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族間的遷徙互動、文化融合以及文化身份的認同等一直以來都是學者們關注的重要議題。本文采取敘事研究的方式,以一個從小生活在彝區的漢族人為研究對象,再現其成長經歷,以求分析她的文化身份塑造過程。通過調查、訪談發現:研究對象在經歷了初步塑造文化身份階段、因制度與固有漢族人身份而自我懷疑階段、走出彝區后的文化身份重塑階段三個階段后,形成了獨特的文化身份。希望本文可以為有關民族文化影響和身份認同研究提供參考,并為民族融合與團結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身份認同;彝區漢族;敘事研究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DOI]:10.20122/j.cnki.2097-0536.2024.02.027
一、研究背景
云南省是我國民族種類最豐富的省份,除漢族以外,人口在6000人以上的少數民族有彝族、白族、傣族、苗族、傈僳族等25個,其人口數達1621.26萬人,占全省人口總數的33.6%。此地少數民族文化蓬勃發展,民族文字眾多,民族信仰復雜。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云南各民族同源異流、異源合流又源流交錯,不斷分化融合,成為名副其實的少數民族文化交融地區。正是由于這樣的交匯融合及交錯居住和土地互嵌,各族民眾之間在日常生活中存在廣泛的文化互動與社會交往。因此,關于云南省乃至整個西南地區的民族間遷徙互動、文化影響以及民族文化身份認同等問題成為不少學者關注的議題。
本文的研究者將采用敘事研究的方式,從文化交融互動的角度,探索一個彝區漢人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分析她的自我身份建構以及彝族文化對她成長之路的影響。研究者認為,運用敘事研究的方法有利于更好地呈現彝區文化對研究對象心理與行為的影響過程,凸顯其在構建文化身份時心理活動的豐富性和情境性。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對象的選取
本文選取的研究地點為云南省昆明市石林彝族自治縣大可鄉大可村,石林縣有漢、彝、白、傣、苗等26個民族,少數民族人口89422人,占總人口的35.8%,是名副其實的少數民族聚居區。其中,大可鄉地處石林彝族自治縣西南部,作為鄉政府的所在地,大可村中的居民多為漢族,而毗鄰此地的就是一個名叫“者衣”的彝族村落。者衣村往東為玉屏山,往西是老鴉坡,村落座于兩山之間,有向外的通路。本文的研究對象小趙就來自云南省昆明市石林彝族自治縣大可鄉大可村,她作為一個漢族人,在大可村與者衣村的文化交融、經濟往來、人情互動中成長,深受彝族文化的熏陶,而這一漫長的耳濡目染過程也深刻地塑造了她獨特的文化身份。
(二)研究過程的實施
本文的研究者在搜集相關資料后,初步了解了小趙的生活環境,并制定出訪談大綱,與小趙開展了三次訪談。訪談的方式為半結構訪談,其主要內容包括個人成長經歷、對彝區文化的看法、與彝人互動方式的改變以及自我文化身份塑造的過程幾個方面。
(三)對資料的整理與分析
通過訪談,研究者將小趙的生活經歷與身份認同分為三個階段:彝族文化影響下的初步塑造文化身份階段、因制度與固有漢族人身份而自我懷疑階段、走出彝區后的文化身份重塑階段。由此,研究者歸納并復原出小趙的成長之路。研究者通過整體——內容以及整體——形式的分析方法對資料進行分析,闡述小趙構建文化身份的過程。其中,整體——內容的分析方法是利用個體完整的生活故事,聚焦于所描述的內容,而整體——形式則是著眼于生活故事的劇情發展和完整結構。
三、研究分析
(一)認同感形成——文化身份的初構
小趙的祖輩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可村,她本人也無從追溯祖先何時遷入此地。小趙的父母是家中第一代走出大山的人。但小趙說,他們走出了大山,可又似乎沒有離開大山,他們是漢人,卻又像無數彝人一樣,扎根于崇山峻嶺之中,因為他們生于此,也長于此。
