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質生產力與新型城鎮化：進階理路、現實梗阻與實踐要領

【摘要】智能化數字經濟時代是繼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工業革命實踐求索基礎上的新一輪時代變革，正在無形中改變人類社會的運行方式，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雙向促進需要數字技術賦能助力。數字技術、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在時空維度、戰略層級、創建目標等諸多方面具有耦合性。但現有技術環境和具體算力難以完全適配于數字賦能現有場域，面臨區域間發展水平差異化與新型城鎮化共享性要求難以適配、空間生產脫域化與新型城鎮化聯動性要求難以適配以及數字人才匱乏化與新型城鎮化人本性要求難以適配三維掣肘問題。因此，需彌合數字技術因失控走向“技術利維坦”而貽害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建設效能的可能性，進一步借助數字技術摒除城鄉不平衡和不充分發展的固有屏障。

【關鍵詞】新質生產力；新型城鎮化；城鄉融合；科技創新

【作者簡介】關鋒，博士，華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東省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華南師范大學） 特約研究員，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發展史；楊倩倩（通訊作者），華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發展史。

中圖分類號：F299.21 文獻標識碼：A

引言

2024年3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江蘇代表團審議時，再次論及“新質生產力”這一重要概念，強調“要牢牢把握高質量發展這個首要任務，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1]。所謂“因地制宜”，意味著新質生產力并非只有超大城市、科創中心才能布局建構，不同發展水平的區域應當依據自身資源稟賦，進行新質生產力的生成探索。諸如“用新技術改造提升傳統產業”的發展主張，以及“各地要堅持從實際出發，先立后破、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的方針方法，“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的生態理念，實質是與新型城鎮化戰略布局遙相呼應、一體兩面、深度互動的。兩者的內在一致性，既有深層馬克思主義理論淵源，又立足中國式現代化時空場域，既是習近平經濟思想的原創性觀點和方法，也是面向世界的21世紀馬克思主義所彰顯的中國智慧。

迄今為止，新質生產力在鄉村建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培育“三農”新質生產以推進鄉村全面振興、助力農業強國、賦能城鄉融合、助力縣域高質量發展建設等方面，而系統性探討新型城鎮化戰略中新質生產力生成發展的研究成果較少?；诖?，本文通過厘清城鎮化空間形態和生產力質態革新的深層邏輯，并考量新質生產力作為新型先進生產力與新型城鎮化作為城鄉戰略在價值向度的深度契合，以期為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可持續、高質量發展提供實踐選擇。

一、進階理路：城鎮化形態重塑與生產力質態延展的協同演進

（一） 雙向驅動：新型城鎮化與新質生產力戰略耦合的價值范式

新型城鎮化并非城市在人口增幅和規模擴張維度上的簡單造城和擴城，其本質是社會主義空間生產的在場表征，承載著生產力躍升的邏輯走向。新型城鎮化所呈現的“空間表征”不是空間秩序的隨意性構想，其不僅承繼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的衣缽、實現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的進階轉化，還從根本上搭建了以優化空間布局為方式推動生產力質態嬗變的有效平臺。但新型城鎮化構思本身是立足于知識經濟和空間生產的哲學反思和當代實踐，蘊含著遵循生產力發展規律與要求的現實邏輯和時代訴求。

生產力質態嬗變對城鎮化模式變遷具有內在規定性。安東尼·吉登斯（2013） 曾言，“馬克思相當強調城市化的發展，把它看作社會分工中分化最清楚的指標”[2]，這也從根本上切合“一個民族生產力發展的水平，最明顯地表現在該民族分工的發展程度上”[3]的論斷，分工這一范疇作為衡量生產力進步的重要標志，充當了厘清城鄉中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辯證關系的中介環節，并規定了城鄉關系從城鄉依存到城鄉分離再到城鄉融合的三階段辯證發展趨向。在人類發展初期，整個社會受小農經濟生產形式的束縛，封閉型農業生產力水平極端低下且社會分工未正式形成，導致村落和城市只有形式上的區分卻無實質上的區別，“亞細亞的歷史是城市和鄉村無差別的統一”[4]，城市與鄉村呈一體形態。社會發展到工業革命時代，以手工業為核心的經濟體系逐步瓦解，機械化生產力發展前提下的工業發展引發生產方式的革命性變革，進而觸及社會性變革， 有效推動了人口向城鎮集中，“工業的迅速發展產生了對人手的需要，工資提高了， 工人成群結隊地從農業地區涌入城市”[5]，這從根本上引發城市和鄉村的分離與對立。數字經濟作為新興經濟形態，促使機械化生產力在強大算力和海量數據加持下實現信息化生產力的數字化躍遷。農村發展需要跟上生產力不斷發展的時代步伐，新型城鎮化也需要發揮自身作為空間載體的作用，為適應和釋放信息時代的新型生產力提供空間環境。

