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時代文物保護傳承的法制回應

網絡生態中的文物保護傳承面臨許多法律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亟待有關法律制度加以回應和完善，將文物“觸網”納入法治軌道。

文物保護法提出明確要求

2024年1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以下簡稱“文物保護法”）迎來第二次修訂。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于2025年3月1日起生效，在強化保護力度、促進和規范合理利用的基本理念之下，對互聯網時代的文物保護傳承提出了一系列新要求。

一是強化線上文物交易監管。在鼓勵將信息網絡技術運用于文物保護和價值傳播的同時，本次文物保護法修訂還從強化和完善監管層面，對治理互聯網時代民間收藏文物的交易亂象予以回應。該法第70條將可以申請文物銷售許可的主體由原法中的“文物商店”修改為“文物銷售單位”，為更多市場主體合法開展文物交易（包括線上文物交易）預留了可能性。第73條要求文物銷售單位和文物拍賣企業在依法開展文物交易時如實表述文物相關信息，不得進行虛假宣傳，并且第90條規定對違反上述規則行為的行政處罰，這對于治理線上文物交易中知假售假、知假拍假和各類虛假宣傳行為具有重要意義。第74條要求有關部門建立文物購銷、拍賣信息與信用管理系統，推動文物流通領域誠信建設，更要通過信息化技術和信用管理體系，提升文物交易（特別是線上文物交易）的合法性和透明度。

二是利用信息網絡技術創新文物保護宣傳和價值傳播。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在第16條明確要求通過創新傳播方式加強文物保護宣傳教育；第55條進一步鼓勵文物收藏單位通過在線展覽等方式提高館藏文物利用率，以法制強化和保障信息技術和互聯網平臺在文物保護宣傳和價值傳播中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

三是加強文物保護信息化和數字化建設。信息化、數字化技術通過對文物進行全息記錄和轉化，使文化資源得以長久保存，其信息得以通過更加便利的方式為不同保護主體所共享，其保護價值得以通過互聯網在全社會得到彰顯和傳播，相較于傳統的文物保護方式更具有獨特性。推進文物保護信息化、數字化建設已成為提升文物保護利用水平、實現文化遺產全民共享的重要選擇。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第17條明確規定，國家加強文物保護信息化建設，鼓勵開展文物保護數字化工作，推進文物資源數字化采集和展示利用。這對依法推進文物保護信息化、數字化工作提出了明確要求。

相關法律政策提供保障與支持

除了文物保護法相關規定外，一系列相關法律法規及其配套政策文件，為治理文物“觸網”的實踐亂象，規范和助力互聯網時代的文物保護與傳承提供了一系列具體的保障與支持。

其一，線上文物交易規范和監督。隨著電子商務在我國的快速發展，《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網絡交易監督管理辦法》等出臺，線上交易行為被納入法治軌道。鑒于越來越多具有文物拍賣資質的拍賣行陸續開發了線上拍賣業務，2024年，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商務部、國家文物局等3個部門聯合印發《關于促進網絡拍賣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從網絡拍賣市場準入管理、網絡拍賣制度供給、網絡拍賣行業模式創新、網絡拍賣平臺技術創新、網絡拍賣企業服務提升、網絡拍賣活動監管執法、網絡拍賣監管協作、網絡拍賣平臺自治、網絡拍賣行業自律、網絡拍賣試點探索等方面，對規范和促進線上文物拍賣依法健康發展，提出一系列具體要求。

其二，涉文物網絡宣傳和直播的法律治理。近年來，有關部門為治理網絡直播行為亂象，出臺了一系列具有針對性的政策和規范性文件。2021年2月，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等7個部門聯合發布《關于加強網絡直播規范管理工作的指導意見》，從明確總體要求、督促落實主體責任、確保導向正確和內容安全、建立健全制度規范、提升綜合治理能力等多方面對規范和監督網絡直播行為提出要求，明確提出強化準入備案管理、建立直播賬號分類分級規范管理制度、建立健全信息安全管理制度，明確主播法律責任、壓實平臺主體責任等具體規范措施。同年5月，《網絡直播營銷管理辦法（試行）》出臺，對直播平臺、直播間運營者和直播人員等不同主體的行為規則和義務、責任加以明確規定。這些法律法規、相關政策與規范性文件，為規范涉文物網絡宣傳和直播提供了依據和借鑒。

其三，文物資源數字化成果開發利用的授權指導和正當權利保障。近年來，在“讓文物‘活’起來”的浪潮下，許多博物館在推動館藏文物資源數字化方面作出豐富探索并取得顯著成果，但在應用其數字化成果的過程中面臨著知識產權等方面的法律糾紛。為此，國家文物局于2019年印發《博物館館藏資源版權著作權、商標權和品牌授權操作指引（試行）》，對博物館館藏資源著作權、商標權和品牌涉及商業使用的授權進行指導。該文件明確，博物館可以將具有再次創作特征的數字信息資源的著作權對外授權，包括用于各類網站和自媒體的內容傳播，以及影視、動漫、游戲及視頻開發，并獲得相關收益。早在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就將著作權范圍擴展到作品的數字化形式，為數字化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提供了法律解釋依據。這些具有指導和規范意義的文件，為鼓勵博物館等文物收藏單位依法合理開發利用文物數字化成果、解決相關的法律糾紛，提供了詳細指引與有力保障。

