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盛,中國作協會員。出版《印象涇縣》三部文集,并有300多篇文學作品刊發于《清明》《安徽文學》《雨花》《散文選刊》《詩歌月刊》《山西文學》等刊。散文《琴魚》獲2023中國散文年會二等獎。
2024年5月2日,三面傍水、一面依山的來了一位尋根的七旬老人一孫老。
站在故園的土地上,家鄉的第一縷風輕輕拂過他的臉龐,溫柔地撫摸著他。這風不一樣,這是老家的春風,今天要陪著他了解孫氏的前世與來處。
心隨風動,他的心弦也起伏著,油然想起了先秦的《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倍嗌俅萎嫻P下的揮灑,多少回經典中的瞭望,多少個日日夜夜凝眸,老家就是孫老的“君”,就是他的“王子”。如今,“君”在眼前,如此英俊,怎能叫他不心動?
老家是山,是木,他就是木上的枝條,無論身在何方,“琴溪”如同遠方的燈火,一直亮在他的心底。
根據堂哥的回憶錄,老家住“琴溪”,有“溪水一條”,清晰可見。這是他尋根的一根線,線頭在手,老家已經不是無線的風箏。牽住了這根線,一分沉甸甸的深情、一分晶瑩的盼也盈握在手。
聽到“嘩嘩嘩”的水聲,七十載的鄉愁也從他的心底驀然升起。經過七十個春秋自然而然、隱秘深沉的生長,他對老家的深情也如同樹木之枝干,已經日漸茁壯。
三步并作兩步走,沿階而下,春樹仿佛用綠色的畫筆作畫,將鮮綠鋪展在故鄉的畫板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闭驹谇辶枇璧淖先酉?,他不停地按動著快門,“咔咔咔”的快門聲定格了他的鄉愁、他的思念以及內心最純粹的情感,連同新水長流的自我…像明鏡一樣清澈見底的溪水映照著天光云影,也映照著他滾燙的心。站在溪畔,他的心像溪水一樣澄明,不竭奔流,開明,寬闊,跳躍,向前,那是他永遠的方向!
在他的字典里,“祖籍涇縣”放在扉頁。那是根,深深根植于生命和血液之中,雷打不動。
觸摸像臉譜一樣的花磚,欣賞刻有人物、山水、花卉、飛禽、走獸、蟲魚、云頭、回紋等圖案的木雕、石雕、磚雕,聆聽會唱歌的溪流和會說話的村莊,他激動不已,連忙拿出筆畫,畫下老家斑駁的馬頭墻,畫下朝思暮想的故鄉,畫下靈魂棲息的老家
一筆一筆之中,他的思想也穿越了時空,昆山東西南北的往事,也一一浮現在他的眼前。
傳說,遠古軒轅黃帝曾登臨昆山,并由衷贊嘆道:此乃九龍盤踞寶地也!昆山山頂久旱不涸、久雨不溢的“龍潭”,就是軒轅黃帝在昂山煉丹時挖掘的丹井,長長久久的一汪池水,至今清澈如鏡?!吧巾斢谐兀牟唤摺钡任淖郑灿涊d在嘉慶《涇縣志》中。
一方寶地,有仙則名。戰國時期,趙國有個名叫“高”的人,彈得一手好琴。“高”因琴而名,世人稱之為“琴高”。轉行江湖的琴高肩扛“長生不老”大旗來到了涇縣,搶占了昆山腳下的好山頭一琴高山,并在此煉丹,在此得道,在此控鯉升天。琴高煉丹時的丹渣倒入溪中,化為“長不盈寸、龍鰭果腹”的琴魚。說也奇怪,這琴魚竟然是“會彈琴的魚”一每年清明前后,琴魚從河石縫里鉆出來,成群結隊地在琴高山一帶水域游動,發出余音繞梁之琴聲。
姿如雄獅的琴高山因琴高得名,連同從琴高山山腳流淌的溪流和這片腳下的土地也沾了光,有了詩一樣的名字琴溪!
