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字檢察作為建設“數字中國” 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推動法律監督模式重塑變革的重大意義。當前,數字檢察仍處于發展初期,亟待加強基礎理論研究,在厘清數字檢察概念內涵、歷史脈絡的基礎上推進以檢察權運行機制數字化為核心的改革方案,并深入論證數字檢察的法理基礎。當前數字檢察改革仍存在辦案理念欠缺、數據分析研判能力不足、數據標準體系闕失、辦案團隊運行專業化較弱等困境。在檢討檢察權運行理論發展現狀以及是否契合當前檢察機關機構改革的基礎上,從具體改革措施層面破解當前困境,并為改革措施落地設定基本準則,進而為數字檢察改革融入國家治理體系奠定基礎。
關鍵詞:法律監督;國家大數據戰略;數字檢察
中圖分類號:D926.3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4)02-0141-015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了建設數字中國的時代命題。在數字中國和法治中國建設的背景下,數字檢察問題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批捕、起訴和法律監督是檢察機關的傳統業務,但目前“重辦案輕監督”的傾向與《憲法》《人民檢察院組織法》對檢察機關屬于法律監督機關的職能定位存在一定差距。作為“公共利益代表”,檢察機關應該被賦予強有力的監督手段,不斷增強監督剛性。何為數字檢察?有人認為數字檢察是“數字賦能監督,監督促進治理”的法律監督模式;①是“法律監督數字化智能化”,集中表現為“依法能動歸集、碰撞、挖掘數據,建立法律監督數字模型及配套系統,完善機器學習機制,探索智慧監督方式,發現與推動破解執法司法權力運行及社會治理中的深層次問題,保障法律正確實施”。高景峰:《法律監督數字化智能化的改革圖景》,《中國刑事法雜志》,2022年第5期。概括而言,數字檢察即通過分析研判大數據,對類案內容開展全面監督,解決傳統監督范圍過窄、監督手段缺乏剛性、監督過于被動的問題。(①賈宇主編:《大數據法律監督辦案指引》,中國檢察出版社2022年版,第3頁。)
當前學界對數字檢察的研究呈現出三種趨勢,一是聚焦全國各地檢察機關在數字建模領域的研究,并對前端數據線索調查核實方面的改革經驗進行總結;丁建瑋、汪進:《江蘇省泰州市高港區人民檢察院:以數字檢察推動檢察工作現代化》,《人民檢察》,2023年第16期;北京市人民檢察院檢察監督線索理論研究課題組:《檢察監督線索集中統一管理機制探索》,《中國檢察官》,2023年第19期。二是聚焦“四大檢察”“十大業務”中的特定業務,探索數字化監督的路徑方法;邵?。骸稊底謾z察中行刑銜接機制的優化路徑》,《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分院課題組:《數字檢察應用于刑事案件的法律風險及應對》,《數字法治》,2023年第4期。三是聚焦數字檢察基礎理論,對數字檢察的改革體系、法理基礎等概念范疇進行界定、討論。賈宇:《論數字檢察》,《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卞建林:《論數字檢察改革》,《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馬春曉:《數字檢察的緣起、實踐與理論建構》,《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23年第4期。在數字檢察改革方面,已有研究認為應該聚焦理論與制度層面的深層次問題,“通過法治與技術的雙重路徑予以優化,逐步實現從經驗到制度的變革”;吳思遠:《數字檢察的法理反思》,《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蚓劢箶底謾z察改革的核心范式,從數字時代的價值追求、法律監督理念轉變、人才與數據庫支撐、數據與算法的合規保障等方面展開討論。卞建林:《論數字檢察改革》,《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現有研究極大豐富了數字檢察的內容和途徑,對于數字中國和法治中國的建設具有重要意義。但在梳理數字檢察改革歷史脈絡、分析數字檢察的發展困境、銜接基礎理論和檢察權運行機制數字化等方面仍有討論的空間和價值。
一、 數字檢察改革的歷史脈絡
(一)國家大數據戰略的提出與實施
數字檢察改革是在國家大數據戰略背景下所推行的一項改革,它內生于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轉型,并遵循國家戰略宏觀部署要求。
司法機關挖掘和應用大數據開展訴訟活動,以分析研判大數據為基礎更加精準作出司法決策,是檢察機關面對新技術環境實現司法轉型的重要渠道。例如從阿里司法拍賣平臺公開的數據,獲取并智能分析發掘出拍賣異常信息,對隱藏其背后拒不履行生效裁判、虛假訴訟等深層次現象開展監督。檢察機關該類履職方式轉變首先與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密不可分,正是透過該戰略機制層層傳導、改變社會聯結方式,才對承擔法律監督職責的檢察機關提出新的訴求。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首次提出“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通過實施該戰略推進數據資源的開放共享,推動國家經濟發展模式的轉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提出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把大數據作為基礎性戰略資源,全面實施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加快推進數據資源共享開放和開發應用,助力產業轉型升級和社會治理創新。