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在國際需求減弱、供應鏈格局加速重構、貿易保護主義蔓延、世界動蕩變革的疊加下,國際經濟大循環提供中國經濟持續發展的動能顯著弱化,制約著區域性伙伴和發展中國家經濟的“彎道超越”(嚴兵等,2024)。根據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數據庫,2022年中國遭受的反傾銷調查立案數量占全球立案數量的占比超過40%,反傾銷作為WTO規則下貿易救濟措施的主要形式之一,成為中國面臨的最為頻繁的貿易摩擦(陳雯等,2022),加劇了中國外向型經濟的波動(楊文豪等,2022)。蔓延到微觀企業,出口企業是遭受貿易摩擦沖擊的主體,通過貿易成本攀升效應(LiuandGao,2024)、貿易轉移效應、市場退出效應,導致企業降低產品出口總額、出口種類和出口數量,引發中間品進口削減、產品供應鏈斷裂和技術引進限制等嚴峻挑戰(張鵬楊等,2023),從而產生貿易破壞效應(劉洪愧,2022)。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科技強國戰略已成為應對貿易摩擦的重要驅動力,利用本國的超大規模市場和內需,虹吸全球先進生產要素、創新要素,塑造中國國際經濟合作和競爭新優勢(解維敏等,2024),鼓勵本國企業增加研發投資,加強自主創新能力,在核心技術領域中突破“卡脖子”挾制。同時,人才是第一資源,是突破技術封鎖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制造”邁向“中國智造”的重要支撐(劉春林和田玲,2021)。中央和各級地方政府陸續出臺了《國家中長期人才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全國人才發展指導方針,形成天下英才聚神州、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創新局面(余明桂等,2024)。基于此,如何嫁接政府創新資源,緩解企業對創新成本與貿易摩擦的擔憂,激活企業創新動能,謀求出口企業自身的高質量發展,成為擺在中國政府和企業面前的重要課題。
文章以滬深非金融類A股上市出口企業為研究對象,利用對華反傾銷刻畫貿易摩擦,探究人才政策能否幫助中國出口企業應對貿易摩擦沖擊,深入理解二者交互作用對出口企業創新行為的差異性影響。文章的邊際貢獻在于:一方面,文章從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三個維度,通過風險承擔效應、“出口中學”效應和融資約束效應三個視角,采用雙重差分法檢驗貿易摩擦、人才政策影響企業長期戰略規劃和創新投資決策的微觀理論機制,拓展了貿易摩擦造成微觀經濟后果的研究。另一方面,文章從人才政策支持的角度提出了緩解貿易摩擦負面沖擊的應對措施,在區分人才政策工具、量化人才政策力度、辨別創新數量類型后,延伸了人才政策是否引發出口企業的策略性創新反應,厘清了不同政策工具的調節效應是否存在顯著差異,探索了出口企業提升自主創新最大化的政策支持力度。在貿易保護主義的逆全球化趨勢下,文章為激發出口企業創新多元路徑和設計促進中國貿易利益最大化政策提供了依據。
二、文獻回顧與理論機制
(一)文獻回顧
企業為了在國際市場上獲得超額利潤和出口競爭優勢,通常會采取投入研發資金、提升人力資本、采用新方法、運用新設備、發明新產品、升級核心產品質量等方式滿足各國消費者的需求,幫助企業突破技術和市場的限制,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脫穎而出,贏得更多的市場份額(Sampson,2023)。相較于其他業務活動,企業創新需要更大的資金規模和更長的投資回收期,貿易摩擦對企業創新決策產生了深遠影響(Panetal.,2022;郎昆和李新成,2024)。現有研究集中在以反傾銷措施引致的貿易摩擦對涉案國企業創新行為存在抑制效應(陳雯等,2022)。一方面,大范圍地加征關稅導致貿易成本提高,沖擊出口企業的利潤(黃先海和卿陶,2020),降低了企業內源融資的獲取能力(黃宏斌等,2024),對企業創新投入產生持續負向沖擊(周冬華等,2023)。另一方面,反傾銷調查削弱了企業的外部融資能力,融資結構的惡化使得企業創新績效下降。夏蕓等(2023)研究發現美國對華反傾銷通過商業信貸融資約束抑制了中國企業創新投入,沈昊旻等(2021)則進一步提出反傾銷對創新產出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反傾銷會促進出口企業增加創新投入,會倒逼出口企業創新效率(Crowley,2018)。許家云和謝雨晴(2024)從企業內部資源配置視角解釋了這一現象,認為反傾銷改變了企業出口產品的策略,倒逼企業核心競爭力提高。熊凱軍(2022)從風險承擔視角發現對華反傾銷、反補貼調查倒逼出口企業提升承擔風險的能力,引致企業研發投入與專利申請數量的增加。
