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物保護高等教育：發(fā)展、借鑒與反思

摘要：在不到百年內，美國的文物保護高等教育與行業(yè)協同發(fā)展，形成了以職業(yè)需求為牽引、專業(yè)方向細分、學科高度交叉融合的教育體系，對中國文物保護人才培養(yǎng)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本文首先溯源了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人才培養(yǎng)的發(fā)展歷史；隨后，詳細闡述了美國高校文物保護項目的設置情況以及文物修復師、建筑遺產保護工程師和文物保護科學家三類人才的培養(yǎng)體系，并歸納了推動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與高等教育體系發(fā)展的4個關鍵因素：學術科研平臺與期刊交流、科學基金與財政支持、私人募捐、政府決策與社會參與；最終，提出了中國文物保護教育可借鑒的4個方面：清晰定位、學科支持、注重當代、國際共贏。

關鍵詞：文化遺產學科建設；高等教育；文物保護行業(yè)；人才培養(yǎng)

一、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和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發(fā)展歷史

美國的文物保護行業(yè)與源自歐洲大陸的文物保護行業(yè)密切相關。歐洲文物保護行業(yè)可追溯至16世紀，畫家和工匠依照個人審美對文物和藝術品進行清洗與修復。由于缺乏系統(tǒng)的文物保護理論的支持，學者通常將這一時期的文物保護修復活動視為一種手工藝而非科學實踐。隨著18—19世紀博物館的興起以及現代自然科學的發(fā)展，現代意義上的文物保護行業(yè)開始萌芽[1]。1888年，德國柏林皇家博物館（Royal Museums of Berlin，今柏林國家博物館）設立了全球首個文物保護實驗室，專門從事文物科學保護工作[2]。同時，光學顯微鏡、X射線和紫外成像等先進科學技術在繪畫作品的研究分析中的應用，為文物保護技術的發(fā)展奠定了實基礎[3]。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 歐美一系列重要博物館，如大英博物館（British Museum）[4]、盧浮宮（Louvre Museum）[5]、波士頓美術館（Museum of Fine Arts Boston）[6]、英國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7]及大都會藝術博物館（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8]，相繼設立了文物保護實驗室，逐步推廣基于現代科學的文物保護與修復模式。這一時期，文物保護修復人員的構成相當多元化，既有通過傳統(tǒng)師徒制培養(yǎng)的工匠，也有受雇于博物館、具備藝術史或理科背景的專業(yè)人員，他們接受專業(yè)培訓后從事文物保護修復工作。對于是否有必要通過高等教育培養(yǎng)文物保護專業(yè)人才，文物保護行業(yè)內部仍存在爭議[9][10]。

1930年前后，歐美一系列會議和培訓課程（圖1）推動了文物保護領域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的新進展[11][12]。1930年10月，歐美文物保護界在羅馬舉辦了首屆文物與藝術品保護科學研討會，匯集了文物修復師、科學家、藝術史學家和博物館策展人，共同探討現代科技、文物修復技術和藝術評論等議題，使更多從業(yè)者認識到科學技術在文物保護中的重要性[13]。1931年，第一屆歷史紀念物建筑師及技師國際會議（InternationalCongress of Architects and Technicians ofHistoric Monuments）召開，并通過了《雅典憲章》（Athens Charter）。該憲章倡導創(chuàng)立國際性的保護與咨詢機構，明確文物古跡的保護措施，并呼吁通過立法保護文物與古跡，成為西方國家文物古跡保護修復政策制定的范式[14]。

與此同時， 歐美部分文博機構， 如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Fogg Museum， HarvardUniversity）、科陶德藝術學院（CourtauldInstitute of Art）[15]及倫敦大學學院考古研究所（University of London， Institute ofArchaeology）[16]，開始設立非學位制的文物保護培訓課程，這為西方文物保護行業(yè)的發(fā)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中，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培訓項目被譽為文物保護教育的里程碑，奠定了美國文物保護高等教育的基礎，其創(chuàng)辦的《美術材料技法研究》（Technical Studies in the Field of Fine"Arts）期刊也極大促進了歐美文物保護技術與研究的交流與發(fā)展。許多教職人員和項目所培養(yǎng)出的學生成為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的中堅力量和專業(yè)人才[17][18]。

