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建構可視作一種編碼解碼過程,對彼此產生著重要作用。兩者之間具有塑造認知基模和文化符碼、互為非物質性和物質中介性、動態演變性的理論關聯。通過歷時性分析和共時性比較發現,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的文本類型與話語表達中呈現出積極與消極的編碼邏輯,并表現為三種解碼邏輯:多元文化基因共建新聞文本話語的妥協式解碼、輿論爆點沖擊主流新聞話語的對抗式解碼、文化基模與主流框架情感融合的同向式解碼。這些就產生了新聞報道的不同傳播效果。此外,二者在新型數字化、智能化、元宇宙等網絡空間中相互建構、動態發展,未來應注意觀察與甄別新技術應用新聞報道催生的文化基因。
【關鍵詞】文化基因;編碼解碼理論;新聞報道;文本話語
一、概念闡釋與問題提出
當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圖亞特·霍爾在1980年發表的《編碼與解碼》中借用馬克思關于“生產結構”的觀點,將信息傳播過程視為一個生產結構,認為信息編碼即傳媒話語的生產環節,解碼是傳媒話語的再生產環節,基本上與使用環節同時進行,以此深入探討話語與編碼解碼過程的關系。[1]該理論深入剖析了大眾文化傳播過程的編碼解碼規律,并與政治、經濟、歷史、社會等多種因素結合,關注信息傳播過程中受眾的反饋、參與再造環節,強調信息構建是詮釋的、社會性的,必定受到可感知的媒介因素和隱性的文化基因的影響。文化生產的制度社會關系通過編碼環節的特定語言方式,產生了有意義的話語式編碼訊息,這一訊息要生效,就必須被有意義的話語和方式解碼。[2]因而,新聞報道作為一種信息生產與傳播形式,也可看成一種編碼解碼結構,且通過文本與話語對社會事實進行建構,再傳至受眾。
“Meme”(模因)是英國著名演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仿照生物遺傳學概念“基因”(Gene)而創造出的概念,將進化論從基因層面升華至了文化層面,一般譯為“文化基因”或“謎米”,用來指稱“文化傳遞單位”。[3]文化系統是社會系統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文化基因作為其特殊基因,是指那些對民族文化和歷史產生深遠影響的心理底層結構和思維方式。[4]在保存和傳承時需經歷某種介質性的實踐過程,從而構建和沉淀文化記憶。文化基因與生物基因最大的共性就是具有傳承性,某種程度上與傳播產生一定關聯。
新聞報道作為傳播的重要形式之一,自然與文化基因具有相關性。在新聞報道實踐中存在幾種現象:一是中西方對同一事件的報道呈現出不同的話語表達與邏輯思維;二是不同國家的受眾對同一報道的解讀框架和認知思維不同;三是同一國家不同新聞主體的新聞生產與報道風格不同,受眾對其解讀和認知也會有所不同。追根溯源,文化基因會潛移默化地影響新聞報道的傳播效果,并引發不同的輿論效應。值得思考的是,新聞報道如何受到文化基因的影響?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如何建構?為此,本文將結合斯圖亞特·霍爾的編碼解碼理論,對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建構與呈現展開探究。
二、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關系的理論建構
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相伴相生、相互建構。兩者的理論關系具體表現在四個層面。
(一)文化基因塑造新聞報道的認知基模和文化符碼
基模指人的認知行為的基本模式或認知結構,是人在認識世界中形成的認知框架,它描述了我們頭腦中已有的知識對當前信息處理過程的影響,一般與媒介基模對應,由于受眾基模與媒介基模的符碼不同,可能會出現兩者相互妥協、對抗和同向的解碼方式。[5]在一般大眾傳播模式中,受眾基模在很大程度上被媒介基模所建構,受眾接收新聞報道時會根據基模有選擇性地注意、感知、理解和記憶報道中的信息。認知基模的形成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如主觀上的個人認知理解能力及思維模式,包括文化基因的影響;客觀上個人的成長經歷、家庭和社會環境、學校教育等。其中,文化基因是人們在社會實踐以及文化傳承中形成和沉淀下來的精神影響因子,在某種程度上通過文化符碼的方式嵌入新聞報道中。而新聞報道體現了媒介基模對受眾基模具有建構和主導作用,受眾基模也會基于個體的認知基模做出反應,互聯網時代的文化基因會在受眾基模里發生變異,不再完全受媒介基模建構。