新馬克思主義者將馬克思主義與空間批判理論有機耦合，形成了兼具辯證思維和歷史思維的唯物主義空間向度。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 的“空間生產理論”以馬克思社會空間和異化批判范式作為邏輯起點，試圖從鄉村社會日常生活批判出發，進一步架構對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實質批判，以此將馬克思主義社會批判理論從歷史維度拉回空間維度，是社會主義空間維度的價值凸顯。馬克思認為，資本為占用更大的增殖空間，將“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6]。大衛·哈維（David Harvey） 在后現代主義語境下沿用這一觀點，指出“資本主義的歷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同時又克服了空間上的各種障礙，以至世界有時顯得是內在地朝著我們崩潰了”，由此形成了“時空壓縮”理論為重要環節的空間哲學，強調應以空間辯證思維審視資本主義的空間性政策。這種空間生產的轉向實際上為構建全新文明形態提供思路，并對揚棄資本邏輯的可能性予以表征，即一種邁向“社會主義空間生產”的可能，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空間的批判性審視和城鎮化反思提供有益借鑒。

新型城鎮化的推進既在靜態向度架構出獨具區位優勢和聚集資源稟賦的“生產空間”，又在動態上進一步轉化為能夠引起生產力質變發展的“空間生產”場域，通過動靜結合的循環機制實現符合先進生產力要求的“空間形塑”。在靜態空間布局層面，新型城鎮化所構成的“生產空間”，推動要素稟賦在大中小城市、小城鎮、新型農村及社會空間內自由流動，以高質量區域經濟布局和現代國土空間實現資源要素轉化的良性循環和動態平衡；在動態空間生產層面，以科技創新為根本動力的數字化“空間生產”，其本質是為生產力質態升級架構出新型空間邏輯的過程。

（二） 多元表征：新型城鎮化與新質生產力協調衍生的多維呈現

新型城鎮化縱深發展和新質生產力培育發展是新時代適應我國經濟發展形勢、構建現代化城鄉高質量發展新格局的重要戰略部署，二者具有相互影響、協調發展的多維屬性，共同構成有機聯系的共同體系統（圖1）。

從具象性整體目標而論，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兼具功能維度的互補性和價值維度的統一性。首先，二者發展路徑本身蘊含著功能互補的目標導向。新型城鎮化正面臨農村勞動力剩余和城鎮對富余勞動力的虹吸、經濟持續增長與環境承載限度、耕地保護紅線與城市用地需求等現實矛盾和窘境，而數字生產力、綠色生產力則是解決新型城鎮化矛盾沖突的物質基礎，是實現數智城鎮和綠色生態城鎮的現實支撐，也是新質生產力“本質上是先進生產力”[7]重要論斷的突出表現， 故二者具有價值功能的互補性。其次，二者在目標追求上具有同步性，均以“高質量發展”為驅動目標。一方面，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的實踐路徑蘊含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高質量發展需要新的生產力理論來指導，而新質生產力已經在實踐中形成并展示出對高質量發展的強勁推動力、支撐力”[7]。另一方面，截至2023 年末， 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66.16%[8]，城鎮成為高質量發展的地域載體，新型城鎮化空間高質量優化成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強大引擎。新質生產力與新型城鎮化成為高質量發展的“鳥之兩翼、車之雙輪”，二者具有高度同步性。

