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

摘"要：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基礎。利用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C、D卷專題數據與區（縣、市）數據進行匹配，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從就業、健康醫療、社會保障、子女教育四個維度構建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指標體系，并探究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研究發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顯著提高了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其中健康醫療和社會保障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的促進作用顯著，就業維度和子女受教育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無顯著影響。機制分析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通過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在當前城市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異質性研究發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男性、未婚、無承包地、共同居住人數少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更強。為此，應扎實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以促進農業轉移人口高質量就業，從而為扎實推動農業轉移人口群體走向共同富裕提供堅實基礎。

關鍵詞：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農業轉移人口；身份認同；就業質量

一、引言與文獻回顧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并強調“實施就業優先戰略，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健全就業促進機制，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農業轉移人口是中等收入群體的重要來源，促進農業轉移人口群體的高質量就業對于加快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加速實現共同富裕目標具有重要意義。然而，盡管近年來外出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有所提升，但整體水平仍然較低（林龍飛和祝仲坤，2022；周闖等，2024）。與此同時，由于城市基本公共服務供給與戶籍脫鉤的制度改革進展相對緩慢，農業轉移人口依然無法與城市居民均等享有城市基本公共服務（佟大建等，2022），這可能不利于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提升，但被以往文獻所忽視。基于上述現實背景，本文關注的問題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能否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如果可以，其作用機制如何。厘清上述問題對健全農業轉移人口就業支持體系，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以及加快推動農業轉移人口群體走向共同富裕具有重要啟示。

自2006年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逐步實現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到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提高公共服務水平，增強均衡性和可及性”，學界對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影響進行了相應探討。宏觀方面的研究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上升可通過創新能力、技術溢出、資源配置、規模經濟等途徑顯著縮小地區間經濟增長質量差距（李華和董艷玲，2020），對最終消費率上升也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許坤等，2020）。微觀方面的研究則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顯著促進新生代農業轉移人口融入城市（王永樂和李梅香，2014），提高流動人口醫療服務利用水平（王鴻儒等，2019），提升社會公平感（梅正午等，2020），促進個人創業（戴蕓和王永欽，2022）以及緩解農業轉移人口的相對貧困（王大哲等，2022）。

關于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學界已從多個方面展開研究。研究認為戶籍制度是造成農業轉移人口在進城務工過程中遭遇就業機會、就業待遇以及就業保障歧視的根源（張智勇，2005）。除戶籍制度歧視，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農業轉移人口的性別、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和年齡因素均與就業質量高度相關（羅恩立和方丹丹，2020）。務工距離與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之間呈“正U”型關系（李中建和袁璐璐，2017），工作轉換對受雇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產生顯著負影響（明娟和曾湘泉，2015）。數字經濟發展（許清清等，2024）、工會組織（王秀燕等，2020）、持有居住證（林龍飛和祝仲坤，2022）、公共就業服務（李禮連等，2022）能夠顯著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社會資本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存在回報差異（鄧睿，2020）。

作為中國戶籍制度背景下特有的弱勢群體，越來越多的農業轉移人口面臨進退兩難的身份認同困境，成為雙重邊緣人（郭星華和李飛，2009）。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既有研究將制度約束、人力資本水平（李榮彬和張麗艷，2012）、社會交往、主觀地位評價（潘澤泉和何倩，2017）、住房狀況、社會地位（祝仲坤和冷晨昕，2018）、多維相對貧困（佟大建等，2022）等作為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城市人身份認同的關鍵因素。在農業轉移人口身份認同和就業質量的關聯上，城市人的身份認同可在一定程度上擴展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選擇集，使其勇于嘗試新的就業崗位（盧海陽和梁海兵，2016），更好地融入組織工作環境中，同時不斷激發自身工作效能（王春超等，2015），從而有助于提升就業質量。