隨著新時代人才強國戰略的深入實施,學者們圍繞人才政策與企業創新進行了詳細的研究。劉春林和田玲(2021)通過實證表明人才政策支持有助于企業獲得政府的創新資助,從而提高企業商業信用,促進企業實質性創新,且未造成企業策略性創新。羅雙成等(2024)基于“人才政策”這一準自然實驗,發現實施人才政策提升了企業綠色創新績效。孫鯤鵬等(2021)認為,人才政策對企業創新投入、創新產出、研發效率均有顯著的提升作用,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的企業會提高研發人員的招聘數量,且補貼力度大、門檻低的地方人才政策對企業創新效果更顯著。佟家棟和張俊美(2021)提出,高層次人力資本通過增加研發投入、引進外部技術和促進專利產出顯著激勵出口企業創新活動。Custódio等(2019)將研究區域聚焦在美國,認為高級人力資本有利于改善企業創新效率,并且高素質勞動力有利于出口企業實現產品差異化,通過向高收入國家出口提升出口競爭力。Yang等(2023)從人力資本與企業出口的關系研究發現,勞動力技能提升促進本國貿易向技術密集型產品轉變,人力資本通過提升企業生產力和行業創新水平推動了出口質量升級與經濟增長。
綜上,不少文獻探討了反傾銷對企業創新的影響,但集中以行業或國家層面為研究視角,從出口企業層面的研究較少。出口企業作為直接面對國際市場競爭的主體,通過捕捉企業遭受國際制裁與貿易沖擊時的應對能力,精確刻畫外部壓力驅動下出口企業的自主創新意識,以人才政策為抓手,破解在關鍵技術領域“卡脖子”問題,提高企業韌性和市場競爭力。另外,各級地方政府通過科技補貼、稅收優惠、人才引進等政策,支持企業在基礎研究和技術創新方面的投入,為企業自主創新營造良好且穩定的制度環境。政府該如何有效地激發中國出口企業的創新活力?進一步凸顯了從企業層面開展研究的必要性。本文旨在考察遭受到反傾銷的出口企業,引入政府人才政策支持,探究其對貿易摩擦負面沖擊的緩解作用,引導創新資源合理集聚和流動,實現人才配置與創新激勵的精準施策。
(二)理論機制
出口企業作為貿易經濟主體與貿易產品的重要載體,反傾銷措施提高了貿易成本,削弱了價格優勢,降低了產品利潤,抬高了臨界生產率水平(楊文豪等,2022),對企業的出口集約邊際和擴展邊際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抑制。首先,行業多次遭受反傾銷調查,國外市場準入限制,貿易壁壘上升,無法跨越臨界生產率的企業選擇延遲出口,引發企業創新的“惰性”(Bhattacharyaetal.,2017)。對于退出國際市場的企業來說,反傾銷實施國的技術封鎖,限制了國際技術合作和跨國公司之間的技術轉讓行為(Mayeretal.,2014),削弱了企業直接獲取關鍵技術和知識資源的能力,難以通過外部技術購進和中間品進口兩種形式進行二次創新。對于存續國際市場的企業來說,提高出口價格覆蓋貿易成本,避免因為“價格優惠”再次遭受反傾銷調查,導致出口貿易萎縮,直接沖擊企業利潤(Chandra,2016),抑制了出口企業的創新行為(陳雯等,2022)。其次,企業遭遇反傾銷措施后,向金融機構釋放了負面信號,降低了信貸的可得性(宋書新等,2023),在面臨成本變化和不確定性的壓力下,容易誘使出口企業管理層的短視行為,迫使企業削減研發投入和減少高質量進口中間品的投入,強化了對華反傾銷對中國出口企業創新行為的負向沖擊(姚頤等,2024)。
假設1:對華反傾銷會抑制中國出口企業創新行為。
政府通過人才政策支持的方式介入企業創新活動,為企業提供高層次人力資本保障。人才政策的應對貿易摩擦沖擊效應主要體現在:(1)從風險承擔效應來看,人才政策加大地區人才供給,避免企業付出高昂的信息成本和甄別測評成本(劉春林和田玲,2021)。企業通過對接政府資源,降低企業對人才的薪酬成本和安置成本,人力資本通過與物質資本相結合實現創新,彌補研發活動的市場失靈和投資不足,幫助企業實現技術創新和產品創新(孫鯤鵬等,2021)。(2)在人才政策引導下,創新要素打破原有的分布格局,實現跨區域流動與人才集聚,促進企業知識網密度增加,通過知識和信息交換、資源共享、內部合作等形成示范效應、溢出效應和集體學習效應(佟家棟和張俊美,2021),最終表現為出口企業創新效應(魏下海等,2024)。一方面,面臨市場準入限制和反傾銷調查壓力,出口企業傾向“貿易轉移”(Chandra,2016),高層次人力資本則會展現出對知識吸收、技術應用、成果推廣等一系列“出口學習效應”(楊文豪等,2022),通過了解新市場、研發新產品、提高產品附加值、改進生產工藝,保持在新市場的出口競爭優勢。另一方面,在模仿創新、自主創新、工藝改進等方式下提高企業生產率、降低生產成本,促進出口規模的增加,實現出口企業邊際收益的遞增(LiuandMa,2020)。(3)從緩解企業融資約束的角度,企業中享受人才政策支持的對象越多,越向外界傳遞企業經營能力良好的信號,提升企業商業信用,有利于企業從不同渠道獲得所需研發的資金(熊凱軍,2022),也便于企業獲得政府提供的貨幣補貼、稅收減免、土地出讓配額等其他優惠政策(羅雙成等,2024)。