在這一時期，將現代科學原理應用于文物與建筑遺產的保護修復逐漸形成行業(yè)共識，并成為現代文物保護區(qū)別于傳統(tǒng)修復的關鍵因素[19]。這不僅體現在化學、物理等學科在研究文物劣化機理和文物保護材料方面的應用，還為未來文物保護修復理論與準則的構建奠定了科學基礎，包括保護材料的可逆性、與文物的兼容性和最小干預原則等[20][21]。同時，隨著博物館中具有自然科學教育背景的文物保護人員比例逐漸增加，化學與物理等課程也成為文物保護教育中必不可少的內容。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文物保護需求的增加以及行業(yè)交流的日益頻繁，催生了眾多文物保護機構與國際組織，學術會議也逐漸增多。這不僅極大地推動了全球文物保護工作的開展和知識的傳播[22]，也對從業(yè)人才的職業(yè)標準提出了新要求。重要的國際組織包括國際文物保護修復學會（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 ofHistoric and Artistic works， IIC）[23]、以可移動文物保護為中心的國際博物館協會（InternationalCouncil of Museums， ICOM）[24]、以不可移動文物保護為重點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nternational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s， ICOMOS）[25]，以及以發(fā)展中國家文物保護為主要工作的國際文物保護與修復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the Study of the Preservation and Restoration ofCultural Property， ICCROM）[26]。隨著文物保護行業(yè)的發(fā)展，逐漸產生了不少問題。直至20世紀50年代末，文物保護修復行業(yè)仍面臨保護原則與理念不完善、職業(yè)準入制度缺乏、教育培訓體系不健全及職業(yè)標準不統(tǒng)一等問題，導致從業(yè)人員水平參差不齊，保護修復的質量難以保障，甚至有許多珍貴文物在修復過程中受到損害[27][28]。

為應對這些挑戰(zhàn)，文物保護從業(yè)人員開始深入探討文物保護理論與準則。1961年，IIC美國地區(qū)組織（1972年更名為美國歷史文物與藝術品保護協會 American 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 ofHistoric and Artistic works， 現美國文物保護協會 American 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AIC）發(fā)布了《從業(yè)道德準則》（Code of Ethics andGuidelines for Practice），明確了保護修復評價標準，強調了保護修復的可逆性、最小干預等原則，預防性保護的概念也自此興起[29][30]。1964年，《威尼斯憲章》（Venice Charter）正式將保護文物與歷史建筑的原真性納入了文物保護準則[31]。

與此同時，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及布魯克林博物館等機構提供的文物保護培訓課程已無法滿足人才培養(yǎng)的需求，迫切需要設立相關的高等教育學位項目，以建立并實行更加完善的行業(yè)準入制度和職業(yè)標準[32]。1960年，紐約大學（New YorkUniversity）開設文物保護碩士項目，標志著美國文物保護學位教育的起步[33]。在隨后40余年內，布法羅州立大學-紐約州立大學（State Universityof New York Buffalo State University）、特拉華大學（University of Delaware）與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相繼開設文物保護碩士項目，培養(yǎng)了一批文物保護修復專業(yè)人才。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University in the City of New York）、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等62所高校陸續(xù)推出建筑遺產保護學位項目或職業(yè)證書課程[34]。自此，美國文物保護高等教育逐漸完善，涌現出眾多人才，技術分支不斷擴展和細化，文物保護的涵義也更加廣泛。這些高等教育院系還聯合成立了北美文化財產保護研究生教育協會（Association of North American GraduatePrograms in the Conservation of CulturalProperty，ANAGPIC），旨在促進保護教育方面的合作，并通過嚴格的學術培訓提高學生的專業(yè)水平。自1974年起，ANAGPIC定期舉辦北美學生年會，為與會學生提供學術與職業(yè)的支持平臺，培養(yǎng)友誼、分享信息、鼓勵創(chuàng)新，為未來的職業(yè)生涯奠定人際關系的基礎[35]。