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第一，提供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經驗證據。盡管已有文獻分別從經濟增長質量、社會公平感、創業以及相對貧困等方面考察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影響，但鮮有文獻關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能否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本文從微觀層面發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豐富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影響結果方面的文獻。第二，拓展了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決定因素方面的文獻。對于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決定因素，現有文獻分別從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務工距離、工作轉換等視角進行討論，但較少關注公共服務與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之間的關系，且以往相關研究大多考慮公共就業服務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因此從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這一視角考察其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是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領域研究的重要補充。第三，識別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作用機制。現有研究發現農業轉移人口面臨對自身城市人身份認同感低的問題，但對于如何緩解以上問題的探討較少。本文則發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進而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識別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作用機制。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于推動社會公平、使全體人民共享發展成果具有重要意義。作為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市民權益的一項政策安排，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可能會通過幫助農業轉移人口提高自身對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國際移民的研究表明，移民者在遷移目的地所建立起來的身份認同影響其在勞動力市場的表現（Constant 和 Zimmermann，2008；Piracha 等，2023）。身份認同影響就業質量的主要原因是，具有更強的遷入地身份認同感的移民者更有可能與本地居民展開社會互動以拓展其在本地的社會網絡，從而獲得高水平的工資以及提高工作滿意度（Piracha 等，2023）。針對中國農業轉移人口的研究也表明，具有城市人身份認同可顯著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趙建國和王凈凈，2022）。然而，由于缺乏城市戶籍，這使得盡管農業轉移人口長期在城市工作和生活，但其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感并不高（王桂新和丁俊菘，2022）。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提升意味著農業轉移人口與當地居民在城市基本公共服務享有上的差距在縮小，在城市面臨的制度歧視得以改善，這可能促使農業轉移人口突破先賦性的農民戶籍身份的認知轉而加強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從而提高就業質量。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1：

H1：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通過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身份認同提高就業質量。

農業轉移人口并非是一個完全同質的群體，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其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會因農業轉移人口類型存在差異。相對于男性農業轉移人口，即使當城市公共服務水平提升后，女性農業轉移人口可能需要投入更多時間和精力在家庭中，面對兼顧工作和家庭的壓力，導致女性農業轉移人口在職業發展上做出妥協，從而影響就業質量的提升。相對于已婚農業轉移人口，未婚狀態意味著有更多的自由支配時間，更容易安排時間和精力進行技能學習和自我提升，這使得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提升更可能提高未婚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承包地為農業轉移人口在農村的生存提供了一定的保障，擁有承包地的農業轉移人口對農村的依賴感與歸屬感更深，無承包地的農業轉移人口則更容易構建城市人的身份認同，因而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無承包地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會更強。共同居住人數的增多會增加家庭的生活壓力和負擔，導致農業轉移人口可能會通過延長工作時間、超負荷工作來獲取收入，從而不利于其就業質量的提升。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說2：

H2：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男性、未婚、無承包地、共同居住人數少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提高的作用更強。

三、數據、測度方法、計量模型與變量選擇

（一）數據來源

本文旨在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測度農業轉移人口與城市居民相比之下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因此需要同時含有農業轉移人口以及農業轉移人口所在城市的城市居民的數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2017年在江蘇省蘇州市、山東省青島市、河南省鄭州市、湖南省長沙市、廣東省廣州市、重慶市九龍坡區、云南省西雙版納州以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開展了對農業轉移人口以及其所在城市城市居民的專項調查，這是目前唯一一個同時針對農業轉移人口和城市居民的專項調查，可用于本研究。基于本文的研究問題，我們將樣本限制在戶籍為農業且16～65周歲有工作的勞動者中，剔除因無法獲得宏觀數據以及所用關鍵變量缺失的樣本，最終使用了四個城市（青島市、蘇州市、長沙市、鄭州市）下轄25個區（縣、市）的城市數據。

（二）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方法

1.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方法

借鑒佟大建等（2022）的方法，采用比值法測度農業轉移人口在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

第一步，單一指標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的計算。

H_mij=index^migrant_mijindex^urban_mj"（1）

式（1）中：index^migrant_mij表示m城市第i個農業轉移人口在j指標上的取值，index^urban_mj表示m城市居民在j指標上的中位數。H_mij表示以m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第i個農業轉移人口在j指標上的均等化水平。H_mij越大，說明與城市居民相比，農業轉移人口在該基本公共服務指標上均等化水平越高。

