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瞻
摘要:重溯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中的風險概念為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特質的探討提供了路徑。關系論視角下,風險區別于危險,是行為、責任與結果的統一體。在歷時視域中,風險是診斷現代性的工具,社會發展階段不同所面臨的風險不同。在人類文化學領域中,風險作為一種集體構念是理解和處理危險的方法。新媒體環境下,傳受關系的改變加劇了風險傳播的不確定性,時空的壓縮與重組帶來了復雜的風險傳播情景,而網絡圈層的形成與擴張則增加了風險傳播的多義性特質。
關鍵詞:風險;風險傳播;新媒體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1573(2024)01-0040-07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我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已進入“戰略機遇和風險挑戰并存、不確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需要應對的風險和挑戰、需要解決的矛盾和問題比以往更加錯綜復雜”[1]。站在服務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角度,讓風險和挑戰之“危”能夠迅速且有效地轉換為社會治理之“機”,把握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特質,為輿論引導工作提供可行范本的基礎性研究具有現實意義。
近年來,關于社會風險的探討和研究從自然科學和經濟管理學等相關領域向人文與社會學科拓展。我國的風險傳播(Risk Communication)研究起步于20世紀90年代末,經歷了圍繞西方社會學理論的介紹與探討、與危機管理和公共關系等研究領域相結合、向新聞與傳播學領域滲透等發展階段[2]。目前,我國的風險傳播研究形成了以公共傳播范疇內的風險溝通為核心議題,呈現出理論體系探索、公共政策形成、突發事件應對、傳統媒體與新媒體融合等多重研究向度。隨著信息技術和網絡媒體的迅猛發展,作為風險傳播載體的媒介不斷升級,產生了網絡社會與風險社會的深度重合。以微博、微信、抖音及各大新聞客戶端為載體的網絡平臺迅速壯大,讓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傳播成為了新的研究趨勢。學者們開始注意到互聯網與數字化技術對于個體能動性的激發,使得現有的關于風險傳播的認識已難以解釋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傳播現象[3]。面對新媒體環境下傳播結構的變革,如何批判地運用以西方社會為范本抽象而來的理論范式,做到從中國國情出發,推動符合中國社會實踐經驗的風險傳播研究成為了刻不容緩的課題。基于此,筆者選擇以風險概念的重溯為路徑,批判地闡釋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中風險概念的意涵,進而重新審視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特質,為輿論引導工作提供有益借鑒。
二、風險概念的重溯
中華文明源遠流長,中國文字博大精深。漢語中的“風險”一詞蘊含著經濟學與統計學中對風險概念的詮釋。諺語云“天有不測風云”,“風”即“不確定性”,反映出風險概念中“可能性”的意義維度?!墩f文解字》中記載“險,阻礙也”,取義于“難以攀登的山崖”[4],“險”揭示了風險概念中“損害”的意義維度。
在現代經濟學與統計學領域中,風險被視為一種概率,即“風險等于損害發生的大小與損害發生的可能性間的乘積”[5]53。日常生活中,常把風險與危險、危機、災難等詞匯混用。其實,風險在特定條件下,可能轉化為危險、危機甚至是災難,但并不意味著所有的風險均以消極的形式呈現。以交通事故為例,基于既往事故的數據統計,保險公司可以計算出特定交通事故發生的風險概率,并制定出投保和賠付標準。但是,對遭遇交通事故的個體與家庭而言,其所感知和承擔的風險卻不僅僅限于數字意義上的損害發生率。
