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副詞“多”的語法語義分析

【摘要】語氣副詞“多”在使用時頗具特點：在語法上，“多”可以后接名詞、動詞、形容詞等成分組成“多X”結構，作主語、謂語、定語、補語等多種句法成分，亦可獨立成句。在語義上，一方面，“多”具有程度義，并可以修飾含有隱性程度義的詞語時激發其程度義；另一方面，“多”在不同語境中表示強調、懷疑、估測等不同的主觀語氣，并具有評注性。

【關鍵詞】語氣副詞；多；語法；語義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0-011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0.034

“多”作為使用頻率較高的副詞，在《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1]、《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2]、漢語大字典（第二版）[3]等工具書中均已對其意義及用法做出了精要的闡釋。

對于副詞“多”的具體歸類問題，學界尚無定論，前人著作多將其歸類為程度副詞，但同時指出“多”常出現在感嘆句中；太田辰夫將“多（么）”看作感嘆、疑問兩用的副詞[4]；張誼生將“多”同時歸類為程度副詞和評注性副詞（語氣副詞）[5]。據此，本文將分析“多”作為語氣副詞時語法語義，以期對“多”的語氣副詞用法提供參考。

一、“多”的語法特點

經考察，語氣副詞“多”后既可以接謂詞性成分，又可以接體詞性成分，在特定情況下，還可以后接量詞。

（一）“多”+謂詞性成分

語氣副詞“多”在句中主要修飾謂詞性成分，例如：

（1）面對可能的犧牲，他們有多怕？（《人民日報》）

（2）大青白日去逛，那夠叫人多笑話呀？（亞鈴《何喜珠》）

副詞“多”在例（1）和（2）中的“多”既可修飾單音節動詞，如例（1）的心理動詞“怕”，又可修飾雙音節動詞，如例（2）的“笑話”，多表示人的心理活動、情緒、態度等。

除動詞外，“多”也可以修飾形容詞，如：

（3）你瞧他家吃的東西，多可憐哪！（蔡友梅《勢力鬼》）

（4）瞧他胳膊腕，有多白呀！（蔡友梅《新鮮滋味》）

“多”可以修飾的形容詞主要是如例（3）的“可憐”和例（4）的“白”一類的性質形容詞，一般不能修飾狀態形容詞：可以說“多白”，但不能說“多雪白”，且形容詞的重疊式前也不能受“多”的修飾。

除謂詞以外，“多”還可以修飾謂詞性短語，如：

（5）你這么挑水，多費時間啊！（《人民日報》）

（6）這喝湯，多是一件美事啊！（電視劇《激戰江南》）

（7）他怕我誤點，及時地來催促。多有智慧。（《人民日報》）

（8）你看它們多能吃！（《人民日報》）

（9）大貴多會給咱窮人辦事！（梁斌《紅旗譜》）

例（5）中的“多”修飾動賓短語“費時間”；例（6）和例（7）的“多”修飾的是以本身動作性較弱“是”和“有”構成的短語“是一件美事”“有智慧”；例（8）的“多”修飾被助動詞修飾的短語“能吃”；例（9）的“多”修飾的是多層次短語“會給咱窮人辦事”。