(二)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非物質性聯動
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屬于非物質性的意識形態范疇,超越媒介物質本身,具有自身的文化機制。這種非物質性聯動不同于物質文化遺產的實體傳承,而是通過符號編碼、情感共振與認知重構的動態過程,在虛擬與現實交織的場域中完成文化的迭代與意義場再造。二者共同編織的意義網絡,既是文化創新的孵化器,也是價值解構的試驗場。首先,新聞報道追求的是及時、真實、準確、客觀、全面地傳播信息,而文化基因作為人的一種主觀意念,在信息傳播過程中發揮著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文化基因具有病毒式繁殖的生物學隱喻,其攜帶的符號信息能在宿主(受眾)的意識中觸發裂變式傳播。其次,把抽象的文化基因與理念植入新聞報道,轉錄、編碼成具體的符號表達,主要通過新聞報道的話語表達與文本生產等精神產品的符碼呈現出來。在此基礎上,文化基因塑造了新聞的文化價值、報道文本、話語風格等,如文學新聞、新新聞主義等新聞類型,這里的文化基因既是一種“文化因子”,又是“文化、文學性”的代名詞。在社會學家舒德森眼中,新聞作為一種特定的文化形式,其生產方式與文本呈現方式是社會歷史的產物,(應)到歷史中去尋找其產生、發展與變化的軌跡。[6]這啟示我們可用歷時性、文本話語與社會權力生產的視角去探討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之間的非物質性關系。
(三)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物質中介性
“物質性轉向”(Materialism Turn)在文化研究領域主要關注從歷史維度考察傳播、媒介與文化的基礎設施,揭示了信息傳播中符號意義與載體技術的辯證互動。[7]物不僅象征了各種文化觀念和成就,也是各種文化觀念和成就的具體體現,能夠建構人的觀念、心理、情感、種族等文化身份。[8]因而文化基因蘊含在物質文化中,與新聞報道通過媒介相互建構,兩者的物質性關系某種程度上通過媒介物質性體現出來。媒介物質性,泛指一切涉及“物”與“物質”的媒介構成、媒介要素、媒介過程和媒介實踐,而“媒介”本身所具有的物性也由此重新顯現。[9]既有的媒介物質影響了我們的認知思維和具身體驗,成為塑造文化基因和新聞報道的物質載體,包括硬件工具、數據基站和文化基礎設施等空間拓撲重塑,這些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新聞報道的傳播效果和人的思維認知。從報紙、電視等傳統媒介,到智能手機、掌上電腦等新媒介,這些被“虛擬化”和“賽博化”的非物質形態掩蓋了如紙等刻寫設備、作為新聞報道客體的文化紀念品等具體物質本身。在未來人工智能的萬物皆媒時代,研究新聞報道與文化基因,不能忽略對承載文化基因的新物質與技術的討論。馬丁·海德格爾談道“語言是存在的家園”,既指出了符號、文本的建構功能,又強調了自然的物性與人類的創造性須臾不可分離,兩者統一于時間性、歷史性以及大地之上。[10]
(四)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動態演變性
文化基因跟生物基因一樣具有類似的傳染、復制、保持、變異的特性,正是文化基因的穩定性和可變性,保證了文化發展、演變過程中穩定性和變異性的統一。[11]新聞報道作為文化基因影響和建構的對象之一,會隨著社會實踐活動的發展而演變。它在大眾傳播時代到互聯網新媒體時代的歷史長河里扮演了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記錄者”角色,作為文化基因和文化記憶的流動載體,與文化基因相互建構,動態演變下去。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互動本質上是社會共識的再生產過程。新聞既是模因的傳播載體,也是其變異催化劑,而模因則賦予新聞以文化意義的延續性。在技術、權力與公眾參與的三角關系中,兩者的動態演變揭示了現代社會中意義爭奪的復雜性,也為理解后真相時代的輿論生態提供了關鍵線索。因此,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關系,可以被視作文化符碼在新聞報道中的編碼解碼過程。文化基因貫穿新聞報道與生產的始終,為新聞報道提供有意義的文本與話語生產符碼,這種符碼受社會主導話語影響與建構,且在編碼解碼過程中與多種因素相互影響、相互制約,共同呈現新聞報道的傳播效果。同時,新聞報道中呈現的信息在解碼后又進入了語境化的社會和組織結構之中,經過動態性演變后逐漸沉淀和建構新的文化基因。
三、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編碼呈現
