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徐訝言鬼述異的敘事風格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7-2881（2025）07-0091-04

徐許是中國現代通俗文學的代表人物，其創作的小說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和離奇的故事情節，有以敘述人鬼戀為中心的傳奇愛情《鬼戀》，有敘述異域風情和吉普賽人灑脫、自由的流浪生活的《吉普賽的誘惑》，有描述男女糾葛的《舊神》，還有描寫心理變態人物的《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徐訏憑借其高超的敘事手法，形成了獨特的創作風格。以《鬼戀》《吉普賽的誘惑》為例，徐訏小說中涉及的內容是豐富多彩的，但總與愛情有關。作者要將不同的愛情故事呈現在大眾面前，并且情節還要足夠離奇，所以他的小說既有中國傳統文學的敘事手法，又有西方現代藝術風格，兩者結合，最終形成了獨特的文學風格。

一、一唱三嘆的故事情節

從人物設置與故事的結構來看，徐許的現代鬼故事“正是傳統中國神鬼故事的延伸和綜合”[1]。不同于傳統的鬼怪敘述，作者在小說中加入了許多現代性元素?！豆響佟放c《吉普賽的女郎》兩部作品的故事情節都充滿了神秘色彩，曲折婉轉的情節是吸引讀者的重要因素。作者敘述“我”與“鬼”相識、相戀，最終因為人鬼殊途而不得不分開。不同于《聊齋志異》中人妖殊途的凄美故事情節，《鬼戀》中，“我”與鬼從剛開始通過Era相識，后來在與“鬼”夜間相處的過程中，“我”徹底愛上了“鬼”，隨著故事的不斷發展，“我”也終于知道“鬼”的真實身份，在揭示這一真相的過程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陷阱與假象，但因為“我”的不斷追溯，“鬼”的真實身份最終浮出水面。小說《吉普賽的誘惑》則是以“我”與妓女潘蕊的愛情糾葛為主線展開的?！拔摇背醯桨屠栌龅剿忝募召惻闪_拉，并且在她的引導下見到被稱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吉普賽女郎潘蕊，在羅拉的一步步引誘下，“我”深陷其中，從而錯過了回國的機會。而在交往的過程中，“我”也知道了潘蕊的身份，但“我”還是打破了傳統的觀念，將潘蕊帶回中國，羅拉預測“我”一定會再次回來，“我”并沒有相信她的說辭。帶潘蕊回到中國后，“我”沒有過上想象中美好的生活，兩人無法和諧相處。隨著矛盾的加劇，“我”又回到巴黎，打算找到羅拉詢問為什么她會提前知道這樣的結果，“我”和潘蕊究竟該怎么辦。最后在羅拉的開導下，“我”與潘蕊最終選擇了隨吉普賽人一起過流浪但自由的日子。

《鬼戀》中的人物以“鬼”的形象為主，通過虛幻和現實生活之間的反復跳躍和轉變，將故事情節構建得跌宕起伏，為讀者塑造了一個充滿奇幻迷情色彩的空間。小說開頭給讀者制造了許多懸念，包括“鬼”的身份，“我”與女鬼的相識、相戀最后分開的過程，女鬼的身份也成了一個謎團，作者通過這些懸疑的敘事內容形成了一唱三嘆的效果。小說中的“我”隨著故事的發展，情緒也逐漸變化，“我”對“鬼”的情感也在不斷變化。首先“我”被“鬼”的冷艷外表吸引，產生了與之進一步交往的想法，在相處過程中，“我”被“鬼”的才華橫溢所吸引，“從形而上學到形而下學，從天文到昆蟲都懂得一點。她多才多藝，既彈得一手好鋼琴，又會拉‘梵和林’，還畫得一手好畫”。可當“我”向“鬼”表達愛意的時候，她卻以自己“鬼”的身份拒絕，于是“我”三番五次探尋她的真實身份，可都無果而終，最終“我”進了醫院，當她來看“我”時，“我”又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正當“我”以為“我們”的感情能夠修成正果時，“鬼”又留了一封訣別信。隨著“鬼”的消失，這段感情也陷入了僵局。這段人鬼情緣在作者的刻畫下，充滿了離奇的色彩。

《吉普賽的誘惑》中，“我”與潘蕊的相識過程也充滿了波折，隨著故事的發展，潘蕊的身份也水落石出?！拔摇焙土_拉、潘蕊之間的故事也充滿了離奇的色彩。通過對比兩個小說的故事情節，讀者不難發現，作者在敘事方式上有自己獨特的風格，作者使用了抽絲剝繭的技巧，讀者的心情也隨著故事的展開而跌宕起伏，每一個戲劇性的故事情節背后的真相都表現了作家在構思上的巧妙，作者以這樣的創作方式展示了其獨特的敘事風格。

二、波詭云誦的敘事手法

《鬼戀》和《吉普賽的誘惑》中，作者向讀者展示了兩個不同的光怪陸離的世界一一充滿鬼氣的鬼蜮和充滿異域情調的異國，其作品的敘事手法波詭云謫。他將自己真實境遇和虛幻的想象結合起來，以奇幻的書寫搭建了古今、現實和虛幻、東方和西方之間的橋梁，其寫作風格帶有傳奇性色彩和。

