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邏輯理路

中圖分類號：D6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5103（2025）07-0077-05

黨的二十大把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確定為中國式現代化本質要求的一項重要內容，強調全過程人民民主是最廣泛、最真實、最管用的社會主義民主。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將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納入“七個聚焦”戰略部署，并強調要健全全過程人民民主體系。認識世界是改造世界的基礎，從理論濫觴、歷史流變和運行機理三個維度探析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邏輯理路，有助于更加深人把握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豐富內涵，推進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建設發展和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一、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論濫

民主是現代政治的本質特征，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國家層面的價值觀之一，是中國共產黨矢志不渝的追求，也是世界人民的共同理想全過程人民民主作為中國民主政治發展的現實產物，蘊涵著深厚的理論基礎，是對中華傳統民本思想的合理揚棄、對西方式民主理論的批判性超越以及對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豐富和發展。

（一）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對中華傳統民本思想的合理揚棄

傳統民本思想發軔于夏商時期，在幾千年的悠悠歷史長河中不斷發展，具有十分深遠的政治影響。“民本”一詞最早出自《尚書·五子之歌》：“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不同時代的思想家都對傳統民本思想作出闡述，不斷豐富“民主\"的理論內涵。《孟子·盡心章句下》中“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經典表述，將“民”的地位進一步提高，這是對民本思想的重要補充。傳統民本思想有一定進步意義，但其歸根結底是封建統治者維護其專制統治的工具。

全過程人民民主合理揚棄了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強調，“只有全面深人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對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的民本思想進行了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從價值理念層面來看，全過程人民民主所秉持的人民主體地位、國家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等價值理念，與民本思想所強調的“民為邦本”高度契合，二者均充分彰顯了對人民權益的高度重視。從實踐維度來講，全過程人民民主中人民參與選舉、開展協商的實踐形式，與堯在朝堂設置諫鼓、舜在道路旁豎立謗木等民主實踐存在契合之處。

（二）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對西方民主理論的批判性超越

“民主”（democracy）一詞由古希臘語“人民”（demos）和“統治\"（kratia）結合而來。古希臘的古典民主表現為直接民主，雅典公民通過公民大會直接參與政治。伯利克利認為：“我們的制度之所以被稱為民主政治，是因為政權是在全體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數人手中。\"2I47但實際上，這種民主只限于雅典成年男性公民范圍內，婦女、兒童、奴隸皆排除在外。啟蒙運動以來，以孟德斯鳩、盧梭、伏爾泰等為代表的啟蒙思想家繼承了古典民主理論，提出“天賦人權，主權在民\"的觀點，這成為推翻封建君主專制的思想利刃，也是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理論基礎。隨著資本主義的不斷發展，代議制民主將權力集中到了少數精英的手中。縱觀西方民主理論的發展歷史，其雖對于民主政治發展具有進步作用，但民主范圍實際上始終局限于少數人。

全過程人民民主對西方民主理論進行了批判性超越。從價值取向上看，全過程人民民主強調“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是對西方以資本為邏輯的民主理論的超越，實現了從“少數人民主”向“真正體現人民意志的民主模式”的躍升。從民主運行過程上看，全過程人民民主覆蓋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督全鏈條，打破了西方民主“投票時被喚醒、投票后即休眠”的形式化困局，實現了對單一投票民主的結構性超越。從治理能力上看，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制度體系更加科學有效，避免了西方民主中存在的治理效能低下、民主失真等問題，實現了國家治理能力與民主制度建設的有機統一。

（三）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對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豐富和發展

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中指出，“議會形式只是行政權用以騙人的附屬物而已\"3J139，揭示了資本主義的民主模式實質上只是用金錢特權代替了世襲特權而已。在馬克思看來，民主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最終是要實現“自由人的聯合體”。

全過程人民民主對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進行了繼承與發展。第一，全過程人民民主牢牢錨定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中“人民當家作主\"的核心理念。全過程人民民主始終堅持人民主體地位，經過長期努力，構建起包括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個根本政治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等基本政治制度，以及選舉制度、特別行政區制度、立法制度、國家機構組織制度等重要政治制度在內的制度體系，真正實現國家意志與人民意愿的深度統一。第二，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對馬克思主義“議行合一”原則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人民經人民代表大會參與國家決策，各級權力機關均由人民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并接受其監督，這一運行機制既忠實繼承了“議行合一”的理論精髓，又結合中國實際注人了時代內涵。第三，全過程人民民主極大豐富了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實踐場域。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強調，民主絕非局限于“選舉民主\"的單一范疇。全過程人民民主在此理論基礎上，將民主實踐延伸至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督等全流程，深入基層治理、社會民生、經濟發展等多元領域，真正構建起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民主體系。

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歷史流變

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共產黨在百余年革命與建設實踐中探索形成的重大創新成果，系統梳理其發展脈絡、歷史演進邏輯，有助于深化對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認知。

