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翻譯的主體間性視角出發對《聲聲慢》兩版譯本(許淵沖的譯本以及徐忠杰的譯本)進行對比、分析和評價,對其優缺點進行探討,進一步探尋譯者應如何在與作者和讀者的關系中尋求最佳平衡。
【關鍵詞】主體間性;《聲聲慢》;許淵沖;徐忠杰
【中圖分類號】I046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3-006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3.021
【基金項目】本文為河北省社會發展課題(項目編號:20210201171)的階段性成果。
一、引言
宋詞在展現中國古代社會風貌和中國古代詩詞藝術、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等方面有著突出的貢獻。《聲聲慢·尋尋覓覓》為宋朝詞人李清照晚年力作。時值金兵入侵,北宋滅亡,丈夫病死,詩人一路南渡避難。此詞通過描寫殘秋的景象,詩人用悲戚的文字抒發自己因家國破敗、四處漂泊而產生的愁苦孤獨、落寞悲涼的心緒。這樣一部優秀的作品也頗受廣大翻譯學者青睞。自詩詞翻譯興盛至今,已有許多著名的翻譯家都嘗試過翻譯李清照的這首《聲聲慢·尋尋覓覓》,其中許淵沖老先生的譯本以及徐忠杰的譯本頗具盛名。而《聲聲慢》作為宋詞中的代表作之一,蘊含了濃厚的中國古代文化色彩、頗具特色的時代背景和詩人強烈的個人情感,譯者如何平衡其中源語言文化因素和目標讀者背景成為值得思考的問題。從翻譯主體間性角度理解以《聲聲慢·尋尋覓覓》為代表的中國古代詩詞的英譯本研究,可以更好地理解翻譯的本質和作用,促進中西方文化交流和理解。
二、翻譯的主體間性理論
翻譯主體間性衍生自哲學概念,包含翻譯主體間、主體和客體間以及翻譯客體間融合在內的多層含義,且這些元素之間存在互相轉化的可能性,其間存在相互影響制約的關系網[1]。應用于翻譯領域,翻譯主體間性中多主體的交互關系則可以理解為譯者、讀者和作者之間的關系。可以簡要概括為譯者是溝通原作者和目標讀者的橋梁,具有一定特殊性[2]。在翻譯過程中,譯者作為最活躍的因素,其主體作用不可忽略。但是,譯者的這種主體作用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與文本作者和目標讀者相互連接,相互制衡,主體性與主體間性密不可分[3],形成多個主體緊密連接的形態。翻譯并非單純的語言轉換,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需要對作者和讀者負責,協調好其中的關系,這就形成了翻譯的主體間性的必要性[4]。20世紀初期,德國現象哲學家胡塞爾提出了主體間性理論[5],這是該理論最早的亮相。隨后,哈貝馬斯、伽達默爾、雅斯貝爾斯和海德格爾等哲學家分別從不同角度進一步發展了主體間性理論,突破了長期以來主客體二分對立的思維的局限[6]。翻譯的主體間性強調對不同翻譯主體間互動的關注。作為最具能動性的主體,譯者需要發揮其化解文化差異沖突,統籌平衡各主體間的平等合作。翻譯作為一種交往活動,主體間性是其突出屬性之一,體現出一種倫理關系。比起客觀性和主觀性,交往性被視為翻譯活動更為根本的屬性。譯者不僅要認識到翻譯的多重屬性,更要認識到這多重屬性得以統一的基礎[7]。一般來說,譯者有兩個主要對話主體,一個是原作者,另一個便是目標讀者。一方面,在翻譯之前,譯者首先要做的就是理解原文,理解文本的創作背景、語言風格、歷史時期和時代特色等,客觀接近原文,最大限度轉遞原文含義。另一方面,譯者應積極了解目標讀者的訴求與期待視野,進而選擇翻譯策略。從這個方面來看,譯者要同時受到作者和目標讀者的制約,和不同主體共同協商,如果只考慮到作者或讀者其中一方,那么譯文就有可能會生澀難懂,影響文化交流。
三、翻譯主體間性角度下《聲聲慢·尋尋覓覓》英譯本對比分析
(一)譯者簡介
翻譯界泰斗許淵沖老先生是北京大學教授、翻譯家,一生致力于中西文化互譯工作。許老先生為文學翻譯奉獻超過六十年,有“詩譯英法唯一人”之稱,其譯作涵蓋多語種,特別是中國古詩英譯,曾獲“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北極光”杰出文學翻譯獎等獎項[8]。他還曾用法、英文翻譯中國的《詩經》《論語》等,以及中文譯作《紅與黑》等。許淵沖曾提出“三美論”,即“意美”“音美”“形美”,譯作兼具傳統文化格式的押韻工整和傳統文化思想的意境。