隨著學位教育的日益成熟，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已形成以文物/藝術品修復師、建筑遺產保護工程師和文物保護科學家為主要代表的人員構成與專業(yè)結構，并普遍形成以碩士學位作為修復師/工程師的職業(yè)準入門檻、博士學位作為科學家的準入門檻。據2014年全美文物保護行業(yè)調查，在約3500名文物保護從業(yè)者中，擁有藝術品/文物保護專業(yè)碩士學歷的人數占68%，這些人員主要任職于博物館、高校、政府部門以及私人工作室（包括全職或兼職）[36]。其中，修復師通常具有明確的專業(yè)分工，專注于某一類材質（器物、繪畫、紙本、相片或紡織品）的文物/藝術品的修復工作，以便深入研究并積累該類材質的保護修復技術，從而在該領域內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索和創(chuàng)新。

在大型藝術博物館、圖書館、文物保護研究機構和高等院校等機構中，文物保護科學家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見表1）。他們依靠化學、物理學、材料科學和地質學等學科背景，與修復師緊密合作，開展保護修復研究，為文物保護修復工作提供科學支持與指導[37]。例如，在美國國家美術館，文物保護科學家根據合同規(guī)定，需將至少20%的工作時間用于與修復師合作進行保護修復研究。這種明確而互補的合作模式，不僅最大化地發(fā)揮了各專業(yè)人員的優(yōu)勢，還推動了文物保護修復工作的科學化和專業(yè)化發(fā)展。

二、美國文物保護高等教育體系

美國的文物保護高等教育體系經過百年發(fā)展已日臻成熟。圍繞行業(yè)需求培養(yǎng)3類核心專業(yè)人才：文物/藝術品修復師、建筑遺產保護工程師和文物保護科學家。這些專業(yè)人才分別通過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和理工科（文物保護方向）博士項目進行系統(tǒng)培養(yǎng)（圖2）。目前，各高校的學位項目已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培養(yǎng)目標與課程體系，并高度重視實踐教學與實習經驗的積累，確保畢業(yè)生具備良好的就業(yè)競爭力。

（一）培養(yǎng)定位和目標

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旨在培養(yǎng)專職的文物/藝術品修復師，緊密對接行業(yè)需求，根據文物類型和材質進行細分，如繪畫（paintings）、紙本（paper）、器物（objects）等，進一步涵蓋紡織品、雕塑、家具、金屬、玻璃與陶瓷等領域。隨著行業(yè)的發(fā)展，考古現場保護、現當代藝術品、檔案書籍、預防性保護和時基藝術等新領域也逐漸被納入課程體系。目前，美國有4所高校開設特色鮮明的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擅長考古文物保護；紐約大學見長于現當代藝術品和時基藝術的保護；特拉華大學側重預防性保護、家具和紡織品的保護；布法羅州立大學-紐約州立大學則在文物攝影記錄方面具備優(yōu)勢，提供文物保護文學碩士以及文物科學與文物攝影理學碩士的雙學位項目。

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多隸屬于建筑史、建筑學、景觀設計或城市規(guī)劃等相關院系，旨在培養(yǎng)建筑遺產保護師。其畢業(yè)生可在政府部門、建筑公司、博物館、非營利組織等機構，從事遺址與歷史建筑的評估、記錄、規(guī)劃、管理、宣傳及保護修復等工作。全美現有38所高校開設此類碩士項目[38]，各具特色：如賓夕法尼亞大學以石材、木材、金屬等建筑材料保護、保護科學與技術的培訓著稱，特別強調在全球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建筑保護；哥倫比亞大學關注城市規(guī)劃中的保護議題，特別強調保護在社會價值和公共政策中的作用；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The University of Texas atAustin）則專注于德州以及美國南部地區(qū)的遺產保護研究。

文物保護科學家的培養(yǎng)主要由理工科院系下設的相關課題組承擔，注重基礎科研技能和文物保護專業(yè)知識的融合。目前，美國的文物保護科學研究課題組分布較為分散，研究方向通常取決于導師的研究興趣。知名課題組包括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材料科學與工程系的卡庫利（Ioanna Kakoulli）教授課題組，西北大學與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合作成立的藝術品科學研究中心（Center for ScientificStudies in the Arts – Northwestern University，NU-ACCESS），以及特拉華大學化學系的迪博夫斯基（Cecil Dybowski）教授課題組等。

