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場域中制約女性發展的五重“封印”及其消解

摘 要：女性未來的發展趨勢決定著其話語權和影響力，將對國家和社會產生重要的影響。然而，在女性發展過程中，“權力尖端缺損”和“職場天花板”效應仍然存在，是什么束縛了公共場域中女性向上的力量？文章構建了影響女性發展的五重“封印”理論框架，全面闡釋了生理稟賦、職業效能、社會觀念、激勵制度和自我限制五個因素如何影響和制約女性發展，并提出相應的紓解路徑。最后，文章對女性發展的現實基礎和未來展望展開了客觀分析。

關鍵詞：女性成長；職業發展；女性封印

中圖分類號：D442.6；D669.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5381（2025）01 - 0049 - 12

一、問題的緣起

馬克思指出，“每個了解一點歷史的人也都知道，沒有婦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偉大的社會變革。社會的進步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內）的社會地位來精確地衡量”[1]。婦女參與權力和決策的情況成為衡量一個國家性別平等狀況和核心指標之一[2]。在國際上，聯合國1979年通過《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議案，重申婦女有選舉權、擔任公職權及執行公務權；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2000年聯合國千年發展計劃將“促進性別平等和賦予婦女權利”納入目標之一，女議員的比例成為重要的評估指標。在中國，女性參與社會發展的培育過程圍繞反帝反封建、大力發展工農業生產、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等不同時期的中心任務所展開。伴隨著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和女權主義的發展，20世紀下半葉以來，女性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公共領域彰顯了力量，演繹著巾幗奮斗的別樣精彩[3]。

然而，在女性發展過程中，“權力尖端缺損”和“職場天花板”效應仍然存在。領英（LinkedIn）數據顯示，2024年，幾乎所有行業和經濟，女性的勞動力比例都低于男性，女性占全球勞動力的42%，占高層領導的31.7%，從初級職位到高級職位，女性比例都呈現“一路下降”的特點。據《2024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統計，全球女性在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領域中，從底層到高層的晉升通道尤其陡峭，僅占28.2%[4]。作為宏觀人力資源的“另一半”，“女性有能力為疲軟的全球經濟注入活力”[5]。女性未來的發展趨勢不僅決定著女性的話語權和影響力，還將對國家和社會發展產生重要的影響。隨著女性社會地位的演變，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涉足政治和經濟決策領域。這些比例的提高從某種程度上說是行政發展指標要求的結果[6]。在男性主導的公共場域現實背景下，男性氣質（“男人”）仍然與公共領域畫上等號[7]，女性還是徘徊在決策機構中的邊緣地位。究竟是什么束縛了公共場域中女性向上的力量？如何構建一個女性向上發展的良性生態？成為本文關注的重要議題。

二、五重“封印”：女性發展過程中傳統與自我的禁錮

無論中西，受傳統文化影響，對于女性獲得資源、機會和決策職位，都保持著敵意與疑慮[8]。2003年，哥倫比亞大學弗蘭克·弗林教授和紐約大學卡梅隆·安德森教授通過測試男性和女性在職場中的感受差異后發現：男性受歡迎度與成功度成正比，女性則正好相反。換句話說，即女性越成功，就越有可能不受歡迎。當一名男性獲得成功，會同時受到男性和女性的歡迎，而當一名女性成功了，她則不是“你想雇傭或為之工作的那種人”[9]。從大眾媒體和網民對女性領導者的命名中，也能夠看出公眾以及社會對其產生的偏見、排斥甚至恐懼。美國《華盛頓郵報》記者尚卡爾·韋丹曾經系統整理了網民對第一批世界級女性政治領袖的貶義稱呼。例如：“英國的瑪格麗特·撒切爾被稱作‘母雞阿提拉’；以色列第一位女總理果爾達·梅厄被稱作‘內閣中唯一的男人’；美國總統理查德·尼克松稱印度第一位女總理英迪拉·甘地為‘老巫婆’；德國總理安哥拉·默克爾被戲稱為‘德國鐵娘子’”[10]。這些稱呼深深地根植于既有的性別角色偏見。盡管女性領導人和男性領導人在政治上享有相同的地位，但公眾在言語中仍然存在著對女性領導人的性別歧視。這從根本上反映出公共領域中女性所處的邊緣化地位以及男女之間不對稱的權力關系[11]。