琴溪河叮叮咚咚,詩一樣的河流, 流淌著詩一樣的地名和故事。
昆山的“昆”,“山”上有“太陽”,從字面上聯想也是一幅畫。
昆山形如太師椅,自然是有好的風水。東漢時,崆峒山吳德海帶著兩位道童來到了昆山頭,一眼相中了這塊福地。精通天文地理的吳道人發現昆山天星高照、地氣沖凝,山下兩水交匯,水口有獅象把守,山頂的“龍潭”又是“活龍口”,靈氣滿滿。為緩解山下旱情,解除百姓疾苦,吳道人在“龍潭”邊壘起石案,點燭,焚香,供果,行三拜九叩大禮,許諾旱情解除后早晚燒香、永不離山,奉祀昆山神靈。話音剛落,龍潭口突然霧氣升騰,泉水噴涌,天上普降甘霖。
真龍行雨,求雨靈驗,發生在昆山頭的好事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附近百姓為答謝神靈,眾籌建起了龍王廟,昆山因此四季香火旺盛,四方香客不絕。漢明帝得知此事,賜名“龍澍庵”,并御賜三十六塊琉璃瓦。
伴隨歷史的風云,“龍澍庵”在歲月的長河中起起落落,先后更名為龍澍寺、覺慈院、龍澍宮。1928年,一股土匪以龍澍宮為據點,占山為王,為非作歹,成為大患。民國十八年(1929年),宣城、涇縣保衛團隊聯合上山會剿土匪,將廟宇付之一炬,龍澍宮也灰飛煙滅。
龍澍宮雖然不復存在了,但是“昆山夕照”卻是名不虛傳,恒久奪目。
“昆山夕照”是古涇川八大名景之一。每當日薄西山之時,登臨昆山頂峰遠眺,太陽像一個純潔端莊的村姑,羞紅了臉,嫵媚而嬌羞,給縣城、村莊、森林、田野披上了金色的彩衣。遠遠望去,遠山層次分明,近樹紅霞輕飛,縣城霞光萬道,竹海翻波,山影婆娑,恍若海市蜃樓。
“昆山日出”則是另一番景象。雨后初晴,站在昆山頂眺望東方,只見天邊泛起了亮光,一道道朝霞灑金繪彩,分外妖嬈。須臾,一道弧形的金邊露了臉,稍不留神金色的太陽已躍上了山頂,扇形的光芒直插云霄。旭日之下,云海從兩峰之間流出,峰頭似扁舟輕搖,峰下大河奔騰,驚濤拍岸,一瀉如瀑。陽光打在云海最外層,給云海鑲嵌了一道金色的邊,讓人在輕柔與靜謐之中感受到暗流涌動、奔流不息的力量。
云霧散去,千山萬壑的面紗揭去,層層疊疊群山真面目一覽無余,又是一幅無比壯闊的萬里江山圖。
昂山之巔,氣象萬千;山腳之下,也藏“龍”臥“虎”。
這里說的“龍”,就是琴溪的千年龍窯,如一條飛龍飛進了陶窯村;這里說的“虎”,就是里的“老虎洞以及它的伴侶“陰風洞”,靜臥山下,永不分離。
從唐朝算起,“千年龍窯”已有一千四百零六歲,是龍窯中的老者了。此窯延伸八十余米,匍匐在陶窯村四十五度的斜坡上,龍窯頂上覆蓋的瓦片似龍的鱗甲,窯口似龍嘴,觀火口似“龍眼”,燒窯之際如同火龍噴火,紅了半邊天。
泥土是樸實的,水是靈動的,火是熾熱的,將三者有機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陶藝就變成了一朵奇葩。追根溯源,昆山腳下的施窯、陶窯、拖窯以及沿線20華里的延伸帶,盛產紫金土、高嶺土。當地村民通過采泥、揉泥、制胚、定型、雕花、晾曬、上釉、裝窯、燒窯、出窯、刮底等工序變土為寶,“窯變”出一件件精美的陶器。經文物專家鑒定,陶窯村“千年龍窯”是唐、五代時期“宣州古窯址”,寶貝級別。目前,陶窯已是省級文保單位,陶窯制陶技藝也是省級非遺項目。
琴溪的工匠們憑借著一個輪盤、一盆水、一把尺、幾把雕刻刀等簡單的工具,在代代相傳中傳承技藝,讓無聲的泥土華麗轉型為有韻的陶器,在一年又一年的執著堅守里見手藝、見匠心、見精神。
精美的陶器不僅成為琴溪老百姓的“衣食父母”,也成就了琴溪的赤灘、馬頭兩個古鎮。勤勞的昆山人“愛土物”,卸下了心里的那份浮躁,讓昆山成為萬畝竹海;聰明的昆山人“事服賈”,瞄準了詩與遠方,打理著竹木、陶器等生意,滿了口袋,富了鄉親,甜了歲月。
距陶窯不遠的赤灘、馬頭是青弋江上重要的水陸碼頭,交通得天獨厚,是昔日徽州、宣州、池州等地貨物集散地和航運要沖。其中,赤灘古鎮是當時涇縣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馬頭古鎮地跨宣州、南陵、涇縣三地,享有“涇川鎖鑰”之譽。琴溪諸窯生產的陶器就是從赤灘、馬頭起運,通過碧波蕩漾的青弋江和一往無前的長江,遠銷五湖四海。
走在厚實的麻石上,孫老遙望著祖輩的背影,畫面竟然那么清晰。當年,彎彎曲曲的村道上有他們荷鋤而歸的身影,方塊的田間灑落了他們豆大的汗水,郁郁蔥蔥的山林里生長著他們栽下的竹木,馬頭老街的店鋪里有他們滿滿當當的訂單,保存完好的老宅留有他們奮斗的氣息和永恒的體溫
老家是一個收納記憶的地方,從遐想的國度里出圈,孫老漫步在古色古香的馬頭老街。從祖輩曾經打拼的店鋪走過,在窄窄長長的巷道里搜索,于腳下麻石的脈搏里百度,故園的氣息鎖住了舊時光里的秘密,他感受到了馬頭老街的心跳。
順著“S”形山路登臨故鄉最高的山頂,昂山敞開千山萬壑的大胸襟,緊緊地擁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