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深入探討先鋒文學影視改編在情節構建、人物形象塑造、主題表達方面的共性。通過分析具體案例,揭示先鋒文學作品在影視化過程中其先鋒性是怎樣一步步妥協于電影的通俗性與藝術性,如何適應影視媒介的特性進行再創作,進而導致先鋒文學的轉型。研究發現,先鋒文學影視改編普遍呈現出情節簡化與溫馨化處理、人物形象飽滿與溫暖化塑造、主題窄化等共性。這些共性特征不僅影響了先鋒文學的傳播與接受,也為影視藝術的創新與發展提供了啟示。
【關鍵詞】先鋒文學;影視改編;創作轉型
【中圖分類號】B23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02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07
基金項目:2024年度南通大學創新訓練計劃國家級立項項目“文化自覺視角下先鋒小說及其電影改編研究”研究成果(202410304001Z)。
2023年根據余華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河邊的錯誤》受到了廣泛的關注,也讓“先鋒文學”這一在20世紀80年代橫空出世,在20世紀90年代又逐漸式微的文學流派重新回到大眾的視野。與其他文學流派不同的是,先鋒文學在它短暫十年的發展歷程中,是由電影改編取得較大反響。在電影改編推動文學發展的過程中,作家對影視改編持有不同態度,一是像余華、蘇童、劉恒等“觸電”作家,在多次的影視改編后,作品的先鋒性被削減,寫法轉型;二是像殘雪這類一直拒絕改編的作家,一直保持著先鋒性進行獨立的文學創作。
本文通過對現有文獻的分析和先鋒文學作品與其改編電影的閱讀觀看,將立足點設在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共性,通過對情節建構、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題表達方面改編共同點的研究,探析先鋒文學與其影視改編的互通關系,以及先鋒文學的興與衰。
一、 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情節構建:從冷峻到
溫馨的轉化
小說和電影,作為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都具有極強的敘事能力。然而由于它們呈現方式的不同,在情節構建方面多有差異。先鋒文學作品多運用象征和暗示等手法,側重作者個人對現實的映射和對社會問題的反思。因此,先鋒文學作品的情節大多為作家的思想和文章的主題服務,在影視改編過程中,勢必會對部分情節進行二次創作和構建。同時,小說的影視改編可以看作是導演編劇的再創作,作家和讀者對于作品的不同理解也會影響最終的呈現效果。
以莫言的小說《白狗秋千架》與改編的電影《暖》為例,能夠清晰地看到這種冷峻到溫馨的轉化。原作集中表現了農村生活,在電影中則轉化為一種溫暖憂傷的懷舊情感。這種轉變其一體現在高密東北鄉到江西古徽州的背景變遷,使電影整體的基調氛圍轉變,具有一種文藝懷舊感;其二體現于情節結尾處理,小說結尾于暖在高粱地“借種”,她要一個能說話的孩子,以極端偏激的方式反抗悲慘的命運與生活,而電影刪減了這一殘酷的現實,改為啞巴丈夫目送著暖和她健康的女兒離開,增添了溫情元素。原作展現的是一個農村婦女在經歷命運種種打擊之后的絕望掙扎和“我”面臨的一個倫理選擇困境[4],與電影形成鮮明的反差,電影回避了現實的殘酷,使情節由冷峻轉為溫馨。就如霍建起所說:“藝術未必要直面現實, 它所追求的,是一種中庸、和諧, 禮樂相濟、人情融融的溫情美。”
先鋒文學的影視改編作品通過情節的調整影響整部電影的敘事節奏,也帶上了導演的個人風格,使主題表達合乎導演的想法。這有助于影視的更好呈現,吸引更廣泛的觀眾群體,但同時也偏離了原著中作者想要表達的主題。情節的重構和敘事節奏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柔化了先鋒小說應有的棱角,讓整體氛圍柔和,這種削減雖然有助于電影效果更好呈現,但實際上背離了先鋒小說的特性。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情節構建是一個再創作的復雜過程,它需要考慮的是拍攝難易、呈現效果和市場需求,涉及原作與改編作品之間的風格差異和導演的個人風格與主題表達等多方面。而對于先鋒文學的作家而言,這種影視改編的變化也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他們的寫作手法和創作風格。隨著越來越多的先鋒文學作品被改編成影視作品和一部分先鋒文學作家的主動“觸電”,作家們不得不考慮如何使自己的作品更加適應影視化的需求和市場改編的需要。這種適應過程往往會導致他們逐漸放棄一些先鋒性的元素和手法,使小說的先鋒性相對減弱。