就局部性內在邏輯而言，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發展要求在多元維度具有高度一致性。第一，從發展方式看，新型城鎮化與新質生產力都遵循唯物辯證法的“重點論”觀點，注重抓住主要矛盾和中心任務以帶動全局發展。為發揮中心城市重點帶動作用， 國家“ 十四五”規劃提出新型城鎮化應“發揮中心城市和城市群帶動作用， 建設現代化都市圈” [9] 的發展思路，以此將城鎮化發展重點任務作為統籌兼顧中心區域和周邊地域協同發展的邏輯起點。與之對應，新質生產力生成以技術革命性突破為重要起點，是從傳統式、漸進式科技模式的摒棄到前瞻性、顛覆性科技革命為重點的場域性轉變。第二，從產業結構看，新型城鎮化與新質生產力以“調舊育新”雙向發力觀念推動傳統產業謀突破、新興產業謀興起，二者具有一致性。一是從新型城鎮化維度看產業問題，縣域作為連接城市與鄉村的空間樞紐，是推動城鎮化的地域基礎。在新型城鎮化戰略推動下所形成的“ 提升縣域經濟發展能力” 戰略要求，是基于縣域現有資源稟賦、區位優勢與產業基礎，激發產業活力、擴大經濟輻射范圍的必要途徑。二是從新質生產力質態轉化看產業問題，培育新質生產力最終落腳點是以科技創新為引領、以核心技術為關鍵、以智能生產為媒介、以低碳產出為向導、以數字實體為底線推動傳統產業轉型升級，以此推動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搭建。第三，從要素布局看，要素配置是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實踐的必然環節。一方面，新型城鎮化戰略布局中“堅持城鄉融合發展，暢通城鄉要素流動”[10]的發展思路為暢通城鄉要素流動提供空間載體、戰略契機；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在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驅動下得以催生，而新質生產力反過來以創新要素為媒介，助力城鄉融合實現從量變到質變的根本性轉變。第四，從主體維度看，以人為本的理念是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發展的內在要求，二者蘊含著強烈的人文關懷。一方面，解決好人的問題是推進新型城鎮化的關鍵，以人為本、促進人口要素市民化和完善人員流動機制是新型城鎮化的首要任務；另一方面，新型勞動者是新質生產力中最活躍的要素，培育新質生產力本質是培育人才新動能的過程，新質生產力反過來服務于人、造福于人。第五，“因地制宜”作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方法，“優化布局”作為推進新型城鎮化的方針，二者都遵循“對具體情況作具體分析”[11]的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是異質性基礎上的“共享空間”重構。一方面，新型城鎮化強調以各地獨特的本土特征和承載功能為前提，在“因城施策”理念指導下形成全域性空間載體，既兼具宏觀維度上以“城市群—都市圈—中心城市—縣城和小城鎮”為空間鏈條的層次性空間場域，又提倡在微觀層面建造諸如特色小鎮、未來社區、共享空間等特色區域；另一方面，“因地制宜”作為新質生產力培育的本質要求，不僅指明了現代生產力的發展方向，也為新型城鎮化的構建提供指引。

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發展不僅具有高度的關聯性、契合性，也是雙向互動、同構互促的。一方面，新型城鎮化作為新質生產力的實踐場域、資源稟賦，促進新質生產力的現實生成；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作為新型城鎮化的持續支撐、強勁動力，促進新型城鎮化的空間形塑。

二、現實梗阻：新型城鎮化與新質生產力雙向互動的實然之困

（一） 空間分岔：區域間發展水平差異化與新型城鎮化共享性要求難以適配

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相輔相成的現實邏輯需要通過現代化建設的發展目標得以表現，兩者共同遵循現代化辯證性和平衡性內在要求。“現代化建設的任務是多方面的，各個方面需要綜合平衡，不能單打一”[12]，新型城鎮化和新質生產力作為推動新時代新征程中國式現代化履踐致遠的核心支撐，具有內在耦合性。一方面，城鎮化是現代化的內涵要求、強大引擎；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是推動中國式現代化勇毅前行的不竭動力，二者必然遵循“綜合平衡”的本質要求和“辯證發展”的本質規律。但在新型城鎮化賦能新質生產力和新質生產力保證新型城鎮化行穩致遠的實踐邏輯中，區域發展不平衡、城鄉發展不平衡、城鎮化水平不平衡成為其間的現實障礙，地區間差異明顯（表1）。