假設2:人才政策能夠緩解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負向沖擊。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構建
為了緩解估計中選擇性偏誤帶來的內生性問題,文章參考張鵬楊等(2023)的研究,采用雙重差分法評估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影響。利用每年對華實施反傾銷的國家和反傾銷涉案產品編碼(HS6位碼),將遭受反傾銷的企業設定為實驗組,未遭受反傾銷的企業設定為控制組,考察兩組企業在反傾銷沖擊后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變化,由此剔除其他因素或政策沖擊帶來的干擾,模型設定如下:
隨后,考察人才政策對反傾銷沖擊的應對效應,運用雙重差分法評估對華反傾銷、人才政策對出口企業創新的影響。參考楊文豪等(2022)的研究,構建包含交乘項的計量模型:
其中,c、j、i、t分別表示地區(省份)、行業、企業和年份;cjitnInno+表示c地區j行業i出口企業在第t+n年的創新水平,包括創新投入(1amp;itInnoRD+?)、創新數量(it2Innoquan+?)和創新質量(3litInnoqua+?);jitAD是解釋變量,表示i企業在t年其主營業務所屬j行業是否遭受反傾銷調查,若有則取值1,否則為0;tPost為貿易摩擦沖擊時點的虛擬變量,i企業遭受到反傾銷調查當年及之后取值為1,否則為0;未受到反傾銷調查的出口企業為控制組;cjitTale為調節變量,表示c地區j行業i出口企業t年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程度;itX為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FE為行業、地區(省份)、年份、企業層面的固定效應;cjit為隨機項。
(二)樣本選擇
文章以2007—2020年滬深A股非金融類上市企業作為樣本,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1)篩選出口企業樣本。在國泰安數據庫(CSAMR)中的企業“營業收入”中的“分部項目”中搜索“國外”“外貿”“出口”等字段,確定企業是否存在出口行為(張文宇和雷琳,2023)。剔除企業員工基數低于10、剔除金融與保險類行業、剔除ST、ST*、PT企業、剔除股東賬面價值在0以下的企業以及關鍵變量嚴重缺失的企業,對企業層面的連續數據進行前后1%的縮尾處理。(2)匹配全球反傾銷數據庫(GAD)和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GAD涵蓋了全球52個國家(地區)1980—2015年發起反傾銷調查的信息,其余年份從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手動收集和整理。首先,在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站中點擊首頁的“案件與措施”導航欄,找到“出口應訴”欄目,該欄目下集中了國外對中國產品發起的反傾銷等貿易救濟措施相關的信息,公告中通常會詳細說明反傾銷調查的發起國家或地區、涉及的產品范圍以及涉案的中國出口企業名單。其次,在“貿易伙伴間案件”與“世貿爭端”欄目中,在“案件與措施”頁面,還設有“貿易伙伴間案件”與“世貿爭端”等欄目,從中查找涉及不同國家和地區間貿易救濟案件及在世貿組織框架下爭端解決案件的進展。最后,對于列明涉及的產品范圍,但沒有列明出口企業名單時,根據CSAMR和上市公司年報披露的主營業務,通過HS編碼查詢網頁(https://www.hsbianma.com)進行HS編碼賦值,再將上市企業主營業務的HS編碼與中國貿易救濟信息網公告中涉及的產品范圍的HS編碼數據進行匹配,進而識別手動補充受到對華反傾銷的出口企業。(3)企業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的金額來自CSAMR,在篩選后的樣本中,通過“政府補助明細”中運用關鍵詞查找篩選出受人才政策支持的企業,整理出政府補助明細項目和政府補助明細項目本期金額數(劉春林和田玲,2021),最后通過人工比對,確認所選企業政府補助屬于人才政策支持范圍。(4)專利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研發投入數據來自CSAMR,并根據上市公司年報進行查漏補遺。