女性向上發展的玻璃天花板很低，是什么束縛了女性發展的力量？筆者構建了阻礙女性向上發展的五重“封印”理論框架。具體來說，如圖1所示，阻礙女性發展的五重“封印”呈金字塔形狀，從金字塔頂尖自上向下，分別是自我限制封印、激勵制度封印、社會觀念封印、職業效能封印和生理稟賦封印，顏色從淺至深，代表著對女性的束縛效應逐漸增強。

（一）生理稟賦封印

生理稟賦封印是處于金字塔最底端的一重，阻礙女性向上發展的其他封印均建立于此生物學基礎上。達爾文在《人類的由來》中指出：“毫無疑問，男性的體型和力量都優于女性。他們有寬厚的肩膀，發達的肌肉，粗獷的身體輪廓，還有更多的勇氣和斗志，這些特征是在生存斗爭和配偶爭奪中產生并強化的。”[12]因生殖系統和激素系統等生理特征的不同，女性在身高、體重、骨骼結構、肌肉含量、內分泌、性情等方面呈現出與男性明顯差異的體質事實。例如，女性通常比男人個頭矮小和體重偏輕，肺活量、喉嚨、氣管等均小于男性，通常表現出不及男性強壯的體態；女性為完成生育職能自然進化形成的骨盆更寬大和骨骼更纖弱；女性肌肉力量較小，只約占男性三分之二，在各種運動中，幾乎難以同男性進行搏斗與競爭；內分泌的不規則性使得女性容易因缺乏控制力和穩定性而出現優柔寡斷、情緒起伏、脆弱、神經質表征；女性容易母愛泛濫、在生理期存在行為禁忌，更年期反映出的身體狀況和情緒波動比男性要強烈等。基于此，傳統思維和陳舊觀念認為這些特點體現了物種排序上女人的附屬性，社會沉淀出的普遍觀點是女性比男性柔弱，職場產出弱于男性，這致使女性容易遭受職場歧視和制度設計的沖擊。

（二）職業效能封印

第一重的生理稟賦會進一步影響女性對職業的投入，從而影響其職業產出或職業效能，形成職業效能封印。主要反映在三個方面。一是家庭和生育負擔方面。生態女性主義認為：女性有著作為母親的天職，因此她們對保證生命的延續有著自覺的責任，而她們所具備的養育和關懷的天性正能夠讓她們承擔起這種責任[13]。現實中，傳統的性別角色觀念使得女性在承擔生育和撫育孩子的職責上會分散較多的時間和精力，女性擔負更多瑣碎家務成為社會常態化，隨時待命于家庭，難以全身心投入工作從而影響其在勞動力市場的表現，戈爾丁稱之為“母職懲罰”[14]。學者許琪通過剖析1989—2015年的CHNS數據后獲得重要發現，2000年以前，生育對我國女性工資收入的負面影響比較小，市場化改革后，生育對女性工資的懲罰效應愈加明顯，市場部門年工資收入和小時工資（分別下降29.1%、29.3%）懲罰效應遠高于國有部門（分別下降12.2%，12.7%）。隨著我國單位制解體、市場部門和子女養育方式的變遷，公私領域出現分離，養育子女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逐漸上升，女性的家庭照料負擔空前增加，性別話語和性別觀念也出現了回歸傳統的趨勢，女性在工作和家庭上越來越難以平衡[15]。從1989年到2015年，生育對女性工資的懲罰效應平均每年增加0.013。二是職業應酬方面。女性對職業應酬的尺度大多持較為保守的態度，當面臨工作任務需要出差時，在盡力晚上工作的基礎上，也會考慮差旅、家庭和孩子之間的成本比較。女性在職業發展中面臨社會角色與家庭角色的雙重沖突，容易受到勞動力市場的性別隔離和性別排斥，在關鍵時刻錯失升遷機會，降低職業效能；三是職業能力方面。無論是公共部門雇主，還是私人部門雇主，常規來說，對雇員都抱有過度期望值，而當女性因無法回應“貪婪的工作”（職位的靈活性很低）的隨時召喚導致學習積累投入不足，對職業項目帶來風險，給雇主創造價值與其期望值產生落差時，雇主們會不約而同、不同程度地給女性烙上職業效能的封印，減少其可能獲得的職業機會和職業自主權。眾多實踐表明，女性進入職場付出的社會成本遠高于男性，這體現在家庭、生育、退休、努力程度、社會評價等諸多方面。