依照自然條件、經濟基礎、發展水平及對外開放水平對我國進行區域劃分，可分為東部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東北地區四大地區。一方面，從總體趨勢看，我國東部地區生產力發展水平高于中西部和東北地區。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致力于建立以新興市場為主導、以科技創新為導向、以新型人才為支撐、以新興產業為載體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模式，經濟發展不斷提質加速。而由于區域間發展基礎、資源稟賦和政策落實等方面的差異，導致東部發達地區和中西部、東北部欠發達地區之間的差距更為明顯，并形成以上海為核心的長江三角洲經濟圈，以廣州、深圳和香港為核心的珠江三角洲經濟圈，以及以北京和天津為核心的環渤海經濟圈的三大經濟圈?？v使我國在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采取了“西部大開發”“全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促進中部地區崛起”“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等政策措施，但相比之下，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工業化和經濟發展起步較晚，與東部地區存在較大差距。另一方面，從局部發展看，城市與城市之間在量化維度上差距明顯，這已成為實施新型城鎮化戰略與搭建新質生產力橋梁時的阻礙因素。例如，生產總值突出的廣東、江蘇、浙江，其生產總值分別為129118.6億元、122875.6億元、77715.4億元，與之有明顯差異的中部山西、西部西藏、東北部吉林則分別為32074.7億元、2132.6億元、13070.2億元。

我國城鄉不平衡問題日益凸顯，城鄉一體化建設困境并未破解。城鄉要素投入差異化導致我國形成以現代工業為主的城市經濟和以傳統農業為主的農村經濟結構，由此構成城鄉二元經濟結構，而這一結構從可視化角度直接表現為城鎮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配不均。例如，北京、上海、浙江、廣東等地區的城鎮與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差額分別為49269.3 元、44304.6 元、33702.9元、33307.5元，而西藏、貴州、云南等地區的城鎮與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差額分別為30543.4元、27379元、27021元。由此可見，無論是東部發達地區還是中西部欠達地區，城市和農村之間都存在明顯鴻溝，亟待推進城鎮化和生產力均衡發展。

新型城鎮化使城鎮化水平和質量顯著提升，城鎮化轉型取得明顯進展，但區域間城鎮化水平差距仍然明顯。在國家中心城市、區域中心城市的設立下，城市圈、城市群、中心城市成為承載要素資源的空間載體，并對邊界外城市產生強大的虹吸效應。以2022年全國城鎮化水平數值65.22％為分界線，東部地區平均城鎮化水平約為74.24％，遠高于全國城鎮化水平，而中西部地區、東北地區平均城鎮化水平分別約為53.48％和67.64％，其中，中西部地區明顯低于全國城鎮化水平。

（二） 數字脫域：空間生產脫域化與新型城鎮化聯動性要求難以適配

Arendt （1958） 認為，公共空間是“人們共在、彼此可見可聞的世界，它將不同背景和興趣的人聚集在一起，因為在同一個物理顯示空間中，同見同聞的他人的存在能使人更加確信世界和自身主體的存在”[13]。推動新型城鎮化發展過程中，公共空間是城鎮居民在社會交往和社會活動時，實現自我認知和自我確證的空間載體。但數字賦予下的技術延展，使城鎮個體從現實的、可感知的實存空間進入虛擬性的、無形的、隱蔽的虛擬場域，進而使個體從“具身在場” 的社會關系和現實空間中脫離而進入“脫域”狀態。這種“脫域”狀態是“社會關系在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中，對不確定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脫離出來’”[14]的在場表征，是引發數字鴻溝、虛擬身份和社會孤立等社會問題的主要因素，致使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數字城鎮建設難以為繼。

從社會關系看，城鎮與鄉村間存在基于互聯網普及率和數字接入質量差距而產生的“數字鴻溝”，城市技術普及性和信息暢通性吸引鄉村居民主動向城市流動，使鄉村社會關系“脫離”原有時空場域，故而引發鄉村“空心化”現象。例如，相比5G網絡100%覆蓋全國所有地級市城區，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僅為66.5%[15]。盡管城鄉數字鴻溝正逐步彌合，但兩者仍存在明顯差距，人口流動成為必然趨勢進而引發“脫域狀態”以致鄉村“空心化”和表象為人口過渡集中、住房困難、交通堵塞、資源緊張和環境惡化的“大城市病”。一方面，新質生產力培育亟須顛覆性、原創性科技創新驅動，但鄉村“空心化”必然導致與科技創新相關的政策因規避資源浪費而難以向鄉村傾斜，繼而促使資源配置混亂，新質生產力無法在穩定空間范圍內生成。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邏輯前提是具有綠色低碳特性、開放包容特性、人本內蘊特性的時空場域，而“大城市病”所帶來的現實矛盾難以與之匹配。