根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4754—2017)標準,劃分企業所屬行業類別與企業專利申請的行業代碼進行匹配,使用PSM逐期匹配方法篩選出“最有傾向遭受反傾銷調查但未涉案”的出口企業作為控制組。第一,考慮到未遭受反傾銷調查的企業有可能在后面幾年中轉變成為反傾銷對象,在研究期間內,只要涉案1次即為反傾銷調查企業(1個國家在1起反傾銷案件中涉及1個HS6位碼,記為涉案1次),則不被考慮納入控制組企業中(張鵬楊等,2023);第二,將產權性質(soe)、企業年齡(age)、企業規模(siz)、出口密集度(exp)、資產收益率(roa)、赫芬達爾指數(hhi)、融資約束(sa)作為協變量(陳雯等,2022),使用協變量平均值匹配的方法選擇控制組企業;第三,為了避免反傾銷對象和非反傾銷對象可能在很多個單獨期間內被納入研究中,出現企業重復、多次處理問題,采用1:1無放回匹配的方法,僅保留出口企業最早出現的一次(嚴兵等,2024);第四,根據Logit模型的回歸結果,預測企業遭受反傾銷的概率,采用近鄰匹配的方法最終確定控制組企業。本文得到16982個樣本,其中11480個樣本遭受了反傾銷調查。
(三)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出口企業的創新(Inno)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企業創新經歷了清晰的時間次序和周期,前期需要投入大量的專用性資產,以研發投入為創新起點,創新的每個階段都涉及專利的申請與授權,隨后創新逐漸步入規模化、商品化和產業化階段(郎昆和李新成,2024)。基于此,文章選用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這三個指標衡量出口企業創新。其中,創新投入(Inno-Ramp;D)是指出口企業開展研發活動所投入的資金,選用t+1期研發資金衡量(熊凱軍,2022)。考慮到專利產出具有一定滯后時間,創新數量(Inno-quan)則選取t+2期專利申請量來衡量(劉春林和田玲,2021)。參考解維敏等(2024)的方法,引入創新質量(Inno-qual)。專利被引用數量反映出企業研發成果的質量水平(沈昊旻等,2021),考慮到引用的滯后性,選取t+3期企業專利引用數量加1取自然對數來衡量。
(2)解釋變量與調節變量。對華反傾銷(AD)借鑒黃新飛等(2023)觀察其他國家對在華出口企業是否進行反傾銷調查,若i出口企業在t年主營業務所屬j行業的產品遭受反傾銷調查則取值1,未受到反傾銷調查的企業則取值0。人才政策(Tale)是指出口企業中高層次人才受到人才政策資助的數量(劉春林和田玲,2021),將企業每一年獲得人才資金數量匯總求和加1取自然對數,若出口企業沒有受到人才政策資助則取值0。
(3)控制變量。參照關于出口企業創新的研究(楊文豪等,2022;陳雯等,2022;張鵬楊等,2023),控制變量包括:企業規模(siz)、產權性質(soe)、出口密集度(exp)、企業年齡(age)、資產收益率(roa)、固定資產占比(fix)、企業價值(TobinQ),變量說明和描述性分析如表1所示。
四、計量結果與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2匯報貿易摩擦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質量、創新數量沖擊效應的回歸結果,列(1)、列(3)、列(5)是未加入控制變量的結果,列(2)、列(4)、列(6)是在此基礎上納入控制變量的結果。結果顯示,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ADPost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中國出口企業的研發投入、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引用數量呈現下降態勢,表明反傾銷調查削減了出口企業研發投入,對涉案企業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也具有顯著的抑制作用。綜上,對華反傾銷對中國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具有負面沖擊效應,假設1成立。
表3從出口企業創新層面考察了人才政策應對貿易摩擦的負面沖擊效果。以t+1期企業研發投入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展示在列(1)、列(2)中,反傾銷對創新投入的影響系數顯著為負,交乘項ADPostTale對創新投入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人才政策緩解了涉案企業的創新投入。事實上,人才政策是政府在企業層面對人才建設進行資助和獎勵,直接增加了企業的研發投入(劉春林和田玲,2021)。此外,列(3)、列(4)和列(5)、列(6)分別展示了以t+2期專利申請數量和t+3期專利引用數量為被解釋變量的回歸結果。