（三）社會觀念封印

社會觀念封印又叫公眾的封印。社會觀念是人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形成的傳統、習俗、信仰、價值觀、規范和符號。在社會化過程中，人們認為男性和女性由于生物屬性的差異使得所承擔的社會角色、社會地位和特征截然不同，隨著對女性母職的期待和認知固化，性別刻板的社會文化隨之而生[16]。女性常常被期待去做更多的“照顧性”工作或支持性角色，而非去承擔更多的領導性或戰略性任務，她們可能也會順從這一期待以避免引起沖突或爭議。斯坦福大學領導力和組織行為研究領域的教授黛博拉·格林菲爾德解釋說：“我們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將男性與領袖特質相關聯，將女性與撫育特質相關聯”“我們不僅相信女性充當的是撫育者的角色，還相信這是他們首要的角色。當一個女人做了某些事情顯示出她最突出的特質不是親和力，就會給人帶來負面影響，讓人覺得不舒服”[17]。這充分印證了組織文化中存在領導特征與男性特征相一致的刻板印象[18]，當女性走上領導者職位時，刻板印象導致其更難獲得同行認可和下屬好評[19]，甚至會受到性別角色刻板印象和領導角色刻板印象的雙重束縛：當女性領導者表現出與領導角色特征相一致的工具特征時，人們會認為她們缺乏女性化特征； 當她們表現出更多的女性化特征時，人們又會認為她們缺乏領導能力[20]。馬克思主義婦女觀指導下的中國，雖然完善了一系列保護婦女權利和促進男女平等的機制體制，但社會觀念對公共治理中的女性參與卻呈現雙重態度：一方面是主流意識和價值觀宣揚的尊重女性，肯定和重視女性在社會政治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21]，另一方面是強調女性的主戰場是家庭，“高光”時刻讓位于男性的傳統社會觀念長期存在。甚至女性自身的家庭群體也會對其有一個預期，暗示女性在事業上的“隨緣”和安于現狀，從而形塑社會觀念封印。

（四）激勵制度封印

激勵制度封印又稱為權力的封印。公序良俗、法律法規等背后映射出的是社會建構的觀念，而社會觀念通常會轉化成制度封印。例如，始于宋朝的中國古代女子纏足，成為社會地位、貴賤等級的標志，“三寸金蓮”的隱性激勵深入人心。漢朝《孔雀東南飛》中曾用“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來贊美女子足踝的纖小；宋代蘇軾從欣賞的角度和批判的立場寫下“涂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并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22]。女性因纏足產生的拘謹纖婉的步態營造“楚楚可憐”，膨脹了封建士大夫的自身優越感，這是父權制社會“男尊女卑”傳統習俗增強到一定程度的產物，強化了對女性的束縛和禁錮。進入現代社會，女性在勞動力市場的參與程度同樣受到一些硬性制度的影響，公共部門中政治家、議會通過硬性的制度產生權力的封印，壓制女性參與競爭、阻礙女性崛起。戈爾丁就發現美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過程中出現一個反常現象，隨著工廠的勞動強度的降低，女性就業反而變少了。究其原因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的一些州通過明確的法律規定，限制已婚女性參加工作，社會觀念對社會制度有極大影響力，社會大眾對女性就業的偏見通過法律固化，導致女性在勞動力市場參與率的降低。制度既包括正向的激勵制度（顯性的激勵制度），也包括負向的懲罰制度（隱性的懲罰制度）。職場中女性的晉升，尤其是公共部門的女性晉升制度顯性地存在，如提拔到更高的職位，把女性安排在更接近權力中心的部門發揮其才能。同時也有隱性的存在，如明升暗降、平級調動到權力邊緣部門，抑或是“玻璃懸崖式任命”（女性比男性更有可能被任命于失敗風險更高、被批評可能性更大的領導職位，可以為組織的失敗承擔責任）[23]。現實中，正向激勵因晉升的一些潛規則多偏向于男性，如當家庭中的男性和女性在同一單位同時涉及職務晉升，組織會因為一些不成文規定選擇性地抑制女性，提拔男性，男性因此獲得更多隱性福利。

