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學發展駛入新時代軌道的今天,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成為中國兒童文學新范式確立的重要推手。雋永溫潤的中華優秀文化理應成為民族精神底色,而中國兒童文學恰恰承擔著為下一代“培根鑄魂”的神圣使命。在全新歷史語境下,中國兒童文學需走好高質量發展路徑,一方面,要堅守傳統文脈,賦能故事特質,立足本來,走向世界;另一方面,積極推動兒童文學文化產業傳播與數字化技術革新,形成作者、編輯和評論家合力的業內生態。
[關鍵詞]新時代? ?兒童文學? ?傳統文化? ?創新? ?路徑
[中圖分類號] I06?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13-0096-04
中國兒童文學肇始于五四時期,距今不過百年時光。相比西方兒童文學成熟的學術理論和作品創作,中國兒童文學還處在“牙牙學語”的幼兒時期。但起步晚并不代表底子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兒童文學永續發展的底氣。只要善于挖掘和利用這座富礦,立足中國經驗,活用文明精華,就可以構建中國特色的兒童文學發展途徑,拓展兒童文學敘事藝術的高度、深度和廣度,提升少年兒童們的精神需求與文化自信,實現新時代中國兒童文學高質量發展。
一、傳統文化賦能獨特文學性
世界上許多大城市都有舉世聞名的地標性建筑,中國的故宮、法國的埃菲爾鐵塔、意大利的比薩斜塔、埃及的金字塔以及美國的自由女神像等。它們景象不同、風姿各異,卻無需取舍、同樣不朽。在文學上也有這樣的“地標”嗎?答案顯而易見,提及屈原、曹雪芹,我們會想到古老的中國,正如莎士比亞、但丁、托爾斯泰、雨果、契訶夫等代表了他們所屬的國家與時代。中國兒童文學的根深扎在中國大地,中華傳統文化是它破苗生長和隨心出發的源頭。中國兒童文學若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立足之源,創造獨具中華美學特質的作品,將推動中華文化實現自信自強,獲得在世界文化上的話語權。
國際安徒生大獎獲得者、著名兒童文學學者曹文軒深諳中華美學的風韻精神,他的《草房子》《青銅葵花》《山羊不吃天堂草》等作品在靠攏古典的浪漫追求下,生發于江南水鄉,人物純凈,語言溫和,字里行間浸潤著明澈細膩的詩意氣息。曹文軒的作品現已被翻譯成四十多種文字,走出國門,讓全世界的兒童們有機會領略中國的神秘、深厚與美好。在最近一次訪談中,曹文軒提道:“能夠穿越時間和空間的,不會是別的,一定是文學性。”[1]確實如此,那些穿梭千年、扣人心弦之作首先具備的就是不可復制的經典文學性。文學性意味著語言、結構、敘事、感情等要素豐富且生動,講述著人類漫長而共通的問題,從而喚起不同國家、不同時代人類情感的共鳴。
20世紀初葉,中國現代兒童文學在接受西方文化過程中萌芽。外國兒童文學名著《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伊索寓言》以及近代的《阿麗思漫游仙境》《木偶奇遇記》《彼得·潘》《長襪子皮皮》等,被源源不斷地譯介到中國,為中國兒童打開一個前所未有、奇幻炫美的世界。外國兒童文學曾在幾個世紀的求索嬗變中叩問出路,從發現“兒童”到承認“兒童是成人之父”,逐漸建立“鼓勵兒童從容不迫地享受童年的幸福,滿足并發展兒童的生命欲求與愿望”[2]的現代兒童觀。以現代性、成長性、幻想性、趣味性、故事性為審美旨趣的外國兒童文學,在百年經典歷程中確立了西方兒童文學道統,以其獨特的、出色的、民族的文學性屹立于世。西方的兒童文學作品為中國兒童文學注入了新鮮活力,攪動了生硬僵化的文壇池水。善于借鑒學習的中國兒童文學理論家、作家們幾近從零起步,如魯迅、周作人、葉圣陶、冰心、茅盾、張天翼、陳伯吹、任溶溶等,以開放胸襟接納外國兒童文學的新思想、新元素,以民族智慧糅合東西文化為種,種在華夏五千年文明沃土之上,結出一批優秀作品。