2015年8月,國務院發布《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綱要》,要求加快對海量數據采集、存儲、清洗、分析挖掘等領域的技術攻關,以合理合法方式推動數據資源的共享開放和開發應用。2016年9月出臺的《政務信息資源共享管理暫行辦法》為建成全國性、全面性、系統性、多層次的政務信息共享服務體系奠定了制度基礎。沈瞿和:《我國政府信息共享的法律規制——兼評lt;政府信息資源共享管理暫行辦法gt;》,《新視野》,2017年第1期 。數字化經濟模式改變了傳統社會結構,進而影響著公權力機關的決策行為,正如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所言:“大數據是人們獲得新的認知、創造新的價值的源泉,大數據還是改變市場、組織機構,以及政府與公民關系的方法?!本S克托·邁爾·舍恩伯格、肯尼斯·庫克耶:《大數據時代:生活、工作與思維的大變革》,盛楊燕、周濤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頁。鑒于大數據潛在的巨大影響,很多國家或者國際組織都將大數據視為戰略資源,將大數據提升為國家戰略。全球已經有 75 個國家加入“開放政府合作伙伴計劃(Open Government Partnership)”,成員國必須簽署《開放政府宣言》,制定國家數據開放行動計劃并征求公眾意見,并且就行動進展定期提交獨立報告。李廣乾:《政府數據與政府數據整合》,《中國經濟報告》,2020年第1期。與此相契合,依托于數據共享機制,司法機關將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層面產生強勁改革動力。因此,實施國家大數據戰略是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優化升級的重要前提,是促使大數據成為社會管理的驅動力量和政府治理的決策依據。從此政府決策實行從有限個案為基礎轉向“運用數據說話”的全新決策方式。
基于國家大數據戰略全面部署以及國家決策模式轉變,檢察機關作為承擔追訴犯罪、維護法律統一適用等法律監督職責的機關,必須從技術和理念層面尋找新突破口,增強法律監督手段的剛性、提升法律監督質效,以此適應大數據廣泛應用背景下的新司法環境,這也為數字檢察改革奠定重要基礎。
(二)《意見》對法律監督能力提出更高要求
國家大數據戰略的不斷推進對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傳統的監督方式和手段已經無法適應新技術發展,亟需尋找到新的突破口作為監督改革的進路。
2021年6月,《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簡稱《意見》)出臺。《意見》指出,“進入新發展階段,與人民群眾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環境等方面的新需求相比,法律執行和實施仍是亟需補齊的短板,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作用發揮還不夠充分”。由于缺乏撬動提升監督能力的途徑和主動監督手段以及監督效果的制度保障,當前檢察機關在履行法律監督時,會因為案源渠道不通暢而導致立案監督線索不夠,從而使得檢察機關難以發揮審判監督的職能。為此,檢察機關必須尋找改革的切入點來執行法律監督職能,對法律實施過程中的違法犯罪行為開展有效監督,在法治體系建設過程中形成閉環。為此,《意見》明確要“以檢察大數據戰略賦能新時代法律監督,助力提升法治體系建設效能”,再次強調在新的司法環境中要運用好檢察大數據,以新的路徑推進“四大檢察”“十大業務”全面改革,克服傳統法律監督手段的弊端。至此,以應用大數據為媒介的數字檢察改革應運而生。作為數字化時代的一項典型改革機制,它需要扭轉“重辦案輕監督”現狀,注重運用大數據實現法律監督模式的重塑。浙江省檢察機關圍繞政法一體化辦案體系建設、大數據法律監督平臺應用、大數據多跨協同運用等檢察改革,為數字化改革撬動法律監督奠定基礎,對于打通數據壁壘、有效開展法律監督工作產生深遠意義。例如湖州市被浙江省委政法委確定為全省執法司法信息共享試點市,在多個應用場景中取得了實在的成效;又如紹興市檢察機關自主開發和運用民事裁判智慧監督系統,通過篩選識別出存在“套路貸”嫌疑的虛假訴訟線索,與刑事檢察部門聯合開展融合監督,進而對虛假訴訟形成綜合治理。范躍紅、錢聰:《數字賦能監督 監督促進治理》,《檢察日報》,2022年4月29日第1版;曾于生、章芳芳:《民事裁判智慧監督系統讓虛假訴訟無處遁形》,《檢察日報》,2020年4月3日第3版。
通過前后比對發現,盡管檢察機關在此前經歷信息化改造和智慧檢務建設,但此類改革更注重在硬件層面為檢察工作提升效率,并未觸及法律監督職能的改革,也未在實質層面回應解決執法司法層面監督力度不夠的問題。因此,應用大數據轉變監督模式是對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能力提出更高要求的一套改革機制,為推進數字檢察改革奠定了基礎。
(三)以提升監督質效為目標的數字檢察改革
數字檢察改革是通過分析研判大數據摸排出違法監督線索,陳章:《大數據戰略:為新時代檢察注入強勁動能》,《檢察日報》,2022年3月1日第3版。使檢察機關從“個案辦理”轉向“類案治理”,并全面“激活”大數據的實效,在社會層面梳理違法線索,堵住社會治理漏洞、彌補規范制度的實踐缺陷。該種辦案方式通過以下三種機制有效地提升了法律監督能力。