（二）招生條件

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的招生充分體現了多學科交叉的特點。通常，申請人需在本科階段修讀至少一年的人文學科（如藝術史、人類學或考古學）和理工科課程（如化學或材料科學），并具備200～400小時的文物保護修復實踐、考古發(fā)掘實習或博物館實習經歷。此外，部分學校還要求申請人具備繪畫、雕塑或設計等藝術實踐的基礎。由于文物的多樣性，項目對文物修復人才的要求還包括掌握一門非英語語言，以便進行跨文化的文物研究。

相比之下，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的招生條件較為寬松。盡管申請人常擁有建筑學、歷史學、城市規(guī)劃或考古學等相關本科學歷，但碩士項目通常不限制本科專業(yè)背景。申請人需要通過個人陳述、推薦信、簡歷以及相關項目或工作作品集等材料展示自己在建筑遺產保護領域的知識與經驗，以提升申請競爭力。

理工科博士項目的招生通常依據各高校相關院系的政策。申請人需具備化學、材料科學等相關專業(yè)背景或科研經驗，并通過個人陳述、推薦信、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成績等申請材料，展現其在保護科學領域的研究興趣與能力，方能獲得招生委員會或導師的青睞。

（三）課程體系

1.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

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的設計著重培養(yǎng)學生的跨學科合作能力（見表2），并強化其在特定文物材質領域的專業(yè)技能。培養(yǎng)方案包含了大量的科學課程、文物保護理論課程以及文物保護修復實踐課程，確保學生既能掌握理論知識，又能熟練操作修復技能。

入學后，學生即選擇自己主攻的文物材質方向，例如繪畫、器物、紙質等，并在之后的學習中，將超過半數的課時用于修復實踐課程。通過這種方式，學生能夠在實際操作中積累經驗，深入理解各種材質文物的特性與修復技術。此外，項目要求學生至少完成一年的文物保護機構實習，以加強實踐經驗。

碩士研究生的畢業(yè)要求不局限于發(fā)表學術論文，而是鼓勵學生圍繞具體文物的修復實踐、檢測分析、保護材料研究及應用等主題開展獨立研究，并通過答辯展示研究成果。這種模式使得學生在完成學位時，具備了較為堅實的理論基礎和較為豐富的修復實踐基礎，以及文物保護崗位所需的多學科知識和能力。

2.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

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則以跨學科性為特點，注重學生對歷史建筑的文化價值和結構特征[39]的理解，強調將建筑遺產保護與社區(qū)發(fā)展相結合。課程涵蓋美國建筑歷史、保護理論和政策、建筑材料、文物記錄和氣候變化等內容（見表3）。此外，項目注重保護和修復技能的培養(yǎng)，旨在讓學生掌握現代科技在文物保護和修復中的應用。建筑遺產保護項目還強調與社區(qū)的融合，因為許多歷史建筑不僅是文化遺產，還與當地社區(qū)的發(fā)展息息相關，其保護和修復需考慮社區(qū)的意見和需求。學生需學會如何與社區(qū)協作，深入了解社區(qū)的文化與歷史，以更好地保護建筑遺產，并推動其與社區(qū)發(fā)展的有機結合。

3.文物保護科學博士項目

文物保護科學博士項目遵循理工科碩博課程的要求、培養(yǎng)計劃和畢業(yè)標準，同時根據文物保護的特殊需求進行適當調整。學生在項目中接受文物保護基礎科研訓練，深入掌握文物材料的性質、老化機理、科學分析技術、文物保護材料研究和保護技術等方面的知識。這種培養(yǎng)模式不僅確保學生具備扎實的理工科基礎，還使他們積累豐富的文物和藝術品研究經驗，促進理論與實踐的緊密結合。畢業(yè)生將能夠在文物保護領域內承擔更為復雜的科研任務，推動行業(yè)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