迄今,經過五代兒童文學作家們的嘔心瀝血、跋涉前行,中國兒童文學已由“重引進”發展為“重原創”,迎來一個百花盛放、氣象萬千的全新時代。進入新時代以來,關于傳統文化、非遺傳承的書寫業已成為中國兒童文學出版的熱點。越來越多的作家致力于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將傳統藝術之美展現在小讀者面前,以輕盈的童真童趣觸發底蘊厚重的人文傳統,兩者生發妙趣橫生的化學反應,構成文本新鮮感和陌生感,深受少年兒童喜愛。
比如,彭學軍的《建座瓷窯送給你》、李秋沅的《天青》和伍劍的《鋦瓷》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鎖定“中國瓷”,將傳統瓷文化與兒童成長關聯起來,講述少年童年如瓷坯般潔白無瑕,在生活中經歷鍛造,焙燒至瓷器一樣圓潤成熟的故事。馮與藍的《墨童》關注中國書法藝術,小河丁丁的《糊糧酒·酒葫蘆》聚焦工藝獨特的“胡釀酒”,葉靖的《櫸木崖下的小黑》表現了頗具地域特色的“迎花樹”、“抬蠟燭”、木刻年畫、金華火腿以及古鎮風貌,而薛濤的《樺皮船》則書寫了在時代沉浮與兒童生活中具有深遠意義的大興安嶺鄂倫春族傳統樺皮船,以上無一不是致敬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將隱藏在文化中的深層底蘊通過文學性的表述直觀呈現,傳達對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
化“被動啟迪”為“主動追尋”,中國兒童文學在探索“中國標準”的道路上雖舉足艱難,卻也不失披荊斬棘的耐力。在與中華傳統文化雙向奔赴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深厚內涵與非凡魅力得以彰顯,而中國兒童文學的文學性與藝術性也將得以提升。
二、傳統文化推進“走出去”與“走深去”
童心無國界,全世界的少年兒童都喜愛充滿童真童趣的書籍,它們通常生動幽默、引人入勝,直面兒童成長的生存現實與心理境況,引導他們汲取面向未來的勇氣與智慧。
21世紀以來,中國原創兒童文學打響了“走出去”戰役。領軍人楊紅櫻與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團簽下了“淘氣包馬小跳”系列八本圖書的多種語言版權,成為世界了解中國兒童文學的絕佳窗口。曹文軒的純美文學,秦文君、黃蓓佳的校園文學,黑鶴、沈石溪的動物小說,金波的童話詩等,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流派,這些本土原創暢銷書籍開始頻頻出現在國際書展上,比如意大利博洛尼亞書展、德國法蘭克福書展、倫敦書展等,逐漸有了和西方暢銷書籍在兒童文學國際大獎中“一決高下”的資格。中國兒童文學在中外互動交流中,發揚民族特色和地域風格,用現代元素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加以闡釋和挖掘,依托廣袤大地,結出燦爛之果。
一部好作品的破殼背后,是一場不亞于苦役的清修。比如青年作家李姍姍創作《器成千年》,曾在三星堆遺址考古現場待了兩年之久;彭學軍為創作《建座瓷窯送給你》,一次次走進景德鎮窯制現場;湖北籍的童話作家蕭袤是“中國童話”路線的堅守者,在“人文童話”領域深耕細作,三十年來陸續創作出《童話山海經》《童話莊子》以及甲骨文童話等,深受小讀者好評。
著名作家王安憶認為:“我們都面臨著故事資源的危機。”這樣的論斷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讀遍市場上泛濫的走紅書籍后,發出的深切關心之語。兒童文學評論家劉旭源在他的著作《文心雕虎》中也表達過類似的擔憂:“當代作家——至少是相當一大批作家——思想和生活的資源也是差不多的,所以大家的作品才會那么相近、相似。”[3]許多作者生活背景、成長歷程、求學經歷以及語言風格何其相似,這種沒有太大區別的生活積累即使經過語言技術加工后,讀起來也難免千篇一律,毫無特色。那么如何破解“故事資源危機”這一困境?練就在傳統文化汪洋中淘金的本事,無疑為作者提供了一條思考途徑。單人的生活閱歷是有限的,但傳統文化資源上溯千年,博大精深、取之不竭,是中華民族的智慧結晶。若是作家具備一定的傳統文化素養,又執著于探尋傳統文化的深度與廣度,必能結合自身對生活的體察,拓寬思維,淬煉情趣,鉆研出將傳統文化思想和諧融入現代作品的獨特方法。比如,顧抒的《白魚記》脫胎于古籍文獻,以江湖俠氣與典雅韻味走入人心,正是作者善于從傳統文化中提取故事資源,用心且用力的一次嘗試。