（五）自我限制封印

女性向上的力量取決于社會調整，而其內心驅動鏈接著行動舞臺和職業未來。從家庭層面看，在傳統社會教化過程中，女性可能會因慕強的婚姻觀陷入“成功丈夫黑洞”、望子成龍的育兒觀陷入“成功子女黑洞”、傳統的女主內觀念陷入“家務黑洞”，自覺接受家庭“契約”對自己的改造，從而喪失職業前進的動力，被“放逐”于公共領域權力之外，形成長期的“順從”地位（下意識符合階段性身份特征的慣習），帶來職業生涯的自我封印。文學泰斗列夫托爾斯泰的妻子索尼婭曾在自己的日記里哀嘆：生活在世上真是艱難、痛苦。長久的斗爭，緊張地處理家里家外的事務，教育子女、出版書籍，管理屬于子女的產業，照顧丈夫，維持家庭平衡，所有這些事情都使我疲憊不堪[24]。2024年耶魯大學宗教研究系陳朗博士（密歇根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徐曉宏的妻子）在丈夫去世后寫的“緬懷曉宏”一文在朋友圈中引起熱議，其中她這樣寫道：“我也曾經多么熱愛哲學和理論。你們想要的是同一個東西，但是總得有人管孩子、報稅、理財、做飯，于是，這就成了一個零和博弈。他越成功你越痛苦”[25]。言語中道出了女性為了家庭和孩子作出的自我奉獻的無奈。回到組織層面，無論是公共組織還是私營組織，高層次領導人才中女性所占比例長期處于低位的現狀無形之中會給組織中的其他女性映射出隱喻的信號，即女性是一種負債，女性必須在表現出競爭力和討人喜歡之間做出選擇[26]。因擔心競爭性成就帶來的負面效應多于正面效應（更少的贊美，更多的嫉妒、諷刺和責難），女性會產生一種“逃避成功動機”的心理行為，從而驅使自己隱藏競爭能力，抑制自己的職場表現和晉升動力。不僅如此，在公私部門的職級提拔方面，一些潛規則使得女性產生自我矮化效應，低估自己的能力，在展示自己和表達觀點時缺乏自信，這進一步削弱女性在團隊中的影響力，使其陷入自我創新限制的不良循環。

三、封印的消解：靜待花開與有為而治

從宏觀人力資源的角度來看，社會老齡化帶來人口紅利的減少，迫切需要勞動力資源中的“半邊天”發揮更大的作用，而如何打破阻礙女性向上發展的藩籬，解除束縛女性力量的層層封印，讓女性在職場上有更高的舞臺？提高女性受教育水平首當其沖成為女性崛起的重要手段。奧地利關愛女孩協會有一個著名的提問。“如果一個家庭有一雙兒女，但只有一筆教育經費，你投給誰？”“投給女兒。”“為什么？”“因為教育一個男孩，你只教育了一個個體；而教育一個女孩，你就教育了一個家庭，教育了一個民族，教育了一個國家。”長期以來，中國一孩政策產生大量獨生子女，男孩窮養、女孩富養的價值觀使得很多家庭對獨生子女的女孩教育投入高于男孩。從經濟學的視角來看，教育投入需要回報，女性教育方面的投入具有較高功效系數，女性擁有優于男性的特殊力量和能量，是促進治理文明的一股清流和進步力量。隨著科技進步與社會發展，職業環境對女性的體能、生理結構的要求苛刻程度降低，通過教育提高女性的覺悟，解除女性的封印，無論是對女性的個體還是對國家整體來說，意義不容低估。

