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非虛構”是非虛構寫作最重要的原則。非虛構寫作源自文學領域,這種手法被運用到新聞領域后,成為重新連接文學與社會、涉及文學與新聞的邊緣文體,具備公共性與人文主義特征,使得非虛構寫作在信息爆炸時代成為一種稀缺資源。作為當代新聞特稿的創新發展,非虛構寫作以真實性為原則,更關注事件本身和背后的人、人性以及人物的命運,如今已成為新聞領域的重要報道形式。尤其在面臨突發、重大的災難時,如何把握非虛構新聞災難報道的新聞性和故事性值得思考。文章使用案例分析法和文本分析法,通過分析《MU5735航班上的人們》和《永不抵達的列車》兩篇報道,對比《永不抵達的列車》在事實呈現、報道時間、采訪對象、報道意義、情感侵入與《MU5735航班上的人們》的異同,結合災難報道的倫理原則,反思災難新聞報道中非虛構寫作的倫理與邊界,提升媒體和新聞工作者的專業素養和人文精神,以便在發生災難時做好有溫度的報道。通過分析,非虛構新聞災難報道應注意報道時機合理、生動還原事實、拒絕煽情表達、明確報道意義這四個方面,把握講求時效但切勿操之過急、遵循最小傷害原則避免二次傷害、做到善意與共情、讓報道對象知情同意這四點要求。
關鍵詞:災難報道;非虛構寫作;新聞倫理;人文關懷;報道規范
中圖分類號:G2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4)02-0121-03
災難是一個突發、重大的話題。災難發生后,人們不僅要實時了解動態新聞,還要了解事件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因此,具有故事性和新聞性的非虛構寫作就成為媒體報道的方式。但非虛構新聞災難報道也面臨著難以回避的倫理問題,如何破局,值得思考。
“非虛構”是非虛構寫作最重要的原則,那就意味著所報道的新聞必須是真實的事實,是不添加記者個人主觀色彩的客觀報道,每一句話都經得起推敲。雖然非虛構寫作源自文學領域,屬于文學的一種手法,被稱作“文學的求真行動”。
非虛構寫作被運用到新聞領域后,成為重新連接文學與社會、涉及文學與新聞的邊緣文體,具備公共性與人文主義特征,使得非虛構寫作在信息爆炸時代成為一種稀缺資源。在災難報道中,觸及溫情與人性的故事受到用戶的青睞,非虛構寫作借助新媒體平臺廣泛傳播,一旦面臨新聞倫理問題,會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
通過回顧與再現個體的命運、哀悼鮮活生命的逝去是近年來災難報道在非虛構寫作上對人物畫像與群體畫像的主要呈現方式。“3·21”東航MU5735航空器飛行事故發生后,《人物》在微信公眾號發表的《MU5735航班上的人們》引起了較大的爭議。而在“7·23”甬溫線特別重大鐵路交通事故發生后,《中國青年報》刊發的《永不抵達的列車》卻成為新聞業務實踐的經典優秀案例。針對災難事故,兩家媒體都采用了非虛構寫作,但兩篇報道所產生的效果卻大相徑庭。
在如今復雜的環境下,災難報道通常會比其他報道面臨更大的倫理問題,需要承擔更大的倫理風險,因此需要學界在理論和實踐中加以認識和防范[1]。近五年來有關災難新聞報道的倫理問題研究偏少且較穩定。
郭曉霞和查遇陽[2]對災難新聞報道倫理失范研究進行了綜述。在2022年“3·21”東航MU5735航空器飛行事故發生后,災難報道中的倫理問題仍是學者關注的問題[3]。唐冰和唐遠清[4]認為在報道上造成的侵擾悲痛與消費悲情等問題時有發生,隨著社交媒體的發展,陸悅和陸高峰[5]時隔8年再次思考社交媒體對災難新聞報道的影響,認為災難新聞報道在新的傳播空間中的影響不容忽視。然而與災難新聞深度報道的選題相關研究較少,學者較多關注以電視新聞報道和雜志為主的媒體深度報道,尚未出現將“非虛構寫作”“災難報道倫理”結合起來考察的研究。因此,本文從這一角度出發,借鑒優秀案例,警惕非虛構新聞報道的倫理問題。