二、 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人物形象:飽滿與溫暖的雙重塑造
人物的設置對于整個電影而言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環節,合理的人物設定能夠在有效時間內推動情節發展,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先鋒小說因其獨特的敘述手法和內容,人物形象往往帶有極端化的特點,在此情況下,為適應改變需要,人物形象多有變化。
煽情是影視消費主義的一件重要法寶,在《白狗秋千架》和《暖》的對比分析中這一點被突出體現。小說中暖的命運坎坷、獨眼、嫁啞巴、生了又啞又傻的三胞胎。接連的艱辛讓曾經美麗的暖變得兇惡粗俗,對知青們的思鄉之情不以為然地爆粗口。與在書中暖一生都是不幸不同,電影中,獨眼的暖變成了跛腳的暖,三個啞巴孩子成了一個聰明健康的女孩,因此在苦難被刪減的背景下,暖的人物形象自然少了戾氣。影片結尾,啞巴丈夫以廣博的胸襟讓暖和女兒離開,讓觀眾感動的同時也讓影片收尾于溫暖,激發了觀眾對暖今后溫暖的生活的聯想。
小說《白狗秋千架》則始終處在低壓的氣氛下,文字尖銳冰冷,整體氛圍陰暗。這也是先鋒文學普遍呈現的效果。影片《暖》整體的懷舊感和溫暖憂傷的畫面與小說有很大的出入,但是電影呈現出的溫暖卻正是觀眾被吸引和感動的點。這種與原著完全相反的改動對于電影來說無疑是成功的,就連莫言都說自己被煽出眼淚來。[4]在先鋒文學作品中,大部分人物形象都被展示為極度的悲和極度的冷,比如《透明的紅蘿卜》中的黑娃,《現實一種》中的山峰、山崗。因為先鋒文學具有文本意義消解的藝術特征,人物僅是一個符號。那么,電影對于人物形象飽滿化、溫暖化的重塑實際與先鋒文學的自身特點相左,偏離了文章本來的主旨和想要呈現出的效果。
這都是在人物形象改變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同時,為了迎合導演的審美需求,一些角色還被冠以不同的職業,例如張藝謀致力于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傳承發展,因此電影《活著》中福貴變成了皮影戲的表演者,而不是小說中單一的地主與農民形象。這些對人物形象的改編和人物關系的重構,符合了電影的表達方式,同時也產生小說電影人物割裂、電影人物扁平化的問題,并不能很好地通過影視的傳播促進先鋒文學的傳播,不能讓觀眾探究先鋒文學的深層內涵。
三、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主題表達:窄化與意識
形態的注入
小說的電影改編有效地擴展了文學作品的生存空間與傳播空間,但電影的特質也決定了改編文學作品時,會著重表現符合電影主題的內容。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原著的文學性和思想內涵,導致了深度的缺乏。文字的二維呈現和影視的三維展現在不同的空間層面帶給讀者和觀眾不同的情感體驗。作者在創作時要注重作品的文學性,而導演在改編過程中則要注重藝術性、帶入性等審美性質。他們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去向受眾群體靈活多變地展示所要敘事的故事內容,而敘事主題是敘事內容中的靈魂所在。[3]
莫言的《白狗秋千架》在新時期革故鼎新中接續“五四”啟蒙文化主題,完成書寫中心和邊緣位置的互換,成為新意識形態的表征。它的改編電影《暖》建基在改革開放場域,簡化原著主題,注入新的意識形態意涵。小說內涵豐富,具有超時空的意義,而電影則僅選取原作具有豐富內涵的一部分,窄化了作品的意義空間,壓制了一一生產的多種可能性。《白狗秋千架》創作于1985年,這一時期文化、科學和理性哲學成為知識分析追求的目標,在這種社會思潮的影響下,莫言的《白狗秋千架》旨在于紅色經典小說影響的焦慮中尋找文學創作實踐的突破口。[1]對于傳統文化的反思,對于基因和生命力的思考難以被電影呈現,而有關作者對社會問題的剖析與思考,畫面的表述也遠不如文字的力量振聾發聵。電影《暖》不局限于具體的時空,拍攝出具有長時段歷史文化的特征和風貌,符合“主旋律”的基本標準,肯定鄉土現實生活中的愛情,讓整部電影的基調更加溫和。[1]而莫言與霍建起對于鄉土社會的不同理解又導致了最終呈現效果的差異,同時電影兩個小時的時長限制也確實難以將原作中的思考角度全部呈現,只能適當截取并加以改造。