第二步，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的計算。假設計算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測算體系中共有k個指標，設第s個指標的權重為w_s（s≤k，0≤w_s≤1且∑ks=1w_s=1）；將每個指標的均等化水平加權即可得到以m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第i個農業轉移人口個體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ebps_mi=∑ks=1H_misw_s。

2.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指標

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直接關乎居民收入。社會保障服務能夠有效抵御疾病帶來的風險。而基本醫療衛生服務作為公共產品并實現均等化是我國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目標（鄧悅，2014），有利于縮小農業轉移人口與城鎮居民之間的健康差距。基本公共服務關乎民生，涵蓋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十四五”公共服務規劃指出“基本公共服務是保障全體人民生存和發展基本需要、與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的公共服務”。本文參考《“十四五”公共服務規劃》中關于基本公共服務的界定并結合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中相關數據的可得性，從就業、健康醫療、社會保障、子女受教育4個維度共8個指標采用維度以及維度內各指標等權重并以城市居民相關指標的中位數作為參照值測度進城農業轉移人口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具體指標及說明如表1所示。

（三）就業質量測度方法

1.就業質量測度指標

依據高質量充分就業的理念，本文兼顧充分就業和體面就業兩個方面測度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其中，以勞動收入、工作穩定性作為充分就業的測度指標，以勞動強度、職業類型作為體面就業的測度指標。具體指標及說明如表2所示。

2.就業質量測度方法

首先，借鑒Leschke和Watt（2014）的方法對測度指標進行離差標準化處理，對應的公式為：

Y^N_ij=X_ij－min_jmax_j－min_j（2）

式（2）中：Y^N_ij代表標準化之后的客觀性指標；i為農業轉移人口個體，j為各測量指標，j=1，2，3，4；min_j表示各指標的最小值；max_j表示各指標的最大值。必須指出的是，勞動強度與就業質量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所以對勞動強度指標進行1－Y^N_ij處理，獲得其對應的反向指標。參考林龍飛和祝仲坤（2022）的研究，本文認為勞動收入、工作穩定性、勞動強度、職業類型4個指標對就業質量同等重要，因此對每個指標各賦予1/4的權重。 同時，為方便對就業質量指數的含義進行闡釋，將上述計算結果乘以100，得到最終處于0～100之間的就業質量綜合指數。計算如式（3）所示：

quality_mi=14∑4j=1Y^N_ij×100（3）

（四）計量模型

為了探究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層面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其就業質量的影響，設置如下模型：

quality_mi=₀+₁ebps_mi+μX+ε_mi（4）

式（4）中：quality_mi表示m城市農業轉移人口i的就業質量；核心解釋變量ebps_mi表示以m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業轉移人口i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X表示控制變量集合，₀、₁為待估參數，μ為控制變量待估參數集合，ε_mi表示隨機擾動項。

（五）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

2.解釋變量

本文的解釋變量是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下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層面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層面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二是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在基本公共服務每一維度上的均等化水平。

3.控制變量

為了控制其他因素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參照已有研究（梁海艷，2019；林龍飛和祝仲坤，2022），將包括年齡、年齡的平方、性別、受教育水平、健康狀況、婚姻、民族、政治身份、家鄉行政級別、共同居住人數、居留意愿等個人、家庭特征變量作為控制變量。農業轉移人口在村主要資產的承包地和宅基地影響其在城市就業的穩定性和持久性，進而影響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侯啟緣和張彌，2018）。因此本文還加入了承包地和宅基地的擁有情況。城市經濟特征也可能會影響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既有研究表明不同城市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存在差異（胡斌紅和楊俊青，2019），因此，本文將流入地產業結構、房價作為城市控制變量。

4.機制變量

本文的機制變量為身份認同，根據農業轉移人口對問題“我覺得我已經是本地人了”的回答設置，若回答基本同意或完全同意自己是本地人賦值為1，不同意或完全不同意賦值為0。各變量的說明及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3所示。

