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特朗普政府在1.0時期和2.0時期的對外貿易政策對比分析為線索,總結了美國貿易政策轉向引致的全球自由貿易協定(FTA)網絡重構風險及其給中國帶來的沖擊。研究發現:與1.0時期相比,特朗普政府在2.0時期的貿易政策更具“孤立主義”特點,其打擊的對象更多、范圍更廣、手段更多樣,推動全球FTA網絡加速向“集團化”“碎片化”與“泛政治化”方向演進,致使中國被迫面臨西方FTA網絡的“去中國化”風險和亞太FTA網絡的“價值觀西化”風險。在此背景下,中國一方面應擴大FTA“朋友圈”,為動蕩的全球貿易注入寶貴的穩定性;另一方面應積極參與新型FTA規則制定,聚焦新興議題,提供“中式模板”。
關鍵詞特朗普2.0貿易政策FTA網絡網絡重構自由貿易協定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世界格局、國際秩序和權力結構正在發生重大變化,中美之間的大國博弈在這場“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崔天凱,2022),而唐納德·特朗普再次當選美國總統無疑給中美關系以及全球貿易格局都帶來了更大的不確定性。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時提出了“美國優先”的對外貿易政策,通過挑起“關稅戰”、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重簽《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以及惡意停擺世界貿易組織(WTO)上訴機構等方式,嚴重沖擊了全球自由貿易秩序。特朗普總統在第一任期推動美國的對外貿易政策邏輯從“自由貿易”轉向所謂的“公平貿易”,其實質是罔顧全球價值鏈分工貿易的底層經濟邏輯,試圖利用美國的經濟和軍事霸權,以外交手段脅迫跨國公司的制造業價值鏈環節回流美國,創造就業機會并削減對外貿易逆差,進而牢牢掌握美國國內MAGA(MakeAmericaGreatAgain)選民的選票支持。在第二任期中,特朗普領導的共和黨完全掌控了美國參眾兩院和最高法院,穩固的國內政治地位使得特朗普總統在對外貿易政策上更加無所顧忌,其不僅會在貿易、科技、金融、外交以及軍事等領域繼續針對中國這一主要的“戰略競爭對手”,甚至對加拿大、歐盟、日本、韓國等美國的傳統盟友也會重拳出擊,以增強美國在中美大國競爭中的實力。從特朗普再次上任以來的言論和作為來看,其變化莫測的領導風格使得美國的貿易政策走向愈發難以預料,其主要貿易伙伴“人人自?!?。為化解特朗普2.0時期貿易政策的不確定性風險,主要貿易大國可能推動全球FTA
為了保持表達簡潔,本文用學界使用最為廣泛的FTA來泛指包括互惠貿易協定(ReciprocalTradeAgreement)、優惠貿易安排(PreferentialTradeArrangement)、自貿區(FreeTradeZone)、關稅同盟(CustomsUnion)、共同市場(CommonMarket)等在內的,以削減國家(地區)間貿易壁壘為目的的各種類型的多邊、雙邊優惠貿易制度安排。網絡迎來新一輪的重構:一方面,美國可能會強化對其傳統盟友的捆綁與脅迫,推動全球FTA網絡進一步分裂為“價值觀驅動”的陣營化對抗集團,以實現對中國的封鎖和圍堵;另一方面,被特朗普施加關稅威脅的發達經濟體和新興經濟體為規避在全球貿易網絡上的邊緣化風險,則會在美國主導的貿易體系之外積極搭建新的雙邊和多邊FTA網絡,并試圖在數字貿易、綠色貿易等新領域掌控國際貿易新規則的制定權。因此,中國不僅面臨被美國及其盟友在全球FTA網絡中排擠的風險,還要時刻警惕在新型FTA規則制定上話語權喪失的風險??梢?,如何應對全球FTA網絡新一輪重構帶來的系統性風險,已然成為特朗普2.0時期擺在中國面前的關鍵戰略性難題。
目前,學術界已有的FTA網絡相關研究成果主要聚焦于探討FTA網絡形成的驅動因素(楊碧舟和彭羽,2023;張天頂和龔同,2022;Lagetetal.,2020;盧曉菲和章韜,2020;Oreficeamp;Rocha,2014;Baieretal.,2014)、FTA網絡結構特征(吳宗檸等,2022;Wuetal.,2020;彭羽等,2019;Sopranzetti,2018)、企業嵌入FTA網絡的經濟效益(趙家章等,2024;喬小勇等,2023;張晨霞和李榮林,2023;劉慧和綦建紅,2021)、FTA網絡及其具體條款的深化問題(韓劍等,2024;張志明等,2024;孟夏和張俊東,2023)以及中國構建面向全球的高標準FTA網絡的戰略路線(張曉磊和楊繼軍,2024;楊連星等,2024;王俊,2024;孫麗等,2023)等,但學術界對特朗普再次上任會給全球FTA網絡帶來哪些沖擊和挑戰仍缺乏系統的研究。因此,本文以特朗普1.0時期和2.0時期美國的對外貿易政策走向分析為切入口,研究探討美國的貿易政策變動會給全球FTA網絡帶來哪些沖擊,以及中國在特朗普2.0時期會面臨哪些來自全球FTA網絡重構的風險,并最終提出中國的風險應對策略。