（一）“生理稟賦封印”的解封

“生理稟賦封印”的“自解效應”。女性生理稟賦呈現出的與男性的區別并不能作為將女性判定為永遠扮演附屬角色的“他者”，不能構成女性固定不變的命運，不足以確定性別的等級[27]。猶如硬幣的兩面，生理稟賦的弱勢背后也是女性的優勢，給女性自帶了解封的鑰匙。《道德經》曾記敘：“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28]世人多將“水”象征女性溫柔的特質，隨物變形且滋潤萬物，女性具有較強韌性和抗壓能力、熱衷和平、做事中庸而少極端行為、較男性更長壽等特質。例如，中國股市中女股民的所占比例20%不到，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在投資決策中相對地更加注重細節、更注重長期價值與收益，不喜歡折騰等特點。Hongwei Xu、Nancy Luke等學者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分析得到幾點：一是女性社區領導人無論是在城鎮抑或農村，其政治資本沒有明顯的劣勢，但人力資本水平均高于男性；二是女性社區領導與轄區內居民精神健康狀況呈正相關關系，尤其在鄉村婦女中關聯度更明顯；三是女性社區領導人會帶來農村轄區女性心理健康的提升[29]。研究結果證明了女性領導人能突破生理稟賦的限制，利用性別政策偏好減少對農村女性居民的性別歧視，提升農村婦女的精神健康，將照顧者角色、榜樣效應等女性能量在職業環境中高效釋放。

（二）職業效能及其他三重封印的解封

隨著社會進步，人類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服務業和人工智能迅猛發展，科技的價值釋放，靠肌肉體能換取職業的項目會越來越少，科技加持了女性的力量。加上職業結構設計和家庭照護機制的完善，束縛女性職業效能的外在因素作用逐漸減弱。回到圖1可知，從下至上，隨著生理稟賦封印和職業效能封印兩重基礎封印的解除，觀念的封印、制度的封印和自我限制的封印也會隨之解除。

五重封印的解封需要兩個方面發力。一方面，秉承無源之水、靜待花開的理念。我們應深刻意識到從生理稟賦和職業效能封印的解除，到社會觀念的糾偏、女性崛起意識的喚醒具有時間差。戈爾丁研究發現：結構性變化和社會規范中婦女對家庭責任的不斷演化，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美國已婚婦女的勞動力市場參與程度呈現U形曲線的演變圖景。農業社會中婦女參與農業勞動屬于家庭內的勞動，當固化的社會觀念上升為法律制度，禁止已婚女性外出工作的限制造成女性勞動參與率下降的事實。20世紀初，隨著服務業的發展，刻板印象逐漸消融，法律制度不斷優化，已婚女性的勞動力市場參與程度開始增加，從下降到上升這一過程接近100年的時間差；與此同時，中國的性別平等也經歷了漫長的百年歷程，從1921年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為女性平等參與奠定理論基調，1949年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工農業生產成為女性參與公共治理的中心任務和重要方式，1978年改革開放時期社會主義新女性主體意識崛起，女性參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公共治理，在社會發展主流中謀求自身更大的解放和發展。黨的十八大以來，女性積極投身于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心任務之中。

另一方面，靜待花開有滯后效應，需要有引導和推動。可通過教育培訓激發女性意識覺醒；通過制度優化，消解社會偏見和刻板印象。2024年世界經濟論壇公布涵蓋146個經濟體的全球性別差距，得分為68.5%。四個維度的性別差距情況分別為：教育程度差距縮小96%，經濟參與機會差距縮小60.5%，政治賦權差距縮小22.5%，實現平等分別需要20年，152年和169年，健康與生存差距縮小96%，實現平等時間尚未確定。按此速度，實現完全平等仍然需要超出五代人的努力。在此報告中，中國性別差距指數68.4%，排名第106位，2024年比2023年提高了0.5個百分點和1個位次；其中經濟參與指數性別平等率為73.7%，排名第39位，比2023年的72.7%提高了1個百分點和6個排位；政治賦權性別平等率為12.3%，排名111位，比2023年提高0.9個百分點和3個排位；健康生存指數性別平等率94%，排名145位，比2023年提高0.3個百分點，排位不變；教育程度指數性別平等率為93.4%，排名127位，比2023年降低4個排位。提高女性勞動力參與率為63.7%，比2009年77.1%的最高紀錄低13.4%[30]。從數據透視，中國的性別差距在經濟參與、政治賦權、健康與生存方面發生了積極變化。