通過理性計算來評估風險發生的可能性、預測損害的嚴重性,進而探討如何規避、轉化、克服風險的同時,也不能忽視個體和特定群體的風險感受,更不能忽略風險對于個人、群體乃至于社會的影響。在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中,將風險置于社會關系、現代性以及社會文化等概念體系之中展開探討,既拓寬了風險的概念維度,也為把握風險傳播的特質提供了理論基礎。
(一)風險是一種關系建構
德國社會學家尼克拉斯·盧曼從系統論的視角出發,將行為主體間的關系納入到了對風險概念的考量之中,構建起風險與危險的區別圖式。盧曼指出,所謂危險是指“未來的危害可能性,是由他人的行為決定所造成的”,相較而言,風險意指“未來的危害可能性,是由行為主體的行為決定所造成的”[6]。面對同樣的“不被期待的結果或危害”,如果“行為、責任與結果”在行為主體身上得到統一,該“結果”可被視為是風險。反之,“行為、責任、不被期待的結果或危害”不能統一時,個體所遭遇到的“危害”則被看作為危險。依然以交通事故為例。為謀求便利,駕駛員選擇開車出行,因為操作失誤,撞倒了依照交通規則橫過馬路的路人。由于司機選擇駕駛機動車出行且操作失誤發生了事故,司機需要為該事故負責。依照盧曼的概念劃分原則,這場交通事故于肇事司機而言可被視為風險。但是,對于沒有違反交通規則卻遭遇了交通事故的路人而言,這場“不被期待的危害”是“不由自身行為決定”而左右的危險。
盧曼的風險定義與經濟學、統計學領域中的風險定義并不違背。盧曼強調,損害事件的“可知曉性”是風險概念的使用前提[7]。換言之,“不可計算”或“不會計算到”的損害,則難以稱之為風險。在系統論的理論視域下,盧曼將“能否知曉”作為聯動風險與危險轉換的紐帶,這也為風險傳播的特質探討埋下了伏筆。
(二)風險是一種時代診斷
現代性是社會科學領域關注的焦點問題之一。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へ惪擞?986年提出的“風險社會”概念及其理論體系,推動了社會科學領域的風險研究走進了大眾視野。貝克以德國為代表的西方社會的近現代化過程為藍本,將歷時性的視角融入到對風險概念的考察,試圖尋找風險的現代性意涵。風險社會理論以馬克思關于“財富的產出與分配”的經典論述為基礎,將以“風險的產出與分配”為核心議題的現代化階段定義為“風險社會”或“第二現代”?!芭c自然災害等來自于社會外部的危險不同”,貝克把“近現代以后,由于人類活動而產生,并可歸責于人類行為和決斷的損害稱之為風險”。[8]在貝克看來,危險是抑制困難甚至是不可克服的,而風險則與人以及社會的行為、抉擇有著緊密的關聯,存在著規避的可能性。
不難發現,圍繞工業社會中風險與危險的概念區分,貝克與盧曼的判斷并無二致。但在《風險社會》一書中卻存在著諸多風險與危險的詞匯混用。這源于貝克將現代化的歷程劃分為“傳統社會”到“現代社會”的第一次現代化,以及由“工業社會”到“風險社會”的第二次現代化兩個階段,并認為隨著社會發展階段的改變,社會所面臨的風險與挑戰也不盡相同。首先,在前工業社會,天災與瘟疫被視為“命運的詛咒”,人類雖然在追求工具的升級與改造,但仍不免將“損害”歸咎于不可控的自然力量。與此同時,祈求“外力的介入”“命運的眷顧”成為了傳統社會逾越災難的主要方式。損害的發生不由社會和個人的行為所左右,社會與個人也不依據合理性來判斷和克服可能發生的損害。因此,貝克認為在傳統社會中不存在、也不需要現代意義上的風險概念。其次,風險是現代化的產物,隨著工具理性的崛起,科學技術普遍地應用于社會生產生活中,科學技術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蘊含了由人的參與和抉擇所產生的諸如金融風險、環境污染等現代風險問題。最后,在風險社會中出現的風險問題與工業社會所產生的風險問題仍存在著較大不同。在后工業時代,科技的深入交叉融合、社會的多元發展,讓“不被期待的結果或危害”難以溯源、無法歸責,形成了“有組織的不負責”現象。所以,貝克將風險社會中出現的、龐大的系統性災難定義為“文明的風險”,甚至諷刺地稱之為“危險”[9]。
貝克關于風險概念的歷時性考察,不僅局限于風險的語境變遷,也貫穿于其對承載風險的個體與共同體的關系探討中。在前工業社會,個體嵌入于以血緣、地緣為紐帶的共同體關系中,個體受到來自于家庭、鄰里等傳統共同體關系的束縛與限制,同時也接受著來自于互助與依賴關系的保護。工業革命以后,勞動力以個體為單位參與工業化生產,這也意味著個人逐漸從傳統的共同體關系中抽離,被嵌入到以社緣為紐帶的共同體結構中。與此同時,在工業社會中出現的階級、階層等共同體也代替家庭與鄰里關系成為了個體克服風險的“避風港”。然而,由第一現代進入第二現代的過程中,個體在謀求多樣化的生活方式與價值選擇的同時,也促使位于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共同體關系逐步示弱,導致共同體的風險減震功能銳減,因此在風險社會中個體成為了應對社會風險的基本單位。[10]
