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情感財富(SEW)通常指家族因擁有對企業的控制權而獲得的情感價值,是家族企業區別于非家族企業的關鍵特征。其核心主張是,家族企業的獨特性在于將“情感價值資產化”,在進行戰略選擇和決策時,SEW成為決策者依據的首要參照點,即使偏離經濟理性,也要優先滿足此類非經濟目標。3
離婚對SEW的潛在沖擊路徑與心理學基礎
SEW可分為FIBER五個維度(見表1)。離婚是觸發SEW核心維度的沖突與重構的家族危機事件之一,離婚資產分割不僅涉及法律與財務層面,更是SEW框架下的壓力測試和情感治理危機,對SEW的韌性提出了嚴峻考驗,凸顯兩大核心沖突——個人情感與企業利益的沖突、個人婚姻自由與家族維護SEW之間的沖突。就像鼎信通訊一樣,企業家大多選擇低調的協議離婚甚至“隱離婚”,以避免引發公眾關注;或者以接受經濟損失為代價,以換取企業控制權的穩定。
離婚還會導致靜態SEW與動態環境的脫節,例如家族控制無法適應離婚之后的新結構,股權分割后的分散持股迫使家族重新定義情感價值,等等。表1也呈現了離婚對SEW的潛在沖擊路徑和表現。
其中,SEW第四個維度“情感依戀”代表家族成員追求強烈的身份認同和自我概念,而對企業產生強烈的情感投射。家族企業作為“情感—經濟復合體”,情感依戀是驅動其獨特行為和治理結構的核心機制。基于血緣關系與共同創業經歷等形成的情感依戀,家族成員將股權視為“家族使命載體”,進而產生強有力的管理承諾,形成與企業文化、聲譽等深度綁定的自我身份認同。
由于家族與企業雙系統重疊,在離婚情境下,企業家夫妻產生家族成員與企業成員的雙重身份沖突,在情感義務與事業理性之間反復權衡,形成內在張力,引發情感混亂。而企業一旦演變為激烈情緒釋放的舞臺,就如同殘酷的競技場,會上演各種故事。在眾多企業家的離婚案例中,不乏出現搶公章、跨省打架、被拘禁或獲刑等惡性事件。此類行為體現了SEW的“雙刃劍”效應:原本作為企業凝聚力來源的情感依戀,在危機中可能轉化為情感混亂,產生進行破壞性決策的心理動力。其中,心理所有權和心理契約正是導致情感混亂的主要原因。4
心理所有權是SEW的微觀心理基礎,SEW則是心理所有權在企業層面的宏觀投射,以“我們(家族)”取代了個體的“我”,成為企業治理的非經濟驅動力。心理所有權在企業中的典型表現是,企業身份與個人身份之間形成強烈聯結,如同思想、語言和情感一樣,屬于“自己的”,產生與家族企業一體的感覺,之后再通過心理所有權積累SEW,將企業轉化為實現家族價值觀與跨代資產的平臺。
家族場景更是構建家庭成員諸多期望的舞臺,尤其是夫妻之間的能力期望、忠誠義務、承諾和深層動力等,形成超越一般性商業合作關系的隱形承諾以及高強度的心理契約,表現為夫妻股權代持約定、非正式的決策權分配等。離婚放大了心理契約的違約效應,不僅違反婚姻忠誠和分工承諾的隱形契約,更摧毀了“夫妻企業共有共治”的心理契約。如果一方未履行默認的經營責任,或出現婚外關系等情形,將會直接引發家族與企業雙系統之間的連鎖反應,導致信任喪失、關系破裂和情緒混亂。
例如在離婚訴訟中,夫妻對“隱性貢獻”(如早期創業階段的無償勞動)的認知差異,往往成為心理契約破裂的導火索。藍翔技校案例就很典型。榮蘭祥借助岳父的背景,與孔素英于20世紀80年代創立藍翔,當他們因離婚陷入控制權爭奪時,對于雙方共同創業的產物藍翔技校,孔素英所述:“這里有我一半的心血,他想讓我凈身出戶,我不服。”在代際傳承過程中,危機持續發酵——當子女因父母離婚而被迫選擇站隊時,心理所有權的代際傳遞將出現結構性裂痕。
一個重要視角:基于非財務指標的離婚情感估值