相較而言，“多”所修飾的中心詞為形容詞的短語種類較為單一，以狀中短語為主：

（10）這么嘟念，讓人家聽了多不好！（《人民日報》）

（11）你想，這是多不容易的事！（《人民日報》）

例（10）（11）的“多”和“不”分別與各自的中心語“好”“容易”組合，構成多層狀語。其中“不”先對中心語進行否定，“多”再修飾狀中結構“不好”“不容易”。

（二）“多”+體詞性成分

語氣副詞“多”在某些情況下還可以后接體詞性成分。

（12）豬尾巴還富含蛋白質和膠原蛋白，多營養啊！（網絡語料 微信公眾號）

（13）多市儈一小人！咱以后可離他遠點！（自擬）

（14）你這事辦得摳摳搜搜，顯得你自己多小家子氣！（自擬）

此時的“多”與形容詞的“多”不同，并非強調被“多”修飾的成分的數量之多，而是表示句中的主語所具備的某一性質、屬性或特點要高于一般水平。這些被“多”修飾的成分若本身具有[+屬性]的語義特征，則可以被“多”直接修飾，若本身并不具有[+屬性]的語義特征，則該詞在語境中發生了臨時的隱喻，不再表示這些事物本身，而是用以表示該詞本身特有的，或與該詞密切相關的性質，如：例（12）中的“營養”原意是：“機體從外界吸取需要的物質來維持生長發育等生命活動的作用；養分。”[2]在此句中表示的是“含有養分的數量或種類多”這一性質，“豬尾巴多營養”即“豬尾巴”具有“含有養分的數量或種類多”這一屬性，“營養”一詞在多的影響下活用了。例（13）中的“市儈”原意是：“本指買賣的中間人，后指唯利是圖的奸商，也指貪圖私利的人。”[2]在這里則表示“唯利是圖、貪圖私利”等市儈具有的一切特點。例（14）中的“小家子氣”屬于“具體名詞+氣”的特殊結構，這種具體名詞添加后綴“氣”以后變為抽象名詞，可以理解為“具有這一具體名詞所代表的這一類人的氣質”，“小家子氣”表示人的舉止、行動等不大方，具有一種“小家子的氣質”，此類名詞本身具有描寫性質，因此可以被“多”修飾。

二、“多X”的句法功能

可以被語氣副詞“多”修飾的成分既有體詞性的，又有謂詞性的，但與“多”組合后的“多X”結構多是狀中結構，在句中或句前作謂語、定語、賓語、補語，還可以獨立成句。

（一）“多”修飾謂語

語氣副詞“多”常在用以描述或評價主語的性質、狀態及主觀感受的謂語前，如：

（15）郭德綱：多討厭這人啊……我們是藝術啊！（郭德綱、于謙《買掛票》）

（16）看看我家老公多男人！一有事肯定沖最前面。（自擬）

例（15）中，“多討厭”作為形容詞性狀中短語，在口語中被前置表示強調，表達了對某人的強烈不滿；例（16）中的主謂結構“我家老公多男人”做句中謂語“看看”的賓語，“多男人”中的“多”修飾體詞性成分“男人”，意為“多像男人”，表示主語“我家老公”具有的這一性質“多”。

（二）“多X”作定語

作為定語的“多X”結構中的“X”多為形容詞性短語。動詞和名詞性成分作為中心語的“多X”結構相對較少，其中以“有”字為中心的動賓短語和抽象名詞為主，如：

（17）多有禮貌的小孩，真招人稀罕！（自擬）

（18）多規矩的四合院兒，全拆光了！（網絡語料 微博）

在例（17）中，“多有禮貌”作為定語，修飾主語“小孩”，凸顯了小孩的“禮貌”；例（18）中的定語“多規矩”強調了四合院兒的規整性。

（三）“多X”作賓語

“多X”結構作為賓語時的位置相對固定，主要位于詞義虛化的動詞如“是”和“有”的后面：

（19）那個少年，年紀輕輕就失去生命，您說有多可憐，多可嘆。（愛新覺羅·勛銳《講演聊齋》）

（20）他們都是多無賴呵！（《人民日報》）

（21）荒山變成果園的愿望將要實現了，心里該有多高興啊！（《人民日報》）

例（19）中“多可憐，多可嘆”是由兩個“多X”組成的聯合短語作賓語；（20）中“多無賴”在“有”之后，表示對司機等人品行的否定評價；例（21）中“多高興”同樣作為賓語，突出了內心喜悅的情感。

（四）“多X”作補語

“多X”結構在句中還可以充當補語：

（22）他們對面的那兩個，跳得多有勁！（穆時英《夜總會里的五個人》）

（23）瞧這電話來得多是時候！（網絡語料）

例（22）中“多有勁”作“跳”的補語，是對“跳”的進一步補充說明；例（23）中的短語“多是時候”做動詞“來”的補語，強調了電話來得很合適。

（五）“多X”獨立成句

除了在句子中作句法成分以外，“多X”還可以獨立成句表示感嘆，在句末有無語氣詞均可：

（24）因為生活安逸而忘記了山區的艱難，多不應該啊！（《人民日報》）

（25）那么，你就是搖籃里睡著的小寶貝了。多可愛！（錢鐘書《圍城》）

例（24）中“多不應該啊！”獨立成句，表達了作者對某人只考慮個人生活安逸而忽視山區艱難狀況的不滿和批評，其獨立成句使情感表達強烈；例（25）中“多可愛！”同樣獨立成句，是對前文中“搖籃里睡著的小寶貝”的評價，突出了其可愛之處。這種用法在口語和文學作品中都比較常見，能夠迅速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并傳達出作者的情感態度。