四、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

本文采用OLS方法估計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表4列（1）估計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的提升意味著農業轉移人口與城市居民獲取基本公共服務的差距有效縮小，農業轉移人口感知到的社會歧視也隨之減輕，促進了農業轉移人口與當地居民的交流，有利于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身份認同感的提升，促使其積極努力地工作，從而提高了就業質量。

列（2）～列（5）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中就業、健康醫療、社會保障以及子女受教育4個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從結果來看，就業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有一定的負向影響，但并不顯著。理論上就業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提升應有助于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本文出現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是，由于數據的限制本文僅從就業機會而非農業轉移人口獲得的公共就業服務的角度測度就業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雖然農業轉移人口就業機會得到提高獲得了就業，但可能是一些工作時間長和待遇較差的崗位，從而表現為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產生了一定的抑制作用。健康醫療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可顯著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完備的健康檔案、便利的醫療服務和全面的健康教育使農業轉移人口在城市中的健康得以改善。作為重要的人力資本，健康狀況的改善有助于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在當前職業上的經濟回報，從而就業質量得以提高。社會保障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可顯著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社會保障維度中醫療保險均等化水平上升一方面能減輕農業轉移人口醫療費用支出，有助于增加收入；另一方面保障水平更高的醫療保險可通過提升健康水平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勞動供給質量（陳誠等，2021），有助于農業轉移人口職業地位和收入的提高，從而實現就業質量的上升。子女教育維度的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有一定的負向影響，但并不顯著。出現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是，由于數據的限制本文更多是從子女城市入學限制的角度度量了子女教育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隨遷子女入學限制的下降會吸引更多的農業轉移人口攜帶子女隨遷，這通常需要父母花費較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照料隨遷子女的生活，進而可能導致農業轉移人口放棄穩定性較好、工資較高的職業而選擇穩定性較差、工資較低的靈活用工方式實現就業，從而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產生了一定的負向影響，這一發現與子女隨遷對父代工資或勞動供給的影響研究結論一致。既有研究表明，子女隨遷降低了母親的工資以及勞動供給（曾永明，2020；喻開志等，2022）。

控制變量估計結果基本符合預期。農業轉移人口個人和家庭特征方面，受教育水平、政治身份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性別和承包地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共同居住人數越多意味著需要承擔的家庭責任更大，這可能導致農業轉移人口的時間和精力被分散，影響其在工作中的表現和發展，從而不利于就業質量的提高。城市特征方面，產業結構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第三產業比例的提高會導致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擴張，給農業轉移人口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從而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積極影響。城市房價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房價上漲通常伴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和城市化進程的加速，而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城市往往收入和職業向上流動的概率更大。

（二）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處理

盡管本文基準回歸發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顯著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但這一結論可能受到因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問題的影響。鑒于此，本文通過多種方式來緩解這一問題。

（1）控制潛在遺漏變量。第一，控制遷移時間。當前部分城市實行外來人口憑居住積分享受基本公共服務，隨著農業轉移人口在城市遷移時間的增加，其可能會獲取更多的居住積分，所享受的基本公共服務可能會越多，從而表現為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的上升。與此同時，隨著遷移時間的增加農業轉移人口對城市勞動力市場更加熟悉，逐漸提高入職匹配程度（Chiswick 等，2005），人力資本回報率也會上升（Eckstein 和 Weiss，2004），從而有助于提高就業質量。因此遺漏流動時間可能會高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表5列（1）是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了農業轉移人口的遷移時間，此時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系數仍在1%水平上顯著。第二，控制是否擁有居住證。擁有居住證會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可及性（佟大建和應瑞瑤，2024），進而影響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同時也可能降低農業轉移人口在就業過程中遇到的歧視，從而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表5列（2）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是否擁有居住證，此時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系數仍在1%水平上顯著。第三，控制流動經歷。流動經歷越豐富的農業轉移人口越可能流向公共服務更好的城市，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可能會越高，同時工作技能積累可能較多，就業質量會較高，遺漏流動經歷可能會高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表5列（3）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進一步控制流動經歷，此時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系數仍在1%水平上顯著。表5列（4）則同時控制遷移時間、是否有居住證、流動經歷，結論依然穩健。

