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影視音樂創作領域,趙季平為《大宅門》譜寫的聲景系統以其根植性音樂語匯與實驗性音響架構,構建出跨越傳統與現代的美學對話體系。這部作品實現了民間音樂元素在銀幕敘事中的創造性轉化,在聲音維度開辟了文化記憶的動態書寫空間。本研究聚焦作曲家如何將戲曲板式結構解構重組為多聲部敘事載體,通過彈撥樂器的點狀音群與弦樂聲部的流動線條形成時空張力,最終使音樂擺脫畫面附庸的身份,在聲場共振中生成自主的象征系統。這種聲音實踐突破了影視音樂慣用的情緒渲染模式,且其聲部對話的有機生長機制更在微觀層面映射出文化主體性的建構邏輯。通過解析音響織體中音色能量的非線性運動軌跡,研究將揭示影視歌曲如何通過聽覺符號的自我增殖,在技術宰制與商業邏輯的雙重擠壓下實現藝術本體的突圍,為探索民族文化基因的當代傳承路徑提供新的認知框架。
一、趙季平經典影視歌曲概述
趙季平作為當代中國影視音樂創作的集大成者之一,其作品在文化母體與視聽美學的化合反應中建構起獨特的聲景敘事體系。在《紅高梁》配樂的創作中,趙季平突破傳統配器邏輯,以嗩吶的撕裂性音色與信天游音調形成對抗式對話,通過聲場密度的突變彰顯出粗獷的生命意識;在《霸王別姬》配樂創作中,其運用京胡的線性旋律與弦樂群的多維交織,在保持戲曲韻律本體的同時,以縱向和聲的離心運動解構程式化表達;在《大宅門》的主題音樂創作中,其巧妙轉化京韻大鼓的節奏基因,通過三弦顆粒感音色與管弦樂流動織體的時空疊合,在聲部競奏中完成了家族史詩的立體塑造。趙季平創造性地打破了民樂單音思維與西方復調體系的疆界,將竹笛的點狀音腔熔鑄為交響化的音畫矩陣,其旋律線條所蘊含的戲劇性動能,既能精準錨定影像敘事的情感坐標,又可獨立構建具有時空縱深感的音樂意象。這種將傳統音樂語匯轉譯為現代聽覺符碼的創作實踐,重塑了影視音樂的審美維度,為中華民族文化基因的當代轉譯提供了典范性路徑。
二、趙季平經典影視歌曲的特點一
(一)京韻大鼓節奏基因的裂變與交響化重構
趙季平在《大宅門》的主題音樂創作中,將京韻大鼓特有的切分節奏與彈性重音進行了創造性轉化。他通過弦樂組短促的斷奏處理、木管樂器靈動的音型跳躍,將傳統鼓書藝術中服務于敘事的韻律單位重構為具有交響張力的動機素材。主題曲開篇的打擊樂設計尤具典型性,既沿襲了鼓書“緊打慢唱”的戲劇化鋪陳,又通過銅管聲部綿延的史詩性長音,提升了民間曲藝節奏基因的審美價值。
這種重構還體現在對傳統板式體系的突破性改造。趙季平將京韻大鼓的程式化板眼規律解構為弦樂聲部流動的十六分音符織體、打擊樂組錯落的重音懸念以及圓號悠長的線性旋律三重時空疊合。各聲部在節奏錯位中形成的立體化對位,既保留了曲藝的筋骨神韻,又構建出承載家族興衰的音響敘事空間,從而使傳統節奏元素可以在交響化進程中激發新的敘事潛能。
由此,重構后的節奏體系成為歷史書寫的聲學載體。打擊樂聲部通過密集滾奏與沉重敲擊的交替,既模擬鼓書敘事的動態推進,又隱喻時代洪流對家族命運的主宰力量。木管與弦樂聲部在節奏裂隙中生長的旋律線條,則象征著文化血脈在歷史夾縫中的賽續。這種由民間節奏基因裂變而生的交響化表達,成功實現了傳統文化元素向歷史敘事美學的轉變。
(二)三弦顆粒音色與管弦織體的融合
趙季平在《大宅門》配樂創作中,通過三弦顆粒狀音色與管弦織體的創造性融合,構建出獨特的聲景敘事體系。他將三弦的彈撥技法提煉為具有地域特質的聲學符碼,其斷續的“點狀音響”與弦樂群綿延的“面狀織體”形成垂直空間的對位關系。這種音色疊合延續了老北京胡同文化的聽覺記憶,并通過管弦樂的和聲張力拓展了歷史敘事的縱深維度,使傳統器樂語言可以在現代交響語境中實現再生。