(三)風險是一種文化構念
在科技進步的助推下,工業社會以短暫的歷史進程打破了人類常久維系的文化傳統。風險作為現代性的標志之一,也成為了描繪現代社會樣貌、診斷時代進程的重要指標。與貝克關于現代性與風險的論述不同,英國人類文化學家瑪麗·道格拉斯對“科技是風險產生的源泉,是風險解決的必經之路”的觀點提出了挑戰。道格拉斯將風險定義為“一種集體構念,是共享信念和價值的產物”[11]。在道格拉斯看來,強調科學技術在風險產生和風險評估體系中的中立性,使得人們忽視了在文化與社會生活中,風險是一種理解和處理危險的重要方式。道格拉斯認為,現代社會中風險實際上并沒有隨著科學技術的提升而不斷增加。風險的增多與加劇源于“風險感知”,即被察覺、被意識到的風險增多了、加劇了。
道格拉斯的判斷來自于其對非洲原始部落的田野調查。在道格拉斯看來,現代文明中人類對風險的接受過程與原始部落中人類對污穢的認知模式并無本質差別。人類對于風險、污穢等經驗世界的感知均以“集體分類圖式”為基礎,而集體分類圖式具體可體現為集體的價值觀念、社會秩序等。以原始部族對污穢的認知為例,道格拉斯認為“臟不是孤立的感知,而是來自于對既有秩序觀念的打破”[12]。例如,蛋糕本身不會讓人有不潔之感,但是蛋糕掉在衣服上會讓人感覺不潔。這種不潔的認知源自于“秩序的錯位”,即不能依照集體分類圖式進行歸類的“異常”。在此基礎之上,道格拉斯還指出,原始部族通過特定儀式設置禁忌將秩序錯位的“異?!庇枰钥蚨ǎ悦鞔_和警示危險的邊界,進而規避風險。在道格拉斯的風險文化理論體系中,現代社會中的“風險”與原始部族中的“污穢”屬于同一范疇,同樣產生于對既有社會規范與秩序的侵犯與打破,表達某一群體對危險的集體信念與價值[13]。由于文化、社會制度以及群體所共享的價值觀不同,產生了迥異的風險認知。換言之,在不同的文化群體中存在著風險理解與認知上的差異。雖然道格拉斯的風險概念備受爭議,但其對于文化和風險感知差異的論述為跨越圈層、文化以及國別的風險傳播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參照。
三、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特質
風險傳播是傳播學中重要的研究領域。受眾的想象、媒體報道、政府與專家的信息披露等共同建構著風險[14]。貝克在風險社會理論提出之初,就強調了媒介在風險應對與風險克服中的重要意義。美國國家研究院于1989年率先為風險傳播做出如下定義,“風險傳播是指個體、群體以及機構之間,關于風險的信息以及意見的交換過程”[5]3。風險傳播研究意在觀察風險信息在專家學者、政府管理者、利益團體以及民眾間的流動[15],進而透視由于風險信息流動所帶來的諸如風險感知的改變、社會信賴的維系以及公共合意的形成等傳播效果[16]。
區別于危機和災難,“可能性”是風險概念意涵的重要維度,由此也產生了風險傳播與危機傳播的范式區隔。與重視危機化解與形象維護的危機傳播不同,風險傳播側重于通過溝通主體之間的交流與對話,實現社會共識,從而推進公共政策的形成[17]。風險傳播更強調不確定性信息在溝通與傳播中的作用,而這種不確定性,既源于風險事實本身,也源于風險信息的傳播層面,更源于受眾的風險感受與風險認知等主觀層面。美國學者卡斯帕森等基于信息傳播機制提出了“風險的社會放大框架”,并指出包含媒體在內,專家、政府、利益團體以及民眾均可視為是風險傳播的“驛站”或“放大站”[18]。風險驛站在風險信息的傳遞過程中引發了風險感知放大與縮小效應,該理論框架為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傳播研究的開展提供了理論支持。
新媒體技術的應用與普及,讓信息傳播邏輯與受眾行為方式發生了深刻的變革,以大眾傳媒為中心的傳統媒介環境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也帶來了以專家和政府為主導的傳統風險傳播的失效?;ヂ摼W不僅是風險信息的“搬運工”,也在信息的修飾與生成過程中定義出新的風險,并形成了被媒介化的風險社會[19]。隨著社交媒體的出現,媒介對于風險感知的影響以及媒介對于風險認知的重塑等問題成為了風險傳播領域的關注焦點。筆者著眼于信息傳播者與信息接受者之間的關系變化,新媒體用戶從現實時空中抽離被嵌入于虛擬時空的過程——時空的重塑與壓縮,以新媒體為平臺的圈層化群體形成與發展等新媒體環境的變革,批判性地沿用盧曼、貝克以及道格拉斯等關于風險概念的論述,分析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特質變化。