（四）產教融合

美國文物保護教育項目的一大顯著特點在于其對實習實踐經歷的高度重視。文物/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通常與地方博物館緊密合作，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則傾向與保護公司、政府機構和非營利組織建立長期合作關系。這種合作模式不僅為學生提供了豐富的實踐機會，還有效縮短了畢業(yè)生進入職場后的適應期，使他們能夠無縫對接到文物保護行業(yè)，從而減少在崗培訓的需求。例如，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保護中心與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世界遺產基金會、英格蘭歷史保護局等國內外組織長期合作，提供多樣化的建筑保護實習機會。同樣，一些高校與博物館之間的長期合作關系也為學生的實習實踐提供了穩(wěn)定的平臺。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蓋蒂文物保護項目與蓋蒂保護研究所的合作，紐約大學藝術品修復碩士項目與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和現當代美術館的合作，特拉華大學藝術品修復項目和溫特圖爾博物館合作等，均為學生提供了豐富的實習實踐資源。

這些項目中的教師團隊多來自文物保護領域的一線，既具備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又能夠將前沿的修復技術和理論傳授給學生。例如，盡管紐約大學的碩士項目僅有2名全職教師，但每年都會邀請大約20名來自不同文物保護機構的客座修復師、科學家和教授授課；特拉華大學的項目則由6名全職教師和12名溫特圖爾博物館的文物修復師組成。這些教師的豐富經驗和深厚知識使學生受益匪淺，并能將這些技能和理論直接應用于未來的工作中。

除高等學校提供的教育項目外，許多專業(yè)機構通過學術會議、在線課程和訪問項目等途徑為文博從業(yè)人員提供繼續(xù)教育的機會。例如，美國文物保護協會開設了10多門在線課程，涉及保護科學、可持續(xù)性保護等領域；蓋蒂保護研究所定期舉辦全球性的考古現場保護和文物檢測分析技術培訓，并發(fā)布相關學術資料與出版物。同時，很多大型博物館和高校也設立了訪問學者計劃，如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蓋蒂保護研究所和紐約大學美術學院保護中心等，均為文物保護從業(yè)人員提供進一步學習和深造的資源與平臺。

（五）畢業(yè)與就業(yè)

美國文物保護教育項目在師資力量和課程設置方面展現出強大的行業(yè)背景。課程內容平衡了理論知識的傳授和實操技能的培養(yǎng)，通過緊密的行業(yè)合作和專業(yè)實習，極大地提升了學生的職業(yè)素養(yǎng)。這種教育模式與就業(yè)市場保持高度一致，為學生提供了清晰且統(tǒng)一的職業(yè)準入路徑。

尤其是在文物/藝術品修復專業(yè)領域，學生在畢業(yè)后幾乎不需要額外的在崗培訓，即可直接從事與其專攻文物材質相關的保護修復工作。得益于這種高效的培養(yǎng)模式，文物修復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就業(yè)率接近100%。許多畢業(yè)生成功進入博物館、文物修復機構等，成為該領域的骨干力量，并得到行業(yè)內各大機構的廣泛認可。

建筑遺產保護碩士項目同樣展現出與就業(yè)市場緊密結合的特點。其培養(yǎng)方案因地制宜，結合各地區(qū)的文化遺產保護需求，培養(yǎng)出的專業(yè)人才在地方政府部門、保護公司和非營利組織等受到青睞。這類項目的畢業(yè)生就業(yè)率通常在70%～90%之間[42–44]，進一步體現了教育項目與行業(yè)需求的有效銜接。通過充實的實習經驗和扎實的理論學習，建筑遺產保護畢業(yè)生能夠迅速融入工作環(huán)境，勝任各種遺產保護相關的任務。

（六）行業(yè)與高等教育體系發(fā)展的推動因素

1.學術科研平臺與期刊交流

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利用科研平臺和學術期刊等形式，積極促進國內及國際間的學術交流與合作，推動行業(yè)的持續(xù)發(fā)展。美國文物保護協會（American 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AIC）是行業(yè)的核心組織，幾乎囊括了美國文物保護領域的所有從業(yè)者，包括高校教師、學生和保護修復從業(yè)人員。通過參與AIC及其他國際組織，如國際文物保護修復學會（IIC）、國際博物館協會-文物保護委員會（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 -committee for conservation，ICOM-CC），以及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等國際組織的學術活動，美國的文物保護行業(yè)展現出高度的國際化特色。