二、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總結
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主要任務是削減美國貿易逆差并引導制造業投資和就業機會回流美國,其主要政治動因是為了兌現特朗普對鐵銹帶和農業州選民的競選承諾,主要政策工具是單邊關稅制裁措施,主要對象是中國,但美國對外貿易政策也波及了其北美、東亞及歐洲的盟友與伙伴。
(一)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政策
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堅持以“冷戰思維”處理中美關系,捆綁其盟友共同采用貿易、外交、科技、金融等多種措施遏制和打壓中國的發展勢頭。其中,在對華貿易政策上,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7月發起對華“貿易戰”,分四批對約3700億美元中國商品加征7.5%—25%的懲罰性關稅。中方隨即采取了對等反制措施,對約1100億美元美國商品加征了5%—25%的關稅。中美雙方歷經11輪高級別磋商,最終于2020年1月簽署了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這標志著中美“關稅戰”進入了“休戰期”。除關稅措施外,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還在科技、投資和多邊貿易規則等方面對中美之間的正常經貿合作施加干擾,例如強化對華技術出口管制,將華為、哈工大等數百家中國企業和科研機構納入出口管制“實體清單”;推動《外國投資風險審查現代化法案》(FIRRMA)落地,收緊中資赴美投資的審查;否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并質疑中國的“發展中國家”地位。總的來看,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妄圖倚仗美國霸權的政治邏輯取代中美分工貿易的經濟邏輯,推動中美兩國在貿易、科技、金融等領域逐步實現“脫鉤”,但現實結果并未讓美國如愿。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7年美國對華貿易逆差僅為2757.85億美元,這一數字到2020年反而擴大到了3164.78億美元。
(二)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中國周邊國家的貿易政策
除了對中國直接發動“貿易戰”,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還對中國周邊國家廣泛使用貿易制裁措施。對日本,特朗普以對日本汽車及零部件加征25%關稅相威脅,迫使日本簽署了極不平等的《美日貿易協定》。該協定約定日本對美國農產品及食品征收的關稅降至TPP協定的水平,美國卻僅對日本的部分工業產品給予小幅關稅減免,未涉及日本汽車關稅的核心問題。對韓國,特朗普逼迫韓國于2018年9月簽署了修訂版的美韓FTA,韓國承諾進口美國汽車配額翻倍、對美鋼鐵出口主動設限,并擴大進口美國農產品。對東盟國家,美國將越南列為“操縱匯率國”,并指控其非法轉運中國商品,脅迫越南擴大對美國農產品進口并主動修改匯率政策;美國還要求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的半導體企業切斷與華為的合作,否則其將面臨美國的技術斷供??偟膩砜矗乩势?.0時期美國以關稅威脅和雙邊談判為工具,試圖重構亞太貿易秩序,并脅迫中國周邊國家在供應鏈和科技鏈上“去中國化”,但受制于亞太地區各國對中國市場和供應鏈的依賴度都高于美國,美國的行為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部分國家與中國加深合作以對抗美國威脅的意愿,并促成了《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在2020年11月15日的順利簽署。