在小說《活著》中,余華認為活著是學會忍耐無法擺脫的困境,為活著本身活著。因此主角福貴經歷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大悲大喜。他家境殷實,娶到了米店老板的漂亮女兒家珍,有一對兒女,但他也經歷了一夜破產和所有親人的接連離世,他的前半生順風順水,他的后半生坎坷崎嶇。這種巨大的反差感在電影里被弱化,張藝謀采取更柔和的方式,表達希望人們走出執念、積極地活著的主體思想。于是家珍、二喜、苦根(電影更名為饅頭)沒有死,有慶的死法從抽血被抽死變為了不小心被倒塌的墻壁壓死,一切都顯得更加有人情。余華作為電影《活著》的編劇,與張藝謀曾產生分歧,但最終臣服于導演的想法。盡管學界對于《活著》是否為真正的先鋒文學作品保持存疑態度,但是作家余華一定是先鋒派的代表人物,通過對兩者的分析依然能讓我們明晰文學與電影的差別。
時過境遷,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這一批先鋒文學作品,在90年代和21世紀迎來了改編熱潮,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人們的思想也在隨時間改變。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現實情況引發人們不同的理解,因此文學與電影的主題表達方面也產生了差別。
四、先鋒文學影視改編的影響與啟示
在這些先鋒文學的改編作品中,不難發現不論在主題、情節還是人物方面都被削弱了復雜性和冷酷型,讓整體氛圍變得柔和,讓故事內容更溫馨,讓人物形象更飽滿和藹。這是先鋒文學改編的共性,也是先鋒文學作家的創作方式被影響的原因之一。一個小眾的文學流派被進行影視改編,推到大眾的眼前,這有助于提升大眾對先鋒文學的關注度,但是這或許也打破了先鋒文學的小眾,讓這批先鋒文學作家相對減弱了對形式和語言的追求,轉而更加關注人物命運,以平和敘事為主。這種轉變增加了影視作品的觀賞性和商業性,但也削弱了先鋒文學的文學性和批判性。但是電影是否只有直白地呈現溫暖才能感動觀眾,是否只有溫暖柔化的處理才能拍出一部好的改編電影?2023年上映的《河邊的錯誤》是近年來少有的先鋒文學改編作品,它遵從原著,保留了原作怪異荒誕的氛圍,與原作一樣圍繞幺四婆婆被殺這一案件展開。它沒有加入溫暖人心的情節,沒有讓人物形象正常化,同時也沒有強硬加入明確的主旨。但是這并不影響它以3.1億的票房刷新了文藝片的票房紀錄,是一部引人深思、打動人心的好電影,網絡上對于這部電影鋪天蓋地的討論也證明了如今仍有很多人關注先鋒文學的改編作品。
先鋒文學的影視改編影響了一批作家的寫作方式,讓他們開始嘗試轉型,而殘雪作為從始至終拒絕影視改編的先鋒派代表作家,雖各階段的寫作風格有所不同,但荒誕感卻從一始終被完好地保存下來。先鋒文學的影視改編,大部分的都將原作的冷漠變得溫和,人物形象也更突出善的一面,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先鋒性。但這一過程中,同樣不能忽視先鋒文學影視改編帶來的啟示和積極影響。導演為表現原作的詭異感、粘膩感和復雜的人物心理變化,也不斷進行了象征鏡頭、長鏡頭的拍攝實驗,推進了影視藝術的發展。即使影視改編影響了大批先鋒文學作家的寫作習慣,兩者仍有相互的成就。對于改編作品來說,在保證觀眾觀賞度的同時,還要讓他們體會到影視作品的思想深度,助燃回看原作的熱情。正視電影對小說的影響,凸顯小說的價值和意義。讓兩者互幫互助、攜手共進,才能創造當代文藝的燦爛華章。
針對目前影視改編的現狀,需要不斷提升改編劇本的質量與電影拍攝的手法,以更好地發揮影視改編對先鋒文學發展的推動作用。同時,對先鋒文學作品影視改編的進一步研究,也能讓大家更好地認識到影視改編中存在的問題,讓先鋒文學的大眾熟知度更高,讓先鋒文學影視改編之路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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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藝飛,女,南通大學文學院2023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