徐忠杰,中國詩詞翻譯家,精通中英雙語,致力于中國詩歌翻譯,以自己獨特的翻譯手法將中國經典詩詞文化詩歌傳播向世界。徐忠杰為韻體譯詩的杰出代表之一,主張詩詞的英譯本在聽起來和讀起來時都像是英文原詩,最大限度還原原作的主旨和情感[9]。他善用增譯法處理詩歌的韻腳以及內含意蘊,將文字背后情感向讀者傳達出來,其譯文巧妙而工整,韻腳排布讀起來朗朗上口。
(二)譯者與作者
從翻譯主體間性理論來看,譯者應首先處理好與詩人關系,即透徹理解詩人在原文中想要表達的內涵。中國古詩詞中文化負載詞眾多,文化元素和歷史典故豐富、底蘊濃厚,特別是詩歌與作者生平、寫作背景和個人感情有著極強的關聯。中國古詩詞尤其喜歡借景抒情,文字背后蘊含著豐富意義。這就要求譯者要理解原文,了解作者信息、寫作時代以及情感因素,綜合考慮譯出詩詞的唯美意蘊,最大限度還原其意境美和形式美。在徐忠杰和許淵沖的譯本中就有許多范例。
例1:聲聲慢
徐忠杰譯(下文簡稱:徐譯):Shengshengman
許淵沖譯(下文簡稱:許譯):Grief Beyond Belief-Tune: “Slow, Slow Song”
從題目的翻譯看起,徐忠杰將題目音譯,即采用漢語拼音Shengshengman,而許淵沖在這里對題目做了增譯,將整首詞的主要情感譯了出來。《聲聲慢》寫于詩人國破家亡,丈夫去世,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時,而“grief”一詞尤指痛失所愛的悲傷,從詩人的自身經歷,以詩人的視角來理解悲傷的含義。加之一個“beyond belief”,更是將詩人當時遭遇一連串變故內心無法排解的苦悶表達了出來。
例2:“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徐譯:Ive a sense of something missing I must seek/ Everything about me looks dismal and bleak/ Nothing that gives me pleasure, I can find.
許譯: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 so drear/ So lonely, without cheer.
詩人首句用了幾句音韻美七組疊詞,描寫出詩人的百無聊賴,若有所失,于是東張西望尋覓些讓自己有所依的東西。徐忠杰譯文中“I must seek”將詩人對尋找依托的急切感表達了出來,而這種急切感在原詞中通過巧妙疊詞得以體現。而許淵沖的譯文同樣將詩詞背后暗含的詩人茫然無措、孤獨沉郁之感表現了出來,用簡潔詞語詮釋哀婉之情。兩版譯文都做到了從詩人視角出發,以第一人稱理解詩人當時的內心活動,徐忠杰譯文更側重解釋說明,而許淵沖譯文更側重詩句的形式美。
例3:“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徐譯:Even the weather has proved most unkind/ This warm, but abruptly it turns cold again/ An unbroken rest——most difficult to obtain.
許譯:How hard is it/ To keep me fit/ In this lingering cold!
在這一小句的翻譯中,二者都做到了還原文本信息,但仔細比較二者則存在一定的差別。“乍暖還寒”既指詩人寫作時天氣忽寒忽暖沒有定數,又借景抒情,指詩人內心不斷地被愁緒侵擾,不得安寧。徐忠杰譯文中“unkind”和“abruptly”“again”“unbroken”等詞都準確地傳達了字面意思。尤其是“unkind”一詞,為惡劣的天氣又增添了幾分刻薄之意;“unbroken”也傳達出了詩人想要獲得喘息的心情。而許淵沖的譯文中采用“fit”一詞,將詩人此時被多舛的命運、惡劣的天氣折磨得幾近病態的意境傳達出來。用“lingering”凸顯這寒冷的天氣就猶如殘酷的現實籠罩下一片陰影,揮之不去,更在天氣反復無常的層面增添一份陰郁的意境。從作者的心緒和創作意境來看,許淵沖的譯本似乎更能表達出詩人的心緒和意境。
例4:“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徐譯:Three cups of thin wine would utterly fail/ To cope with the rising evening gale.
許譯:Hardly warmed up/ By cup on cup/ Of wine so dry/ Oh, how could I/ Endure at dusk the drift/ Of wind so swift?
