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電影的符號價值分析

[摘 "要] 近年來，國產動畫電影逐漸成為符號學的研究對象之一。本文以國內追光動畫公司出品的九部動畫電影為研究對象，擬從動畫電影敘事中的民俗符號、動畫電影空間塑造中的具象符號和動畫電影對符號的創造性轉化三方面，分析電影中人物形象符號和空間符號的“所指”意，闡明以追光動畫為核心的國產動畫電影結合了中國傳統文化，充分調動中國傳統文化的符號資源，打造具有中國式審美的動畫電影，為中國動畫電影未來發展道路提供新可能。

[關鍵詞] 追光動畫 "符號學 "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 J9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7-0089-04

語言學家索緒爾指出，符號是“能指”和“所指”的結合，“能指”表現為聲音或者圖像，“所指”代表符號表達的含義[1]。“能指”可以引起人們對一些特有的、特定的對象進行聯想，例如一個畫面一個實物，“所指”為事物當中精神價值的表達。電影符號學就在符號學的基礎上，以電影藝術作為研究分析對象，對電影中畫面、場景、人物等符號元素進行解讀，分析背后的深層次含義，電影作為短時間內豐富的符號元素組合，既可以傳達導演所想表現的事物意義，也能引發觀眾對于符號本身的多元思考。

國產動畫電影在發展時就秉承“走中國民族之路”的信念，汲取民族文化的養分，其中追光動畫是于2013年成立的動畫電影公司，主創團隊配備專業人才和現代先進技術，從創立之初就致力于打造具有中國審美文化的一流民族動畫電影，演繹東方故事。其作品中使用了大量具有中國文化意義的符號，符號成為追光動畫出品的電影敘事重要部分，傳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目前追光動畫出品的動畫電影目前上映的共有九部，可分為三個系列（“新傳說”“新神榜”“新文化”）和四個階段。四個階段分別是：第一階段是《小門神》（2016年）、《阿唐奇遇》（2017年）和《貓與桃花源》（2018年），第二階段是《白蛇：緣起》（2019年）、《新神榜：哪吒重生》（2021年），第三階段是《白蛇2：青蛇劫起》（2021年）、《新神榜：楊戩》（2022年），第四階段是近期推出的《長安三萬里》（2023年）、《白蛇3：浮生》（2024年），每個系列有自己獨特的風格主題，不同階段都在提升動畫制作技術，結合市場需求和反饋，更加側重于打磨故事本身和平衡整體敘事架構，增進動畫技術。同時十年的創作之路，都在堅持結合中國傳統文化，打造具有中國式審美的動畫電影。

一、動畫電影敘事中的民俗符號

1.物質生活民俗符號

年畫，是我國民間傳統的美術作品，最初主要用于宗教和巫術活動，而后成為民眾祈福辟邪的物質載體。門神年畫屬于其中一類，由于以前生產水平較低，人類的認知有限，將許多事情解釋為神鬼說，在古人的意識中，“門”作為人類聚居住所的一道防護，具有守衛的符號作用，可以阻擋災害。門神畫的出現主要與春節這一傳統節日有關，據記載春節時怪獸“年”會作祟，所以過年時會貼門神畫，主要起到驅邪保家的作用，現在最為常見的門神是秦叔寶和尉遲恭，這是唐代以后才將歷史英雄人物神話化為門神，唐代以前的門神形象是神荼和郁壘。動畫電影《小門神》就是取材于這一民俗文化，主人公是兩位門神，神荼和郁壘，他們的人物形象設定來源于我國上古時期的百科全書《山海經》，其中記載：“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2]《小門神》在制作中保留了神荼、郁壘的職業身份，依舊是神界、人間的門神，護佑人間平安。在人間這一條敘事線索中，整個東竹鎮只有雨兒一家還貼有門神畫，并且遵守門神習俗，影片中，媽媽告訴雨兒：“門神是保護家的，過年貼副門神的年畫，有了門神保護家家戶戶都平安”，影片最后，門神神荼和郁壘再一次保護人間平安后，小鎮上家家戶戶都再次粘貼了門神畫，表達著門神這一民俗符號再次在人類生活中煥發光彩的美好愿景。