(三)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其鄰邦的貿易政策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中的關稅大棒不僅揮向美國的“主要戰略競爭對手”,還揮向了其最重要的陸上鄰國和貿易伙伴——加拿大與墨西哥。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競選時就表示《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是“史上最糟糕的貿易協議”,所以其在上任后就立即脅迫加拿大和墨西哥啟動了NAFTA的重新談判。最終,美加墨三國于2018年9月簽署了新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USMCA),該協定于2020年7月正式生效。USMCA提高了汽車產業本地化生產的門檻,并規定40%—45%的汽車生產需由時薪不低于16美元的工人完成,以此限制墨西哥的低工資競爭優勢;協定還要求加拿大放寬美國農產品市場準入,同時加強知識產權保護、放寬數據跨境流動限制等。USMCA的簽訂影響了北美內部的貿易秩序,此外,美國還通過在其中加入針對“非市場經濟國家”的“毒丸條款”,限制中國與加墨兩國簽署雙邊FTA的可能性(白潔和蘇慶義,2020)??偟膩砜?,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通過簽訂USMCA讓加拿大和墨西哥向美國讓渡了更多區域內貿易的紅利,顯著提升了美國在北美區域價值鏈、勞工標準和知識產權等領域的規則制定主導權,并使美國在汽車、農業、數字貿易等關鍵產業增強了對加墨兩國的約束力。
(四)特朗普1.0時期美國對歐盟的貿易政策
二戰以后,歐洲作為美國最重要的盟友,一直積極配合美國建構西方價值觀主導的世界秩序,但隨著美國霸權的日漸式微,美歐之間的利益沖突也愈發不可調和。2018年3月,特朗普政府以“國家安全”為由,對歐盟鋼、鋁產品分別加征25%和10%的關稅,歐盟隨即對價值28億歐元的美國摩托車、威士忌等商品實施對等關稅,這標志著美歐“貿易戰”正式爆發。在特朗普1.0時期,美國還多次威脅對歐盟汽車及零部件加征25%關稅,在WTO針對歐盟空客補貼發起訴訟,要求歐盟擴大美國牛肉進口配額并取消地理標志保護,針對法國“數字稅”啟動“301調查”,等等。此外,美國還通過外交手段煽動并脅迫歐盟積極配合美國的對華科技封鎖戰略,如在5G通信技術上拒絕與中國合作,禁止對中國出口高端芯片制造設備等??偟膩砜?,在特朗普1.0時期,美歐之間爆發的貿易沖突讓歐盟的有識之士更清醒地認識到了歐盟“戰略自主”的重要性。此后,歐盟陸續通過頒布《數字市場法案》《數字服務法案》和《歐盟芯片法案》,修訂《阻斷法案》(BlockingStatute),推進外國補貼審查機制(FSR)和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等措施,豐富自身反制美國貿易制裁的工具箱。
三、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外貿易政策走向
拜登政府基本繼承了特朗普1.0時期的對華貿易政策框架,但其摒棄了特朗普政府與美國盟友逐一開展“關稅戰”的硬對抗方式,轉而通過多邊協調和規則重塑大幅緩和了美歐、美日、美加等重要盟友關系,鞏固了美國在其盟友圈中的領導地位。2025年,特朗普重回白宮則意味著以“美國優先”為宗旨,以外交孤立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經濟民族主義等為特征的“特朗普主義”(Trumpism)再次成為美國制定對外貿易政策的底層邏輯徐康寧.特朗普經濟外交政策的歷史意識根源及對世界經濟的影響[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5(3):114.。在特朗普2.0時期,“關稅”這一特朗普口中“最美麗的詞匯”將更加廣泛地被濫用,不僅中美貿易關系將受到嚴峻挑戰,歐盟、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韓國等美國傳統盟友和伙伴也將會再次被美國的關稅大棒輪番威嚇、打擊。
(一)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中國的貿易政策走向