一方面,ADPost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反傾銷涉案企業的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引用數量呈現明顯下降態勢;另一方面,交乘項ADPostTale系數顯著為正,說明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的出口企業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下降較少,產生顯著的促進效應。綜上,人才政策能夠幫助出口企業有效抵御反傾銷對創新水平的負向沖擊,人才政策支持增加了企業研發投入,激發高層次人才的創新活動,加快企業專利數量的產出與轉化,促進創新成果應用于產品規模化生產,幫助企業開拓新市場和培養出口競爭優勢,假設2成立。
(二)穩定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參考楊陽等(2023)的研究方法,根據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負向沖擊進行了平行趨勢檢驗,該方法可以表示為:
其中,pre_vtpost_vD、D、D分別表示反傾銷沖擊之前4年、沖擊當年以及之后3年的虛擬變量與對應政策虛擬變量的交乘項,tvttv+-、、為平行趨勢重點關注的系數,其余變量和符號的含義與模型(1)相同。表4報告了平行趨勢檢驗結果。本文將對華反傾銷調查前1年作為基準年份,結果顯示:①在受到反傾銷立案調查之前,Pre_v的回歸系數均不顯著,且都接近于0,這意味著實驗組和控制組之間就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并無顯著差異,滿足雙重差分模型的平行趨勢假設。②反傾銷立案當年,Current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對華反傾銷影響迅速,涉案出口企業的創新投入、創新質量、創新數量顯著下降。③Post_v的回歸系數始終顯著為負,且創新投入與創新數量系數大小遞增,說明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數量與創新投入的負向影響具有持續性。
(2)人才政策組與非人才政策組的反傾銷沖擊動態效應檢驗。除使用平行趨勢來展示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沖擊差異外,表5將樣本區分為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組與未受到人才政策支持組,重點對兩組負向沖擊應對效果進行動態效應檢驗。參考張鵬楊等(2023)的做法:將涉案企業中沒有受到人才政策支持出口企業提取,進行PSM估計,形成一組是涉案、非人才政策支持的企業,另一組是涉案且人才政策支持的企業,將兩組樣本分別進行模型(1)的回歸。表5列(1)~列(3)是非人才政策支持下出口企業樣本,涉案企業受到反傾銷沖擊后,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顯著下降,ADPost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對華反傾銷對非人才政策支持的涉案企業就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方面具有較明顯的持續負向沖擊。表5列(4)~列(6)則使用涉案的人才政策組進行的估計,反傾銷立案之前,虛擬變量的系數都接近于0,滿足政策沖擊前的平行趨勢假設。對華反傾銷立案1、2年內創新投入、創新數量發生大幅度增長,受人才政策支持的出口企業因為反傾銷措施而遭受巨大壓力,加大自主研發力度,開始尋求實質性創新來應對挑戰,逐漸減少對進口產品的依賴,優化企業內部創新資源配置。反傾銷立案2年后,創新質量發生大幅度增長,說明人才政策緩解了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負向沖擊。此時,反傾銷案件可能已經得到最終的調查結果,企業預期未來貿易成本將顯著增加,但由于對反傾銷措施的適應性增強,其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與創新數量的負面沖擊并不顯著。
(3)PSM-DID檢驗。為了減少樣本選擇偏誤、數據偏差和其他變量的影響,將控制組各期協變量進行平均,得到由各期協變量的平均值組成的橫截面數據,使用該橫截面數據與實驗組進行PSM匹配,確定控制組的企業名稱,對模型(2)進行回歸檢驗,表6列(1)~列(3)展示了用PSM樣本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在利用PSM控制可觀測變量造成的偏差后,相比非涉案的企業,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具有負面沖擊效應。另外,交乘項ADPostTale系數顯著為正,這說明人才政策緩解了這一負向沖擊,PSM-DID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