(一)風險傳播的不確定性倍增
風險傳播是傳播主體之間關于風險信息以及意見的交換過程,風險傳播意在“減少風險帶來的恐慌,進而為可能出現的危機處理提供幫助”[5]3。風險傳播的主體亦是風險定義的主體,風險傳播的過程實質是不同利益訴求主體共同定義風險、構建風險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包含著對權威的重新認識、對權力的重新認定[20]。盧曼的系統理論中,將“能否知曉”作為危險與風險轉化的紐帶。風險傳播能夠促使未曾參與行為決策的利益訴求主體以公共溝通的形式參與到共同決策中,成為公共決策的共同參與者。通過“知曉”的賦權達成“行為、責任與結果”在受眾層面的統一,即關于風險的信息與意見交換過程,能夠讓受眾由“不知曉”的危險處境轉換立場步入基于“知曉”所形成的風險處境。但值得強調的是知曉權的讓渡,并不意味著風險傳播可以徹底消除風險的存在。于決策者而言,知曉權的合理讓渡旨在為可能出現的集體性危機提供解決路徑。
從大眾傳播到新媒體傳播的蛻變被視為是一場互動性的革命。究其根本,信息傳播者與信息接受者之間由傳統的單向傳播關系轉為雙向的溝通關系。新媒體用戶既是信息的接受者,同時也是信息的傳播者,這也意味著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傳播路徑變得更為錯綜復雜。傳受關系的一體化與信息傳播者的大眾化讓信息誤讀、風險信息不對稱等現象頻發。不確定性是風險的重要特征,風險傳播的主要內容本就以不確定性的信息為主要議題,然而,新媒體環境下的傳受關系一體化則再次擴大了傳播渠道的不確定性。在傳播內容與傳播渠道的雙重疊加下,不確定性的擴大成為了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重要特質。
(二)風險傳播的復雜性加劇
從現代性的視角出發,探討中國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傳播特質,首先需要明確的是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現代化在價值取向、實現路徑以及實踐方法上存在著諸多不同。韓國學者張慶燮將傳統社會、工業社會以及風險社會同時并存的現代化形態定義為“壓縮式現代化”[21]。貝克深度剖析“壓縮式現代化”的理論體系,并將其歸納為“同時的非同時性”問題[22]。在壓縮式現代化過程中,貝克所描繪的傳統社會的危險、工業社會的風險與風險社會中出現的“文明的風險”或“危險”交叉并存,甚至可以理解為成長于不同歷史階段的群體共同生活在同一時空中,導致了不同時代、不同世代的固有風險認知在同一社會空間中并存,最具代表性的例子莫過于當代中國家庭中存在的代際間的風險溝通問題。中國式現代化逾越了西方經驗,在短時間內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非線性的現代化歷程使得在中國社會內部產生了“非同時性”的風險與機遇“同時”并存的現象,這也造成了中國社會風險傳播的復雜性基礎。
與此同時,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體迅速崛起,讓風險傳播的現實時空環境再次被打破。新媒體用戶以個體的形式從現實生活場景中脫嵌出來,并在向新媒體空間嵌入的過程中產生了現實空間的空洞化與媒介時間的碎片化傾向。以家庭為例,在以電視為主流傳播渠道的大眾傳媒時代,一家人在同一空間、同一時段可以接收相同的信息。但是在移動互聯網高度發達的當下,一家人即便在同一現實空間,卻嵌入在不同的媒介空間中,即便在同一時間段,所接收的信息也不盡相同。個體在現實時空與虛擬時空間的穿梭,讓兩個時空場域間產生了復雜的勾連。新媒體環境下,媒體場域的移轉與個體在復合空間中的穿梭加劇了風險傳播的復雜性特質。
(三)風險傳播的多義性擴大