（三）有為而治：不斷強化女性發展的現實基礎

1.加強社會文明化和智能政府建設，拉平男女就業平等的現實條件

馬克思認為，人類的文明化過程并非線性發展，而是交織著矛盾與對抗，在停滯和倒退中迂回前行。歷經時間長河，我國的社會文明化在物質和精神雙軌道上日臻完善。具體表現在：一是經濟層面。改革開放使中國經濟步入發展快車道，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進入新時代，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型升級。二是文化層面。文化教育的全面普及，社會成員道德修養水平顯著提升，文化多樣性得到廣泛認可，文化自覺和文化認同大幅增強。三是制度層面，法治建設穩步推進，法律體系進一步完善，社會管理制度愈加公平、公正，反腐倡廉力度加強，政府公信力有效提升，公民權利和義務得到切實保障。四是環境層面，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綠色發展理念引導社會文明化可持續發展。科技創新加速了現代化過程，航天、5G技術、人工智能等領域取得顯著成果，成為驅動社會文明化的重要引擎。隨著社會文明化的推進，傳統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科層組織體制的固有弊端等束縛正逐漸減弱，女性不再被定位為從屬地位的“他者”，她們將獲得更多賦權，積極地參與社會治理。與此同時，數字時代的到來預示著智能政府將進一步向數字型、平臺型、協作型、簡約型、智慧型轉型融合，成為服務型政府的典范。隨著“智能+政府”的精準決策和精細管理、部門協同和技術整合、個性化定制和智能服務等功能疊加與扁平化高效管理呈現[31]，社會治理日趨文明化，政府作為國家公共治理的代理人，在處理公共事務過程中運用AI創新等科技手段，既塑造了智能政府的高效性，也注重了與民眾文明的互動。治理過程的文明化減少了對暴力手段的依賴和強化肌肉反應的需要，加速了女性生理稟賦封印解除的自然過程。國家的文明取決于治理的文明，而治理的文明離不開女性的力量。人類后代將傳承一個什么樣的社會，什么樣的治理環境，男性與女性將共擔責任，同有貢獻。且隨著科技賦能社會發展，技術和工具的加持對社會公共事務的處理和社會公共需求的回應越來越智能化，女性參與數智治理的基數也在增加。近年來，女性在公共治理中的參與度和成功率顯著提高，女性突破職場升遷天花板將變得水到渠成，盡管整個過程仍然具有滯后性和時間差，但通過引導和促進，可以合理縮短這一時間差。

2.增加專業學位的女性教育，不斷提升女性就業能力

我國具有考試社會的典型特征，公共部門入職需具備相應的學歷門檻且通過公開考試進行選拔，與應試者的受教育程度密切相關。當前，我國義務教育全面普及，男女性別在此階段差異不大，高等教育普及水平進一步提升，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機會不斷增加。《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21—2030年）》統計監測報告顯示：2022年，我國九年義務教育階段在校生中女生為7408.9萬人，占在校生的比重為46.7%；高中階段教育在校生中女生為2117.7萬人，占全部在校生的46.7%。其中普通高中在校生中女生為1353.0萬人，比2021年增加44.8萬人，占普通高中在校生的49.9%，男女比例保持基本均衡；中等職業教育在校生中女生為750.7萬人，比2021年增加24.1萬人；占在校生的42.1%，提高0.3個百分點。高等職業本專科在校生中女生為791.5萬人，增加43.4萬人，占在校生的46.7%，與2021年持平；高等教育在校生中女生為2903.3萬人，比2021年增加122.5萬人，占在校生的50.0%，男女比例保持均衡。其中女研究生為187.1萬人，占全部研究生的51.2%；普通本專科、成人本專科在校生中女生分別為1831.2萬人和531.4萬人，占比分別是50.0%和56.9%。2022年，除普通本專科與男性持平外，女研究生比例超過男性1.2%，成人本專科超過男性6.9%[32]。數據表明，隨著中國高等教育的快速發展，女性接受高等教育權利得到有力保障。