(4)IPW-DID檢驗。本文遵循Brucal等(2019)的方法,使用逆概率加權匹配(IPW)方法來解釋樣本自我選擇效應引起的內生問題。首先,對于實驗組和控制組的行業、省份和年份,確保匹配到的處理組和控制組樣本面臨相同的外部沖擊,排除外部因素的干擾。其次,以受人才政策前1年和前2年的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作為協變量,使用Probit模型計算傾向得分,并將傾向得分用作IPW匹配的權重,再對模型(2)進行回歸檢驗,表6列(4)~列(6)展示了基于IPW-DID的結果。結果表明,使用其他方法進行樣本匹配,回歸結果仍然穩健。
(5)替換變量。通過替換出口企業創新指標進行穩健性檢驗。其一,創新投入由研發投入與主營業務收入比值替換為出口企業當年的研發投入加1取對數。其二,參考余長林和孟祥旭(2024)將創新數量用企業獨立申請專利數替代,企業獨立申請專利是指專利申請人只包含一家企業,表明專利所需要的知識和技術相對比較單一和復雜度較易,技術容易掌握和吸收。創新質量則用合作生產發明專利數替代,合作生產發明專利是指專利申請人包含兩家及以上企業,表明專利所需要的知識和技術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由單一企業難以完成,需要團隊合作才能研發成功,因此合作專利可能具有更高的技術含量,上述數據來源于CNRDS。從表7列(1)~列(3)回歸結果中發現,穩定性檢驗結果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一致。
(6)刪除研究樣本。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對各國經濟產生重大影響,在全球經濟動蕩的背景下,特定時期的極端經濟事件可能會對企業的創新行為產生異常影響,這一事件可能加劇世界各國與中國間的貿易壁壘,從而扭曲研究結果。通過Singh和Chanda(2021)的研究,有意識地排除2008—2009年金融危機對本文研究結論可能造成的偏誤,確保研究結論的穩健性和可信度。表7列(6)~列(8)報告了在剔除金融危機影響后,使用新樣本展現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的估計結果,關鍵解釋變量系數仍然顯著。因此,在排除了金融危機的影響后,回歸結果仍然穩健。
(三)異質性分析
(1)區分企業所屬地區。由于地區的發展受限于制度水平、地理位置及資源要素稟賦的差異化影響,猜想反傾銷沖擊與人才政策支持雙重作用下不同地區的出口企業創新水平可能存在差異。參考許家云等(2021)的研究,將出口企業分成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進行回歸,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對東部地區而言,人才政策對企業創新有一定的提升作用,但ADPostTale系數不顯著,表明在應對反傾銷沖擊時,人才政策對企業創新水平提高的貢獻較為有限。受人才政策支持的中西部地區企業,ADPostTale系數均高于東部地區,表明人才政策支持能夠有效抵御反傾銷對中西部地區出口企業創新的負向沖擊。可能原因在于,東部地區是中國集中全力致力打造自由貿易特區,為落實粵港澳大灣區的國家戰略,推行了一系列優惠政策,使得人才政策在推動出口企業創新的作用十分有限。反觀中西部地區,由于處于政策及地理位置上的弱勢,人才政策的實施可以打破地區人才流動的壁壘,緩解人才分布失衡,使得人才政策對中西部地區企業的創新提升效果更大。
(2)區分企業所屬行業。表9展示了對華反傾銷、人才政策對出口企業創新的行業異質性影響,參考黃新飛等(2023)方法,將出口企業在《上市公司分類與代碼》中所屬行業代碼,與統計局公布的高技術產業統計分類目錄進行匹配。研究發現,Tale及ADPostTale交乘項系數,對高技術產業的影響系數大于非高新技術產業,這也意味著對屬于高新技術產業的出口企業來說,人才政策對創新的促進效果大于非高新技術產業。人才政策應對高新技術產業所屬企業提供更大的扶持力度,當企業遭遇到反傾銷調查時,人才政策支持能降低高技術產業的研發投資風險,幫助企業較好地抵御反傾銷帶來的負向沖擊(陳雯等,2022)。