三、“多”的語義特征

“多”可以根據語境的不同表示詢問、程度、估測、夸張等含義，這些語義概括后可以總結為[+程度][+主觀][+評注]等語義特征。

（一）程度義

語氣副詞“多”所承載的程度義，主要體現于其與各類被修飾成分的搭配關系中。可以被“多”修飾的成分都具有一定的程度義：

（26）沒出國前，不知道自己有多愛國。（《人民日報》）

（27）您瞧這個布有多厚哇！（北邊白血《燕京婦語》）

（28）這都是多基礎的知識了？你還不會！（網絡語料 微博）

例（26）中的“愛”、（27）中的“厚”以及（28）中的“基礎”，盡管分屬動詞、形容詞和名詞，但三者都含有程度義。這種程度義原本是隱性的，但在被“多”修飾時被激發為顯性，完成了一個從隱性到顯性的轉變過程。前文提到，“多”在語法上只能修飾性質形容詞，而不能修飾狀態形容詞，這一特點也與“多”能夠激發隱形程度義這一功能有關。狀態形容詞的程度義本身就是顯性的，若“多”與本身已經具有顯性程度義的成分組合，則會造成語義上的沖突。

如果某詞本身不具備程度義，那么可以添加具有程度義的修飾性成分，使整個結構具有程度義，此時就可以被“多”修飾：

（29）你瞧這孩子，他多能撒謊！（蔡友梅《新鮮滋味》）

例（29）中的“撒謊”一詞本身并不具有程度義，因此其本身不能被“多”修飾，如“多撒謊*”。但修飾語“能”具有程度義，在“能”與“撒謊”組合后，短語“能撒謊”就具有了程度義，可以被“多”修飾。

（二）主觀與評注

主觀性是指“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6]評注性（evaluative）則是“指一類情態，即命題表達說話人對正在說的話的態度。”[7]二者都涉及說話者對某事物的見解和態度。主觀性側重于說話者基于其個人視角、經驗或情感對某情況進行評估或判斷；而評注性則是從句子或其部分出發，對話題進行闡述或強調。在部分情況下，主觀性評價可能通過評注性的語言來表達。主觀性與評注性是幾乎所有語氣副詞都具備的語義特征。從主觀性的角度看，“多”所修飾的內容往往不是對客觀事實的直接描述，而是說話者基于自身視角、經驗或情感對某一情況進行的評價或判斷。從評注性的角度來看，語氣副詞“多”具有對句子內容進行評估和判斷的功能。這種評注性不僅限于對句子內容的程度、范圍或方式進行修飾，還可以對句子的語氣、情感或態度進行強調或補充。

（30）田開在大山頂上，一切多不容易啊！（《人民日報》）

（31）你這工地主任又能有多大本事？（《人民日報》）

在例句（30）中，“多”表示對“田開在大山頂上”的“不易”程度的評價，更是對這件事能夠成功表示感嘆；例（31）中，“多”表示說話者對“工地主任”這一職位所具有的權力大小的質疑，這種質疑源于說話者的主觀判斷。

四、結語

在語言研究中，語法和語義往往具有一定的關聯性。“多”在語法上，不僅能夠修飾謂詞性成分，還能修飾那些蘊含隱喻性的體詞性成分，當“多”與這些成分組合形成“多X”結構時，該結構在句子中可以充當主語、謂語、定語以及補語等多種句法成分。在語義上，“多”所蘊含的程度義決定了其修飾的對象必須具備相應的隱性程度義。若某一被修飾成分缺乏程度義或具有顯性程度義，則需通過增加其他成分或替換為同義詞等方式，使其具備隱性程度義。在語義上，“多”的意義具有“空靈性”[5]，不同的語境使“多”具有不同的主觀語氣，如：感嘆、質疑、推測等。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0：186-187.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334.

[3]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Z].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18：453.

[4]太田辰夫.中國語歷史文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281-282.

[5]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的性質、范圍與分類[J].語言研究，2000，（1）：51-63.

[6]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4）：268-275+320.

[7]（英）戴維·克里斯特爾（David Crystal）編.現代語言學詞典[Z].沈家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作者簡介：

王添巍，男，漢族，黑龍江哈爾濱人，牡丹江師范學院文學院2023級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現代漢語語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