一是有效適應新一輪科技革命所形成的司法環境。隨著大數據、區塊鏈以及人工智能的深度應用,新類型涉網犯罪(例如幫助信息網絡犯罪)顯著增加,2022年檢察機關起訴該類犯罪12.9萬余人,起訴數量位居第三名。相比于其他類型的犯罪,嚴重暴力犯罪則是持續下降,在被追訴刑事案件中,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以及不起訴的輕罪案件超過了85%。孫謙:《做優新時代刑事檢察新聞發布稿》,2023年2月15 日,https://www.spp.gov.cn/spp/c107228chdfgmcggeqcnpgbshkfhvbeh kvkggbtrdknsecdkvppnbsm/202302/t20230215_601633.shtml。該種違法犯罪形勢的變遷,與新一輪科技革命對社會聯結、經濟發展影響密切相關。檢察機關必須熟練掌握新科技,突破傳統案卷審查辦案方式,透過大數據的分析研判摸排線索作為辦案突破口。
二是有效克服傳統法律監督手段的弊端。檢察機關傳統的辦案方式是圍繞案卷進行個案審查,線索來源單一、渠道狹窄,且監督范圍限定在單一事項上,從而降低了法律監督的質效。數字檢察改革則借助大數據的分析研判,以此全面撬動法律監督,實現從個案辦理到類案治理、從個別解決到普遍整改的轉變,賈宇:《“數字檢察”助力治理現代化》,《人民日報》,2021年9月10日第7版。極大提升了法律監督質效。與傳統監督手段相比,主動分析研判大數據,就是增強法律監督手段剛性、提升法律監督水平和能力的關鍵變革方法,也體現出“數據賦能法律監督,監督促進社會治理”的數字檢察改革的路徑。浙江省檢察機關推行的數字檢察改革,旨在轉變監督理念,注重協作機制、打破大數據壁壘,采用融合監督方法強化場景建設搭建出大數據類案監督模型,對存在制度性缺陷的類案開展有效監督,實踐中已經形成了一定數量具有較強適用性的案例。賈宇主編:《大數據法律監督辦案指引》,中國檢察出版社2022年版,第17-31頁。
三是有效參與社會治理。以大數據分析研判為基礎,檢察機關可以通過摸排線索挖掘違法犯罪事實,發現相關職能部門是否履職到位,找到該領域內的系統性漏洞。相較于傳統辦案方式,檢察機關監督范圍不再限定于個案,而是將監督范圍擴展至類型案件,并通過檢察建議等方式糾正相關領域的違法行為,要求相關職能部門依法履職,檢察建議適用范圍廣泛,可以適用于訴訟活動監督和社會綜合治理,是一項具有法律效力的非訴訟法律文書,對于檢察機關延伸和輻射法律監督職能、擴大辦案效果具有重要作用。在數字檢察辦案機制中,檢察官運用檢察建議方式要求被監督對象糾正違法行為并推動建章立制。推動被監督對象建章立制,充分體現了檢察機關參與社會治理的重要作用,也從實質層面表現出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的發揮。
二、數字檢察改革的理論基礎
(一)法律監督:數字檢察的理論支撐
作為國家的專責法律監督機關,檢察權因其法律監督這一根本屬性,在國家權力監督體系中居于特殊地位和顯著優勢。然而,面對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更高要求,檢察機關的傳統法律監督模式呈現出以下幾個方面的短板:一是被動性引發的監督履職不力,表現為監督線索發現困難、來源渠道狹窄、獲取不及時等情形,導致法律監督工作總體呈被動狀態;二是碎片化帶來的監督視野局限,傳統法律監督模式以人工審查為主要手段,監督范圍局限于個案審查,監督方式依賴于案卷審查。同時,“四大檢察”“十大業務”不同部門之間如若缺乏融合、各自為戰,勢必誘發法律監督職能單一化、事項同質化傾向,從而加劇了訴訟與監督的雙脫節;三是淺層次導致的監督效果不佳,隨著形勢的變化發展,法律監督現有的權限設定和手段原本就無法支撐其豐富內涵,更受制于監督方式、手段、渠道、能力等多元要素制約,在發現和糾正深層次問題、促進執法司法制約監督等方面不夠有力。實踐中還存在“以量評質”的認識導向,為提升監督數據而更多聚焦于糾正執法司法瑕疵、辦理簡單案件,法律監督流于形式化、表面化。賈宇:《論數字檢察》,《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
進入高質量發展新階段,人民群眾更好、更高的法治需求牽引檢察工作理念、體系、機制、能力的現代化變革,成為推進檢察工作現代化的核心命題。
數字檢察基于大數據、人工智能技術等科技創新支撐,深度融合人的高階認知與人工智能的超算能力,擺脫傳統監督履職方式、生產力發展路徑,符合高質效、一體化、集成性等檢察工作高質量發展規律,以整體性變革撬動法律監督質變。這種變革的核心目標是更好激發法律監督在國家治理中的功能作用。具體而言,數字檢察順應數字法治發展需求,從原先條塊狀、分段式的法律監督職權運行樣態迭代升級為融合“四大檢察”于一體的整體履職模式,法律監督屬性愈加彰顯,法律監督理念持續更新,法律監督質態得到全面提升;馬春曉:《數字檢察的生成邏輯、實踐范式與發展面向》,《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6期。同時,數字檢察優化和拓展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為立足主責主業、深化“由案到治”路徑提供了廣闊空間,有效助推監督辦案同國家治理深度融合、雙向促進。賈宇:《論數字檢察》,《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
(二)數字檢察與能動性法律監督理念相契合
基于鮮明的政治屬性和獨特的憲法定位,我國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在職能啟動、履職手段和監督范圍上具備主動性、多元性和開放性特征,并根據國家的形勢任務變化作出積極調整和高效運行,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檢察制度的時代品格,充分體現了能動檢察的內涵和要求。從邏輯意義上看,能動檢察與能動司法同源,主張在法律解釋時應充分體現當下社會現實和時代演進的發展規律,謀求更加可感、公正、合理的社會后果。陳科宇:《數字檢察實踐邏輯及其法治限度》,《智慧法治》,2023年第1卷。朱孝清認為,能動檢察是一種更好依法履行法律賦予監督職責的積極狀態,它打破了辦案與治理的隔閡,改變以往鮮有參與宏觀社會治理的“就案辦案”思維慣性,聚焦全面提升法律監督的質量和效果,對案件中的當下社會問題要求作出及時有效的法治回應。朱孝清:《論能動檢察》,《人民檢察》,2022年第13期 。不難看出,這一理論強調檢察機關要密切關注大局所需、人民所盼、法治所向,依法全面充分履行法律監督職責,以高質效履職辦案著力提升社會治理的參與度、貢獻度,做實做優為大局服務、為人民司法、為法治擔當。