現有法律規則仍有待完善

梳理文物保護法、其他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文件后不難發現，盡管信息網絡技術和互聯網平臺在推動文物保護利用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得到越來越多政府部門的重視，但當前相關的法律制度供給在應對實踐中多樣化的具體問題方面，仍有完善的空間。

第一，文物保護法相關規定較為抽象、籠統。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雖然明確鼓勵信息網絡技術在文物保護利用和價值挖掘傳播中的運用，并通過具體章節的多個法律條文為解決互聯網時代文物保護傳承實踐中部分具體問題提供了一定法律依據。但不難發現，無論是信息化建設、數字化保護，還是文物收藏單位開展線上展覽的法律規則，都以體現抽象性和原則性的鼓勵和引導規則為主，實踐操作層面的具體規定有待加強。

第二，具有針對性和操作性的規范法律效力層級較低。文物是不可再生的珍貴文化資源，文物保護利用是承載一定社會公共利益的公益事業。在文物保護法之外，知識產權、電子商務、廣告等領域法律法規及其配套規范能夠為規范以互聯網為平臺和媒介的文物保護利用和價值傳播行為提供一定的法制供給，但這些一般領域的法律制度和規則較難兼顧文物保護的特殊要求及其交易、利用的特殊性。國家文物局就博物館館藏資源數字化成果開發利用授權發布的指引規則，以及促進文物網絡拍賣的相關指導意見，雖具有較強的針對性，也直面和回應了實踐中許多具體問題，但二者從性質上看更體現出指導性。

第三，期待出臺更加具有針對性的配套法律規范。比如，在實踐中，對文物數字化成果網絡傳播可能遇到的知識產權糾紛，以互聯網為媒介的文物交易和文物價值傳播等活動可能導致的文物本體破壞、流失或價值遭到歪曲、貶損等問題的解決，需要充分和明確的法律供給。

文物“觸網”

法制建設之思

首先，通過配套法規文件細化文物保護法相關規定。

新修訂的文物保護法有關信息化建設和數字化保護的規定，以及其對民間文物交易若干規范的修改，為在文物保護利用實踐中更好地發揮互聯網媒介和平臺的積極作用提供了可能。然而，真正發揮這些法律規則的作用，有賴于以配套法規、規章文件明確這些規則的實施機制。具體而言，包括但不限于博物館在館藏文物數字化成果的開發利用和網絡傳播中應當承擔哪些責任，如何引導和激勵社會公眾正確利用網絡技術和平臺參與文物保護利用和價值傳播，文物銷售單位和文物拍賣企業如何獲得線上文物交易資質，有關主體在開展和參與線上文物交易時應當遵守哪些程序和規則，有關部門如何對文物“觸網”行為采取有效監管措施，等等?？梢躁P注的是，2019年頒布的《上海市民間收藏文物經營管理辦法》就文物購銷經營活動的電子商務經營者資質獲得，以及在當地注冊登記或有實際經營場所的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在提供網絡文物交易平臺服務時應當履行的管理責任進行了具體規定，為國家法規層面建立類似的制度和規則提供了有益借鑒。

其次，在制度設計中實現公益與私益的平衡。

文物及其數字化成果兼具公益與私益雙重屬性。在處理涉網媒介和平臺的文物保護利用相關糾紛時，需要以平衡公益與私益的理念和原則，完善有關制度設計。當前我國文物保護法律規范以公法層面的禁止性和義務性規則為主，知識產權、互聯網廣告、電子商務等領域的私法規范對涉文物的特殊情形又缺乏關注。因此，完善文物“觸網”的有關私法規則，通過對民事主體市場行為的明確規范和指引，切實保障其合法權益，對于激勵和引導其利用互聯網平臺參與文物保護利用和價值傳播，具有重要意義。

最后，完善和強化法律責任追究。

互聯網平臺的虛擬性和網絡傳播空間的廣泛性，決定了“涉網”文物違法行為，在執法管轄、調查取證、責任認定和追究等多方面，都具有與傳統違法行為責任追究所不同的復雜性和特殊性。避免網絡空間和平臺成為滋生和助長文物違法犯罪的“溫床”，有賴于從設定和實施兩個層面，完善“涉網”文物違法行為的法律責任追究機制，將發生在虛擬空間的文物保護利用行為切實納入法治軌道。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學法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導師、國際法與涉外法學系副主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遺產法教席”項目團隊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