(3)區分企業生產率。高生產率企業相對于低生產率企業具有更強的資源配置效應和自我調節能力,故參照楊文豪等(2022)研究,用企業出口額作為企業生產率的代理指標,并將該指標由低到高排列選取前20%和后20%的企業進行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10所示,人才政策及交乘項顯著促進了高生產率企業的創新水平,但對低生產率企業的創新提升效果并不顯著,說明當高生產率的企業遭遇到反傾銷時,人才政策幫助企業積極應對這一外來沖擊,通過增加研發投入、提高專利申請數量、擴大新產品規模進一步占領被淘汰企業所留下的市場空白。
五、進一步分析
(一)基于人才政策力度的進一步分析
若少數企業受政府人才政策支持力度較大,就會對沒有受到政策支持的出口企業存在擠出效應,導致創新資源錯配,不利于出口企業創新水平的提升(羅雙成等,2024)。進一步量化人才政策力度,將人才政策力度定義為受人才政策支持數量與企業營業收入的比值(佟家棟和張俊美,2021),分為高、中、低力度組,進行模型(2)回歸,結果如表11所示。當人才政策力度為低力度時,ADPostTale交乘項的系數為正且不顯著,說明調節效應不明顯,難以激勵企業的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當人才政策力度為中力度時,ADPostTale交乘項系數為正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中力度的人才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反傾銷調查的負向沖擊。當人才政策力度為高力度時,ADPostTale交乘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高力度下人才政策的調節作用效果顯著。現階段,人才政策需要降低受惠人才和企業的門檻,擴大覆蓋受惠對象范圍,精準驅動人才參與實質性創新活動,才能有效緩解對華反傾銷對出口企業創新的負面沖擊。
(二)基于人才政策工具的進一步分析
本文研究將人才政策分成三類政策工具:保障型人才政策(_Talez)、科研型人才政策(_Talek)和發展型人才政策(_Talef),不同政策工具的調節效果及創新效應是否存在顯著差異,結果如表12所示。首先,針對保障型人才政策,ADPostTale_z交乘項系數為正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保障型人才政策緩解了貿易摩擦對出口企業的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的負向沖擊。可能的原因是,當前出口企業集中在東部或沿海地區,城市中高額房價會增加人才的生活成本,降低他們的可支配收入,嚴重影響人才的生活質量和家庭規劃,導致人力資本流失和勞動力遷移。保障型人才政策通過提供人才公寓、人才公租房、人才共有產權房、租購房補貼等一系列多樣化住房優惠政策,助力企業高水平人力資本積累,激發出口企業創新活動。其次,針對科研型人才政策,無論是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還是創新數量、創新質量,ADPostTale_k交乘項系數均顯著且為正,且創新數量交乘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科研型人才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顯著提高了出口企業專利申請數量。事實上,科研型人才政策支持對象條件較為嚴苛,既要滿足企業中有科研人才,同時也需要企業擁有一定數量的科研成果。在初期研究與開發階段,該專項補助有助于企業積極地投入專項科研項目,降低核心技術攻關失敗的風險。最后,針對發展型人才政策,ADPostTale_f交乘項系數均為正,說明在反傾銷下,發展型人才政策對出口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起到了顯著的正向調節效應。值得關注的是,創新質量交乘項系數在1%的統計水平顯著為正,說明發展型人才政策以其靈活方式精準融入人才柔性流動機制,與外圍區共享高層次科技人才,營造人才共享、自由、開放的人才流動環境(葉楊等,2024),顯著提高出口企業創新質量。隨著高水平專家加入企業,出口企業期望通過技術引進、技術合作、聯合研發,加強實質性創新質量,解決一些高精度且復雜的問題,積極應對反傾銷的不利影響,提升技術復雜度水平,開發出更具競爭力的核心產品。
(三)基于出口企業創新數量的進一步分析