風險傳播包含“事實傳播”與“價值傳播”兩個維度[23]。在風險傳播的特質探討中,不能忽視群體所共享的價值觀等主觀層面對風險的型塑及其對風險傳播的影響。一方面,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網絡輿論呈現出場域多元、內容信息多樣的特征,也伴隨著網絡社群的圈子化與層級化現象的產生[24-25]。由于受眾的圈層屬性及身份標簽愈發突出和明顯,圈層成員間強連接或者弱連接的關系也影響著網絡圈層內部的內容生產和傳播表現形式[26]。持續生成的網絡圈層正逐漸代替大眾傳媒成為風險信息的集散場域。據統計,2020年,63%的中國民眾通過相對私密的微信群組和朋友圈獲取風險信息[27]。在以微信為代表的網絡平臺中,用戶基于血緣、文化、習俗、職業、愛好等構建起網絡圈層。在這些網絡圈層中過濾氣泡與回音壁效應明顯,同一種聲音、價值觀在圈層內不斷地傳播。在大數據技術的助推下,信息的封閉循環與價值觀的固化促使了“信息繭房”的快速形成,進而產生了群體間風險認知不同步的風險多義性現象,特別是在以趣緣為紐帶結成的網絡圈層間,基于亞文化認同的差異,風險溝通的壁壘更為鮮明??梢哉f,新媒體圈層代替大眾傳媒成為風險信息傳播的主要渠道的同時,也對以價值傳播為主要維度的風險傳播提出了新的挑戰。另一方面,網絡空間的開放性為跨國間的文化接觸與摩擦提供了土壤。如道格拉斯所言,風險是特定文化圈層理解和處理危險的重要方式。而風險傳播則可視為是重新明確秩序邊界、警示危險的重要儀式與手段。在新媒體環境下,中國的網絡空間與國際輿論場域產生了不同程度的接觸與融合。同時,存在于固有文化分類圖式間的沖擊與摩擦,也更為頻繁地直接沖擊著新媒體的使用者。近年來,關于衛生防疫、全球環境治理等相關風險議題,中外新媒體用戶間的沖突時有發生,這加大了風險傳播與輿論引導工作的難度。
四、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政策建議
新媒體環境下,傳播內容的不確定性與傳播渠道的不確定性疊加,使得風險傳播的不確定性特質倍增。互聯網用戶穿梭于現實時空與虛擬時空之間,促使兩種風險傳播場景相互勾連,也帶動了風險傳播復雜性特質的加劇。此外,隨著網絡圈層的不斷生成,讓作為風險感知基礎的群體不斷細分并擴張,風險感知的多義性現象也隨之增加。面對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不確定性倍增、復雜性加劇與多義性擴大等特質,筆者提出以下三方面的政策建議。
(一)重視風險傳播的雙向溝通機制
新媒體環境打破了以政府、專家為主導的單向傳播路徑。面對不可逆的傳播結構變革,政府作為輿論引導的主體應該意識到新媒體環境中的雙向溝通機制,更有利于將受眾從不能參與抉擇的危險處境帶入到參與抉擇的風險處境,形成共擔風險的良性結構。因此,在新媒體環境下,及時準確地公開風險信息,滿足受眾的知情權與表達權是風險傳播的首要環節。在新媒體環境下,每一個受眾都是風險傳播的重要節點。面對網絡環境中充斥的海量信息與龐大的傳播節點,如何確保確定性信息的準確傳播、排除不確定性信息的噪音干擾,抑制海量信息對精準信息的淹沒成為了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與輿論引導的關鍵。為確保確定性信息的精準傳播,貼合新媒體用戶的溝通習慣,完善風險傳播的話語體系建設,讓政府的信息公開與專家的意見表達成為新媒體用戶“聽得見、聽得懂”的話語是提升風險傳播與輿論引導效果的重要路徑。此外,為抑制由碎片化的風險信息傳播所帶來的信息失實以及信息誤讀,堅持發揮主流媒體的“壓艙石”作用,強化新媒體平臺的輿論引導與社會監管責任也至關重要。
(二)兼顧現實風險應對與輿論疏導
現實社會環境與新媒體時空的互嵌與勾連使風險以及風險傳播的復雜性特質加劇。風險傳播與輿論引導是社會風險防控的重要手段,但并非唯一路徑。這就要求政府部門,在梳理風險信息、疏通輿論壓力的同時,也應做到現實社會環境中的風險應對與新媒體環境中的輿論疏通有機結合,以因應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復雜性特質。特別是在面對突發危機事件時,網絡情緒與輿情動態瞬息萬變,易出現應急管理與輿論溝通的脫節,進而產生次生性風險。因此,將新媒體輿論疏導納入危機管理體系之中,形成體系化的危機管理與風險溝通機制,是防治由輿論波動造成的危機事態升級的重要手段。在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溝通與輿論引導工作中,應堅持多部門聯合協同的治理模式,各部門間不斷加深了解,逐步對各自的資源、行動優勢進行清晰的判斷,從而在協同治理過程中各展所長,實現治理體系的系統式優化[28]。
(三)發揮共同體效應提升價值傳播
中國社會中所面臨的風險議題及風險傳播情境,究其形態與性質均與西方社會存在較大區別。其中,個人與家庭、私領域與公共領域的關系是中國社會有別于西方社會的重要側面。誠如貝克所言,共同體在社會與個體之間構建起了風險減震的屏障,是個體克服風險的“避風港”。在西方社會中,隨著傳統社會經歷工業社會再步入風險社會的線性時代變遷,以血緣、地緣和社緣為紐帶的共同體在社會風險應對中的減震器效用也逐漸示弱。雖然隨著網絡圈層的不斷生成與擴張,風險感知的多義性現象也隨之增加,但是中國的新媒體用戶依然緊密地維系著傳統的家庭關系、社會關系,形成了多重共同體的互嵌與壓縮,這也為探索中國式的風險傳播和輿論引導提供了可能性。