(一)報道時機合理
災難事件發生后,公眾的即時性訴求被放大,媒體主要以動態新聞報道為主,新聞報道的加速邏輯異常凸顯[6],留給深度報道的時間和空間并不多。然而對新聞時效性的極致追求,也讓一些媒體過早地讓新聞產品故事化。
《MU5735航班上的人們》發出時,官方還沒有任何消息表明遇難者人數與身份,除了公布事故搜尋現場以及報道與黑匣子相關的進展,受眾對核心調查的結果一無所知,集體正陷入一片焦急和沉痛中。此時《MU5735航班上的人們》的人物群像報道猶如大雜燴,甚至是通過“不是特別熟的那種朋友”獲取信息,將這篇報道變成了“大拼盤”。同時,《人物》的關注點也略顯偏頗。
在事故發生后,公眾最想知道的是真相,包括事故緣由、責任方、政府及后續處理、社會責任,應更多關注救援人員安排、社會力量動員、家屬聯絡與接待等事項,而《MU5735航班上的人們》在災難發生不到24小時就開始深挖失聯人員生平,在情況尚未明了的情況下將諸多航班乘客的經歷公之于眾。媒體在追求新聞時效性的同時,不妨多考慮新聞價值,關注社會責任,在進行非虛構寫作時多沉淀一些有深度的內容。
反觀《永不抵達的列車》在事發后的第四天刊發,雖然時效性稍打折扣,但當時官方已將調查結果清晰定位為鐵道部的責任,因此受眾已經完全能夠理解新聞記者報道遇難者是在增強質疑鐵道部的合法性,而非消費死亡,在這樣的情況下《永不抵達的列車》對悲情的渲染越濃烈,受眾的情感共鳴就越強大[7],受眾的關注與共鳴能形成輿論監督的壓力,從而使政府關注動車安全,記者也就達到了報道的目的。
(二)生動還原事實
非虛構寫作作為新聞特寫的延續,一要有新聞性,二要有故事性,但究其根本,不能脫離“非虛構”的本質。災難報道作為應急事件報道,尤其要重視新聞真實[8]。
《MU5735航班上的人們》描述MU5735乘務長向思奇的經歷,僅憑借一張工作照,便得出“她對自己有一種完美主義”的結論;而徐澤強、曹凱銘、張峻聞、小姚的故事也有些牽強,要么是沒有信源,要么就是信源單一,甚至張峻聞的故事是由“他的一位大學女同學如今在南航工作,她在微博里寫下了印象中的他”來揭露的,不免讓人懷疑記者的主觀情感占據了太多篇幅。
可以說,《MU5735航班上的人們》一文在描述人物群像時用劉志宏的愛情故事開頭確實吸引人,但是《人物》的采訪并不充分,并且在沒有確切證據證明飛機失事與乘客有關的情況下,盲目將事情還未查明的乘客及家屬作為報道對象,極大地傷害了被采訪者。
而《永不抵達的列車》信源豐富,除了采訪朱平和陸海天的多位同學外,還提供了短信、微博、人人網、照片等信息,還原了兩位遇難者生前的經歷,在文中多次使用兩位遇難者同學的直接引語,并且提供了證據,做到了全文有據可循,可以從多處公開信源進行查證。同時,記者盡力還原了兩位遇難者的形象,用同學的回憶再現了他們生前的場景,引發了讀者強烈的共鳴。
(三)拒絕煽情表達
在非虛構寫作中,細節的還原與故事的敘述非常重要。因此,充分的采訪必不可少。但有時也會出現消費悲情的倫理問題,包括幸災樂禍、將自己的工作樂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是缺乏關懷的一種表現[9]。