（2）安慰劑檢驗。本文進一步采取安慰劑檢驗來評估遺漏不可觀測變量可能對估計結果造成的影響。其基本思路是：找到一個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替代變量，但在理論上不會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偽解釋變量。本文的做法是，將計算所得出的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數值進行隨機排序處理，生成虛假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重新估計基準回歸的結果。由于此時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為虛假生成，因此理論上其不會影響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估計結果如表5列（5）所示，此時虛假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系數不顯著。因此，可以認為不可觀測因素并不會嚴重影響到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即本文的估計結果是穩健的。

2.其他穩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是否具有穩健性，本文還采用變換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體系中各維度及各維度內指標等權重測度變換為所有指標等權重重新進行測度；第二，測度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時，把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參照值由城市居民中位數變為城市居民均值，驗證在不同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參照值下，回歸結果是否依然穩健。第三，更換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指標，刪掉健康醫療維度，保留就業、社會保障和子女教育維度指標。第四，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測度體系中就業、社會保障、子女教育和健康醫療維度按照3/10、3/10、3/10、1/10的權重重新進行測度。表6中列（1）～列（4）為穩健性檢驗結果，結果顯示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仍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三）影響機制檢驗

身份經濟學的研究表明，身份認同作為一種心理狀態的映射，會影響個體在勞動力市場的表現（Constant 和 Zimmermann，2008；Piracha 等，2023）。作為當前階段中國戶籍制度背景下特有的弱勢群體，盡管進城務工農業轉移人口從事非農職業，但其社會身份變遷滯后于職業變遷，較低的城市人身份認同制約了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提升（趙建國和王凈凈，2022）。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提升可能通過以下兩條途徑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一方面，對農業轉移人口所在城市而言，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提升不僅體現了流入地政府對農業轉移人口群體生存與發展需求的積極響應，構建了一個更加開放與包容的社會環境，還賦予了農業轉移人口更多的市民權益，這有利于提高本地城市居民對農業轉移人口的接納程度，積極地與農業轉移人口進行社會交往，從而激發農業轉移人口提高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感。另一方面，對農業轉移人口個體而言，在以流入地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下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提升會弱化農業轉移人口因缺乏城市戶籍而無法與本地城市居民均等獲取公共資源所導致的對自身外來人的身份認知，從而促使農業轉移人口突破先賦性的農民戶籍身份的認知轉而加強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基于此，本文考察身份認同是否為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作用機制。表7列（1）的估計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顯著提升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的身份認同；列（2）～列（3）的估計結果表明，身份認同對農業轉移人口勞動收入和工作穩定性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即身份認同促進了農業轉移人口充分就業；列（4）～列（5）的估計結果表明，身份認同降低了農業轉移人口的勞動強度，提高了農業轉移人口的職業地位，即促進了農業轉移人口體面就業；列（6）的估計結果表明，身份認同對農業轉移人口整體就業質量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至此，研究假說1得以驗證。

（四）異質性分析

農業轉移人口并非同質，性別、婚姻狀況、承包地狀況和共同居住人數不同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對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反應可能存在差異，因此將以上四個因素與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的交叉項放入模型中，考察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影響的異質性，表8為估計結果。

列（1）的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與性別的交叉項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男性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更強。這一現象可能與大多數女性流動人口是隨遷有關。眾多女性農業轉移人口在流入地只是輔助性就業，主要從事一些穩定性不高且收入相對較低的職業（梁海艷，2019），因此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上升對女性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提高的作用較小。

列（2）的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與婚姻的交叉項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在獲得同樣基本公共服務的前提下，已婚會抑制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已婚農業轉移人口通常需要承擔家庭責任和撫養子女的義務，導致時間和精力分散，進而影響其在勞動力市場中的表現。此外，已婚農業轉移人口還需要考慮家庭成員的生活和教育需求，可能不得不犧牲就業靈活性與高潛力崗位的機會，限制了其獲得高收入和職業晉升的可能性，從而抑制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其就業質量提高的作用。