“我對于彝族人的印象最早來源于一次上山采摘,那時我很小,現在已經記不清到底是幾歲了。家里的長輩帶著我,背著筐子,沿著老鴉坡一路往上,后來就聽到了歌聲,家里的老人說,是隔壁村的女人也上山了。我聽不懂她們在唱什么,但歌聲很高昂,我問我的老外婆,她說,那是彝語歌。”
“等我再長大一些,能記起的事就多了。比如火把節,再比如隔壁村哪個女人結婚了,我們就會跑到那邊去看他們殺豬,有些慈祥和藹的老婆婆會給我們吃的,當時覺得那邊的新娘子長得漂亮,穿得也漂亮,脖子上戴著銀首飾,亮閃閃的。我們幾個小女孩子湊到一起說,將來也要穿著那樣的衣服嫁人。”
不難看出,小趙對于彝族的印象初構是美好的,這種美好與初次面對彝人時情境的描繪、彝人展現出的親善以及彝族文化的外在表現:服飾,這樣的文化符號相連接,而小趙對彝族文化的初步認同就是源自這種美好。初印象的美好消解了不同文化交融時可能帶來的文化震撼,使小趙更容易接受彝族文化,她生活在彝族文化的浸染下,并于潛移默化中,無意識地成為了其中一員。“穿著那樣的衣服嫁人”就可以看作是小趙塑造自己不同于其他漢人文化身份的第一步。
(二)認同感的強化與動搖——文化身份在制度背景下的瓦解
1.文化學習帶來的認同感強化
“我們這里的小學、初中還有高中,里面有大量的彝族學生,就連有些老師都是彝族人。上小學的時候,他們有時會帶領我們學習彝族歌曲,說一些彝語,有的我能聽懂,有的聽不懂。后來上了初中,課間操要學彝族舞,那會才不分你是彝族還是漢族,大家一起跳,穿一樣的彝族衣服。我們同學也不會說你是漢族人,你不能穿我們的衣服。在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樣的。”
相較于無意識的、潛移默化的文化影響,這種構建于學校制度體系下的學習無疑強化了小趙對于彝族文化的認同感。小趙作為一個學生,在沒有偏差地接受學校傳輸的知識后,真正走進了彝族文化之中。一起跳彝族舞、穿彝族服飾是小趙從接受文化身份走向認同文化身份的重要轉折,當所代表彝人的文化符號出現在一個漢族人的身上時,外界很難再去用生理因素確定其真實身份,而小趙對彝族文化的認同感也通過外在環境的反應,得到深刻強化。
2.被標簽化和污名化帶來的認同感動搖
“那時我交了幾個彝族好友,他們當中有些人就來自者衣,或者石林的其他地方,我們以前就見過。還有些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比如紅河、楚雄什么的,上高中之后也見過一個涼山那邊的姑娘,他們的經歷與我們截然不同。家里有些大人們說,那些從紅河來的彝族小孩,父母都吸毒,可實際上并不是那樣,但我也會害怕,會覺得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當時剛出來那個什么湄公河大案。久而久之,我好像也沒什么彝族朋友了。”
從身邊簇擁著眾多彝族朋友,到沒什么彝族朋友,其中經歷了彝族人被標簽化與被污名化的過程。廣泛傳播的流言、貼在彝族人身上的標簽以及子虛烏有的污名,使小趙開始對彝族身份的認同產生動搖。盡管小趙身處彝區,漢族文化在此地并不算一種強勢文化,但這種不平等的標簽化行為仍然體現了自上而下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小趙最初對于彝人以及彝族文化的美好印象,同時將原本已認同的文化身份與現有的污名割裂開,使小趙的認同感出現了動搖。
(三)認同感的再現——文化身份的重塑
1.離開家鄉后的自我審視
研究者第一次見到小趙時,她正坐在寢室的桌邊,手上戴著一個明晃晃的銀鐲子,在聽到室友夸贊鐲子好看后,她說,這是彝族人的銀器首飾。隨后,小趙從箱子里翻出了一條鑲嵌著刺繡花邊的裙子,展示給大家看,她說,這是彝族人的傳統服飾。當室友問起彝族人的舞蹈時,小趙大方地跳了起來。
趙:“當時她們問我,你是彝族人嗎?我說不是,她們又問,既然不是為什么你會帶著這么多彝族人的東西?我突然答不上來。”
研究者:“那你覺得自己現在能答上來嗎?”