在災難報道中,記者不應該對公眾的痛苦和憂患麻木不仁,但同情并不是驅動人們關注災難信息的唯一動力[10]。在進行非虛構災難報道時,更要注意拒絕煽情表達,杜絕居高臨下地用幸存者偏差來反襯遇難者的悲哀。煽情化渲染更不該成為非虛構寫作逃避新聞報道要求的借口。而《永不抵達的列車》大部分是基于事實的合理推測,文中多處表達都令人感到悲傷和遺憾,但都是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
災難事件涉及突發、公共和災難三個要素,往往能成為輿論焦點,產生群聚效應[11],尤其是在無形的網絡空間中,與公共利益相關的災難事件很容易煽動網民的情緒,進而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因此,在災難報道中,拒絕煽情表達是任何一種文體的基本要求。一個負責任的媒體應該堅守正義與真相,在災難報道中不應該出現“心靈雞湯”[12]。
(四)明確報道意義
在進行災難報道前,記者必須思考的問題是:是不是非報道不可?報道有何意義[13]?由于非虛構寫作需要更多的細節作為補充,因此可能在采訪過程中造成過度侵擾。
雖然目前我國并沒有法律規定必須由官方機構告訴親屬遇難信息,但是否造成二次傷害只有遇難者家屬才能界定。在《MU5735航班上的人們》中,記者顯然承擔了第一告知者的角色。文中寫道,記者在事發一夜之間就采訪了遇難者家屬、同學、朋友等,已經成為第一告知者,造成了侵擾。從人物視角展開新聞敘事固然有其必要性,但廣泛聯絡相關親友、朋友,過度挖掘他人工作與生活細節,不僅弱化了新聞價值本身,還有消費他人痛苦之嫌。
另外,《MU5735航班上的人們》信源復雜,沒有起到推進報道的作用,也沒有接觸到報道中人物群像的核心,文字的組織停留在對逝者在社交平臺發布的生活細節的堆砌上以及大量記者對逝者當時情景的語氣、動作、心理狀態的想象上。另外,該文還涉及如何平衡知情權和隱私權的問題。當人們在社交媒體上展現自己的生活時,其中的情感態度與日常事件就成為非虛構寫作的材料來源,同時也是個人隱私的一部分[14],那么未經允許直接使用公開在社交媒體的用戶信息是否合理,這也有待考量[15]。
而《永不抵達的列車》在報道方法、工作方式上沒有采訪遇難者的親屬,幾乎所有信源都來自兩位遇難者的同學、朋友。文章中多處直接引用遇難者同學的話,通過同學提供的短信等物件還原事實,讓讀者感受到記者與被訪者是建立在相互信任與尊重的基礎上進行的采訪。最后文中提到:“悲劇沒有旁觀者,在高速飛奔的中國列車上,我們每一位都是乘客。”通過刻畫兩位普通大學生的故事,反映了社會共識,呼吁政府與公眾關注動車安全,升華了全文,具有極強的社會意義。
在互聯網語境中,非虛構新聞報道有了廣闊的生存空間和傳播平臺,對故事性和真實性的追求打造了新媒體時代的流量池,使其兼具文本和商業雙重價值。但災難報道絕不是自媒體人和網民狂歡的秀場,主流媒體應在非虛構寫作災難報道中,注意新聞性與文學性的平衡,如講求時效但切勿操之過急;遵循最小傷害原則避免二次傷害;做到尊重、善意與共情;知情同意乃報道前提。
總之,在報道災難時,記者不能放棄工作需要,但人文關懷精神、真誠與尊重、傾聽與講述同樣重要,也希望國家能夠為新聞倫理筑起法律防線,制定新聞傳播領域的法律規范,以迎接新的時代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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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黃昕洋,研究方向:新聞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