1.充滿鬼氣的鬼蚊世界構建

《搜神傳》《聊齋志異》等小說是中國古代志怪小說的代表，充滿傳奇色彩。徐訏的創作繼承了古代志怪小說的傳統，他通過對人物神態、語言和所處環境的描寫，在《鬼戀》中塑造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女鬼形象。

《鬼戀》開頭這樣描述女鬼：“月光下，她銀白的牙齒像寶劍般透著寒人的光芒，臉慘白得像雪，沒有一點血色，是凄艷的月色把她染成這樣，還是純黑的打扮把她襯成這樣，我也不得而知了?！盵2]作者寥寥幾筆就刻畫出了一個凄涼的“鬼”形象，用慘白的面色和鋒利的牙齒，表現出“鬼”的面部特征。因凄清月色的相襯，小說開頭就烘托出陰氣森森的氛圍。除此之外，作者描述女鬼的著裝基本以黑色為主，黑色讓人聯想到死亡和消逝。作者詳細描寫了環境，“我”與女鬼通常在半夜見面，四周也是黑的，地點則是在郊外的斜土路?；璋档姆諊o故事情節增添了許多神秘色彩，深黑色的圓頂帳子、里三層外三層的窗簾、黑長的弄堂，與屋外的墳墓、青草、黃土等意象結合起來，營造了一種恐怖的氛圍。

小說中的“我”逐步揭曉“鬼”的身份的過程也充滿了離奇的色彩，第一次，“我”離開“鬼”的住所時發現了掉落的煙斗，這證實了女鬼的存在，但因為老婆婆的否認，“我”這一想法也被否定。第二次，“我”將表偷偷放在女鬼的房間，白天去尋找時，表卻消失不見，這些跌宕的情節使“鬼”的身份變得撲朔迷離，作者在敘述的過程中加入的這些巧合使故事的發展線索也充滿了奇幻色彩。隨著“鬼”身份被揭開，真相也展示在讀者眼前一一身為革命者的她對現實失望，所以選擇做“鬼”，而“我”在幻想同她的未來時，“鬼”卻選擇遠走，繼續過“鬼”的生活。故事中，作者不僅描述身為“鬼”的縹緲虛幻的生活，也描述了人所要面對的現實世界的復雜，女鬼將“我”稱作人，但讀者并不知道“我”的具體名字，作者將“我”視為為現實生活中所有人的總體寫照，揭示了當時人精神的迷茫與深陷虛幻世界的痛苦。“鬼”則是“我”內心的另一面，作者借此表達自己對純潔、美好的向往。

2.富含異域色彩的異國書寫

由于早期個人經歷，徐訏的寫作風格深受梅里美、毛姆的影響，有濃烈的西式風格，他因此寫出了一系列充滿異國情調的旅行小說，例如《吉普賽的誘惑》《荒謬的英法海峽》等。徐許在異國的生活經歷是他寫作靈感的主要來源，他憑借神秘的宗教情緒、烏托邦式的精神幻想以及奇特的浪漫想象，給讀者創造出一個又一個超脫現實的異國世界。

《吉普賽的誘惑》中，作者構建了一個具有西方韻味的異國空間。例如素有“世界罪惡”的馬賽、“世界藝術的淵源”的巴黎，這些城市都與傳統中國小說中的場域相差甚遠。除此之外，作者對異國女性的詳細描寫也是作品充滿異域情調的原因之一。

徐訏在小說《吉普賽的誘惑》中描寫了兩個不同的女性形象，一位是迫于生計賣春的世界第一美女，另一位是以算卦騙人謀生的吉普賽女郎，這些特殊身份的人和徐訏構建的光怪陸離的世界，讓讀者沉浸于異域世界的奇特風光中。《吉普賽的誘惑》的故事發生在巴黎，“我”在巴黎游玩時，羅拉以巫女的身份開始與“我”交往，告訴“我”可以見到世界第一美女，但必須先付給她四百法郎，羅拉還打賭“我”一定會為她著迷。

此后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充斥著神秘色彩，潘蕊的身份漸漸被揭開，她因生計所迫，無奈從事性工作，“我”因為感到被欺騙而大病一場，搬離了城市，依靠羅拉救濟。而后“我”因生計問題被迫“接客”，沒想到對象居然是潘蕊，“我”和她因放不下對方選擇重新在一起，但羅拉打賭“我”一定會重回巴黎，“我”對此充滿懷疑，堅信在平淡的生活中一定會幸福。結果正如羅拉所料，“我”和她還是重回巴黎，最后跟隨吉普賽人一起過著流浪的生活，追求精神的解放。吉普賽人在這個故事中是自由、灑脫的，他們看破一切、運籌帷幄的態度使整個小說充滿了神秘的異域風情。

