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聲芳是江蘇淮安人,父親早逝,自幼由祖父撫養長大。祖父是一位行走鄉間的郎中,背著藥箱,拉扯孫子,行醫謀生。祖父教他唱“湯頭歌”,他看著祖父望聞問切。后來,祖父年邁,不能出診,劉聲芳便背起藥箱,繼承祖業,走街串巷。再后來,方圓百里盛傳劉聲芳醫術精湛,前來就診之人越來越多。
康熙四十二年(1703),康熙皇帝在南巡途中,招攬劉聲芳入太醫院任職,劉聲芳取得了一個民間大夫所能追求的最大成功。祖父早年向劉聲芳提起過:“我們當大夫的,沒有不想進紫禁城行醫的;可真的進了紫禁城,沒有不把腸子悔青了的。”進宮沒幾年,他就深深折服于祖父的遠見卓識。
龍椅易主后,繼位的雍正皇帝給劉聲芳出了大難題。
雍正皇帝大刀闊斧,革故鼎新,有旺盛的欲望和飽滿的干勁。劉聲芳行走紫禁城多年,雍正皇帝早有所聞,繼位之初,得到劉聲芳的悉心照料,稱他為“好大夫”。劉聲芳是太醫院院使,為正五品官,在雍正元年(1723)得到“俸食一品,兼賜四轎”的恩賞。
劉聲芳出身卑寒,盡管憑借醫術獲取榮華富貴,但心底依然羨慕科舉正途。行醫是末技,讀書當官才是天下第一等好事。劉聲芳年近七十,三個兒子不太成器,不能獨立,因此他向皇上申請讓自己的一個兒子入國子監讀書。
按清朝制度,劉聲芳的正式品級是不夠蔭子入監的,但雍正皇帝破例批準其子劉俊邦入監讀書。雍正七年(1729)十月,雍正皇帝又御批,賞賜因病未應鄉試的劉俊邦舉人功名。
可見在雍正朝前期,劉聲芳與皇上關系良好,頗受寵信。
劉聲芳的官品也水漲船高:雍正七年由太常寺卿升遷為戶部左侍郎,從正三品升至從二品;雍正八年(1730)因治療雍正皇帝及其最親密的弟弟兼政治盟友怡親王胤祥有功,加太子少傅,尚書銜。至此,劉聲芳達到一名御醫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他始終管理著太醫院,繼續當紫禁城首席御醫。
但伴駕時間越長,劉聲芳就越發現康熙、雍正父子倆的差別。康熙通融靈活,雍正嚴厲刻薄且多疑。多疑,是紫禁城里最大的兇器,是皇帝導向暴戾兇殘的前奏。
劉聲芳服侍雍正皇帝時,皇帝正值年富力強的盛年,剛剛品嘗到最高權力的滋味,身體并無大恙,經劉聲芳調理,自然感覺更好,君臣相安無事。待雷厲風行改革多年后,國勢并未出現預期的昌隆,問題反而層出不窮,精神的失落、疲憊強化了雍正皇帝對丹藥的依賴,后者反過來加劇了身體與精神的雙重不適。
年過半百的雍正皇帝迅速衰老,喜怒無常。
肩負龍體保健職責的御醫,必然首當其沖。
雍正皇帝自身感覺越差,越懷疑御醫誤人。正如相信皇權可以改天換地一樣,他深信世間總有辦法對抗生老病死,而這個辦法需要御醫去尋找、去施行。要命的是,雍正皇帝不滿足于延年益壽,還要煉丹服藥以求長生不老。如此一來,御醫們的日子更加難過。
大劑量服用丹藥后,雍正皇帝的身體狀況大滑坡。他懷疑劉聲芳越來越不用心了,便把不滿先宣泄到劉聲芳的兒子身上。
雍正八年十一月,朝廷明發上諭:“劉聲芳之子劉經邦從前在知縣之任聲名甚屬平常,久為戶部司官,甚屬庸碌無能,不能辦理一事,著將革職。”革職后還不解恨,雍正皇帝要求劉經邦將“在戶部司官任內歷年坐食分規飯銀悉追出交還戶部”。劉經邦尸位素餐極可能是事實,但追繳他“坐食分規”的伙食銀確實刻薄了,絲毫沒有給身為太子少傅的劉聲芳留臉面。
朝野無不將此視為劉聲芳失寵、失勢的信號。
雍正九年(1731)正月,又一道諭旨頒布了:“劉聲芳在太醫院效力有年,屢加特恩,用至戶部侍郎。伊于部務,茫然無知。上年夏秋間,朕體偶爾違和。伊并不用心調治,推諉輕忽,居心巧詐,深負朕恩。著革去戶部侍郎,仍在太醫院效力贖罪行走。其從前所賞伊子蔭生及舉人,俱著革退。”
革職罷官,意料之中,但是,罷官的理由值得細思:雍正皇帝指責劉聲芳對戶部政務茫然無知,可劉聲芳始終主管太醫院、服侍皇帝左右,戶部侍郎一職就是額外恩賞,如今指責劉聲芳對恩賞的兼職不稱職,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雍正的一貫風格是“一擼到底”,幾年前賞賜給劉聲芳兒子的功名,也全部被追回。一道諭旨,將劉聲芳打回30年前。
行走于康熙、雍正兩朝宮廷,曾經的達官顯貴劉聲芳,此后再無確切記錄,大約在一年后去世,享年78歲。
一代名醫,黯然謝幕,悄然退場。
(摘自《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