2.服飾民俗符號

服飾民俗就是同一民族或同一聚居區的人們為御寒和遮身蔽體制作和穿著衣物的習慣，日新月異而演變成為具有區別性、個性化、儀式感的穿著習慣。服飾當中包括衣服褲子、裙子鞋子、帽子配飾等，甚至包括發型妝容，以及制作不同服飾選用的不同材質的面料。服飾作為民俗的一部分，是當地的生活習慣、文化色彩和風土人情的符號濃縮的表現，在沒有身份說明的時候用符號特征來區別不同地域的人們。影視中最擅長采用服飾符號表明人物身份，追光動畫的影片也是采用這一方法。

《小門神》中兩位門神穿著古代武將官服肩甲護腕式樣的服飾，當神荼和郁壘從神界下凡來換上其他服飾時，雨兒家門上的年畫的服飾也隨之改變，電影中特意給了幾次特寫鏡頭，用來說明服飾符號背后門神身份的不斷轉變。在結尾處，兩位門神再就業從門神身份轉變為小吃店經營者形象時，服飾也隨之改變為古代服務生店小二的打扮。電影中其他人物也有相對應的服飾，比如花神服飾就是粉色長裙，鮮艷飄逸；財神爺穿著印有錢幣紋樣的衣服；夜游神的衣服顏色是黑色，都是各自身份的符號象征，就像其中將土地神的衣服扒掉代表著土地神失業下崗。

追光動畫不同階段的作品都對服飾民俗符號非常重視，像《白蛇：緣起》的國師造型，融合了中國傳統道士的服飾元素，將圓筒形的道士帽加高，在道袍上增添了祥云、翅膀紋樣和太極八卦圖案，整體衣服色調偏暗，體現了國師修仙修道的角色定位。寶青坊的老板狐妖，是妖媚的狐貍與青春少女的結合，服飾采用明代女裙的特點結合現代超短裙風格，梳著雙馬尾，手上戴著佛珠手鏈和金手鐲，拿著我國傳統造型的長桿煙槍，腰間掛著傳統香囊，亦正亦邪，符合她活躍于黑白兩道的生意人形象，同時這一形象貫穿在追光出品的眾多影片中，成了別具一格且耳目一新的形象?！堕L安三萬里》整體參考唐代服飾風格，玉真公主梳著唐代典型的發髻，勾畫著唐代的妝容，圓臉微胖唯美，符合盛唐意蘊?！缎律癜瘢簵顟臁分械娜宋锓梾⒖剂宋簳x時期的服飾風格，是楊戩性格中灑脫肆意的服飾民俗符號象征。

二、動畫電影空間塑造中的具象符號

國產動畫電影中特定的現實空間是敘事的依托，其中人物和空間的交疊與組合構建了符號特性的電影空間，借由具象符號的象征意義，對觀眾進行內涵暗示和價值傳遞。

1.人物形象的符號建構

《新神榜：楊戩》主人公楊戩的外貌形象借鑒了《武王伐紂平話》和《封神演義》當中的描寫，結合魏晉時期的風格特征，將楊戩塑造為落魄的貴公子形象，閑適逍遙。申公豹的出場是人生不得志的失意大叔形象，在他身上主創團隊參考了竹林七賢人生不得志寄情于酒的生活態度，臨終感嘆“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盵3]與劉伶相呼應。巫山神女是中國傳統神話中的形象，在文獻中最早見于戰國時期的《高唐賦》，記述了楚襄王想要見到神女和見到神女的好處，以此后世文章中巫山神女的形象大體象征著排憂解惑，帶來美好。影片中也是神女發現了世人受蒙蔽的假象，找到關鍵人物楊戩破除假象，帶來美好。