低幼童話最考驗作者功力,尤其需要童話作家想象力的加持。作家湯素蘭的“笨狼”系列銷售超千萬冊,有多部作品被譯成英語、韓語、阿拉伯語等。其獲得第十一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的作品《南村傳奇》有別于之前的低幼童話創作,作品突破市場模式化和同質化創作瓶頸,以有關“天梯”的民間傳說為創作藍本,賦予了“幸福”和“永生”這個古老的傳統母題以新鮮的內涵,在解構和改編中煥發現代童話的魅力。“在這一個生命周期里,一個人不斷成長,為自己的生活和夢想付出努力,然后無怨無悔地離開,便是最大的圓滿”[4],這一指引給予小讀者深刻的哲思啟迪,達到兒童文學“啟智增慧”的作用,是作者一次成功的創作實踐。這種巧妙融合濃厚東方特色的作品,閃爍著美輪美奐的靈感火花,可以打破文化壁壘,有助于切入海外市場。
現如今,創作已不是兒童文學作家的“孤軍奮戰”,而成為一項集國家政策、專家學者、出版社等社會資源深度參與的事業。兒童文學作家立足于中國國情,懷有世界胸襟,向傳統縱深處回望,捕捉當下生活側影,將文化、歷史、風俗、時代等元素融入一個夢幻王國,搭建富有中華美學風格的故事場景。專業編輯為故事的誕生把關,他們將作家精心創作的作品拿到案前細品研討、耐心打磨。比如小河丁丁的《龍船》是圍繞著道縣端午賽龍舟展開的,道縣龍舟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擁有獨一無二的民俗文化內涵。連城的《打春雞》是以二十四節氣中的立春日做春雞開篇的,在情節、語言、情感上具有十足濃郁的民俗韻味。可以說,經過多方力量的合聚,兒童文學創作正在逐漸朝著經典方向“走深去”。
消除文化屏障,打破古今隔膜,中國兒童文學作家在立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作實踐中,秉承著“真善美”的誠摯追尋,發力書寫和描繪“中國式童年”,更好地實現著中國兒童文學“走出去”和“走深去”。
三、全力實現優秀傳統文化“兩創”
中國兒童文學在百年動態發展中,與經濟社會的進步相伴相生、互為影響。一方面,積極促進優秀傳統文化與兒童文學的聯姻,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內核打造的中國故事講述動人心扉的盛大與芬芳;另一方面,中國兒童文學順應歷史潮流,注重文化數字化應用與開發,推動兒童文學文化產業傳播與技術革新,為兒童文學實現跨越式發展提供新動能,從而促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推動中國兒童文學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需要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優秀傳統文化資源取經,將豐富的文化歷史、人物事跡、價值取向等作為原創作品的精神原鄉。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中唯一沒有中斷的古文明,中華五千年歷史,形成了仁、義、禮、智、信的中華傳統美德觀,擁有多元的中華傳統價值體系,也在文學藝術、科學技術、習慣思維、情感理念方面滋養了龐雜且獨特的人文美學精神,這些都成為文學乃至兒童文學賴以堅守的土壤與根基,是中國兒童文學力圖表達和呈現的主體。中國兒童文學需要從中打撈和深挖那些還未有人涉及或者涉及尚淺的文化內容,開掘和賦予其新時代的內涵生命,在傳統文明與現代文明、世界文明的交流交融中樹立經典意識,并結合兒童階段性心理認知特點,創造性、創新性地轉化為兒童喜愛的文學作品。