由于在特朗普1.0時期的對華“關稅戰”并未取得令美國滿意的結果,加之受到疫情沖擊、美國主動失信違反協議、雙邊關系惡化等多重因素影響,特朗普1.0時期雙方簽訂的《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也并未得到很好的執行(盛斌和靳晨鑫,2025)。因此,特朗普在第二任期競選時就揚言要對來自中國的進口產品征收60%的關稅,而不在意中方可能會對美國出臺對等的關稅反制措施;取消美國給予中國的永久正常貿易關系地位(PNTR,即最惠國待遇),分階段征收高額關稅,并終止對低值中國進口產品的“小額豁免”待遇;實施一項4年計劃,逐步淘汰所有從中國進口的必需品,爭取與中國完全“脫鉤”(朱民等,2024);嚴厲打擊中國商品通過第三國出口到美國,以逃避美國對華關稅制裁的行為;堵住中國公司的自動駕駛汽車在美國上路的“漏洞”,禁止中國自動駕駛技術在美國實施;等等。特朗普再次上任后,其確實在逐步兌現競選時發表的相關言論:2025年1月20日,特朗普上任首日就簽署了《美國優先貿易政策》,命令美國聯邦機構在2025年4月1日之前審查完成中美第一階段經貿協定的落實情況,并根據審查結果,采取包括關稅在內的適當行動;審查中國通過第三方對美國進行轉口貿易的避稅行為;評估中國的最惠國待遇并提出修改建議;調查中國不合理或帶有歧視性且可能給美國商業帶來負擔或限制的其他行為、政策和做法;等等。隨后,特朗普政府分別于2025年2月4日和3月4日開始對進口自中國的商品分兩批各加征10%的關稅。中國也分兩次進行了對等關稅反制:2025年2月4日宣布對從美國進口的煤炭、液化天然氣加征15%的關稅,對原油、農業機械等加征10%的關稅;3月4日宣布對從美國進口的雞肉等產品加征15%的關稅,對大豆等加征10%的關稅。在特朗普2.0時期,中美之間的“關稅戰”已不可避免,美國有可能會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并將自中國進口商品的平均關稅稅負提高到60%左右。限制特朗普進一步升級對華“關稅戰”的主要因素是美國的通脹問題。由于美國消費者承擔了對華加征關稅的主要部分(鞏冰,2024),若特朗普持續升級對華“關稅戰”,必然會導致美國的高通脹,從而引起選民不滿,民主黨屆時將可能在中期選舉時奪回參眾兩院的控制權,讓特朗普再次成為“跛腳總統”。除關稅政策外,2025年2月21日,特朗普簽發了《美國優先投資政策》備忘錄,要求不僅要嚴格限制與中國有關聯的主體投資涉及關鍵技術、關鍵基礎設施、個人數據等敏感領域的美國企業,還要將禁止或限制美國主體對華投資的領域進一步擴大到包括半導體、人工智能、量子技術、生物技術、高超音速飛行器、航空航天、先進制造、定向能量及其他與中國軍民融合戰略相關的領域。此外,特朗普政府正在計劃對中國船舶運營商和擁有中國制造船舶的運營商收取高達100萬至150萬美元的港口費用,以進一步削弱中國在船舶制造和遠洋航運領域的競爭優勢。未來,中國對美跨境電商出口、中國高新技術產品和服務的在美銷售、中美之間的高教和科研合作、中國企業在美上市等都可能會成為特朗普2.0時期的重點打擊對象??偟膩砜?,在特朗普2.0時期,其一方面會不斷嘗試割裂中美在經貿、投資、科技等各個領域的合作,試探美國消費者和企業可承受的通脹上限和股價下限;另一方面會脅迫其盟友在更多的領域對中國“脫鉤斷鏈”,試探其盟友可以承受的對美讓利上限。在特朗普迎來中期選舉之前,其可能會嘗試促成與中國之間再次談判達成第二版中美經貿協議,以助力共和黨穩定國內選情。但這并不意味著特朗普政府會按照協議內容處理中美關系,不斷挑釁中國以鞏固其在美的政治地位才更符合特朗普的利益。
(二)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中國周邊國家的貿易政策走向
在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中國周邊國家的貿易政策將延續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和霸權主義的基調,并升級關稅和非關稅貿易壁壘措施,以攪亂亞太地區的區域貿易秩序和供應鏈穩定性。對日韓,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會通過在西太平洋地區制造更多的緊張局勢來增強日韓對美國軍事保護的依賴,結合單邊制裁措施,脅迫日韓主動縮減對美貿易順差,重談美日貿易協定和美韓FTA,降低自美國進口商品的貿易壁壘,面向美國資本擴大開放本國市場,增加對美國高新技術制造業的直接投資,推動日元和韓元匯率升值,增加對美債及美國軍備物資的采購,等等。