值得注意的是，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作為中國教育界天花板，其性別比例呈現的高階數據同樣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據清華大學2022年就業質量報告統計，清華大學2022屆畢業生（本碩博）共8003人；男生5135人（64.2%）、女生2868人（35.8%），男女比例為1.8∶1[33]。2023年清華大學新生男女比例略超過 2∶1[34]，北京大學2023級新生男女比例為3∶2。清華大學偏工科，北京大學文理兼修，雖然女性在高等教育的頂尖學府上表現出一些弱勢，但女性學生占30%以上的比例已經遠遠高于公共部門女性高層數據1%—5%左右的比例。因此，高等教育中的女生比例，包括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女學生高階數據充分體現了中國女性在公共部門崛起具備良好的教育基礎。從另一組數據來看，2024年4月16日，中國科協在北京發布的第十三次中國公民科學素質抽樣調查結果顯示，2023年男性公民和女性公民具備科學素質的比例分別達到15.66%和12.53%，比2022年分別提高0.89和1.55個百分點，女性科學素質持續快速提升，性別差距縮小0.66個百分點[35]。通過教育的前期基礎，女性科學素養的培育和發展正在快速地接近男性。

3.增加女性進入職場的機會

性別觀念的轉變、社會環境、政策導向的支持和教育機會平等化為女性進入職場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全國婦女兒童第五次工作會議數據顯示：2011年，我國公有制經濟企事業單位的專業技術女性人員占45.1%，在當年全國招錄的公務員中，女性公務員占比42.5%[36]。2015年，中央機關及其直屬機構新錄用的女公務員占比51.9%，已經超過錄用總人數的比例半數以上，比2011年增加了12.5個百分點。與此同時，地方新錄用公務員中女性的比例也有所提高，從40.2%提高到44.1%[37]。這個數據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公共部門女性職業發展向好的態勢，但也從另一個層面反映了地方政府機關女性公務員招錄的開放程度不及中央國家機關的現實情況。2023年，全國公務員報考人數710萬，男性占比43.9%，女性占比56.1%。僅以202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以及司法部三家單位公布的國考和公開遴選、選調信息來看，最高人民法院國考共擬錄用公務員13人（3男10女），公開遴選和公開選調9人（4男5女）；最高人民檢察院國考共擬錄用公務員5人（3男2女），公開遴選和公開選調5人（1男4女）；司法部國考共擬錄用公務員10人（5男5女）。這一數據從一個公共領域體現了女性在職場中的參與率和貢獻率持續上升。另據臺灣“中時新聞網”報道，2023年底全臺公務人員性別比率，男性占56.96％，女性占43.04％，女性比率較2022年底增加0.26個百分點。若不計入警察人員，男性比率為47.38％，女性比率為52.62％，其中高階女性比率持續增加，2023年簡任女性比率提升為39.39％；法官和檢察官女性比率提升為48.31％[38]。研究發現，當前，中國在不斷提升教育公平和女性權益保護的同時，鼓勵女性積極參與基層社會治理，引導婦女積極有序參與基層民主管理和協商，基層女干部培養選拔工作持續加強，婦女參政水平穩步提高。2022年，省、市、縣級政府工作部門領導班子配有正職女干部的班子比例分別為11.2%、15.2%和13.5%，分別比2021年提高1.1個、1.2個和1.2個百分點；省、市、縣級政府工作部門領導班子配有女干部的班子比例分別為55.2%、57.3%和52.8%，分別比2021年提高1.6個、1.6個和2.0個百分點；居委會主任和居委會成員中女性比例分別為41.3%和54.3%，與2021年基本持平，村委會主任和村委會成員中女性比例分別為10.9%和26.1%。