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均由來已久,文化基因的內涵博大精深。它在具體的新聞報道中需通過新聞主體和物質性的工具進行編碼,轉化成具體的文化符碼,其中主要是新聞話語和文本。在歷時性層面,書寫媒介不同,行動者的角色及其社會行動的“形塑或轉換”也不同,從而創造了不同的文本內容、話語生產與傳播。[12]從傳統大眾傳播時代到互聯網時代,文化基因的作用在新聞報道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在此通過提煉文本和話語,來分析文化基因通過何種文化符碼、如何雙向作用于新聞報道的編碼環節。
(一)文化基因編碼文本類型與呈現方式
文本是話語的復合體,也是文化上有意義的符號組合,是呈現新聞報道的重要元素之一,也是文化基因的載體,而文本又是由漢字、圖像等多模態符號組成,這些構成了中國文化的基本粒子和自變量。[13]多元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文本的編碼也有積極與消極之分。
1.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文本的積極編碼
中國儒家的“和而不同、天下大同”思想與西方自由開放的文化基因,均鑄就了新聞報道的文本多樣性和開放合作性,表現為中西新聞報道中的資源共享和雙語文本呈現,報道對象跨越國界,文本呈現也追求國際視野;而文化基因中的顏色因子,對新聞報道的文本和界面呈現具有重要的表征意義。如紅色是我國文化中的基本崇尚色,象征熱情、喜慶、隆重,因此用紅色作為新聞文本的符碼,呈現喜慶隆重的國慶、新年類主題新聞報道。
隨著新興傳媒技術的革新和社會環境的變化,文化基因的內涵也相應革新,新聞報道吸取互聯網文化基因后,催生了評論文本、鏈文本、數據文本、VR文本、AI文本等各類文本類型,通過文字、聲音、視頻、虛擬情景等文化符碼呈現更多內容。未來多模態的文本新聞話語將漸成主流,這有利于新聞文本的意義生產,擴大新聞報道的傳播范圍,提升傳播效果。此外,中西方文化基因部分融合后,西方的部分新聞報道理念也逐漸被中國吸收,文化基因開始作為一種文化權力、文化風格、文學思維或文化價值形塑新聞報道新特性,出現了新聞專業主義、解困新聞學、建設性新聞等文本體裁,以及文學新聞中的非虛構寫作、新新聞、報告文學等多種文本門類。[14]
2.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文本的消極編碼
中國儒家思想中的“君子重義,商人重利”和“無奸不商”的思想文化,反映出部分中國人骨子里“重利輕別離”的商業價值觀。同樣,西方達爾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文化基因,在競爭日益激烈的新聞行業中,均易造成侵擾悲痛、新聞尋租、虛假新聞等違背新聞倫理的亂象。諸如此類負面文化基因對文本的消極編碼表現為虛假圖文、彈窗廣告、黃色圖片、無關鏈接、標題黨、文不對題、圖文不符等失范文本呈現。
此外,中國幾千年的農耕文化決定著其思想內核以群體意識為主,而最小的群體集合就是一個家庭,由此形成的家文化思想、家文化理念和家文化體系,表現為人們注重社交和人情關系。互聯網文化基因的繁榮發展,給新聞報道的文本呈現帶來豐富性和便捷性的同時,也帶來一些問題。如網民通過親朋好友關系建立的微信朋友圈、視頻號、社群隨意轉發未經證實的自媒體信息,造成虛假信息的多級傳播與加速發酵。因此,在互聯網時代如何汲取文化基因之精華,去除文化基因之糟粕,為新聞報道文本提供正面呈現,值得深究。
(二)文化基因編碼話語生產與表達思維
新聞話語分析的目的在于話語建構,實現話語的外在表征與內在權力的結合,主要關注新聞事件背后的意識形態、新聞事件的表達與語言運用,反映出新聞報道背后的思維模式和認識過程。[15]文化基因影響著新聞報道的話語生產與思維表達,在新聞報道中的編碼亦有積極與消極之分。
1.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話語的積極編碼
中國文化中的系統性思維、“大一統”的思想觀,使得中國新聞報道具有較強的政治色彩,主要體現強烈的國家榮譽觀、愛國主義精神。在重大突發性事件新聞報道中,常用激勵性的話語和科學的統籌觀正面宣傳,發揮正向輿論引導、政策宣傳和穩固民心的作用,我國媒體對重大突發公共事件的宣傳動員報道便是最好的證明。中國儒家思想中孔子的“仁者愛人”、孟子的“民貴君輕”、墨子的“兼愛非攻”等傳統思想體現了中國人重視人文關懷,因而新聞報道的議題較多聚焦婦女、兒童、老人等群體。我國自古以來“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家國情懷,誕生了一批通過輿論監督伸張正義的新聞記者。