從產業發展看，數字經濟形成對實體經濟“三、二、一”的逆向滲透趨勢（圖2），其中，數字經濟對第一產業的滲透性賦能作用遠小于第二、第三產業。鄉村數字資源相對匱乏成為促使鄉村居民出城務工的“推力”，城市技術迭代助推經濟增長，對鄉村居民形成“拉力”，導致農村居民“脫離”原有社會場域轉向城市社會場域的動態變遷。一方面，從資金層面看，數字經濟賦能新型城鎮化主要依賴政府財政性撥款。然而，由于農村地區綜合性基礎設施相對落后、高階技術普及率低，導致產業鏈相對較短、產業附加值偏低，對社會資本的撬動能力相對欠缺，故資金主要從城市向鄉村單向流動。因此，城市與鄉村間難以形成產業協同效應，從而實現生產力的躍升，進而推動新型城鎮化發展。另一方面，從要素流動角度看，城鄉之間的數據要素流動本應在新型城鎮化的內生驅動下正向增長。由于鄉村數字平臺難以搭建、現代數字農業占比小，導致鄉村數字要素流動出現堵塞或無序流動。作為能夠轉化為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因素，數據未能得到有效利用并實現優化配置，無法帶動其余生產要素聯動發展，從而大大降低了新質生產力對城鄉融合的賦能作用。

（三） 人才匱乏：數字人才匱乏化與新型城鎮化人本性要求難以適配

“為了占有和使用生產資料，我們需要有技術素養的人才，而且需要量很大”[16]，與傳統體力勞動不同，生產資料從機械化、電氣化向智能化轉變，需要能夠駕馭數字化勞動資料或工具的新型勞動者，新型勞動者掌握并運用以數據為載體的生產資料，成為支撐數字社會發展的第一資源。然而，我國現有數字人才供給與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發展新形勢不匹配問題突出，究其根本是基于個人維度的微觀阻礙、技術維度的中觀阻礙以及政策維度的宏觀阻礙所致（圖3）。

新質生產力與新型城鎮化雙頭并進過程本質是建立在主體需要與自然條件、社會條件的空間認同基礎上，但發展到工具理性對價值理性予以僭取時，“人是目的”的基本價值規定性便難以維持，表征為數字主體創新意識停滯、對工具理性掌控能力逐步削弱。一方面，囿于雙重束縛下的“數字負擔”，即主觀層面根深蒂固的傳統生產生活思維、濃厚的鄉土意識和客觀層面的數字痕跡資本化、排他性的“信息繭房”，形成了農村居民對數字技術的排斥，他們對數字技術的認知處于困頓迷茫狀態，以致手足無措且難以從源頭提升自身數字知識儲備和數字信息處理能力。另一方面，數字能力是“為了工作、休閑和交流， 自信和批判地運用信息社會技術的能力”[17]，是主體利用技術的生產力屬性作用于客體的本質體現，對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的深度和廣度有直接影響。智能革命將科技賦能推向新高度，使人的存在方式和思維模式發生根本性轉變，隨即擴大智能化應用領域，但尚未形成數字人才擴容提質，以達到掌握數字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的人力基礎，且主體現有數據分析和使用能力與技術的發展潛能也難以適配。

數字技術賦能本身是一種非均勻和非線性的數字化滲透過程，故而導致不同企業、不同部門、不同主體間的技術鴻溝。技術接入可及性差異和接入后使用能力的差異，直接導致數字技術產業分布不均衡、技術人才資源供需錯配。一方面，產業作為經濟之本、發展之基，是生產力業態變遷的具體化表現。由于產業間的數字化發展程度存在差異，數字產業分布不均帶來的初始差距將不斷演變為更顯著的數字鴻溝。中小企業作為我國產業數字化轉型的主陣地和主力軍，還存在發展規模小和基礎較薄弱的現實缺陷，難以從傳統產業向新興產業轉移，由此抑制新質生產力生成要素的釋放，以致其對新型城鎮化賦能作用難以發揮。另一方面，以人力資本的良性積累與結構性聚集實現資源自由流動的帕累托最優狀態是新質生產力跨越式生成和新型城鎮化階段性進階的重要引擎，由于數字人力資本在少數地區邊際替代率與其余地區存在固有差異，勞動力要素自由流動重重受阻。