在敘事功能層面,三弦與管弦樂的音色對話展現出動態適配性。在家族往事場景中,三弦的單音線條以留白技法勾勒記憶輪廓,弦樂群則以微變奏和聲營造氤氳的懷舊氛圍;在矛盾沖突段落里,三弦掃弦的粗質感與銅管聲部的混沌音塊形成聲場對抗,傳統樂器的穿透力在此轉化為文化堅守的聲學隱喻。尤為典型的是劇中人物的命運轉折處,低音弦樂持續音群與三弦高音區顆粒化旋律構成復調敘事,通過音響空間的分層映射出個體與時代的雙重軌跡[2]。
這種音色融合策略最終指向文化認同的審美建構。三弦作為京韻文化的聲學標識,在與西方管弦樂體系的碰撞中既保持音色的獨立性,又通過泛音共振達成聲場互滲。作曲家采用“碎片化重組”技術,使三弦余韻與弦樂泛音交織成虛實相生的混合音效,恰似劇中傳統與現代文明的博弈過程:在對抗性對話中催生出超越性的文化共生體,完成從聲響實驗到美學升華的創造性轉化。
(三)聲部競奏構建家族史詩的立體聲景浮雕
趙季平在《大宅門》配樂創作中運用多聲部競奏手法,塑造了具有歷史厚度的聲音景觀。弦樂聲部以線性綿延的旋律承載家族傳承的主脈,銅管樂器的塊狀和聲堆疊出時代洪流的壓迫感,彈撥樂器的點狀音型則化作人物內心的漣漪。在“百草廳白家老號”重奏的高潮段落,弦樂賦格段以嚴整的聲部交織象征倫理秩序的重構,打擊樂的不規則重音暗示潛在危機,京胡獨奏的即興華彩猶如個體突破桎梏的覺醒瞬間,三重聲部的對抗與融合形成敘事的多棱鏡。
聲部競奏的空間張力在宗族祭祀場景中達到極致。低音弦樂持續音構建出時間縱深,木管組平行和弦的機械運動凝固成宗法制度的森嚴框架,鐘琴在高音區的離散跳音則化作新生代的反叛符號[3。趙季平通過聲部的分層錯位,使銅管組的威嚴主題、弦樂組的嘆息動機與彈撥聲部的躁動音型構成三維聲場,使觀眾能夠通過聽覺觸及和感知家族權力結構。
史詩性聲景的終極建構體現了聲部能量的動態平衡。鼎盛時期的聲部復調如密網交織,形成排山倒海的音響洪峰;危急時刻的聲部剝離則暴露旋律線的脆弱本質。在白文氏臨終場景中,紛繁的競奏聲部最終收束為弦樂群的同度齊奏,多聲部的博弈在此刻升華為血脈基因的共振,完成了從物質性聲景到精神性圖騰的史詩轉譯。
(四)音樂意象獨立于視覺敘事的時空縱深塑造
趙季平在《大宅門》配樂中構建了音樂意象超越畫面敘事的時空縱深系統,使音樂獨立承載歷史與未來的雙重維度。當鏡頭聚焦家族成員的現實沖突時,弦樂聲部以循環音型隱喻封建制度的延續性;在畫面鋪陳具體情節時,和聲結構的明暗交替暗示命運軌跡的嬗變。這種聲畫時空的錯位美學,在七爺濟南經商的場景中尤為顯著:視覺呈現市井百態的現實圖景,音樂卻借低音聲部的持續音與微分音程,構建出跨越時空的滄桑質感。
趙季平通過垂直音響空間的層次化設計強化了時空縱深。高音區以豎琴泛音營造懸浮未決的未知時空,中音區弦樂震音織體交織出現實的紛繁糾葛,低音區管樂長音則托起家族歷史的厚重基底4。在白玉婷與照片成婚的場景中,玻璃琴在高音區的冰冷音色象征虛妄的情感投射,弦樂半音階下行暗示世俗規訓的壓迫,而管鐘在低音區的綿長共鳴,昭示著人物突破時代桎梏的精神力量。
這種時空縱深可以使音樂獲得獨立敘事的主體地位。在劇集尾聲處,當鏡頭靜止于宅院空庭,音樂卻展開完整的主題變奏。弦樂以拉寬節奏的主題旋律回溯百年家族史,打擊樂聲部通過節奏型解構實現時間維度的消融,最終停留于屬七和弦的懸置狀態。這種開放性的音響結構掙脫了畫面敘事的閉合性,使音樂成為承載歷史哲思的藝術本體,標志著影視音樂從畫面解說者向敘事主導者的范式轉型。
三、趙季平經典影視歌曲對當代影視歌曲創作的啟發
(一)傳統音樂符碼的現代聲學轉譯方法論