趙(笑):“現在?現在我可能會說,我是一個精神彝族人。”
趙:“她們后來會問我很多關于彝族的事情,會對我很好奇。在問我一些問題的時候,她們也不會說他們彝族人怎么樣,而是會問你們怎么樣,在這個時候,我好像又成了當初在操場上穿著彝族裙子跳舞的小孩兒,在離家幾千公里外的地方,我又變成了彝族人。我室友覺得我對彝族文化了如指掌,她們會要我拍一些那里的照片,會覺得我帶去的彝族衣服很好看,等我再回到那邊,去舉著手機通過視頻給她們介紹的時候,我覺得我就是這里的人,這變不了的。”
小趙對于文化身份的初步重構來源于一些對彝區毫不了解的陌生人,她們幫助小趙重新識別了早已根深蒂固于她思維中的文化符號。在身份認同理論中,“身份識別”強調本質“再現”,即能夠辨別自身社會關系與文化結構。小趙在陌生環境下,身處于一種由他人建構起來的語境中,在這樣的語境里,她通過識別與再現,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已經認同的文化身份。
2.回到家鄉后的身份重塑
2021年6月,小趙大學畢業,來到曲靖市工作,那里距她家鄉的縣城有差不多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在這里,小趙的生活逐步歸于平靜,她的文化身份也基本定型了。
“我就是一個生長在彝區的漢族人,我身上沒有流彝族人的血,但是我卻被彝族人的文化熏陶至今。現在回家之后,我還是會去隔壁村子里逛逛。今年夏天,我和爸媽回去參加了火把節,就和小時候一樣,沒什么改變。者衣的彝族人會來我們村里擺地攤,賣了錢再從我們這里買些東西回去。我也了解了更多有關彝族人的故事,去年五月份我去石屏看了花腰彝,他們和我們這里的彝族還是不太一樣的,但都很美好。”
訪談的最后,小趙再次提到了“美好”,在這樣接納、強化、動搖再到重塑的過程里,小趙作為一個漢族人,卻認同起了彝族的文化身份,或許正如她所說,她是一個“精神上的彝人”。
四、結語
研究者認為,研究對象之所以會形塑出這樣的文化身份,主要因為彝族文化的強大影響力、生活環境的固有條件以及制度規則,其中,民族地區的文化教育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作為一個漢族人,小趙自小接受的教育都與少數民族息息相關,彝族文化符號在教育之中逐漸深刻在了小趙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正是因為民族地區的無差別民族文化教育,浸染了小趙的思想,促使其塑造出了不同于其他漢人的文化身份。除此之外,在她的生命歷程里,每一個階段遇到的不同類型的人和這些人與她形成的人際關系也是關鍵因素。
回顧整體研究,本文在研究方法與分析方面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相識多年,在研究的過程中存在經驗引導和先入為主,不利于研究的客觀性。同時,研究對象在敘述過往經歷時,也可能存在自我加工或記憶模糊等情況,因此本文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此次研究中,研究者所選取的研究對象或許只是彝區漢人中的個例,她的生活經歷具有一定的獨特性,但這樣的研究仍然可以為有關民族文化影響和身份認同研究提供參考,并幫助人們思考彝族地區的文化教育對文化傳播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同時為尋找推動民族融合與民族團結的方式提供新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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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涵婧(1999.10-),女,漢族,河南鄭州人,碩士,研究方向:家庭社會學、民族社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