三、富有哲理的語言特色

有學者指出：“一個真正的作家在反映一個時代、揭露人生真相之外，更應當在作品之中表達他自己的哲學思想與個性，然后運用寫作技巧，透過讀者可以接受的文字，將感受表達出來?！盵在創作過程中，作者的語言表達了其感情、思想等。徐訏作品中有大量富含哲理的語言，這些語言使小說充滿了理性的思考。

作為中國現代通俗文學的代表作家，徐訝除了敘述故事的詭異奇絕，語言風格也十分具有特色?！按禾炖镂以崧浠ǎ锾炖镂以谠峥萑~，我不留一字的墓碑，只留一聲嘆息?！边@是1940 年徐訏為其成名作《鬼戀》寫的獻詞，其中除了憂愁哀傷的情緒，還流露出對人生的思考、對生命本質的叩問和對人性的挖掘。

徐許筆下女鬼的“臉艷冷得像久埋在冰山中心的白玉”，借女鬼的口說出：“人間腐臭的死尸，是任何美人的歸宿，所以人間根本沒有是沒有美的?！惫适轮械呐須v經世間種種刺殺、逃亡、背叛、離別，作者通過女鬼的經歷傳達出對生與死的思考[4。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了逃避世間的種種選擇過著如鬼一般的生活，盡管這種選擇是痛苦的。

《鬼戀》中的女鬼并非真實存在的形象，她經歷過背叛、失望，種種機緣巧合之下她選擇做鬼，從而逃離現實的束縛。徐訏通過描寫這些虛幻的經歷和女鬼的故事來表達自己的理想，傳達自身對生命的看法。女鬼從人到“鬼”，不僅是其個人的生存選擇，也表明現實和理想之間的距離過大，徐訏借助女鬼的人格“完成了一種對人生本體論的思考”[5]。《鬼戀》是作者赴法國留學期間所著，“法國的文學、哲學精神與他個人心靈氣質的神秘投合，更使它有一種自由飛升的快感巴黎是其一生最重要的精神資源、思想資源和藝術資源”[。在法國留學期間，徐訝深受浪漫主義和柏格森思想的影響，作品中體現出了幻想與浪漫的特色，徐許也認為，生命與哲學密不可分。

《吉普賽的誘惑》中，作者借人物的語言表達了小說更深層次的意蘊?！跋硎軔矍橥硎芑ㄒ粯?，不是浪漫的咀嚼，而是細心的培養?！睈矍樵谛煊挼男≌f中有較為重要的地位，“絢麗的想象緊緊環繞著離奇的愛情，凡俗的人間全然不知去向；男女的戀情升華至哲理的層次，連接這尚明的來去和人生的意義”[7]?！拔摇笨梢詾榱藧矍榉艞壃F實中擁有的一切，將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愛情。人生路上，一個人也許是孤獨的，作者將自由的愛情觀念視作靈魂的解藥，他認為擁有了愛情，就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也就有了生命存在的意義。

“你是永遠想創造自己的，但是你永遠失敗，你執迷于人世的物質與虛榮，迷信那人類所布置的陷阱，但是你聽著，你沒有不老的青春，你就會死去的，依著上帝所布置的路?！薄拔覀兪巧系鄣膬号皇堑弁醯呐`?！奔召惻赡欠N無拘無束的個性和精神表現了作者對自由的向往、對自然的熱愛和對靈魂共鳴的追求。作者將對世俗的愛情思考融入流浪的生活經歷中，將普通男子與妓女的愛情故事融入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中，使小說呈現出豐富的韻味。

四、結語

被稱作“鬼才”的徐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奇幻書寫的佼佼者，其成名作《鬼戀》給當時的文壇帶來了新的創作方向，其作品中呈現的鬼怪書寫和哲理性的思辨思想，都給人深刻的印象

徐許的敘述風格充滿了虛幻色彩及濃郁的異域風格，受中西方文明影響的他在小說創作中加入了自己的思考與特色，使小說在敘事風格上有著獨特的魅力。從東方的視角來看，他筆下的人物和情節帶有中國傳統文學中的古典美和神秘感，其作品與中國古代志怪小說風格一脈相承，同時他還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在生命哲學與存在主義的影響下，其小說創作充滿了西方現代性色彩。

徐訏的小說有獨特的敘事風格，傳承了中國古典文學的創作風格，還融入現代西方哲學思想，同時也加入了自己對人生、生命意識和自由的思考，是其人生經歷的寫照。

參考文獻

[1] 吳燕晶.徐訏小說的幻異敘事研究[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17.

[2] 徐訏.鬼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

[3] 陳乃欣.徐訏二三事[M].臺北：爾雅出版社，1980.

[4] 宋劍華.生存的探索與藝術的選擇一一論無名氏與徐訝的小說創作[J].河北學刊，1995（3）.

[5] 肖向明，“幻魅”的現代想象一一論中國現代作家筆下的“鬼”[D].廣州：中山大學，2006.

[6] 吳義勤，王素霞.我心彷徨：徐訏傳[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8.

[7] 沈靜.現代人的途中—徐訝小說敘事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04.

（特約編輯劉夢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