數字時代撬動數字化改革動能、引領數字化治理效能，但數字技術僅為改革和治理提供具備工具理性的條件，這并不意味著數字化轉型一定能夠成功。工具理性的強化可能導致價值理性的弱化，使原本應實現體制機制的均衡化和系統化改革與治理陷入“異步困境”，即“技術快速迭代，既有的社會規范無力約束新興的技術行為，造成技術行動與社會規則之間的異步”[18]。這種“異步困境”在新質生產力發展和新型城鎮化推進的雙向過程中，表現為由資本邏輯形成的利益壁壘和本位主義，使培養教育的現實機制、人才整合機制與數字化改革及治理行動難以同步進行。一方面，教育作為高質量發展環節的子系統，是推動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的關鍵要素，但其本身需要充足的資金兜底，而教育資本的配置則成為填補“資金窟窿”的關鍵因素。因此，資本在教育領域的唯利化傾向凸顯，教育對資本只能無條件服從，從而使精致化、攀比性應試教育機制得以建構。資本逐利下的應試教育機制是以扭曲教育公益屬性為前提，致使教育競爭白熱化與激烈化的機制演變，個體在這一演化過程中失去主動性、主體性和創造性，變成被動應對惡性競爭下的“學習傀儡”。不可否認，“破五唯”一經提出便引發了對教育體制改革的深度思考，但“一刀切”“過度重視量化”等觀念依然存在。同時，部分人仍將職業教育視為低層次教育，這導致中等職業教育和高等職業教育生源一度匱乏，技術技能培養高地建設舉步維艱。另一方面，我國雖陸續頒布了《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等法律法規，但尚未形成針對區塊鏈、元宇宙、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工具規制的完備法律體系，數字治理的倫理危機仍呈常態化。正如馬克·波斯特（Mark Poster） 在?？拢∕ichel Fou?cault）“全景敞視監獄”基礎上提出的“超級全景監獄”，即后現代語境下數據庫的技術權力統治，這種權力統治是對人的全面監視，并通過技術指令實現對人的行為規訓。在數字技術賦能過程中，技術法律規范的缺失直接引發侵入性監控事件，數字權力將數字主體無限捆綁進而規訓，主體的創新能力難以釋放。

三、實踐要領：新質生產力躍升和新型城鎮化踐行互通耦合的可行路徑

（一） 空間調適：以稟賦布局區域化呈現結構科學性

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過程并非主體單向性和客體受動性的簡單呈現和簡易傳輸，而是建立在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創新鏈—產業鏈—要素鏈—政策鏈—人才鏈”多鏈條資源稟賦疊加基礎上的同頻互促，是各鏈縱向梯度發展和橫向并列融合，進而培育核心城市增長極，實現結構重塑的科學發展模式。

就縱向層級而論，我國東、中、西地區發展差距具有絕對性，而平衡發展模式具有相對性，故需發揮區域稟賦優勢形塑梯度發展戰略。一方面，以產業鏈全面部署創新鏈、以創新鏈系統謀劃產業鏈，充分發揮創新和產業雙鏈互動優勢在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中的動力作用，鞏固以長江三角洲經濟圈、珠江三角洲經濟圈、環渤海經濟圈為示范引領區的高質量發展第一梯隊，打造以東北經濟圈、海峽經濟圈、中部經濟圈、西南經濟圈、西北經濟圈的高質量發展增長極作為第二梯隊，借此以二維梯度發展格局將我國區域發展梯度差轉化為區域發展新空間。另一方面，以梯度分級發展思維實現城市群和縣域地區梯度發展，是發揮比較優勢并實現優勢互補的重要方式。城市群是聚集新質生產力發展動能、持續釋放新型城鎮化發展潛力的空間節點，是城鎮化發展的最高層次組織形式。以城市群為總抓手，通過政策鏈和人才鏈的引導，促進“兩橫三縱”城鎮化戰略化發展，為新質生產力創造空間載體和人才高地。我國“19+2”城市群布局確立以來，共承載了全國75%以上的人口，并貢獻了85%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這為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雙向賦能注入人才活力和物質支撐。與此對應，縣域作為新型城鎮化的關鍵節點和基本單元，其與城市群精準對接，形成“城市群—縣城—鄉鎮—村”功能銜接和梯次發展格局，以暢通型城鄉經濟循環體系推動新型城鎮化發展進程，以人口要素及市場一體化為新質生產力躍升提供量變因子。