數字檢察是激發法律監督質效提升的必然規律,也是鞏固深化檢察重塑性變革的必由之路,而能動檢察理論為檢察機關依職權構建監督廣域場景、實現全過程數字監督提供了正當性基礎。一方面,現有的法律監督模式和手段不足以支撐和服務中國式現代化,迫切需要緊跟高質量發展趨勢,著眼維護法律正確實施、保護國家和公共利益,立足法律監督特點規律,強化數字賦能理念,最大限度激發監督效能。另一方面,能動檢察還與新時代“楓橋經驗”緊密相連,它要求檢察機關持續放大參與、跟進、融入式訴訟監督的優勢,堅持辦案與治理并重,在具體辦案過程中發掘并解決問題的本源,依職權促進訴源治理。邵暉:《能動檢察的證成與探索》,《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2年第6期。
(三)數字檢察與系統化法律監督理念相吻合
如前所述,傳統的法律監督模式在監督手段、部門協調等方面存在諸多弊端,其中包括這種零散化、碎片化、點狀式的履職辦案樣態,以及缺乏法律監督主線邏輯和運行架構的強力支撐,使得檢察機關無法全面整合各領域力量、有效利用各方面資源,無法形成系統性、規模性的法律監督整體效應,在“保障國家法律統一正確實施”等職能要求方面還存有較大差距。
首先,數字檢察將各類檢察職能資源要素整合進入特定場域,推動實現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監督跨域互聯、聚合發力,使法律監督職能要素的配置方式愈發靈活多樣,大幅提升了司法資源配置效率和監督效果。簡言之,數字檢察并非單一類屬的法律監督,而是“四大檢察”一體履職、綜合履職、能動履職的新型監督,屬于一種因多維而高階的新時代樣態。劉品新:《大數據法律監督的治理邏輯》,《中國刑事法雜志》,2023年第3期。其次,數字檢察是對傳統個案監督的變革和對傳統類案監督模式的進一步發展。憑借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科技創新手段,數字檢察超越了以個案為主體的傳統訴訟監督范疇,善于從“個案特點”總結推導為“類案規律”,為構建“立足個案但又突破個案監督局限”的全新監督模式創設條件和可能。最后,相較于傳統法律監督工作,數字檢察已由堅持和完善檢察制度的改革初衷,演化升級為對司法制度的系統性維護、秩序性建構和功能性補充,是一場對履職方法和思維方式的整體性革新,更是一次對法律監督運行機制“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重塑變革。在橫向上,遵循“全域、高效、透明、規范”的改革邏輯起點,著力解決了監督領域事務繁雜、專業化人員緊缺、履職信息不暢等問題,推動實現法律監督工作系統融合、綜合集成,由直線型、階段性的程序流轉向立體化、實時性的監督聯動轉變;在縱向上,彌合頂層設計與底部場景的實踐鴻溝,通過高點捕捉、體系把脈、靶向治理,使廣大檢察干警業務需求、辦案經驗、理論思考切實轉化為科學決策、監督規則和辦案成效,充分激發基層眾創熱情,打通了檢察改革推進的“最后一公里”。賈宇:《論數字檢察》,《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
(四)數字檢察與數字化法律監督理念相切合
當今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加速演進,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生產生活方式和社會治理模式,為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提供了寶貴的機遇、要素與動力。而數字社會中的法治理念及其相關實踐與制度構建是“數字中國”建設的重要保證。
首先,數字檢察改革抓住了數字時代發展的大邏輯和我國未來法治發展的大方向。這不僅使檢察機關立足辦案、跳出個案的法律監督重塑性變革,更是國家法律監督機關開拓創造依法能動促進社會治理的數字監督范式和法治監督思維新型樣態,同時也是通過數字驅動新時代法律監督的提質增效,進一步激活中國式法治現代化的“數治”功效,為“數字中國”的法治化路徑提供豐富的實踐樣本。卞建林:《論數字檢察改革》,《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其次,數字檢察絕非單純的助力工具,而是以案件為基礎、以質效為重點、以數字化為核心的整體生態。通過信息數據的轉化融合、辦案機制的完善重塑、監督平臺的搭建升級,既全面把控個案質效,又牽引司法業務整體向前,在個案正義之上實現更高水平的數字正義,使檢察機關在監督量的基礎上具備了質變要件,展現出了數字檢察的規模效應與輻射效應。吳思遠:《數字檢察的法理反思》,《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5期。最后,以數字檢察改革效能凝聚執法司法高效協同、監督制約符合數字法治建構的基本邏輯。數字檢察圍繞“貫通、融合、集成”改革要旨,聚焦打通政法各家數字化改革和信息數據的“內循環”,立足技術邏輯與規范邏輯,由單點突破推動體系重塑,從傳統的對抗式、封閉式、局限性履職辦案逐步向協作式、開放式、共享型全域治理模式進階,不但有助于交互形成嚴格規范的辦案自覺,更使司法機關有能力深度參與治理,顯著提升監督效能,以更大的參與度、貢獻度讓司法價值更加被社會各界能感受、可感受、感受得到。高景峰:《數字檢察的價值目標與實踐路徑》,《中國法律評論》,2022年第6期。
三、推進數字檢察改革面臨的實踐困境
數字檢察改革雖然已在全國范圍內展開,但仍需要對是否已經有效激活法律監督職能進行檢討。梳理當前既有改革成果,本文認為仍存在以下四方面的改革困境。
(一)類案監督理念尚未有效樹立
