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達睿 雷振東 葉飛 李宏鵬 袁英哲
[摘 要]為揭示當前流行的世界大學排名的本質,文章從大學綜合水平“分值化”的合理性、大學排名評價指標體系的科學性、大學排名評價過程的公平性等問題入手,通過對QS、THE、U.S. News、ARWU四個主流世界大學排行榜及評價體系的解析,理性思考高校排名的問題。有關調查結果表明,在政治化、商業化等因素影響下,世界大學排名在合理性、科學性、公平性等方面存在一定問題,過度推崇和迷信大學排名的高校極易被誤導。我國高校應專注于自身特色與實際情況,實現多元化發展。大學評價的意義與價值并非“排名”,評價應從技術理性重回價值理性和教育本源,從而促進我國高等教育的良好發展。
[關鍵詞]世界大學排名;評價指標體系;高等教育
[中圖分類號]G6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3437(2024)09-0131-05
一、世界大學排名的興起與發展
(一)沿革
隨著高等教育全球化進程的加速,全球范圍出國留學深造的大學生數量不斷增加,國際交流合作需求日益增強。為給社會各界尤其是準留學生提供全球大學信息作為擇校參考,世界大學排名應運而生。
2003年,為分析中國名牌大學在世界大學中的地位與差距,上海交通大學世界一流大學研究中心發布的第一個全球性的大學排名(Academic Ranking of World Universities,簡稱ARWU)受到了廣泛關注,上海軟科教育信息咨詢有限公司從2009年開始承辦ARWU的排名發布。2004年,英國《泰晤士報高等教育副刊》(2008年更名為《泰晤士高等教育》,即Times Higher Education,簡稱THE)和夸夸雷利·西蒙茲咨詢顧問公司(Quacquarelli Symonds,簡稱QS)聯合推出THE?QS世界大學排名。2010年,THE與QS公司終止合作,轉與湯森路透公司(Thomson)合作,推出了THE世界大學排行。同年,QS公司與《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 & World Report)聯合發布全球最佳大學排名(簡稱U.S. News)。2014年,QS公司與U.S. News不再合作,它們各自獨立發布世界大學排名。由此,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四大世界大學排行榜(包括ARWU、THE、QS、U.S. News)格局正式形成。另外,國際上還有歐盟的U-Multirank、西班牙的Scimago、沙特的CWUR、荷蘭的CWTS、基準化分析Benchmarking等30多個世界大學排行榜。
(二)影響力
自世界大學排行榜出現以來,全球越來越多國家的政府、高校和公眾開始關注并重視大學排名。每年都有來自全球不同機構的各類名目的排名榜單,參評學校被“排列座次”,高等教育的發展似乎進入了排名時代。究其原因,目前高校無論是對全球生源的競爭,還是對政府經費支持的爭取,一定程度上都依賴于高校的全球排名和影響力,世界大學排名將全球優秀大學的強弱位序以直觀的形式呈現出來,符合社會公眾的名校情結,并順理成章地成為社會各界評價高校的參考依據。例如,世界大學排名或分類工具會影響 77%的歐洲高等教育機構的決策[1];美國的高校接受政府撥款的生均經費可因大學進入世界排名而增加6.5%[2];日本、韓國、俄羅斯、中國等國家在高校建設計劃、資源配置、國內學科評估等工作中也會受到世界大學排名的影響。
由于世界大學排名成功影響了政府對高等學校的評價以及學生對高校的選擇,大學排名結果也成為衡量一流高校的重要標準。因此,世界大學排名對很多國家的高校規劃與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很多高校不僅重視排名,甚至將排名的評價指標和結果作為自身發展目標,據此改變學校發展規劃與辦學思路。
(三)存在問題
盡管世界大學排名國際專家組(IREG)于2006年通過了“高等教育機構排名柏林原則”(以下簡稱柏林原則)以約束和規范世界大學排名,但近年來各類大學排名還是出現了較多問題,公信力飽受質疑。