列（3）的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與承包地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有承包地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較小。一方面，有承包地的農業轉移人口可能對自己的家鄉更加眷戀，工作穩定性和持久性可能不高（侯啟緣和張彌，2018），這不利于其工作技能和經驗的積累。另一方面，承包地的存在可能會反向削弱農業轉移人口對流入地的心理認同，不利于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身份認同感的形成，從而抑制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其就業質量提高的作用。

列（4）的結果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與共同居住人數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共同居住人數越多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較小。共同居住人數越多意味著需要承擔更重的“養家”責任，可能做出為獲取更多收入而快速進入勞動力市場、延長工作時間乃至超負荷工作等就業決策。此外，隨遷家庭成員數量增多，生活成本的上升可能迫使農業轉移人口在面臨生活壓力時，忽視合法勞動權益和福利獲得（羅恩立和方丹丹，2020），從而降低了其就業質量。至此，研究假說2得以驗證。

五、結論與建議

本文利用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C卷、D卷和對應4個城市下轄25個區（縣、市）的匹配數據，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測度了農業轉移人口個體層面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并探究了其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結果表明，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的提升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分維度研究發現，健康醫療和社會保障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顯著，就業和子女受教育維度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有抑制作用，但不顯著；農業轉移人口對自身城市人身份認同的提高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提高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作用機制；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男性、未婚、無承包地、共同居住人數少的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更強。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有以下政策啟示：首先，加快城市基本公共服務供給與戶籍脫鉤的改革進程，切實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公民權益，加速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以促進農業轉移人口高質量就業，從而為扎實推動農業轉移人口群體走向共同富裕提供堅實基礎。其次，流入地城市應積極為農業轉移人口隨遷子女提供照料服務，以緩解隨遷子女教育、照料需求對父母勞動參與帶來的潛在負面影響，從而充分發揮子女教育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再次，流入地城市應為農業轉移人口融入城市創造開放包容的外部環境增強農業轉移人口的身份認同感，促進農業轉移人口與當地居民的社會交往積累社會資本，強化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心理基礎，進而發揮其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積極作用。最后，鑒于共同居住人數的增加制約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對農業轉移人口就業質量的促進作用。因此，流入地城市應高度重視農業轉移人口家庭化遷移的趨勢，積極為農業轉移人口的家庭化遷移創造良好的條件、關注農業轉移人口家庭整體需求，解決其后顧之憂，進而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就業質量。

當然，本研究也存在不足。盡管本文嘗試采用多種方法檢驗了因遺漏變量所帶來的內生性對估計結果造成的影響，但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與就業質量之間仍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本文未找到合適的工具變量，這是本研究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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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mpact of Equalization of Basic Public Services on Employment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Based on CMDS Special Data

Tong Dajian and Wang Yue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Abstract：Employment is the most basic livelihood and the foundation for achieving common prosperity. Using volumes C and D of China’s Migrants Dynamic Survey and the matching data of districts （countries and cities）， taking urban residents as the reference group， this paper measures the equalization of basic public services（EBPS）for migrant workers from four dimensions of employment， health care， social security， children’s education， and explores its impact and mechanism on employment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 EBPS significantly improves employment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 among which the promotion effect of equalization of public services in the dimensions of health care and social security is significant， while the equalization of public services in the dimensions of employment and children’s education has no significant impact on employment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 Mechanism analysis shows that the EBPS improves employment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 by enhancing their identity recognition in the current city. Heterogeneity research reveals that the promotion effect of EBPS on the employment quality of male， unmarried， non-land， and fewer cohabiting migrant workers is stronger. For this reason， the EBPS for migrant workers should be pushed forward to promote the high-quality employment of migrant workers， so as to provide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migrant workers towards common prosperity.

Key Words：equalization of basic public services；migrant workers；identity recognition；employment quality

責任編輯"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