監督理念更新是數字檢察改革的先導,它的樹立將對傳統法律監督模式產生“質”的沖擊。數字檢察所追求的監督模式重塑,其背后基本理念是將監督對象聚焦在類案層面,對違法犯罪領域進行系統治理并推動建章立制。由此可見,數字檢察理念的基點是聚焦在類案監督,并不局限于個案監督、糾正個案中違法情況的傳統辦案方式,而是借助大數據將監督線索進行延伸,對類案背后相關的制度漏洞以及系統性,通過法律監督方式予以彌補,并對類案實現綜合治理。翁躍強等:《大數據賦能法律監督的價值與應用》,《人民檢察》,2022年第11期。這是法律監督理念的重大革新,也是提升法律監督能力的重大改革。檢察官應當樹立類案監督理念,自覺挖掘、梳理個案背后所存在的系統性問題。該種監督理念的樹立能夠使檢察機關深層次、實質性地參與社會治理,更好地履行剛性的法律監督職能,回歸到數字檢察改革的初衷。
然而,受傳統辦案思維和配套激勵機制水平所限,當前檢察人員辦案監督仍限定于個案范圍之內,未延伸至個案背后所存在的制度性缺陷或漏洞等問題。該種傳統辦案方式建立在案卷審查基礎上,但在大數據應用背景下亟需改進其監督路徑,促進同類別法律事實或者法律關系的案件能夠有得到有效監督。在該種工作機制中,檢察人員要迅速建立類案監督理念,借助大數據的分析研判,依法主動履職、深入挖掘線索,將監督對象延伸至整個社會治理層面。
(二)數據分析研判能力有待加強
類案監督離不開對類案數據的分析與研判,海量大數據在各種媒介中以結構化或者非結構化形式存儲,按照數據格式可將數據分為結構化數據與非結構化數據,常見的結構化數據一般是指存儲在數據庫中,用二維表結構來表現的數據,本身對現實中已發生事項的關鍵要素進行抽取有價值信息;而非結構化數據是指不方便用二維表結構來表現的數據,又被分為半結構化數據與無結構化數據,其中半結構化數據格式較為規范,經過采集處理后可將其中需要的內容轉換為結構化信息的內容,一般是純文本數據,而無結構化數據沒有標準格式,無法直接解析出相應的值,常見的有富文本格式文檔、圖像、聲音等。由于非結構化數據可以由個人根據自己的視角進行創作生產,因此數據量比結構化數據更為龐大。陶皖主編:《大數據導論》,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5-6頁。若要形成法律監督線索,關鍵在于通過分析研判大數據,經過調查核實進而有效成案。數字檢察改革以制度的系統重塑為目的,不僅能突破電子證據的形式,而且能夠通過類案線索實現系統化監督。因此全面掌握并提升分析研判大數據的能力,從海量數據中抓取、挖掘關鍵的有效信息,成為數字檢察辦案的關鍵所在。例如紹興市人民檢察院通過自主研發“民事裁判文書智慧監督系統”,紹興市檢察機關研發該系統對海量民事裁判數據進行智能分析篩查,對于系列案件中存在同一原告密集起訴、證據單一、缺席判決等異?,F象中的相關信息進行比對,深入挖掘異常監督點后的線索。檢察官通過對當事人職業、家庭、密切關系人等個人信息進行核查,實現案件外圍排查。再通過調閱案卷、實地勘查、查詢銀行交易流水等方式查明虛假訴訟事實。曾于生、章芳芳:《民事裁判智慧監督系統讓虛假訴訟無處遁形》,《檢察日報》,2020年4月3日第3版。對紹興法院公開的民事裁判文書進行數據分析,形成“智能排查+人工審查+深入調查+移送偵查”的虛假訴訟監督模式,迅速提升檢察干警對數據的分析研判能力,將僅具有個別現象的民事虛假訴訟轉變為全面、系統的監督。透過該數據分析系統,能夠迅速集成海量的數據資源,形成強大的數據信息流,并對數據進行加工提煉、分析比對,進而產生完整的案件監督線索。該種數據分析研判需要以軟件系統應用為前提,檢察官通過設置分析要素提取有效數據,在此基礎上檢察官同時需要進行人工研判,進而輸出關鍵的成案線索。整個流程就需要檢察官在新的司法環境下充分借助大數據,提升分析研判能力,進而有效地對類案開展監督。
當前檢察辦案仍然主要依賴物證、書證等傳統證據類型,從而導致監督范圍一般被限定在個案范圍之內;同時也未全面掌握對大數據之類電子證據的分析方法,致使監督范圍難以延伸至類案層面。此外,數字檢察辦案以特定監督模型作為分析框架,監督模型的設計為檢察官大數據分析研判提供固定化樣式,例如義烏市在研發的“兩卡”犯罪法律監督中搭建“AFTER”數字監督模型,對涉案賬戶中的交易金額、交易頻率、入罪門檻、賬戶信息列舉、報告公安分步驟進行篩查,進而為核查“兩卡”犯罪、監督公安機關立案提供判斷標準。吳永強、龔捷、陳曦:《構建數字監督模型,精準打擊“兩卡”犯罪》,《檢察日報》,2023年1月31日第7版。對相關數據進行要素化設置,而傳統辦案模式不存在特定監督模型,導致對大數據分析缺乏系統完整的邏輯框架。因此,我們需要構建出具有較強可適用性的監督模型,來提升檢察官數據分析研判能力,并形成邏輯自洽的數字化辦案思維。
(三)大數據應用標準仍未全面建立
檢察機關與其他職能部門之間數據共享仍然存在嚴重壁壘,導致檢察官的分析研判缺乏數據來源。目前各層級、各地區政府都在推進大數據的多跨應用,以提供最為優質、便利的公共服務。但目前存在的數據標準不統一、牽頭部門掣肘多、職能部門缺乏數據分享意愿等問題導致檢察機關與其他職能部門之間存在嚴重的數據壁壘。政府部門相互之間數據共享難以解決,相關法律法規、政策依據和技術標準都存在缺失,還存在部門利益、安全陷阱、產權要求等障礙和壁壘,導致政府數據不敢開放,進而形成數據壁壘。陳潭:《政務大數據壁壘的生成與消解》,《求索》,2016年第12期。
檢察機關在公共數據中挖掘線索時往往涉及國家安全、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等方面問題,為防止檢察機關履職過程發生數據安全問題,需要平衡檢察機關高質效履職和技術安全保障兩者價值。而我國目前數據應用的分級、分類標準體系尚不成熟,基礎標準、數據處理標準、數據安全標準、數據質量標準、產品和平臺標準等尚未統一明確,我國大數據研究機構在技術框架基礎上,結合數據全周期管理以及數據自身標準化特征,提出大數據標準體系框架,將來如果在立法層面納入該標準體系,將進一步推動大數據的實踐和未來發展。劉紅英、劉博、李韻琴:《大數據技術與應用基礎》,海洋出版社2016年版,第37-39頁。由于未明確數據應用的規范依據,進而使檢察機關監督范圍受到嚴重禁錮。