（一）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人民民主的早期探索

1931年，中國共產黨領導各革命根據地軍民在土地革命戰爭中建立起中國歷史上首個全國性工農民主政權一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并頒布《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在農村建立廣泛的民主票選制度，讓普通農民群眾獲得參與政治的權利。正如毛澤東指出：“在蘇維埃政權領域內的工人、農民、紅軍兵士及一切勞苦民眾和他們的家屬，不分男女、種族（漢、滿、蒙、回、藏、苗、黎和在中國的臺灣，高麗，安南人等）宗教，在蘇維埃法律前一律平等，皆為蘇維埃共和國的公民。為使工農兵勞苦民眾真正掌握著自己的政權，蘇維埃選舉法特規定：凡上述蘇維埃公民在十六歲以上皆享有蘇維埃選舉權和被選舉權。\"[4]650此后，在鄂豫皖、陜甘寧等革命根據地先后建立起這種工農民主專政政權，極大促進了農民民主意識的覺醒以及基層群眾自治意識的培養，同時為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建立奠定了堅實的實踐基礎。中國共產黨在陜甘寧邊區建立“三三制\"的民主制度，強調團結黨外進步人士和中間勢力，吸收各界人士參政議政，營造民主氛圍，創新民主制度；廣泛吸納各方意見，開展了民主協商的早期探索，為民主協商制度的萌芽與孕育奠定了重要基礎。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通過民主票決、協商民主和基層民主自治等多元實踐，完成了對全過程人民民主核心要素的雛形探索與制度奠基。

（二）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人民民主的初步構建

延安時期，毛澤東在與黃炎培的“窯洞對”中提出：“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5157毛澤東強調，民主是跳出歷史周期率的一條新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高度重視民主政治的構建，立足中國國情探索民主模式，而不是照搬西方的民主模式。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是對民主政治探索的成功實踐。毛澤東在《論十大關系》中指出，要與民主黨派“長期共存，互相監督\"634。中國共產黨發揚民主作風，與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一起創造了諸如雙周座談會、協商座談會等一系列政治協商形式。除此之外，中國共產黨注重建立完善的法制體系來保障民主的實施。1954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我國第一部憲法，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國體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政體，促進了民主和法制的發展，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的權利。這一時期政治制度的初步構建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形成和發展提供了制度條件。

（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人民民主的深化發展

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新時期，鄧小平強調：“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社會主義的現代化。\"78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人民民主制度建設穩步推進并不斷完善發展。“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制。\"I7I146中國共產黨堅持民主和法制并舉，領導人民積極致力于民主法制建設，通過法律法規保障人民群眾的政治權利，不斷拓展公民參與政治的渠道，極大地促進了我國法治建設。1997年，黨的十五大提出“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治國方略，通過憲法和法律體系對人民民主制度予以制度化保障，推動社會主義民主進人法治化發展新階段。改革開放以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普遍推行激發了基層發展活力，推動人民民主向基層延伸。村民自治實踐中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不僅保障了群眾民主權利，更奠定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踐基礎。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全過程人民民主的誕生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人新時代，黨中央通過總結提煉過去的民主實踐經驗，升華人民民主理論，創造性地提出了“全過程人民民主”。黨的十八大系統論述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將協商民主視為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之一，此后又進一步擴大了協商民主的范圍，將基層組織和社會組織納入其中。2019年，習近平在上海考察時首次提出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概念。2022年，黨的二十大提出“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強調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隨后，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進一步強調要健全全過程人民民主制度體系，闡明發展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從三個維度深化了全過程人民民主：一是在理論內涵上實現新拓展；二是在制度定位上獲得新提升；三是在實踐形態上形成“全鏈條、全方位、全覆蓋”的系統架構。總之，全過程人民民主通過制度化渠道保障人民表達權、監督權，全方位落實人民主體地位，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顯著優越性。

三、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運行機理

全過程人民民主以堅持黨的領導為根本政治保證，保障人民當家作主，依托完善的制度體系實現全鏈條運行，以法治體系為剛性支撐，從而將制度優勢轉化為了治理效能。

（一）以堅持黨的領導為根本政治保證

全過程人民民主作為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屬性，其根本保證在于中國共產黨的全面領導。這種保證體現在根本方向、制度效能、監督合力多個維度。

第一，黨的領導為全過程人民民主錨定根本方向。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內在規定了民主實踐必須服務于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從根本上杜絕特殊利益集團的存在。作為政治“定盤星”，黨通過引領選舉、協商、決策、管理、監督等全流程，確保民主實踐始終聚焦民生關切、避免治理失靈，從而有效防范民主異化為少數人的政治游戲。

第二，黨的領導提升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運行效能。全過程人民民主包含豐富的參與形式和復雜的制度鏈條，需要強大的組織動員和統籌協調能力推動其有效實施。正是在黨的堅強領導下，通過民主集中制原則，既廣泛吸納民意，又高效落實國家意志，實現“最廣泛民主”與“最有效集中”的辯證統一。這種獨特的制度設計，破解了“議而不決”困境，確保治理效能的最大化。