從橫向維度看，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以推動城鄉一體化，進而促進新型城鎮化發展，需建立“區域一盤棋”理念，推動各地域形成互聯互通互助的并聯融合發展模式。從要素流通看，新質生產力的核心是以要素重構實現提質增效。東部地區作為要素聚集地，應著力挖掘人才、技術和數據等新質生產要素，構建創新產業園、技術孵化場所和技術轉移中心等要素流通平臺，對中、西部地區實行以“點、線、面”為發展方式的精準幫扶和對接扶持。同時，中、西部地區應因地制宜發揮其比較優勢，以自然資源優勢降低數字能量消耗和運營成本，著力將數據要素等非實體性要素融入鄉村傳統生產要素，以實現發達地區對薄弱地區的輻射帶動作用。

（二） 數實融合：以實體經濟數字化映現發展先進性

數字技術賦予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發展以時空界限的突破，深刻改變兩者既定生成邏輯，但現有技術的“非中立性”和其本身具有的“脫域性”，加之其工具理性的顛覆性，導致數字賦能的價值理性以弱性和被動趨勢予以呈現和運用。因此，亟待以實體經濟為依托、以數字化轉型為媒介搭建良性數字城鄉關系和產業融合科學體系，實現“時空脫域”向“時空再嵌”轉變，防止“數字賦能”向“數字負能”演變。

城鄉數字空間是城鄉物理空間和城鄉社會空間橋接而成的虛擬空間，是數字城鄉共同體建設的空間載體，是在數字化場域下解決“鄉村空心化”“大城市病”等城鄉發展遺留問題、實現數字城鄉關系重構的重要載體。一方面，對城鄉人力資源外溢城市引發的“鄉村空心化”問題，需將鄉村治理文化嵌入數字賦能體系中，使“外生性”數字技術與“內生性”鄉土文化融合，因地制宜探索融合數字技術和地方文化為一體的鄉村數字賦能平臺，形成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的融合發展路徑。另一方面，對因虹吸效應誘發的“大城市病”問題，應暢通城鎮技術和人才資源下鄉途徑，提高城鎮人員下鄉就業及服務的積極性、主動性。從人才而言，需建立以資源可視化為導向的數字城鎮化公共服務平臺，整合和優化資源配置，通過該平臺實現高等院校、龍頭企業和鄉村有效對接，讓有能力或有意愿的技術人才精準入鄉，為城鄉人才均衡化分配提供保障。同時，憑借血緣、親緣、地緣紐帶分類鎖定人才需求，建立人才返鄉回流政策。例如，借鑒農業農村部、國家發展改革委等九部委聯合發文的《“我的家鄉我建設”活動實施方案》，分類部署、有效開展“我的家鄉我建設”“百千萬人才引進工程”等活動，由此引進新質人才返鄉入鄉，為數字形勢下的新型城鎮化建設夯實人才基礎。

數字經濟與實體產業基礎上的數實融合是數字賦能作用得以踐行的前提，是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相互轉化以加速數字賦能的支撐體系。一是以全力發展現代化大農業為農業數字化轉型目標，深化數字經濟與農業經濟產業鏈有機融合，加快傳統農業全過程、全要素和全鏈條的現代化轉型，以形塑農業新質生產力推動農業高質量發展；二是以全面構建新型工業體系為工業數字化轉型目標，加大工業軟件、云邊協同和邊緣計算等關鍵技術研發投入，以高端制造業供給體系支撐全要素產業體系轉型；三是以創建服務業新業態為服務業數字化轉型目標，依托數字平臺加速集生產型、生活型和公共型于一體的現代化服務體系建設。據此，以現代農業體系、新型工業體系和優質服務體系的協同構建，塑造數字經濟與實體產業融合的優質系統，發揮數字集群效應，為新質生產力和新型城鎮化發展提供產業支持。

（三） 人力支撐：以人才培養全面化發揮主體人本性

“歷史上各種社會問題、各類矛盾在最根本意義上就是群眾的呼聲，就是群眾的生存發展需要”[19]，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不僅是一種以“求發展”為目標導向的過程，更意涵著“謀福利”于人、實現工具價值性的應有之義。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對“平等的權利”批判，對與生產發展相悖的“兩項扣除”，即社會保障設施和救濟基金的批判，都體現了馬克思強烈的人本主義關懷。依照馬克思主義之見，以技術的正義性實現人的本質回歸必須在生產性勞動中才能成為現實。而勞動之于數字技術的先在邏輯，必然促使人們在追求社會公平性時，著力探尋資本與勞動辯證統一的契合點，進而激發對新質生產力構建及在數字化條件下推進新型城鎮化的空間想象和本質認知。然而，面對數字成果被資本消極駕馭的不爭事實，有望從事實出發實現自由勞動的復歸，以回歸人的類特性，激發主體科技創新活力，但這需要勞動者自我意識的還原和數字資本掌控者的人性回歸，使勞動在數字化情境下，成為人本質力量的表征。