數字檢察在設置監督模型時,往往需要借助算法對數據進行處理。但是當前算法霸凌、算法黑箱、大數據歧視等技術失控問題接踵而至,王平輝等:《網絡社會現代治理的挑戰與對策》,《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2期。而檢察機關對技術伴生性問題的預見和重視程度還不夠,也未形成全鏈條的風險防控體系,因此,當前數字檢察亟需在規范層面形成對算法的安全風險防范機制。
(四)融合式監督的組織保障不夠充分
數字檢察改革所監督的類案,往往涉及刑事、民事、行政或者公益訴訟相互交叉,如果按照現在內部職能部門的劃分,需要在不同檢察部門移送線索開展監督。但為提高效率并實現精準化監督,需要成立以內部職能融合作為基礎的專門化辦案部門或者辦案小組,跨越四大檢察的界限,在個案辦理中發現線索及時進行移送、共同分析研判,打造具有大數據思維的專業化團隊。然而,當前檢察機關內部機構職能并未完全融合,專業化辦案團隊并未全面建成,導致數字化監督成效并不徹底,也無法將法律監督延伸至規章制度深層次。
四、數字檢察改革的發展面向:以檢察權運行機制數字化建構為核心
以上改革所存在的困境問題,究其本質,實際上屬于檢察權運行機制尚未全面實現數字化科學建構,導致檢察官履職手段缺乏體制層面支撐,因此改革措施應當圍繞檢察權運行機制進行系統性建構。
(一)基本準則:恪守檢察一體化與司法機關分工協作原則
《憲法》將檢察機關定位為法律監督機關,根據權力性質,檢察權可劃分為三類:一是檢察偵查權;二是公訴權,包括起訴權、支持公訴權、公訴變更權等;三是訴訟監督權,包括抗訴權、批準逮捕權、檢察建議權、檢察糾正權等。鄧思清:《檢察權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7-65頁。數字檢察改革并非是以上單種檢察權的改革,而是涉及這些檢察權整體,對檢察權運行機制產生全局性影響,例如既會涉及職務犯罪偵查新型手段,胡東林:《運用大數據推進職務犯罪偵查轉型升級》,《人民檢察》,2016年第14期。也會涉及網絡司法拍賣的執行監督。闕福亮、楊瑩、張軍方:《網絡司法拍賣大數據監督案》,《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18期。
數字檢察改革既需要整合檢察機關內部職能,將檢察人員融入一個專業化辦案團隊,又需要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和公安機關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執行法律。一是遵循檢察一體化原則。數字檢察辦案涉及不同屬性的數據來源,因此同一數據線索涉及不同檢察部門,四大檢察各職能部門在辦案過程中發現相關線索后,應主動移送至相關檢察部門,并調查核實相關違法犯罪線索,進而批量挖掘相似的類案。此外,根據檢察一體化要求,不同審級和地域的管轄范圍,上下級或者同級檢察機關如果發現類案監督線索,也應當將相關線索移送至相應具有管轄權的檢察機關進行調查核實,促進檢察機關系統內部的聯動,使得類案監督和社會治理效果最優化。二是恪守司法機關分工協作原則。數字檢察改革強調與外部機關的相互融合,實現大數據的共享和監督,為檢察機關通過數據分析研判摸索出違法監督線索,實現對其他機關的有效監督。當然該種融合并不意味著職能的混同,而是應該在具體分工基礎上形成協作關系。只有在職權分工明確前提之下,才能為檢察機關提供有效的數據來源,也不至于存在檢察機關突破法律邊界的監督。在此職權分工基礎上,數字檢察辦案過程中才能互相支持、互相配合,實現案件處理的銜接和協調,王天若:《“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的正當性》,《人民法治》,2016年第7期。對違法犯罪行為共同開展實質監督。
(二)履職方式:以偵查思維為主導
檢察機關自行偵查的案件限定在特定范圍之內,除此之外,檢察官的傳統辦案較為倚重審查式思維,對于偵查終結的案件進行案卷審查。陳光中、步洋洋:《審判中心與相關訴訟制度改革初探》,《政法論壇》,2015年第2期。但是數字檢察辦案需要在眾多紛繁復雜數據中挖掘違法線索,移交相關檢察部門調查核實線索,再根據管轄分工進行立案偵查,因此檢察官在該數字化辦案過程中自始至終貫穿偵查思維。例如在紹興市“車輛保險詐騙類案監督”案件中,民事檢察部門在辦案過程中匯總裁判文書信息時發現異常現象,經過多方的外圍排查,將相關線索移送公安機關,促進刑事詐騙犯罪案件的立案偵查。浙江省紹興市越城區人民檢察院課題組:《數字檢察視野下車輛保險詐騙類案辦理與反思》,《中國檢察官》,2023年第8期。在該案的辦理過程中,民事檢察干警就充分運用偵查思維,并促成相關刑事案件線索的“案件化”辦理,在相關領域形成系統化全面治理。
檢察官運用偵查思維是因應信息技術發展的重要改進,通過大數據分析研判提升法律監督剛性,為檢察官深度融入國家治理體系提供重要渠道。傳統偵查模式以手工作業、人海戰術為主要特征;現在則是以大數據應用為基礎,以信息化指揮、協同辦案為主要特征,這也契合了數字檢察辦案思維的轉變。根據定義,偵查程序是國家專門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的過程中,為了收集、調取犯罪嫌疑人有罪或者無罪、重罪或者輕罪的證據材料和查獲犯罪嫌疑人,依照法定程序進行的專門調查工作和有關的強制性措施。孫彩虹、張進德主編:《新編刑事訴訟法學》,知識產權出版社2018年版,第275頁。因此,數字檢察語境下的偵查思維就是以法律所賦予的調查手段和強制措施為基礎,主動挖掘查明違法犯罪事實,不再僅限定于案卷審查,而是從行為違法犯罪結果出發回溯推理違法犯罪事實。謂詞演算是人工智能的理論基礎,謂詞就是表示客體的性質與客體間的關系,各個領域的客觀事實、專家經驗和理論知識都屬于謂詞,可以經由計算機邏輯運算推理出來。李志才主編:《方法論全書Ⅱ(應用邏輯學方法)》,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79-680頁。