《阿唐奇遇》的故事主角是中國傳統茶文化中的茶寵。茶寵，是品茶時茶盤上的擺件，多為陶土或紫砂燒制而成，造型各異，可擬人可擬物，在品茶時用茶湯澆或淋，茶湯的顏色會慢慢沁入當中，日久天長會慢慢包漿，色澤溫潤，茶香四溢。作為主人公，茶寵阿唐一出場的形象就是京劇中短打武生的裝扮，以其經典符號“金雞獨立”的武打動作立于一眾茶寵當中，動作表情栩栩如生，看起來矯健靈活，獨立干脆，也有中國茶文化的溫潤平和、耐心大義的“所指”意味。

2.空間組合的符號建構

《貓與桃花源》是追光動畫順應市場的探索之作，以動物貓為主人公，通過小貓斗篷的冒險故事展現人間溫暖真情，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景。其中片名及片中對“桃花源”的空間設定，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形成巧妙聯系，成為現實之外的理想王國，對美好生活的不斷追尋的符號化建構。

《白蛇：緣起》中的小白形象，取材于中國民間傳說《白蛇傳》，這一傳說源于巨蛇事件，自唐代便有，成型于明代馮夢龍編輯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小白、許仙、法海等人物在故事中出現，經過不斷地傳播演繹，成熟于清代。今天最為熟悉的便是1992年電視劇版的《新白娘子傳奇》，其中許多經典的臺詞和背景被人們爛熟于心。《白蛇：緣起》這部動畫電影不光選用了《白蛇傳》這部民間傳說，并且延續了《新白娘子傳奇》中部分場景和人物性格，將之融合成為“白娘子許仙”符號化為經典愛情故事。影片最后小白在杭州西湖斷橋上撐油紙傘與轉世許仙擦肩而過的經典空間鏡頭與《新白娘子傳奇》形成互文，高度重合的場景造型讓人們身臨其境并有回憶經典的歷史溯源感。

《新神榜：哪吒重生》中整體東海市的城市背景與結構與大約20世紀30年代的舊上海類似，濃縮為強烈的符號意義，表現為城市人群的兩極分化，底層人民生活在黑暗狹小的范圍內，窮困潦倒、秩序混亂，高級富人區就如“不夜城”一樣，五顏六色的燈光明亮，人們精致、奢靡、安逸。這樣的濃縮符號在影片中得到強化，并輔之賽博朋克的視覺符號元素，通過燈光、打斗場景、明暗的強烈對比，愈加烘托出城市鮮亮當中蘊藏的利益貪婪與野心以及底層百姓的因小小水源問題就爆發的艱難生活狀態。

三、動畫電影對符號的創造性轉化

動畫電影作為大眾文化的一部分，影片獲得商業價值依托于受眾能夠從大眾文化的消費中產生快感和意義。[4]國產動畫電影的接受程度不斷提高，很大程度是因為站在了受眾的角度上，尋求與國人共同的文化基因和價值追求。

1.基于觀眾接受的符號編碼

國產動畫電影多立足于哪吒、白娘子、小青等觀眾熟知的人物符號進行創作，這些符號本身的內涵，就能引起觀眾的快感體驗。

動畫創作時將人物符號同場景器物、行為動作、色彩裝飾等符號重新編碼，使電影呈現出全新的神話傳說空間?！缎律癜瘢耗倪钢厣穼⒅袊鴤鹘y民間故事當中的哪吒形象與現代都市及朋克元素符號相結合，將李云翔與哪吒轉世聯系在一起，全新的人物形象似乎與傳統故事中的“哪吒”人物符號毫無相似點，但哪吒元神在李云翔身上重現，不服輸的性格與傳統哪吒如出一轍，借助哪吒力量時的哪吒元神與1979年版的動畫片《哪吒鬧?！分械哪倪感蜗笠恢拢渲杏执钶d都市摩天高樓的空間符號，讓觀眾在新奇中又能看到原味的痕跡。《長安三萬里》李白形象符合追求自由和獨立的精神象征，他自由灑脫，醉心詩歌，沉迷酒樂，即使想要實現政治理想也絕不與黑暗同流合污，瀟灑離開官場，與“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不羈形象不謀而合，但影片重新組合了詩仙浪漫脫俗之下有商人之子不能科考、為了科考甘當“贅婿”的現實之痛。