這些國際學術交流的形式豐富多樣，包括網絡論壇、年度學術會議，以及學術期刊。例如，《保護研究》（Studies in Conservation）、《美國文物保護協會雜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Institute for Conservation）等，以及其他相關的專業(yè)學術期刊，如《文化遺產雜志》（Journal ofCultural Heritage）、《遺產科學》（HeritageScience）、《國際建筑遺產雜志》（International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Heritage）等學術期刊， 為行業(yè)內的研究成果交流提供了重要平臺。此外，化學、材料、土木工程等領域的國際期刊，如《建筑與建材》（Construction andBuilding Materials）、《分析化學》（AnalyticalChemistry）等也促進了跨學科的學術交流與合作。

1987年， 部分AIC成員創(chuàng)辦文物保護領域的首個開放在線討論平臺——ConservationDistList，后來發(fā)展為由美國文物保護發(fā)展基金會（Foundation for Advancement in Conservation，FAIC）管理的線上討論社區(qū)，為全球文物保護專業(yè)人士提供了便捷的知識交流與協作平臺[45]。同時，每2年舉辦的戈登研究會議（Gordon ResearchConference）作為文物保護領域的頂級國際會議之一，匯集了世界頂尖的文物保護科學家和研究人員，成為前沿學術交流的重要平臺。此外，美國的多個重要學術組織的年會也開設了文化遺產科學的分會場，提供了廣泛的學術交流機會，促進了科學技術與文物保護的深度結合。如美國材料研究學會（Materials Research Society，MRS）、顯微與微分析學會（Microscopy and Microanalysis，Mamp;M）、美國化學學會（American ChemicalSociety， ACS）、分析化學與光譜學學會聯合會（Federation of Analytical Chemistry andSpectroscopy Societies， FACSS）、美國陶瓷學會（The American Ceramic Society， JACerS）、國際光學工程學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Opticsand Photonics， SPIE）等。通過這些多元化的交流渠道，美國的文物保護從業(yè)人員能夠緊密互動，將保護修復與科學研究的最新成果相結合，推動了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

2.科學基金與財政支持

政府和半政府基金會對美國文物保護領域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美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國家人文學科基金、國家藝術基金等綜合性基金會，以及博物館與圖書館服務協會、國家保護技術和培訓中心等專業(yè)性基金會，長期為文物保護工作提供資助。2000—2021年間，美國各基金會資助的項目分析（見表4）顯示，國家人文學科基金會、博物館與圖書館服務協會等機構對文物保護領域的資助力度尤為顯著。這些資助項目不僅涵蓋了保護修復項目和人才培養(yǎng)，還持續(xù)資助文物保護的基礎科學研究。例如，美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年均資助約13個文物保護項目，并在2010—2012年間，連續(xù)3年為文物保護科學設立化學學部申請代碼“文化遺產科學中的化學與材料研究”（Chemistry and Materials Research in CulturalHeritage Science），以支持文物保護科學領域的跨學科交叉研究，總資助預算達到1200萬美元。這些措施有效促進了文物保護與化學、材料科學等學科之間的交叉研究。

3.私人募捐

私人機構與基金會在推動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與高等教育發(fā)展方面發(fā)揮了關鍵作用[46]。1959年， 洛克菲勒基金會在波士頓美術館組織了“科學在藝術品鑒定中的應用”（Applicationof Science in Examination of Works of Art）會議，并與布魯克林博物館合辦了“藝術保護探討會議”（Exploratory Conference on ArtConservation）。這些會議匯聚了博物館館長、策展人、科學家與基金會代表等眾多文物從業(yè)者，就文物保護問題展開深入討論，為后續(xù)紐約大學文物保護中心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另外， 奧多明尼昂基金會[Old Dominion Foundation，現已合并至梅隆基金會（Andrew W. Mellon Foundation ）]于1951年在美國國家美術館設立了繪畫材料科研基金。私立博物館，如弗瑞爾美術館（Freer Gallery of Art）、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Penn Museum）等也相繼建立了文物保護實驗室，推動了文物保護科學研究。目前，以蓋蒂基金會（Getty Foundation）、梅隆基金會與克雷斯基金會（Samuel H. KressFoundation）為代表的基金會長期資助文物保護工作，并為畢業(yè)生提供獎學金，支持他們在獲得固定職位之前的臨時工作，助力行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與發(fā)展。