而西方文化中對生命個體重視的文化基因塑造了西方新聞報道中對個人價值的更多關注,追求新聞倫理和新聞專業主義。西方科學傳統和思維方式中最重要的兩個支柱——邏輯推理和理性抽象源于古希臘文明,這樣的文化基因使得西方的新聞記者和報道話語偏分析事實和理性,也體現為超然物外客觀取向等邏輯性話語。[16]
2.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話語的消極編碼
中國人在四大發明中表現出了超越西方的驚人智慧,但未進一步探究背后的自然科學規律和性質,加上社會環境和政治原因壓制了近代自然科學的發展,使得類似于墨家學派倡導科學思維的文化基因未能延續下去。[17]儒家文化和禮樂文明體系下的“德治”“民本思想”造就了中國注重人的主體性和實踐經驗而輕視論證的文化基因,具有典型的人文和情感思維特征,體現在情感性、主觀性等話語表達中。其中,注重情感主導,忽視邏輯論證思維,在新聞報道中表現為新聞記者憑個人主觀經驗報道新聞,易產生歧義或想當然的話語表達,這也是不斷出現反轉新聞的原因之一。而西方雖然注重科學與邏輯思維,但“重小我”的思想使其過于理性和商業化,新聞報道以獵奇、揭丑性話語為基本特征。同時,后真相時代的部分新聞報道喪失公共理性,刻板印象和情緒主導判斷造成了煽情或缺乏客觀邏輯的新聞話語表達,從而加劇了新聞報道下的輿論審判和網絡暴力現象。此外,互聯網的匿名性、多元主體性,涌現了很多基于不同負面文化基因的UGC新聞,易出現低俗、虛假的話語表達內容,這也是文化基因中的負面編碼體現。
四、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解碼呈現
編碼解碼理論改變了大眾傳播模式中信息傳播者與受眾的線性理解,賦予了受眾在解碼過程中的內容生產意義和意識形態的自主性。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解碼過程,同時也是檢驗新聞報道傳播效果的過程,主要體現在互聯網時代受眾吸收的文化基因作用于新聞報道文本與話語的解碼,受眾解碼后的反饋伴隨新的新聞報道進入編碼系統重塑文化基因。
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解碼表現為:文化基因對輿論爆點和新聞話語具有形塑作用;文化基因不同,媒介文化不同,在解碼過程中對新聞報道的關注點不同;詮釋框架不同,刺激的情感臨界點和社會行動不同。根據霍爾模式,可以從妥協式解碼、對抗式解碼和同向式解碼[18]三個層面來探討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解碼過程,及其與新聞報道之間的邏輯建構關系(如表1)。
(一)妥協式解碼:多元文化基因共建新聞文本話語
互聯網時代,受眾角色轉向可自主生產內容并參與新聞報道的“用戶”角色,因而新聞報道的內涵也發生了改變。PGC和UGC的新聞文本與話語,使得受眾參與其中,通過微信、微博等新媒體平臺共建、共享和共解新聞。霍爾模式的妥協式解碼,即部分基于媒介提示的意義,部分基于自己的社會背景來理解信息。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妥協式解碼,主要表現在不同文化基因作用下的網民對新聞報道的解讀不同:一方面對主流媒體保持相當程度的認同,另一方面強調自身的社會立場。
就體育比賽失利類新聞報道來說,文化基因不同的中西方媒體呈現的新聞報道不同,受眾的解碼方式也不同。中國的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表現為重視人的主體性,擅長人文思維和偏倚情感的引導,多采用“勤奮刻苦”“為國爭光”等情感召喚和鼓勵式解碼話語。而部分網民也深受主流新聞報道框架的影響,加上“集體主義”等文化基因的刺激,情感先行,對主流新聞報道保持很大程度上的認同。但與此同時,另一部分網民通過其他媒介吸收了“講事實、擺證據”的文化基因,且經互聯網平臺賦權,共建揭露真相、理性分析原因的新聞文本話語,傳遞自己對該類新聞報道的解碼立場,生產新的新聞文本。如2023年杭州亞運會中國男足失利事件引發輿論廣泛關注,在事件初期,部分國內主流媒體對國足持力挺態度,報道聚焦在“拼搏精神”“雖敗猶榮”“不放棄就是英雄”等;而西方媒體聚焦理性分析歸化球員政策失效和體制僵化。但后期,不少自媒體報道引領受眾反省和理性回歸,引用數據對比分析日韓青訓投入等問題。這是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妥協式解碼的有力體現。
(二)對抗式解碼:輿論爆點沖擊主流新聞話語