離婚資產評估中的典型障礙與分歧,是如何對婚姻資產中的情感投資進行可量化的財務估值。雙方在內心深處都會將對企業的情感依戀納入婚姻資產中,對企業控制權賦予不同的情感溢價。例如,一方視其為家族資產拒絕分割,另一方則要求按市場價值來變現。
瑞士圣加侖大學教授托馬斯·澤爾韋格(Thomas Zellweger)提出了家族企業資產總價值評估,Astrachan,J.H和Jaskiewicz,P等提出了情感調整估值模型,即家族企業總價值(Total Value,簡稱“TV”)是企業市場價值(Market Value,簡稱“MV”)與情感價值(Emotion Value,簡稱“EV”)的總和,通過構建“情感—經濟”雙重估值框架,可以為出售、傳承、離婚及引入外部資本等決策提供估值模型。基礎估值公式如下:家族企業總價值TV =市場價值MV+情感價值EV。
市場價值MV代表財務價值,即企業的控制權價值所對應的市場目標價格,以傳統的價值評估工具折現現金流模型(DCF)計算。
情感價值EV是主觀上認為自己為公司所付出的情感收益和承擔的情感成本,以貨幣單位來表示。5情感收益體現在夫妻雙方均希望從企業控制權中獲得的非經濟滿足感,可以通過某些可觀測的行為間接進行衡量。例如,家族成員自愿降低薪酬以維持企業存續,或拒絕高溢價收購以保留企業控制權等,其中的溢價差額可視為情感收益的貨幣化近似值。再如,一方視企業為畢生心血,而另一方僅視為財務資產,若一方愿意放棄房產等其他資產以換取股權,其差額也可以視為情感收益的現值。
對家族企業而言,情感成本有兩個典型表現。一個是“決策僵局成本”,即離婚過程中因情感對抗而導致的決策延誤引發的損失,例如錯失投資機會的現金流折現。“角色割裂成本”也是表現之一,例如一方退出經營后,其原有角色的替代成本,以及對客戶關系穩定性的潛在影響。在高特佳的大股東離婚案中,高特佳及其關聯上市公司博雅生物等陷入一系列的管理及財務困境,直到第二大股東出手收購其股權,夫妻雙雙出局,困局才得以終結。
離婚無疑會增加情感成本,尤其在面對外部市場環境和利益相關者的變動時。例如,股權分割導致控制權溢價的流失、家族分裂引發聲譽風險、家族沖突削弱凝聚力、聲譽風險引發社會輿論壓力等,都會引發企業價值折損,進而顯化為財務價值損失。
量化情感成本還可以采取機會成本法,計算家族為降低情感成本所投入的資源,或者在折現率中增加“情感風險溢價”,以反映對企業未來現金流的潛在負面影響。
量化情感價值,構建SEW-EAV整合模型
如表2所示,我們進一步整合SEW理論和EAV模型:其中SEW的FIBER五個維度可將情感收益和成本進行拆解,為情感資本估值提供定性分析框架;EAV模型將SEW維度指標化,將非經濟價值轉化為可量化的情感價值,作為企業估值的修正項。
在離婚危機沖擊下,SEW的劇烈波動會加劇企業價值的不確定性。情感成本反映對SEW產生的破壞性損耗,需在估值中作為隱性負債予以扣除。維護SEW的策略則可增加情感收益(例如家族信托穩定代際傳承、家族成員團結強化認同感),其現值可視為隱性資產,附加于經濟價值之上。例如,雙方協議保留使用企業名稱等無形資產的權利時,可維系部分的情感收益現值;而如果發生公開指控等聲譽損害事件,則應從經濟價值中扣除情感成本。
如果一方愿意支付高額補償金,以換取控股權,即維護SEW家族控制維度,在估值模型中需將補償金作為情感成本,同時將控制權穩定帶來的戰略靈活性(例如避免決策僵局)計入情感收益。例如在葵花藥業案例中,關彥斌選擇以10億元現金換取自身的股權集中,但之后張曉蘭仍因未能公正評價其對企業的隱性貢獻等原因,而產生情感收益的缺失感,出現激烈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