四、女性崛起的未來展望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女主內”的刻板印象已經發生變化，尊重和關愛女性正成為社會共識，女性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參與程度正逐漸提高，許多壁壘已經坍塌，阻礙女性成功的歧視性障礙也在逐漸消失。

性別平等可以被實現，但它需要果斷的領導和專門的資源，提高所需的資源來縮小差距應達成基本共識，即性別平等是新的、高質量的增長引擎，只有通過政府、企業、社會三者之間協商合作和有針對性的干預，女性崛起的未來才更有希望。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強調通過“有針對性的計劃和配額”來消除根深蒂固的偏見、消除實現男女平等的障礙。其中，“增加擔任領導職務的女性人數”是其強調的三個優先行動領域之一[39]。勞動力中的性別平等，既可以通過配額和政策等正式措施，也可以通過社會專業網絡等非正式因素來推進，女性之間有更多的“弱”關系去獲取更好的職業發展。此外，還應看到，不斷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公平的護理制度、更加包容的社會環境也為女性提供了更多發揮自我價值的空間。近十年來，我國采取的一系列戰略和措施對性別平等和婦女發展起到了較大的推動作用，婦女合法權益的法治保障和政策支持得到加強，女性參與基層社會治理和決策比例有所提升。此外，從人力資源管理視角出發，經濟全球化和科學技術變革將大幅度增加組織部門對接受過良好培訓的人力資源的需求，人力資源不僅是成本，更是資產，人力資源多樣化成為就業市場一種發展趨勢，而性別則成為其中的一個重要變量。伴隨著老齡化社會負效應愈加凸顯，我國勞動力增長出現減緩，勞動力和技能的缺乏將會變成難以治愈的“慢性病”。女性作為我國人力資源總量的不可或缺的“一半”，是實現人力資源最優配置的核心要素之一。

當前，國際國內形勢錯綜復雜，全球治理體系面臨挑戰，兩性平等的進展遭受連續沖擊、一些國家和地區漠視將性別平等作為公平和可持續增長的條件，這正在影響全球應對當前和未來挑戰的能力。2024年世界經濟論壇的性別平等指數結果顯示，教育獲得、經濟參與、政治賦權、健康與生存方面進步的規模和速度遠遠不足以在近期內實現完全的性別平等。在日益艱難的宏觀經濟和商業環境中，性別平等成為一種競爭優勢。我們對女性崛起之勢進行研究不僅僅是現實的描述，更多是一種期待。考量女性在職場中的力量，其依據不僅是女性在職場所占比例和級別，還包括她們距離權力中心的位置，是中心部門還是邊緣部門？隨著民主進程的推進，世界各國女性通過政治、經濟賦權在參與管理與經濟決策、立法決策中的比例逐漸上升，女性影響立法決策是女性人力資源通過立法手段保障和刺激國家經濟增長的強有力佐證。實現性別平等要求政府、企業和社會將資源和心態轉向一種新的經濟思維范式，在這種范式中，性別平等將被視為公平和可持續增長的條件。因此，通過讓性別意識進入決策的主流、構建有效挖掘女性干部人才的機制、健全女性人力資源法律法規、完善公共政策支持體系等措施[40]，科學開發職業發展中女性人力資源，實現組織部門在核心職位和邊緣職位的性別均衡則是研究的應有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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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ivefold“Seals”Restricting Women's Development in Public Spaces and Their Dissolution

Liu Taigang，Peng Sha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

Gui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Guiyang 550025，Guizhou，China）

Abstract：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s of women will determine their discourse power and influence，having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nation and society. However，in the process of women's development，the effects of the“tip of the power missing”and the“glass ceiling”still exist. What constrains the upward power of women in the public domain？This article constructs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the fivefold“seals”that affect women's development，comprehensively explaining how five factors，namely physiological endowment，professional efficacy，social culture，incentive systems，and self-imposed limitations impact and constrain women's development，and proposes corresponding paths for alleviation. Finally，the article conducts an objective analysis of the realistic basis and future prospects for women's development.

Key words：female growth；career development；female seal

責任編輯：邱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