新媒體時代,技術賦權下的互聯網用戶,其“傳者—受者”的雙重角色意味著擁有了更強的網絡空間話語權。中國當下輿論場可分為由主流媒體支撐的官方輿論場和由非主流媒體支撐的民間輿論場,兩大輿論場時而對立、時而融合。[19]霍爾模式的對抗式解碼即對抗式解讀,指受眾對媒介提示的信息意義作出完全相反的理解。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對抗式解碼,主要表現為不同文化基因的受眾對于同一新聞報道的理解不同,以及雖理解主流新聞報道話語和文本的表層、隱含意義,但受某種文化基因驅動,抵抗編碼者所欲傳達的意義,并通過引爆輿論點來強化自身的輿論立場。這樣的解碼方式在輿論場或多或少受到傳統文化基因和社會記憶類新聞報道二次建構的雙重影響,表現為情緒主導、刻板印象、抱團取暖等解碼行為,反構和沖擊主流新聞話語。
(三)同向式解碼:文化基模與主流框架的情感融合
文化基模是文化基因生成的認知結構和模式,不同的新聞報道框架將觸發受眾不同的認知基模,文化基模又會反饋到新聞報道中。因而與受眾建立情感連接和共情傳播的程度直接影響著受眾對新聞報道內容的接受度,也影響了新聞報道的傳播效果。霍爾模式的同向式解碼或稱優先式解讀,即按照媒介賦予的意義來理解信息。文化基因在新聞報道中的同向式解碼主要表現為受眾對新聞報道的解讀和理解符合媒介認知基模,認同和接受主流新聞傳播的支配性意識形態。
以中國重大節日類、紀念性新聞報道為例。不論中外,文化基因對于此類新聞報道的解碼都呈同向式解碼,因為這是符合集體利益和公共價值的新聞報道,報道客體是群體而非個人。就中國來說,自古以來“忠孝兩全”“集體主義”文化基因使得國人“強烈的民族榮譽感和愛國主義”觀念根深蒂固。如每年的國慶新聞,以《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為代表的主流媒體新聞報道,運用豐富多樣的新聞報道文本和統領性的話語共同呈現國家生日主題,在紅色文化基因的作用下激發了網民的愛國主義情感,此時大眾的文化基模與主流敘事框架實現了情感融合,網民對此類新聞報道的解碼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同向性。另外,當下網絡媒介的內容表現形態影響著宏觀維度的社會感知,娛樂化、碎片化、即時滿足等特性成為新一代大眾認知基模的底層邏輯。當媒介的內容表現框架傾向于滿足大眾的娛樂需要時,也使得大眾擁有更加娛樂化的思維方式,這種交互影響著整個社會的認知基模。又如網絡流行語、表情包等網絡亞文化的符碼呈現以及數據新聞等新型互聯網文化基因,均在主流新聞報道的文本和話語框架中得到了互聯網用戶的合理運用。
五、結語及展望
綜上所述可看出,不論大眾傳媒如何發展,文化基因均作為一種“轉譯中介”在新聞報道中起著編碼解碼作用。同時,文化基因又被新聞報道以“記憶建構”的方式不斷呈現和重構,兩者形成相互建構、相互呈現的關系。文化基因對新聞報道的編碼解碼與相互建構過程,就是文化基因生成、過濾、再造、保持、傳遞的過程。本文研究有助于在不斷變革創新的新聞實踐中,重新審視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的形塑與建構關系,為理解中西方新聞報道的不同、創新新聞報道方式提供借鑒參考。
在新的算法推薦和人工智能技術下,需要對機器智能不斷發展與沉淀的文化基因保持觀察,同時注意以“和而不同”的理念指導人機協作來甄別與提取正向文化基因。[20]如何提取已有文化基因中的精華?如何通過新聞報道重構和生成積極的文化基因,并通過人工智能和機器算法保持復制?文化基因與新聞報道、媒介、身體之間的物質性如何建構和呈現?新時代的解碼編碼關系已經模糊,如何規訓和重構新一輪新聞報道中的文化基因,并形成較為共性的建構關系和內涵外延等問題,均是以后學界與業界須共同探討的長期課題。
[本文為重慶市高等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233275)、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青年項目(2024NDQN073)、重慶工商大學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2355012)和校級教改項目(2024028)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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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月月,重慶工商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講師(重慶 400067);李彬,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北京 100084)。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