詩人一杯杯喝著淡酒,無奈在這急急晚風中,無論是天氣還是詩人的內心,都難以暖和起來。“三杯兩盞”在這里并不是指具體的杯數,而是更側重連著幾杯酒喝下去,所以這里許淵沖的“cup on cup”比徐忠杰的“three cups”處理得更貼合詩人當時的境況。而對于“淡酒”一詞,指詩人或因困窘境遇或因低沉心境,喝著酒也覺得索然無味。徐忠杰采用“thin”一詞更能體現出詩人悲戚的心情,一個女子在風中單薄的形象躍然紙上。“怎敵他晚來風急”這句這句話,徐忠杰采用“cope with”和“rising”進行翻譯,而許淵沖用“endure”和“swift”二詞似乎更具符合詩人的主觀感情色彩,“忍受”比“應對”更貼近詩人被寒風侵擾的無奈感,也更貼近創作的凄涼氛圍。
(三)譯者與讀者
翻譯過程中,譯者除了需要考慮譯者和原作者的間性關系之外,還需要處理好譯者和譯文讀者的間性關系。因此,在翻譯過程中,除了原文本之外,譯者還需充分考慮讀者的身份、文化背景和需求等因素,在完整傳達原文本形式和內容的基礎上增強譯文對目標讀者的可讀性和可理解性。
同樣,首先從題目看起。徐忠杰音譯為“Shengshengman”這樣的專有形式固然巧妙,但與徐忠杰不同的是,許淵沖在翻譯題目時在“Slow, Slow Song”前加入“Tune”一詞,向讀者解釋了“Shengshengman”實為中國古代的一個詞牌名,向不了解中國文化的讀者做了簡要解釋。
再如上文提到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句詞妙在詩人連續使用疊詞,這在中國讀者讀來有種別樣的美感,讓本身就悲戚的氛圍得到了擴展和延伸。而譯文讀者在沒有這樣的中文儲備情況下很難有和譯者以及源文本讀者一樣的感受,因此許淵沖在譯文中適當地將其背后的意蘊補充出來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詩人本意。句式工整干練,卻帶來了強烈的情感沖擊,語言風格也更符合西方詩作的習慣。
上文例4中,許淵沖采用“dusk the drift”,向讀者傳達出昏暗幽沉的天色和詩人心境,以及詩人的漂泊無依之感。與徐忠杰譯文明顯不同的是,許淵沖先生譯文偏好用簡短有力的表達突出譯文的韻律感,在例4譯文中尤其體現。巧妙的押頭韻更是讓目標讀者感受到了詩歌中的聲美和形美,感受更甚。同樣的處理還有許淵沖對“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的譯文中“Faded and fallen in showers”,以及徐忠杰對“到黃昏點點細雨”的譯文中“The drizzle becomes trickles”,都為譯文增添了別樣的音韻美。
例5:“梧桐更兼細雨”
徐譯:Against the tung and plane trees/ the wind rises high.
許譯:One planes broad leaves a fine rain drizzles.
從內容上來說,徐忠杰譯文中實則表達出了天氣變化和原文沒有提到的“風”這一意象,從另外的視角為讀者打造出原作者想要表達的氛圍。而許淵沖的譯文則用平實的語言忠實描繪原作者的詩句,讓讀者能夠體會到原詩中的情景。從用詞上來說,兩者都在這句譯文中埋了朗朗上口的尾韻。值得注意的是,徐譯文中將“梧桐”為“tung and plane trees”,而許譯文中則只將“梧桐”譯為“plane trees”。“tung”這一表達來自威妥瑪式拼音法,在字典中的解釋也更指向生長于中國的梧桐。而plane trees則更偏向目的讀者的使用習慣。二者在這句處理上各有長處。
例6:“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徐譯:How/ in the word “Miserable”/ can one find/ The total effects of all these on the mind!
許譯:Oh/ what can I do with a grief/ Beyond belief!
作為全詞的尾句,詩人的情感表達攀上最高峰。原句中詩人的表達用到了漢字元素,徐忠杰在處理這一點時遵循了詩人的寫法,用“Miserable”代替“愁”,還原詩人的口吻與讀者進行對話,讓讀者感受到“單薄字眼盛不下澎湃情感”之感。許淵沖則以另一種方式與讀者進行溝通。許淵沖并沒有完全遵循原文使用某個表達“愁”的確切字眼,而是選擇從背后蘊含的情感入手,將詩人不能承受之悲還原式地翻譯出來。詩人在面對“怎一個愁字了得”的苦悶時,是無所適從、難以置信的,用詩人文字背后的含義與讀者進行對話,讓讀者更完整地感受讀者本意,同時和譯本題目形成呼應。
四、結語
從翻譯主體間性出發尋求作者、譯者、讀者間的平衡應成為譯者必備的一種素養,尤其是在古詩詞翻譯中。古詩詞因其體裁特殊,不僅要斟酌字詞的轉換,更要考慮詩人創作情感、歷史背景以及目標讀者的接受度。徐忠杰和許淵沖的譯本從翻譯主體間性來考慮,都做到了同作者有效溝通,還原詩詞本意,同時也做到了綜合考慮讀者習慣,精確的遣詞造句,優美的韻腳排布,讓讀者感受到了中國古詩詞的意蘊。徐忠杰更善于用華麗辭藻,按照原文本語序詳細闡釋、還原詩句,將詩句拆開揉碎呈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最大限度感受意象的內涵。許淵沖更重視格式工整,用簡潔精悍的短句還原所描繪的場景和詩人感情,進而讓讀者通過這些情景體會原作者心情。他偏向用樸實靈巧的語句體現原詩意蘊,讓讀者在這種簡潔描繪中品味留白之處詩人澎湃的情感,品味中國文化的含蓄美,選詞精確。綜上所述,兩位翻譯家都做到了兼顧與詩人和讀者的關系,在古詩詞翻譯中具有相當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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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容宇寧(2000.10-),女,漢族,河北石家莊人,河北經貿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語筆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