趙季平的創作實踐表明,傳統音樂符碼的現代轉譯需以文化基因解碼為基礎,通過聲學邏輯重構實現藝術本體的創造性轉化。《大宅門》配樂的突破性在于將戲曲板式節奏從程式化結構中剝離,并轉化為動態的聲部能量流變系統。該方法論提示當代創作者:民族音樂元素的現代化轉譯不應局限于調式拼貼或音色移植,而應建立文化符碼與聲學參數的映射機制,通過對頻譜密度、混響衰減閾值的精密控制,使傳統音樂形態在影視空間中更具時空穿透力。尤其在跨文化傳播語境下,這種轉譯策略既消解了符號化民族表達帶來的審美疲勞,又通過聲場能量的非線性釋放,完成了本土音樂話語與影視媒介特性的雙向美學協商,為傳統音樂資源的現代激活提供了可操作的路徑。
(二)中西樂器音色矩陣的動態熔鑄策略
趙季平在《大宅門》配樂中創新性地運用三弦與交響樂隊的音色對話機制,揭示了中西樂器融合的動態熔鑄規律。他將三弦的顆粒質感融入管弦織體的多維空間,既借助弦樂群的和聲厚度增強傳統樂器的敘事表現力,又通過銅管樂器的戲劇張力凸顯彈撥樂器的文化特質。該策略為當代影視音樂創作指明了方向:中西樂器的融合應摒棄表層化拼貼,轉而建構具有動態張力的聲場結構[5。創作者可遵循“音色能量守恒”法則:傳統樂器作為旋律主體時,西洋樂器通過聲部疊加與空間延展予以支撐;西方和聲框架主導時,民族樂器以點狀音型打破聲場平衡。這種動態交互機制在維系文化基因辨識度的同時,可以催生超越文化藩籬的復合聲景,為影視音樂突破文化身份困境提供創新路徑。
(三)音樂敘事與影像詩學的非對稱對話機制
趙季平在《大宅門》主題音樂創作中突破了傳統的“音畫同步”模式,構建起音樂敘事與影像詩學的非對稱對話體系,為當代影視歌曲創作提供了方法論層面的啟示。音樂時空的自主延展使音響織體成為獨立于視覺邏輯的敘事主體:當鏡頭聚焦具體事件時,音樂通過主題變奏暗示歷史循環;而當畫面凝滯于空間場景時,和聲的動態演進預示著命運轉折。這種“錯位敘事”機制揭示出影視音樂的核心價值不僅在于情緒烘托,還在于通過聲畫關系的創造性重構解構線性敘事的單維框架。當代創作者可借鑒這種對音樂動機的彈性處理方法,通過時值伸縮對應影視時空的跳躍性轉換,以復調織體的多維視角拓展畫面表達,同時借助開放性終止式消解劇情的封閉性結構。這種非對稱對話機制使音樂擺脫了影像附庸的從屬身份,轉而成為激發觀眾多感官聯覺、參與文本意義建構的藝術主體,由此開辟了影視歌曲作為“聽覺蒙太奇”的美學維度。
四、結語
趙季平在《大宅門》的音樂實踐中,以獨特的聲景建構推動了中國影視音樂從功能性的場景烘托轉向文化敘事的主體建構。他通過音調符號的隱喻性重組,將京劇鑼鼓經的節奏骨架轉化為具有現代聽覺特質的旋律織體,并借助器樂音色的空間錯位形成多層次的敘事張力。這種創作范式突破了傳統配樂對視覺畫面的依附性,使音樂成為獨立的聲音文本。其在創作中以非連續性的聲部疊加構建起聽覺記憶的蒙太奇,通過音響留白的敘事策略激發觀眾對文化意象的主動解碼。該創作實踐表明,影視音樂的美學價值不僅在于情感渲染的精準度,還在于通過聲音符號的自我指涉系統,實現文化基因的跨媒介再生。這一理論探索為當代影視音樂研究開辟了新的闡釋空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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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海口經濟學院南海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