4.政府決策與社會參與

美國政府在立法和政策層面對歷史建筑遺產保護工作起到了顯著的推動作用。1906年，美國頒布了首部與考古和歷史建筑遺產保護相關的法案——《古物保護法》（Antiquities Act），禁止私藏國家或原住民所屬地的文物[47]。在大蕭條時期，美國政府開始積極介入歷史建筑保護工程項目，如1933年開始的美國歷史建筑測繪工作（TheHistorical American Buildings Survey），一直延續(xù)至今。隨后，美國陸續(xù)制定了《歷史古跡法》（Historic Sites Act，1935年）、《國家歷史保護法》（National Historic Preservation Act，1966年）、《內務部歷史保護項目執(zhí)行標準》及其導則（The Secretary of the Interior’s Standards forHistoric Projects，1978年）等法律，建立并完善了建筑遺產登記制度。這些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了國家對歷史場所和建筑物保護的資助規(guī)則，鼓勵建筑遺產的保護與再利用[48]。目前，美國在歷史建筑遺產保護的管理組織結構方面已經形成了明確的聯邦—州—地區(qū)三級制度體系[49]。

美國的文物保護具有強大的公眾基礎[50]，極大地推動了文物保護行業(yè)的發(fā)展。20世紀之前，以中產階級主導的私人組織已開始籌措資金、購置歷史建筑并興建住宅博物館，為美國歷史建筑遺產保護奠定了基礎[51]。現今，公眾在文物保護中依然扮演著重要角色。眾多博物館、考古機構和歷史文化保護協會都擁有活躍的志愿者團體，參與人數眾多且年齡分布廣泛。許多機構定期舉辦培訓課程和講座，開展文物保護的公眾教育活動。公眾參與的提升賦予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廣泛的社會影響力，對行業(yè)的發(fā)展發(fā)揮了關鍵作用。

三、美國文物保護行業(yè)教育模式的啟示

在過去的100多年里，美國通過不懈的探索和廣泛的國際合作，成功建立了系統(tǒng)化的文物保護理論與技術，并發(fā)展出日益成熟的文物保護專業(yè)。這種經驗和教育模式為中國的文物保護事業(yè)帶來以下啟示：

（一）清晰的職業(yè)定位

在美國，文物/藝術品修復師、建筑遺產保護工程師和保護科學家在文博機構中具有明確的職責分工。文物保護高等教育項目的源起與發(fā)展緊密呼應行業(yè)對人才的需求。這些項目以現代科學為基礎、以實踐應用為目標，同時融合了多學科的特點。因此，這些項目能夠根據行業(yè)需求精準地培養(yǎng)人才，使他們能夠迅速適應工作要求并投身于工作崗位中。

針對中國的文博機構和高校的調研結果表明[52]，中國文博機構對人才的需求突出。大型文物保護機構的崗位設置與西方國家的修復師、工程師和科學家3類崗位設置較為相似。然而，根據文博機構的反饋，目前高校的人才培養(yǎng)和文博機構的職位需求之間存在一定差距。許多高校的文物保護項目缺乏明確的人才培養(yǎng)定位，保護應用類（培養(yǎng)工程師/修復師）與基礎研究類（培養(yǎng)保護科學家）項目經常混淆，培養(yǎng)方案缺乏清晰的區(qū)分。例如，一些項目雖然定位于應用型人才的培養(yǎng)，但其培養(yǎng)體系中缺乏保護修復實踐類課程。而另一些研究生培養(yǎng)項目雖然旨在培養(yǎng)基礎研究型人才，但在實際培養(yǎng)過程中，學生主要從事應用型科研或保護修復應用型工作，導致研究深度不足，難以滿足文物保護機構對基礎科研類人才的期望。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思考如何適應中國國情，開展具有針對性的文物保護人才培養(yǎng)工作。

（二）獨立的學科支持

美國的學科體系設置相對松散，學科之間的界限并不嚴格，科學界長期以來鼓勵學科間的交叉與融合發(fā)展。教師的學術背景也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這些因素保證了文物保護作為一門文理工交叉學科，在獨立學科的基礎上與自然科學、工程與技術和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持續(xù)融合與滲透，逐漸發(fā)展成為學術性和專業(yè)性兼具的學科。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國家歷史相對短暫，古代遺址和遺跡較少，需要保護的文物/文化遺產以博物館收藏品、傳世藝術品，以及近現代和當代文化遺產與藝術品為主。因此，本土開展的田野考古發(fā)掘較少，這導致美國的文物保護學科與考古學的關聯較弱，而與藝術學、化學、材料科學與工程、建筑學等學科的結合更為密切。