網絡輿論基于互動而產生,網絡輿論亦可視為是一種政府、媒體、民眾之間的互動關系。構建起以相互信任為基礎的社會關系是維系社會關系韌度,達成輿論引導和價值輸出的前提。面對突發性危機事件,為降低民眾的恐慌感,讓正向價值能夠有效地輸出,以家庭為代表的共同體成為了價值傳播的重要驛站。同時,在新媒體環境下,以家庭關系、社會關系為基礎的網絡圈層內部也保持著相對穩定的互信關系。通過加強以血緣、地緣以及社緣為紐帶的共同體與以趣緣為紐帶的網絡圈層的連接與互動,彌補由群圈隔閡帶來的風險傳播障礙,是促成代際間信息反哺與雙向價值引導的有效途徑。換言之,應基于中國互聯網環境中多重共同體的互嵌與壓縮機制,強化信任基礎、增強風險傳播主體間的關系韌度,以共情傳播帶動價值傳播,化解新媒體環境下風險傳播的多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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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玲玲
Re-explor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Risk Communication under New Media Environment
——Approach by Reviewing the Concept of Risk
Wang Zhan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Dalian Liaoning 116025, China)
Abstract:Reviewing the concept of risk in the fields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provides a path for explor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risk communication under new media environ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lationship theory, risk is different from danger and is the unity of behaviour, responsibility, and result in an event. In the historical perspective, risk is regarded as a tool for diagnosing modernity, leading to the conclusion that different stages of social development face different risks. In human culturology studies, risk is a collective construct and a way of dealing with and understanding danger. In the new media environment, changes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ransmission and reception have intensified the uncertainty of risk communication. Information collision in different spatiotemporal scenarios has brought about a complex risk communication environment, and the formation of cultural circles has increased the ambiguous of risk communication.
Key words:risk; risk communication; new m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