此外,雖然數字檢察偵查思維是適應大數據司法環境的一種轉變,但究其實質也可以從權力屬性中找到合理根據。傳統檢察理論認為,檢察權屬于司法權,其運行方式也應該遵循權力屬性進行設定。司法權屬于消極被動性權力,是以當事人不告不理方式而啟動程序。但追溯檢察機關發展歷史,可以看出我國檢察權同時具備司法權和行政權屬性,不僅有別于審判機關的純粹司法權特質,由此也決定其權力運行方式截然不同。龍宗智:《論檢察權的性質與檢察機關的改革》,《法學》,1999年第 10期。我國的檢察權是伴隨著工農民主政權的誕生建立起來的,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時期,并未建立自成體系、獨立承擔全部檢察職能的檢察機關,這一階段檢察權的屬性主要體現在偵查權、訴訟權和監督法令的實施權。王海軍:《中國語境下的“檢察權”概念考察》,《中國法學》,2022年第6期。受蘇聯的影響,建國初期的檢察機關主要的職責是鎮壓反革命和平反冤獄。1954年《憲法》對于檢察機關的地位作出了明確規定,第八十一條至八十四條規定的是人民檢察院的內容,這一階段的檢察職能主要負責批捕、審查起訴和監所勞改檢察工作,檢察權的行政屬性突出。當前,檢察機關雖然僅有部分案件的自偵權,但該部分職能仍體現出強烈的行政色彩,自偵案件偵查活動強調偵查效益,重視嚴密的組織協調,大案要案通常在檢察長、分管檢察長或部門領導的統一指揮下,組織偵查隊伍實施偵查,帶有較強的目的性。王守安、田凱:《論我國檢察權的屬性》,《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6年第5期。而從現代意義上檢察制度的發源地法國來看,其檢察制度明顯的特征表現在檢察機關附設在法院系統內,但檢察官依法獨立行使職權,接受并服從司法部長的領導,等級劃分具有鮮明的行政官員的特點。檢察官對警方具有實際控制力并具有指揮偵查權。在檢察職權的發展過程中,檢察職權范圍涉及越來越廣泛,從接受控告申訴到政府制定政策咨詢等廣泛參與社會管理。譚彧:《檢察權積極主義研究》,吉林大學2023年博士學位論文。而行政權是履行管理職責的一項權力,其必須依職權主動履職,屬于一項主動性權力,區別于司法權被動消極裁判的履職方式。喻中:《行政權的性質與政府的角色》,《新視野》,2010年第1期。域外能動司法理論進一步認為,法律條文相較不斷變化的司法實踐總是具有滯后性,司法機關只有充分認識到司法的職能作用,不斷發揮能動司法的自覺性和主動性,才能促使司法機關正確發揮在現代環境中的職能作用。顧培東:《能動司法若干問題研究》,《中國法學》,2010年第4期。
(三)監督手段:以調查核實為基礎的融合監督
在數字檢察框架機制中,不同數據線索所涉及的案件屬性具有復合特征,涉及不同檢察部門的監督領域。根據傳統的部門分案形式,需要不同部門協同辦案,又需要進入各自部門排案辦理。此外,該類案件一般屬于在本地具有較大影響或者難以開展監督的案件,在監督需求上也確實需要打破傳統的分割模式而進行協同監督。該種工作模式所組建的數字化辦案團隊,綜合四大檢察監督職能,對該領域中復雜案件開展環環相扣監督、實現案件的閉環管理,在機制層面實現長效治理。徐鴻:《檢察融合式監督工作模式的探索》,《中國檢察官》,2022年第13期。在該辦案團隊中,檢察官需要綜合運用不同監督手段,不限于本部門監督領域或者監督階段,而是對該類案件持續跟進監督,實現閉環管理。通過該種辦案團隊的專門化設置,檢察官可以通過聯席會議形式對案件進行綜合研判,或者及時將案件移送給團隊內的專業領域檢察官,實現辦案團隊內部的有效移送。但是首次受理案件的檢察官需要對該類案件持續跟進監督,通過開展不同專業領域監督形成系統化監督,并推進長效化治理。
該種辦案團隊設置以及內部檢察官的分案模式,對于檢察官的具體監督權限需要進行融合,突破傳統各檢察部門分割式監督。根據《憲法》《刑事訴訟法》等法律規定,檢察機關職權包括提起公訴權、直接受理案件刑事偵查權、批準逮捕權、訴訟監督權、程序救濟職權、提起附帶民事訴訟權、干預自訴權等權限。卞建林、許慧君:《論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的職權配置》,《中國刑事法雜志》,2015年第1期。也可以大致歸結為提起訴訟、糾正意見和檢察建議等具體監督手段。不同監督手段其優勢和弊端不盡相同,提起訴訟是具有剛性的監督方式,糾正意見或者檢察建議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對行政權、審判權具有監督作用,但法律效力相對有限,張智輝:《刑事法研究》(第五卷·檢察學),中國檢察出版社2019年版,第270頁。無法發揮作用時需要以提起訴訟兜底。數字檢察辦案由于涉及的案件屬于類案層面的機制問題,需要“融合式運用”監督手段才能實現精準發力。作為重要基礎,這些具體監督手段必須以調查核實權作為支撐,該項權力是檢察機關轉隸之后2018年《人民檢察院組織法》所新增內容,是增強法律監督剛性的重要保障。一般認為,調查核實權是指檢察官為履行法律監督職責,依法向有關單位和個人調查收集證據材料或者核實相關案件情況的活動。張杰:《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剛性視域下的調查核實權》,《政法論壇》,2023年第3期。其具體職能可以概括為審查權、調查權、偵查權,分別對應檢察機關不同面向的權能。以浙江省檢察機關為例,在數字檢察改革過程中,就著重應用“三查融合(三種權力的融合)”機制,在檢察辦案過程中融合運用審查、調查、偵查手段,從不同側面加強法律監督職能,體現出一案多辦、綜合治理的監督實效。三查手段相互之間具有整體性、綜合性和內在性的聚合,權力行使效果相互之間具有一致性。賈宇:《聚力“三查融合” 提升監督質效 構建具有浙江辨識度的檢察一體化機制》,2022年10月8日, http://www.zjjcy.gov.cn/art/2022/10/8/art_26_195865.html。該種監督手段的融合正是以對調查核實權全面應用,高度契合數字化改革增強法律監督剛性的訴求,也是該種特殊分案機制所必須采納的一種監督方式。
(四)數據管理:多層次建立大數據應用規范