這也給中國的文物保護學科設置和建設提出了新的思考。長期以來，中國的文物保護專業(yè)主要依托于考古學、科學技術史、建筑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等學科的分支方向。中國的第一個文物保護專業(yè)于1989年在西北大學設立，目前已有80余所高校開設相關專業(yè)[53]。這些專業(yè)培養(yǎng)了大量文物保護專業(yè)人才，為中國的文物保護事業(yè)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文物保護教育所面臨的困境需要受到關注，如文物修復人才和高端復合型人才的匱乏，以及文物保護專業(yè)發(fā)展受到制約等[54][55]。

2022年9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印發(fā)了《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yè)目錄（2022年）》，在交叉學科門類中增設了文物專業(yè)學位[56]，為中國的文物保護學科建設提供了新的機遇。相關專業(yè)的建設將對文物保護學科的發(fā)展和人才培養(yǎng)，尤其是應用型人才的培養(yǎng)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需要平衡修復師（強應用型）、建筑遺產保護工程師（強應用型）和保護科學家（學術型）三類人才的不同需求，以及平衡文物學科與其他聯系緊密的一級學科如考古學、科學技術史等學科之間的關系。此外，還需要應對中國文物保護工作面臨的現實問題和科學技術前沿上存在的挑戰(zhàn)。這些是文物保護學科建設頂層設計所必須面對與解決的問題。

（三）現當代文化遺產/藝術品的保護優(yōu)勢

美國的文保機構在近現代和當代文化遺產與藝術品的保護方面開展了大量工作。例如，蓋蒂保護研究所在混凝土材料、當代建筑、高分子塑料與橡膠、感光影像材料以及現當代繪畫與雕塑等領域進行了相關研究與保護實踐應用。紐約大學、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史密森學院等機構也在時基媒介和數字藝術方面的保護進行了前沿性的探索和嘗試，并積累了一些優(yōu)勢。由于美國的建國時間較晚、本土建筑遺產和遺址歷史較短、本土考古發(fā)掘也較少，現當代文化遺產和藝術品在美國的文物保護行業(yè)占據了一定的比重。隨著對現當代文化遺產與藝術品保護需求的逐漸增加，通過加強這一領域保護人才的培養(yǎng)和技術突破，中國也能在這一領域取得優(yōu)勢。

（四）互贏的國際交流與合作

美國的文物保護行業(yè)呈現出較高的國際化特征，能夠基本滿足本國歷史文化資源保護的需求。同時，以蓋蒂保護研究所為代表的文物保護機構也對外開展文物保護修復工程，不斷地向國外輸出文物保護理念、科技和專業(yè)隊伍。

開展中外文化遺產保護的合作，實現交流互鑒、優(yōu)勢互補和共贏發(fā)展，是我們共同的期望。近二十年來，中國政府在文物保護領域加強了頂層設計和戰(zhàn)略規(guī)劃，積極推動文物保護領域的發(fā)展與進步。在干旱環(huán)境下的壁畫和土遺址保護、古建筑彩繪修復、紙質文物保護修復以及考古現場應急保護等方面，中國已取得國際優(yōu)勢地位。通過加強國際間的文物保護合作，可以相互借鑒和學習文物保護理論與技術，使國際文化遺產保護工程成為連接中華文明與世界文明的紐帶。這不僅有助于培養(yǎng)具有國際視野的文物保護專家，同時也能向國際社會展示中國悠久的歷史文明和中華民族的歷史根脈，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

綜上，美國的文物保護經驗對中國的文物保護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我們應借鑒其清晰的職業(yè)定位、獨立的學科支持、對當代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視以及國際交流與合作的經驗，不斷推進文物保護學科的發(fā)展，培養(yǎng)出更多優(yōu)秀的文物保護專業(yè)人才，為守護和傳承中華文明作出更大的貢獻。

[基金項目：國家文物局科技教育司“文物保護學科建設”委托課題（20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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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