為了檢驗反傾銷下人才政策是否引發企業策略性創新反應,借鑒沈昊旻等(2021)的研究,將創新數量區分為實質性創新數量(quan_in)和策略性創新數量(quan_un),實質性創新數量計算公式為企業t+2年申請發明專利數加1取對數,策略性創新數量計算公式為企業t+2年申請實用新型專利與外觀設計專利數量之和再加1后取對數。如果人才政策實施過程中,企業的發明專利數量與實用新型加外觀設計之和的數量相差懸殊,即人才政策促使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數量更高比例的增長,則出口企業可能存在策略性響應行為,結果如表13所示。在區分實質性創新數量和策略性創新數量后,反傾銷對實質性創新數量的影響在5%的水平上顯著,其對策略性創新數量的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即相較于實質性創新,對華反傾銷對企業策略性創新行為的抑制作用更為顯著(沈昊旻等,2021)。由列(3)、列(4)結果可知,策略性創新數量與交乘項的系數為負且不顯著,這意味著企業遭受到反傾銷后,人才政策支持并未導致企業的策略性行為傾向。可能原因在于:人才政策支持力度相對較小,且滿足人才政策支持對象具有相對較高的客觀標準,企業引進這類高層次人才就是為了實現實質性創新,政府對企業人才引進、安置、保障、發展的資金投入要遠小于對企業研發補貼的支持強度,同時企業也要給予競爭力的薪酬和職業發展機會才能真正吸引和留住高水平人才,因此,企業“尋人才補貼”的策略性動機相對較弱(劉春林和田玲,2021)。
六、結論與建議
貿易摩擦給中國出口企業帶來了許多負面沖擊,人才政策能否幫助出口企業提供創新動力和提升產品競爭力以應對全球市場的需求和挑戰,成為提高出口企業韌性、落實創新驅動發展、構建內外雙循環平穩體系的重要內容。文章以滬深非金融類A股上市出口企業為研究對象,利用對華反傾銷刻畫貿易摩擦,引入人才政策,從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三個維度,探討了人才政策對貿易摩擦沖擊的應對效果。研究發現:(1)以對華反傾銷調查為代表的貿易摩擦對中國出口企業創新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人才政策顯著弱化反傾銷對出口企業的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和創新質量的負向影響。(2)區分出口企業異質性特征后,人才政策顯著緩解了反傾銷對處于中西部地區、屬于高新技術產業和擁有高生產率的出口企業的創新抑制作用。(3)進一步分析發現,高力度下人才政策對出口企業創新的提升效果最優;整體上保障型人才政策調節效果最顯著,科研型人才政策顯著弱化貿易摩擦對出口企業的創新數量的負向影響,發展型人才政策在創新質量方面有效緩解了貿易摩擦的負向沖擊,人才政策并未引發出口企業的策略性創新反應。
文章探究了出口企業獲得人才政策支持后,提升企業創新投入、創新數量、創新質量,尋找應對貿易摩擦沖擊的有效路徑,根據結論得到如下政策啟示:(1)積極獲取政府與市場的雙重資源,激發出口企業的創新活力。出口企業應當重視高層次人力資本對外部沖擊的調節作用,開展國際化的人才合作項目、交流訪問,吸引國際高端人才來華工作,引入國外先進生產技術,重視實質性創新研發,集中攻關突破發達國家壟斷的“卡脖子”難題,通過掌握核心技術、高知識產權和高附加值中間品,提升企業出口韌性和產品競爭力,減少對外部市場波動的敏感度,并在全球范圍內建立更廣泛的銷售網絡,從而打造具有抗風險能力、創新意識和國際競爭力的優質企業,開創國內與國際循環相促的新發展格局(劉洪愧,2022)。(2)以人才政策支持為抓手,深化人才強國發展戰略,加大人才政策的支持力度。相比于產業政策、創新補貼等激勵型政策,人才政策是吸引高水平人才的長期、專用、稀缺型的投入。因此,政府應當適當放低政策門檻,擴大人才保障范圍,向中西部地區、高新技術產業、高生產率的企業傾斜,高效發揮人才政策對出口企業創新的激勵作用(劉春林和田玲,2021)。人才政策還可以引導創新資源合理集聚和流動,避免人才集中到發達地區,促進資源的均衡配置和區域發展的均衡性,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余明桂等,2024)。(3)推出多樣化人才政策工具,精準激發人才參與創新的內在動力(葉楊等,2024)。提供落戶、貨幣、住房、子女教育等方面的保障型措施,可以有效吸引和留住人才,緩解他們在工作生活中的壓力。除了物質方面的支持,也需要重視人才的工作環境和科研環境的完善,通過科研型政策工具配套支持,激發人才的創造力和工作積極性,發展型政策可以吸引更多柔性人才與當地企業共同發展。各省市依托差異化資源稟賦優勢與區位優勢,結合不同經濟圈的戰略定位和發展目標,形成各有側重、各具特色的人才發展格局,多維度綜合考慮人才的實際需求,激勵人才更好地發揮創新能力。(4)加強人才政策對國家重大戰略的服務意識,探索建立與國際接軌的全球人才招聘制度,打造與新質生產力發展相匹配的新型勞動者隊伍。以“一帶一路”倡議為重點,充分發揮人才政策與區域貿易協定、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等聯動作用,達成建設利益、責任和命運共同體的共識,降低出口企業在單一市場遭遇反傾銷制裁的政策波動風險,為中國外向型企業的發展提供更為穩定的外部營商環境,構建更高水平的國際貿易新體制(張鵬楊等,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