第三，黨的領導強化了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監督保障。黨不僅引領民主政治發展方向，更主動將自身權力運行置于人民監督之下。通過黨內巡視巡察制度形成自上而下的組織監督體系，依托群眾信訪和網絡問政平臺建立自下而上的社會監督體系，借助紀檢監察體制改革強化專業監督體系。這種立體化的監督體系和“打鐵必須自身硬”的堅定態度，既體現了黨自我革命的堅定決心，更保障了人民民主的實質效能，維護了人民民主的嚴肅性和生命力。

（二）以人民當家作主為本質要求

中國的民主是人民民主，人民當家作主是中國民主的本質和核心。全過程人民民主通過將民主選舉、民主協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五大環節有機貫通，構建了完整的民主實踐鏈條。這一制度設計既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地位，又激發了人民群眾參政議政的政治熱情，

第一，民主選舉是民主政治的邏輯起點。在權利保障方面，我國憲法法律確立了普遍、平等的選舉原則，全體公民依法享有同等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在制度設計方面，形成了覆蓋各級國家政權機關和基層組織的完整選舉體系；在運行機制方面，嚴格遵循候選人資格審查等制度規范，從根本上杜絕了金錢政治對選舉進程的干擾，確保選舉過程公平公正、選舉結果真實反映人民意愿。

第二，民主協商是踐行人民民主的關鍵制度安排。“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是人民民主的真諦\"829。我國構建了多層次、全方位的協商民主體系，包括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等多種形式。民主決策作為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一環，構建了多層次、常態化的公眾參與機制，如人大“開門立法”政府\"開門問策\"等。

第三，民主管理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實踐形式，其核心要義在于通過制度化渠道保障人民群眾有序參與國家和社會治理，如通過選舉人大代表參與立法；通過參與各種聽證、信訪等多種方式參與行政；通過村（居）民議事會、小區業委會等自治形式，在城鄉社區治理、基層公共事務中實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

第四，民主監督是人民當家作主的重要環節。鄧小平強調：“如果我們不受監督，不注意擴大黨和國家的民主生活，就一定要脫離群眾，犯大錯誤。\"9J270人大法律監督、社會公眾監督、新聞輿論監督、司法審查監督和基層群眾監督構成的立體化監督體系，可確保公權力在法治軌道上規范運行，形成對權力尋租和腐敗現象的有效制度約束。

（三）以完善的制度體系為實現形式

我國的制度體系始終以人民當家作主為核心構建。全過程人民民主具有完備的制度程序，這些制度安排構成了保障人民主體地位的堅實支柱和有效實現形式。

第一，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我國的根本政治制度，為全過程人民民主提供了立法參與的規范保障。人民通過人大行使國家權力，人大代表由人民選舉產生，代表人民利益。人大代表密切聯系群眾，傾聽民意、匯聚民智、解決民生問題，使人民訴求融入國家發展頂層設計。

第二，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作為我國一項基本政治制度，具有鮮明中國特色和顯著優勢。這一制度有效規避了一黨缺乏監督或者多黨輪流坐莊、惡性競爭的弊端，有利于推動決策科學化民主化，既為國家穩定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也對人類政治文明貢獻了中國智慧。

第三，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我國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是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的重要內容和制度保障。在國家的統一領導下，各少數民族聚居地方實行區域自治，設立自治機關，行使自治權。這一制度有力促進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鞏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維護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提供了根本制度保障。

第四，基層群眾自治制度是在黨的領導下，人民群眾依法對基層公共事務實行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督的制度安排。這一制度充分保障了人民直接行使民主權利，是全過程人民民主在基層的重要實踐形式。黨的二十大明確指出：“基層民主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體現。”該制度既彰顯了人民民主的廣泛性，又有效激發了群眾政治參與的熱情。

（四）以法治體系為剛性支撐

民主與法治具有辯證統一關系。歷史經驗表明，缺乏法治約束的民主可能導致“多數人的暴政”，如蘇格拉底被雅典民主政府判處死刑的案例；而脫離民主實質的法治則可能淪為形式主義，如一些發展中國家盲目移植西方民主制度卻因法治缺失導致治理失效。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成功實踐正是基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提供的剛性支撐。第一，法治固本。我國憲法明確規定“一切權力屬于人民”，確立了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等根本政治制度，為人民民主提供了最高法律保障。第二，法治賦權。通過法律體系將公民知情權、參與權等民主權利具體化，并將民主程序納入法治軌道，確保民主實踐不走樣、不變形。第三，法治提效。完善的法律程序規范民主運行過程，既防正“議而不決”，又避免“決而不行”，顯著提升了民主治理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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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雪兼職編輯：譚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