首先,世界大學排名種類繁多,不同版本的排名結果差異較大。盡管排名機構都聲稱自己的排行榜具有權威性,但當同一所大學在不同的大學排行榜中被評定為不同位次時,這種多元化的結果令人困惑并莫衷一是。以土木建筑類領域為例,QS將其設為“建筑與建成環境”學科排名,ARWU將其設為“土木工程”學科排名,THE則將建筑學歸屬在“藝術與人文”領域進行排名。針對這一個領域,將2022年度的排行榜進行比較,只有多倫多大學、香港大學、清華大學和代爾夫特理工大學4所高校都出現在QS、ARWU和THE排名前50的榜單里,一致率僅有8%;在THE排名第1的斯坦福大學在QS排名34位,在QS排名第1的麻省理工學院在ARWU僅處在76~100段位,在ARWU排名第1的同濟大學在THE僅排在201~250段位。此外,中國的大學在該領域的排序也截然不同:清華大學、同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北京大學在QS排名中分別位列9、13、51~100、51~100;而在THE排名中則分別位列40、201~250、151~175、21,其排序整體后移,各學校的先后次序也顛倒不一。橫向比較各個機構的世界大學排名方法與指標體系,發現排名之間的差異主要源于價值理念、評價指標、加權統計方法和數據源等非誤差性因素。雖然各種排名的不一致難以避免,但差異較大必然損傷大學國際排名的嚴肅性與嚴謹性。
其次,隨著世界大學排名的商業化性質不斷增強,一些排名機構存在人為干預和后臺“操弄”的行為,引發了教育界的不正之風,以至出現一些評價失實甚至荒唐的排名結果。
二、世界大學排名評價的問題分析
(一)大學綜合水平“分值化”的合理性問題
世界大學排名機構一般基于評價指標數據的加權綜合得分進行排名,但大學是一個復雜系統,其綜合實力與水平受科學研究、教育教學、人才培養等多重因素的影響,存在諸多不可測度、難以量化的因子,如辦學思想、培養過程、人文素養、社會服務、文化引領等都是大學實力的重要表征。因此,用絕對數值或單一分值對一所大學進行排名容易陷入看似理性的數據陷阱,能否真實反映大學的綜合實力與內在特色值得商榷。例如,世界大學排行榜上很小的分差卻劃分出較大的位次跨度,從土木建筑類領域來看,2022年的QS、THE前50名樣本分值的變異系數分別為0.085和0.123,說明數據比較集中、差異度較小,僅有少數大學位次間的分差在1~2分,其余相鄰位次的分差普遍在小數點后1位,1分之差可能導致10個名次的差距。微弱的分差對于評價大學綜合實力和教育質量而言幾乎可以忽略,但評價機構卻將這種微小的差距以排名的形式過度夸張化。
此外,基于分值化的大學排名提供了表面客觀的評價結果,卻忽略了大學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世界大學排名機構都采用得分加權統計的“分值化”標尺,對全球學術型、教學型、綜合型等各類大學進行統一評分,在同一“賽道”進行比較。這與柏林原則提出的“排名應該認識到高等教育機構的多樣性并考慮到它們不同的使命和目標”和“應該考慮被排名院校所處教育體系的語言、文化、經濟以及歷史的背景”要求不符。隨著大學排名愈發盛行,用于機構排名的指標數據被默認為評價大學辦學質量的國際標準,導致一些高校為了提升排名不惜忽視自己的優良辦學理念與宗旨,唯評價指標、唯得分排名是從,這樣的“標準”引導給參評大學埋下了趨同化發展的隱患。
(二)大學排名評價指標體系的科學性問題
世界大學排名評價指標體系的科學性決定了排行榜的可信度與影響力,即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評價對象的客觀真實狀況。世界大學排名的評價體系應以高等教育為核心,盡可能涵蓋教學、科研、社會服務等不同維度,并設定相對均衡的權重系數,從而促進大學綜合、全面、良性發展。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首先,由于不同排名機構之間的評價理念、指標體系分歧較大,甚至相互矛盾,才會出現THE、QS、U.S. News等評價機構分分合合的現象。在四大排行榜中,THE的指標體系最為全面多樣,有5個一級指標和13個二級指標,包括聲譽類、經濟類、教學質量類、文獻類和國際化等維度;QS的指標體系有9個一級指標,無二級指標,僅涉及聲譽類、教學質量類、文獻類和國際化維度,且主觀指標比重高、客觀指標比重低;U.S. News指標體系有13項評價指標,其中11個指標都與文獻相關,主要反映了高校的科研實力;ARWU指標體系包括重要期刊論文數、論文標準化影響力、國際合作論文比例、頂尖期刊論文數、教師獲權威獎項數等5項客觀指標,以論文相關指標為核心數據。