2.符號的敘事增益組合表意

動畫電影的敘事依托于約定的表意符號，將多元符號進行增益組合，每一個符號都能與其他符號的組合而發生增益，同時運用鏡頭的自由組合完成一段完整的意指，重構了傳統的敘事文本。

追光動畫出品的大部分影片中的人物形象都摒棄了傳統故事中單純的善惡二元對立符號體系，例如《新神榜：楊戩》《長安三萬里》，打破了扁平化的人物塑造，跳出只為情節所服務的敘事圈層，讓人物更加飽滿立體，重視情感細節化的處理和傳遞。楊戩這一符號形象，放棄了英雄人物事跡的單純立傳，讓人物“說話”，使其具有思考意識，將內心掙扎的心理過程放大，沒有延續鐵面無私、不近人情的形象符號，賦予他充滿正義、內心充滿眷戀的細膩情感。

文化藝術中將經典角色符號化，作為動畫的核心喚起觀眾的集體情感，而現代化的再創作成為新的表意符號，形成空白，與觀眾產生陌生感。追光動畫對傳統故事當中空白或單一的形象符號做了延伸和探索，重新搭建神話符號體系，更好地表現動畫電影的視覺美感和故事豐富性。比如《小門神》中神荼、郁壘的形象在歷史上并未有鮮明的記載，對人物性格沒有說明，并且在唐代之后，門神形象被秦叔寶和尉遲恭漸漸取代，往往將門神形象帶入為兩位歷史英雄形象中。所以神荼和郁壘的形象是空白區，給創作者增加了想象的空間?！栋咨?：青蛇劫起》中的青蛇形象并未有鮮明記載，此前并未有單獨的影片將其作為故事主角，所以青蛇和白蛇的姐妹情深，以及青蛇學習能力強，獨立自主不服輸的性格都像是在白紙上作畫，給了創作者廣闊的發揮空間，成為新的符號“所指”意。

四、結語

動畫制作需要市場、技術、故事、文化與對現實的觀照。動畫電影中符號組合表意不光是視覺效果的呈現，而是通過人物符號、空間符號的組合建構了新的文化內涵，成為符號修辭的深層表意。追光動畫將中國傳統文化符號和當下現實元素符號結合，注重在動畫中融入文化內容和現實質感，更深層的邏輯是其中不乏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和當代文化的思考。從最初的《小門神》到如今的《長安三萬里》《白蛇3：浮生》，不論是借由神話傳說還是古典文學中的表意符號，都在不斷地敘述中國儒家文化的“仁和禮”的中和之美，也呈現了中國道家的五行八卦、順其自然的原始自然美。傳統文化符號的唯美深意傳達并不是對傳統的回歸，而是融合了豐富的當代現實思考與民族文化自信的思想課題，在動畫電影中融入當下人們對個人價值與追求的思考和民族文化自信的樹立。潛植當代文化心態與人文精神，構建奇幻瑰麗的動畫符號體系，啟示國產動畫影人既要有仰望星空之思，亦要腳踏實地走尋夢之路。

參考文獻

[1] 郭慶光.傳播學教程2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2] 方韜 譯.山海經[M].中華書局，2012.

[3] 郭茂倩.樂府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4] 盧亞蘇，李圣崴.國產“新神話”動畫電影敘事中的民俗符號解讀[J].參花（上），2023（10）.

[5] 商涵菲.符號學視域下國產動畫電影《新神榜：楊戩》解讀[J].今古文創，2023（27）.

[6] 周玲嵐.動畫電影中的符號學[J].文化產業，2023（17）.

[7] 鄧玉娟，袁陽.追光動畫電影中傳統神話的現代書寫與東方美學呈現[J].內江師范學院學報，2023（3）.

[8] 曲瑞潔.近十年國產動畫電影民俗文化研究[D].太原：山西師范大學，2019.

[9] 董博文.21世紀中國動畫電影中民俗符號審美價值研究[D].廣州：廣東工業大學，2022.

（特約編輯 范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