數字檢察改革涉及對數據的收集、存儲、分析,法律規范必須明確數據的使用權邊界,正如前文關于當前檢察改革弊端的分析,包括數據公開范圍、數據使用方式以及算法安全維護等問題。該種立法完善才能使得檢察機關圍繞大數據的分析研判具有正當性基礎,也才能消除其他數據所有機關的顧慮。首先在宏觀層面,國家應當出臺法律對于大數據的合理使用以及發展規劃進行明確,建立一套適用于全國的大數據標準體系,為地方立法實踐提供重要指引和遵循樣本。以美國為例,進入21世紀之后,美國曾先后發布《大數據研究和發展計劃》《大數據:把握機遇,守護價值》《大數據與隱私保護:一種技術視角》等白皮書,對數據的搜集、存儲、分析、使用以及監管等環節制定規范。劉瑋:《人工智能與社會風險管理:通往現代社會安全之路》,吉林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92頁;馬建堂:《切實把握大數據時代的新機遇新變革》,2016年1月11日,https://www.gov.cn/zhengce/2016-01/11/content_5032057.htm。2015年國務院發布《促進大數據發展行動綱要》,強調在未來大數據可能成為提升政府能力的新途徑、重塑國家競爭優勢的新機遇以及促進經濟轉型發展的新鮮血液,武裝:《大數據時代的網絡輿情分析》,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9頁。對此要建立大數據標準規范體系,加快建構政府部門、社會團體、事業單位等公共機構的大數據標準體系,促進數據采集、開放、質量和保密等關鍵共性標準的制定與實施;其次,除了公共開放數據以外,對屬于檢察機關執法監督范圍內的數據,部門規章以及地方性法規都應當專設條款予以明確,對司法機關或者行政機關的執法活動形成監督閉環;再者,檢察機關數字化監督重點在于監督模型開發,而該種模型則是需要對數據進行結構化處理,為促使數據的規范使用,也應當出臺規定要求該數據模型進行報批審核,使得檢察機關數字化監督具有直接規范依據。通過這些立法措施,為大數據法律監督形成合理管制,避免由于大數據使用制約公權力正常行使,也為檢察機關向被監督單位調取數據提供法律依據。
(五)隊伍建設:設置持續監督的專業化辦案團隊
根據當前檢察機關內設機構組成方式以及檢察辦案流程,數字檢察專業化辦案可以兩種方式進行建構,一是各業務部門強化協作、連續監督,二是設置專門化的數字檢察辦案團隊。前者優勢在于不對檢察內設部門職能劃分產生沖擊,不需要額外力量去組建專班,而其缺點是無法保障不同檢察部門能夠持續監督案件;翁躍強、申云天:《數字檢察工作中的十個關系》,《人民檢察》,2023年第1期;劉品新等:《檢察大數據賦能法律監督三人談》,《人民檢察》,2022年第5期。根據地方實踐經驗,后者往往需要檢察長進行協調組建專班,其巨大優勢在于能夠集中精力對于案件開展全面監督,并且受理案件的員額檢察官需要對監督的類案進行持續監督,進而在該領域建章立制,推動形成長效化治理。但該種改革方式的成本也顯而易見,要求從各業務部門抽調員額檢察官、檢察官助理以及書記員,將對原有檢察部門的辦案工作節奏產生影響。
數字化改革是一項系統性改革,是對原有法律監督模式的系統重塑,必須要以強有力的組織保障作為基礎,才能實質推進變革。數字檢察所辦理的案件,一般是存在制度性缺陷的系列類案,在該領域亟需推動建章立制改變該種現狀?;谠摲N特征,本文認為應當采用第二種專業化團隊形式,以此共同研判大數據挖掘出類案監督線索,并由檢察官對類案所涉及的監督范疇進行持續監督。因此在該辦案單元設置層面,就是要求打造最小辦案單元,不是對“四大檢察”業務部門辦案干警的簡單集合,而是打破固有的部門界限形成融合辦案,跨部門對違法監督線索進行摸排、分析研判,融合四大檢察職能開展有效監督。賈宇主編:《大數據法律監督辦案指引》,中國檢察出版社2022年版,第35頁。2016年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十三五”時期科技強檢規劃綱要》已經提出數字檢察隊伍建設要求,近期又提出“檢察大數據戰略思維”,2016年《“十三五”時期科技強檢規劃綱要》第四部分第(二)項“強化隊伍建設”即提出:“要廣泛開展網上教育培訓和崗位練兵,鼓勵廣大檢察人員主動應用科技,培養檢察人員科技意識和科技思維,促進檢察隊伍科技素養全面提升。”2022年1月,全國檢察長(擴大)會議強調,要增強大數據戰略思維,運用大數據助力法律監督“本”的提升和“質”的嬗變。要求檢察人員通過參加專題培訓、學習辦案指引、組建辦案單元,打造更為專業化的辦案團隊。
此外,該形式的專業化辦案團隊需要以檢察人員的專業化訓練作為關鍵基礎。通過培訓學習以及專業人才的配備,檢察人員對相關數據分析系統和工具進行深入學習了解以及運用,不斷提高自身對司法數據信息的分析、挖掘和利用的能力,使其在具備法律專業知識的同時增強大數據思維理念以及對科學技術的綜合應用能力。
五、結語
隨著檢察機關的機構改革和職能深化改革,如何有效發揮法律監督作用并提升法律監督剛性,是當前檢察機關履職過程所亟需解決的關鍵問題。透過大數據的分析研判,將法律監督目標聚焦于類案層面,在相應監督灰色地帶推動建成機制、形成系統治理,是當前檢察機關履職方式的重要變革。該項改革對于提升法律監督剛性的作用毋庸置疑,但當前改革所存在困境依然較為顯見,需要全新的數據保障體系、檢察權運行框架、內設機構職能重組等作為基礎條件。本文對該項改革進行歷史脈絡和理論基礎的全面梳理,并對改革路徑進行體系化設計,旨在研究以最小改革成本、最契合現有檢察體制方式推進數字檢察改革,該項改革不僅將增強法律監督剛性、夯實檢察職能,也將豐富現代檢察理論。本文所討論的是框架、機制層面問題,而對于更為重要的應用層面,例如監督模型的研究和適用,則是有賴于后續研究的持續推進以及檢察機關的不斷創新履職,以此推動檢察機關職能的現代化轉型。
(責任編輯:蘇騰飛)
收稿日期:2023-08-15
作者簡介:胡梅奎,浙江省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博士生。
基金項目:最高人民檢察院重點課題“檢察大數據應用的制度改革體系研究——以深入貫徹‘檢察大數據戰略思維’為背景”(經費資助第2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