其次,盡管社會聲譽調查方法有助于彌補客觀指標數據的單一性,但主觀評價的可信度與可靠性有限。QS、THE、U.S. News等評價指標體系都包含了基于調查問卷的主觀聲譽類指標(其占比分別為50%、33%和25%),在調查中受訪者極易受到高校歷史、規模以及知名度等的影響,往往憑印象或想象進行評價和打分,而非基于對評價對象的真實了解,導致主觀評價在方法論上存在不公。例如,在社會聲譽評價權重占比很高的QS排名中,名氣大或者位于國際化大都市的大學的排名都不會太低,一些知名度不高,但某些學科較強的學校則難以脫穎而出。此外,一些世界大學排名的主觀調查因問卷數量和多樣性不足難以保證排名的準確性,例如THE在2021年度世界大學聲譽調查中發放了近22000份問卷,僅回收了10963份,其中教育學、心理學等學科的回收問卷僅有200余份,法學僅有66份。
最后,從當前排名機構所選用的評價指標來看,主流的世界大學排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高校的科學研究實力,但對教學水平、人才培養等方面的評價明顯不足。例如,U.S. News與科學研究直接相關的評價指標權重達到75%,其中文獻類指標占比達到65%;THE中與科研相關的評價指標權重達到70%。此外,QS僅有“生師比”這一項與教學相關的指標,U.S. News、ARWU甚至沒有教學類指標。
(三)大學排名評價過程的公平性問題
基于數據統計建立的世界大學排名,其評價邏輯、方法及結果看似客觀公正,卻難以遮掩排行榜背后機構對高校和高等教育進行價值批判的絕對話語權。受到政治立場、經濟利益、意識形態偏見等因素的影響,許多世界大學評價機構很難公平公正地開展排名工作,主觀性的聲譽調查更為人為干預排名提供了可能。在社會聲譽調查中,受訪者的國籍和語言背景對學校的評價判斷影響很大,受訪專家更傾向于選擇其所在國家和大洲的學校,這種主觀偏好在評價時存在較大誤差。另外,評價機構發放問卷的調查對象所屬地區分布很不均衡,THE、QS的受訪者中來自歐洲的人員比例較高,U.S. News的受訪者中來自北美地區的人員比例較高??梢?,在世界大學排名的主觀評價中,歐美國家的受訪企業和專家擁有更高的話語權。此外,各大排名機構所選擇的數據庫以Elsevier公司的Scopus或Thomson公司的Web of Science為主,這些數據庫都以收錄英文文獻為主,對非英語國家的參評大學而言很不公平[3]。
三、反思與啟示
(一)迷信排名誤導大學辦學,應理性看待世界大學排名
自世界大學排名誕生后,名目繁多的排行榜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大學辦學方向,排名機構的評價指標體系成為部分高校決策者制定學校發展方向與策略的重要依據,甚至誘發了部分辦學者急功近利、短視無章的辦學思路。一些高?;ㄙM大量精力鉆研提升排名的門道和指標,但這些工作很可能無益于教育質量和辦學水平的提高,“一刀切”的評價指標也不適用于處在不同辦學環境與辦學層次的各類大學[4]。
例如,由于主要的世界大學排名評價體系都存在“重科研、輕教學”的導向,大學一味追求排名會將資源、政策等向科研領域過度傾斜,只重視有利于排名指標的任務與工作,激勵教師投入科學研究而忽視教學研究。但是,大學區別于其他學術研究機構的核心在于人才培養。立德樹人、培養具有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高級專門人才,是現代大學的根本任務[5]。脫離人才培養、偏好科研產出的辦學思路違背了大學的本質。
再如,由于世界大學排名機構大都以英語文獻數據庫為基礎,受“英語偏好”的影響,一些非英語國家的大學為了提升排名而盲目改變師資隊伍結構,優先招錄具有英語背景、善于發表英文文獻的國外教師,而忽視了本土化或本地化師資的重要性。
