古國際合作的范式[69]。
前述多項中外合作考古活動,大都取得了國際關注的學術成果,得到了國際學術界的認可。不僅成功改變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西北等廣大地區只有外國學者進行探險而未被本國學者涉足的被動局面,也為中國考古學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奠定了良好的早期國際合作基礎。從科學管理角度看,基于中外學者之間的相互溝通、諒解和友好協商,合作雙方都簽署了包括項目的研究宗旨、經費來源及使用方法,參加人員的學術分工以及發掘采集品的歸屬和資料的發表等必要內容的合作研究協議書,可以說逐漸形成了中國考古國際合作的基本原則和管理制度規范。總結起來,這些原則大致表現在五個方面:一是外國學術機構或學者在華的考古工作必須與中國學術機構合作,并在中國學術機構或雙方共同領導下開展工作;二是合作調查與發掘發現的文物及標本歸中國所有,提供給國外學者的一些標本完成專門研究目標后須將原物送還中國;三是中外學者相互尊重、共同參與學術研究,成為合作得以發展的重要因素;四是在資料和研究成果的發表方面優先支持中國學術機構主辦的學術期刊;五是合作應符合中國法律法規,一切考古活動都須得到中國政府許可。從相關的多份協議書可以看到,我們的前輩學者在處理中外合作項目時,既能堅持原則、維護國家權益,又能尊重外國專家的意見。在資料成果發表上也有明確規定,這無疑對中國早期學術發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種在合作中將文物主權觀念、知識產權觀念放在一個相當重要的位置的意識和做法,值得我們學習、借鑒[70]。
在健全中外合作考古和文物保護法規制度和政府有效管理建設方面,1930年6月民國政府制定頒布《古物保存法》,次年頒布《古物保存法實施細則》,均有國際合作考古的原則條款。《古物保存法》規定“中央或地方政府直轄之學術機關采取古物有須外國學術團體或專門人才參加協助之必要時,應先呈請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核準”“古物之流通,以國內為限”等,明確規定外國學術團體或專門人才參加中國考古發掘應事先呈請核準,以及攜古物到國外研究的核準、出境護照及時限等,且對1929年《采掘古物暫行條例》草案中采掘所得的古物由發掘者和國家平分的規定做了修正,最終確立了“概歸國有”的原則,明確打破了此前中外考古合作中存在“平分文物”的先例,杜絕了不合國情的效仿國外相關法律,更是從法律上明確了我國文物主權的不可侵犯。
1935年3月國民政府行政院制定發布《采掘古物規則》《外國學術團體或私人參加采掘古物規則》《古物出國護照規則》等涉外法規制度,逐漸建立文物保存、保護的法規體系,包括對如何進行考古采集、調查、發掘等考古工作都做出了基本的規定,考古審批等方面的程序開始形成[71]。其中,外國學術團體或專門人才參加中國境內考古活動必要時應先呈請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核準并接受其對于中國學術機關發掘古物的經濟協助以及“中央或地方政府直轄之學術機關因研究之必要須派員前往國外研究時應呈經中央古物保管委員會核準轉請教育內政兩部會同發給出境護照”等規定。20世紀二三十年代制定頒布的這些法律法規結束了外國學者在中國境內肆意妄為地掠奪文物的歷史,文物保護進入到了有法可依的階段,現代意義的國際合作考古與文物保護正式起步。
四、結語
縱觀晚清民國時期中國考古與文物保護國際合作之路的形成和發展過程,始終伴隨著文物保護意識的深入建立和主權意識的強烈上升。中外考古合作的早期實踐中有過反復、磨合,經歷從不合作到合作、由不平等合作向平等合作的轉變,最終走向了平等相待、對等管理的考古國際合作之路,并強調應尊重人類文明多樣性而非鼓吹西方中心主義,人類共同的文明遺產須要平等相待、友好合作保護而非肆意踐踏掠奪破壞。回望中國考古學在其早期階段,無論視野還是方法,都已頗具國際風范。有學者曾這樣評價說:“回首現代田野考古學在中國的發展史,其初始階段就具有兩個鮮明特征:即中外合作與多學科的參與。”[72][73]后來由于歷史的原因考古國際合作進入緩慢而又艱難曲折的發展階段。改革開放以來,考古和文物保護國際合作不斷取得了顯著進步,有力推動著中國文物事業國際交流合作的深入發展。
(責任編輯:張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