推動中國兒童文學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需要繼續完善兒童文學學科建設,重視兒童心理學、兒童教育學、兒童文化產業學等學科,鼓勵和培養兒童文學專業人才,造就一批高質量的理論家、編輯和作家,形成業內良性互動。中國兒童文學作家乘風破浪、銳不可當,不僅應直擊現實,面朝未來,成為時代的記錄者,更應回溯傳統,立足當下,成為歷史的傳授者。作家需要寫深一點、寫細一點,聯系生活實際,選定文學坐標,守住文學根脈,用扎實考究的文化細節填充故事,尋求傳統文化與當下生活和諧銜接的切口,通過個性化闡釋賦予命題以斑斕多彩的新質,將題材的深度挖掘與藝術的高度追求緊密結合。理論家和出版社要以國際化的宏闊眼光審視作品,為精品力作的誕生保駕護航。只有業內各方同心協力,中國兒童文學才不會成為“空心竹”,才能以全新的兒童視角解讀一個個原汁原味的中國故事,才能以藝術的、個性的、生動的形式呈現,打造以傳統古典美為美感之源,演繹多元化文明和諧共生的原創作品。
推動中國兒童文學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需要高度重視新媒體時代下兒童文學的文化生產,積極開發優秀兒童文學作品的衍生品,如音樂、動漫、戲劇、游戲、文具、服飾等,打造系列IP文化品牌。“一件普通的兒童衣裝,一種日用的兒童玩具,一旦與品牌文化標簽綁定在一起,就被賦予了無形的文化價值。”現如今,兒童已經成為一個龐大的消費群體,當兒童文學的衍生品從原創作品中孵化后,就被賦予了文學作品所寄托的情感屬性,轉身蛻變為少年兒童喜聞樂見的社會商品。讓一部書寫傳統文化的兒童文學作品“活過來”,就得讓它走上屏幕,體現在用品上,成為具體承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成果,實現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雙豐收。少年兒童比成人更為感性,他們接受新事物能力強,對聲音圖像更為敏感。在這個過程中,兒童文學應該順應時勢,推進數字文化要素在傳統文化轉化多場域中的綜合運用,充分利用互聯網新媒體平臺強大的傳播性和互動性,調動人工智能、算法驅動、個性定制等數字技術,幫忙出版社和作家在市場分析中精準研判少年兒童的喜愛偏好,不斷實現資源融合和嫁接,使有關傳統文化內容的兒童文學作品在新時代煥發生命力。
新時代巨輪滾滾而來,中國兒童文學方興未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理應成為中國兒童文學作品的靈魂所在,向上向善、精彩絕倫,為中國兒童編織一個個甜蜜美好的“中國夢”。相信立足于中國經驗書寫的中國兒童文學,滿蘸歷史文化筆墨,傾力描繪生命畫卷,煉鑄中國精神,盡顯中國氣派,將繼續蓬勃發展,創造屬于新時代的不朽篇章。
參考文獻
[1] 曹文軒.如何讓中國文學走進世界[N].中華讀書報,2023-09-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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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劉緒源.文心雕虎全編[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4] 湯素蘭.南村傳奇[M].長沙: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2018.
[5] 王泉根,等.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現場研究[M].北京: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9.
[6] 方衛平.1978—2018兒童文學發展史論[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19.
(責任編輯? 夏? ? 波)
作者簡介:郭子涵,山西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