因此,中國高校應謹慎看待世界大學排名,保持應有的定力。世界大學排名可以為大學分析自身不足、制定政策提供參考,但也要明白其局限性。高校不能將排名作為評價大學水平與質量的唯一標準,片面夸大排名的作用[6]而忽視高等教育的本質及大學的內在發展規律。近年來,中國人民大學、南京大學、蘭州大學和湖北大學等國內知名高校相繼宣布退出各種形式的國際排名,不再向世界排名機構提供數據。
(二)大學評價不等于“排名化”,評價應從技術理性重回價值理性
大學排名是大學評價結果的一種表現形式,但評價的目的不應該是排名,更不能把評價等同于排名。大學評價的本來意義在于綜合分析大學教育、科研、管理等辦學現狀[4],找出問題,以評促建、以評促改,同時為社會各界提供大學之間的差異和差距等信息。但近年來“評價唯排名化”的趨勢使部分高校的關注點聚焦于排行榜的名次,忽視了評價的初衷與價值,排名甚至成為一些大學參與評價的唯一目的。當評價服務于排名時,原本可以幫助大學發現問題、指導大學制定政策的大學評價就淪為了排名工具,大學評價的著力點、重心和方法也會隨之發生轉變。
基于技術理性的世界大學排名給社會公眾造成了一種錯覺,即大學有價值的東西是可以簡單地進行數據加權統計、系統分類和等級排序的,這與“回歸大學之道、堅守大學之本和重塑大學之魂”的價值理性相背[5]。因此,需要對以排名為目的的評價范式及其技術理性進行反思,堅持“以人為本”的指導思想,使大學評價體系回歸教育的終極價值。
總之,中國高校應科學認識大學評價的意義、內涵和作用,基于對大學評價體系和標準的深入研究,客觀分析和科學審視自己與世界一流大學的差距,探究差距背后的深層次原因[6]。此外,世界一流大學并沒有固定的辦學模式[7],每一所一流大學都是原創并獨具特色的。中國高校切勿被排名機構的“洋標準”綁架,在指標數值上盲目追逐趕超其他高校,而應深入地研判自身的優、劣勢,尋找提升高校實力的突破口,增強內在發展動力與競爭力,促進高等教育的多元發展。
四、結語
全球火爆的世界大學排名正在改變人們對一流大學辦學使命和價值理念的認知,極易引發大學和高等教育走向“偏執”。排名靠前的大學并不意味著能培養出適合國情和社會發展的人才。中國在不久的將來要建設一批世界一流的大學,但這個“一流”不應以機構排名及其評價指標為依據。中國高校應以中國特色、國家戰略為指引,以人才培養為核心目標,圍繞各學科發展特點、規律和需求來制定“一流”的建設標準。只有這樣,我國高校才能準確定位、提升水平、彰顯辦學特色,培養出具有中國文化素養、傳統技能、現代科學理念、世界視野的特色人才[8]。
[ 參 考 文 獻 ]
[1] HAZELKORN E. Rankings and the reshaping of higher education[M]. 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5:91-132.
[2] JINZG, WHALLEYA.The power of information:how do U.S.NEWS rankings affect the financial resources of public colleges?[R].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2007.
[3] 郭叢斌,張優良,傅翰文.世界大學排名指標體系的合理性分析:基于THE、QS和US News大學排名的比較研究[J].教育評論,2018(12):8-13.
[4] 胡建華.大學評價的排名化與國際化[J].江蘇高教,2020(4):1-6.
[5] 曹志峰. 超越技術理性,回歸大學之道:世界一流大學評價問題與反思[J].研究生教育研究,2018(5):23-28.
[6] 郭叢斌,王亮,傅翰文.世界大學排名產生與發展的內在邏輯及啟示[J].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22(7):42-51.
[7] 別敦榮.論辦好中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講話的體會[J].中國高教研究,2014(9):1-5.
[8] 黃海燕,殷忠勇,鄭曉紅,等.以世界大學、國內大學排名為工具的大學評價體系研究[J].藥學教育,2017,33(3):1-5.
[責任編輯: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