必須錨定勞動者自身的發展需求，實現自身勞動價值。一方面，就新質勞動者個體而言，必須打破技術中立思想壁壘，提升自身數字素養，自覺探尋數字資本裹挾的數字成果正義分配。由于新質勞動是一項高度專業化和獨具前瞻性的工作，必須進行人才專業培訓，更好地甄別隱匿在技術后的“強權思維”，實現認知差異解蔽，以提升運用數據要素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能力。另一方面，從群體角度出發，無論是雇傭勞動者還是非雇傭勞動者都應意識到，社會作為一個有機整體，應以“人的全面發展”為邏輯起點，維持有效數據在數字市場最大限度地正向流通，以此激活數據價值紅利，使數字勞動范圍內所有者共同成為共享模式下的共享者。

新質勞動驅使下的數據生產，本質是平臺資本通過數字技術進行全方位、多角度謀利的媒介，進而吸收智能化驅動下的超額剩余價值。因此，數字平臺所有者應打造勞資雙方“共建、共商、共享”的開放合作平臺，讓數據成果生產所產生的剩余價值擺脫機器體系的束縛，從而推進數據普惠和價值共享。由于生產力水平未達到物質極大繁榮的階段，分配方式還需考慮資本和技術等生產因素，并將其納入分配體系。這也從根本上要求有效運用國有資本優勢力量和勞工群眾力量，共同構建開源式數據價值分配機制。國有資本掌控者可通過提高通用資本投入力度，搭建諸如元宇宙、區塊鏈等算法邏輯的共享圈層，以破除原有數字平臺壟斷性生產與分配模式，實現數字勞動雇傭者與數字勞動群體點對點數據成果傳輸。這在一定程度助推生產者與消費者的直接交易，從而規避了數字平臺對數據要素的占有和操縱，增加了數據對數字勞動者的可及性和可償性，使數字技術真正成為服務于人類的物質工具，避免“數字民主化”向“技術利維坦”變遷的風險，實現了人在數字生產中的自由解放和全面發展，為新質生產力賦能新型城鎮化創造現實條件。

參考文獻

[1] 習近平參加江蘇代表團審議強調要牢牢把握高質量發展這個首要任務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N]. 人民日報，2024-03-11（5） .

[2] 吉登斯. 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對馬克思、涂爾干和韋伯著作的分析[M]. 郭忠華，潘華凌，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36.

[3] 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24.

[4] 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六卷上[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480.

[5] 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01.

[6] 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38.

[7] 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扎實推進高質量發展[N]. 人民日報，2024-02-02（1） .

[8] 國家統計局. 中華人民共和國2023 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EB/OL]. （2024-02-29） [2024-09-07].https：//www.stats.gov.cn/sj/zxfb/202402/t20240228_1947915.html.

[9] 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 十九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M]. 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804.

[10] 習近平. 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31.

[11] 列寧. 列寧選集：第四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13.

[12] 鄧小平. 鄧小平文選：第二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50.

[13] ARENDT H.The Human Condition[M].Chicago：Universityof Chicago Press，1958：38-40.

[14] 吉登斯. 現代性的后果[M]. 田禾，譯. 江蘇：譯林出版社，2011：18.

[15] 國家統計局. 中華人民共和國2023 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EB/OL]. （2024-02-29） [2024-09-07].https：//www.stats.gov.cn/sj/zxfb/202402/t20240228_1947915.html.

[16] 馬克思，恩格斯.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21.

[17] 王佑鎂，胡瑋，楊曉蘭，等. 數字布魯姆映射下的數字能力發展研究[J]. 中國電化教育，2013 （5）：1-7.

[18] 邱澤奇. 技術化社會治理的異步困境[J]. 社會發展研究，2018，5 （4）：2-26+242.

[19] 徐子明，關鋒. 中國共產黨百年征程中“問題意識”作為科學方法論的四維呈現[J]. 貴州省黨校學報，2022 （4）：29-37.

（責任編輯：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