此外,日本和韓國還是美國在亞太地區與中國開展大國對抗的理想前沿陣地,中日和中韓之間的雙邊經貿與科技合作也必然會受到來自特朗普的重點打壓。例如,在華投資的日韓高新技術企業可能會被脅迫撤資,而中國高新技術企業的產品也可能會無法進入日韓市場。對東盟國家,特朗普主張的“對等關稅”政策雖然并不具備現實可操作性,卻可以成為特朗普威脅東盟國家在對美雙邊貿易談判中作出利益讓步的談判籌碼,東盟國家可能會在提升對美國投資、產品和服務的市場開放程度,降低對美國的貿易壁壘,推動本幣兌美元匯率升值等方面作出讓步。此外,中國在東盟國家廣泛開展的制造業項目投資和基礎設施投資也會成為特朗普政府重點攻擊的對象,美國嚴查中國企業通過東盟間接向美國出口以及在東盟宣傳中國投資的“安全威脅”等措施,這些都會擾亂中國和東盟國家之間的正常經貿合作秩序??偟膩砜?,隨著特朗普政府逐步完成美國在歐洲等地的戰略性撤退,其必然會繼續強推其在第一任期時提出的“印太戰略”,大肆渲染“中國威脅”,挑起亞太地區的意識形態對立,拉攏脅迫域內國家加入遏華“小圈子”,沖擊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三)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其鄰邦的貿易政策走向
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時就成功地通過重談NAFTA,逼迫加拿大和墨西哥向美國讓渡更多貿易利益。在第二任期中,特朗普大概率會故技重施,通過威脅加征關稅等手段進一步逼迫加墨兩國重談USMCA,落實其“對等關稅”和“公平貿易”理念,并引導在加墨投資的跨國公司流向美國,進而推動美加、美墨的雙邊貿易均衡化。事實上,自特朗普再次上任以來,加拿大和墨西哥已經成了特朗普關稅大棒的優先和重點打擊對象。2025年2月1日,特朗普以加墨兩國未能有效解決毒品與非法移民問題為由,宣布將對自加墨進口的商品加征25%的關稅。隨后,墨西哥同意派遣1萬名士兵加強邊境管控,阻止芬太尼和非法移民流入美國,加拿大也承諾會加強美加邊境安全管理。但加墨的讓步并沒有換來特朗普的退讓。特朗普于2月28日明確表示對加墨兩國加征關稅政策將于3月4日生效,此舉引發了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對等關稅反制措施。目前,USMCA事實上已經形同虛設,特朗普帶頭撕毀協議,讓北美大陸重燃“貿易戰”的“戰火”,再加之其聲稱“加拿大是美國的一個州”并將墨西哥灣改名為“美國灣”等挑釁行徑,已然引發了加墨兩國全社會的反美情緒。這可能會推動加墨兩國重新審視對美關系,并轉而尋求美國之外更穩定的經貿合作伙伴。
(四)特朗普2.0時期美國對歐盟的貿易政策走向
在特朗普2.0時期,美國和歐盟這一對傳統盟友之間的裂痕將會進一步擴大:一是特朗普自競選時就堅定地表示美國將會撤出俄烏沖突調停,并以“美國會退出北約”為要挾,要求歐盟增加軍費支出,以應對來自俄羅斯的軍事挑戰,這意味著在特朗普2.0時期,美歐之間的軍事同盟關系已然出現了裂痕。二是歐盟作為美國重要的貿易逆差來源地,被特朗普指責為世界上“最具敵意和濫用稅收關稅”的組織之一。他還稱歐盟成立的唯一目的是“占美國的便宜”,因此,在特朗普2.0時期,美歐之間在經貿合作上的裂痕也會越來越大。三是特朗普上任后再次退出了“巴黎氣候協定”,并且特朗普及其內閣主要成員多次表示公開支持歐洲右派和極右派政黨。這意味著在特朗普2.0時期,美國和自由主義左翼勢力執政的歐盟之間在價值觀上的裂痕也越來越大。從具體的貿易措施來看,特朗普政府于2025年2月26日正式宣布將于4月2日起對自歐盟進口商品加征25%的關稅;3月12日,特朗普對所有進口至美國的鋼鐵和鋁征收25%關稅的舉措正式生效,歐盟沒有取得豁免。同日,歐盟正式啟動了對美反制關稅,宣布自4月1日起對價值260億歐元的美國商品加征關稅,包括波本威士忌、哈雷摩托車等標志性產品,并計劃于4月中旬將加征關稅范圍擴大至農產品。面對歐盟的關稅反制,特朗普則表示一旦歐盟落實這一反制計劃,他將加重“懲罰”。總的來看,在特朗普2.0時期,歐盟將會重新審視歐美關系,更加嚴肅地考慮自身的安全、經濟和戰略獨立性問題,但歐盟成員國內部的利益分歧較大且各成員國與美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這給美國阻止歐盟推行不利于美國的戰略行動大開方便之門。此外,在美國的制裁威脅下,歐盟雖然可能會尋求與中國加深合作,但這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歐盟對美談判的籌碼,中歐之間的經貿合作并不會因為美歐分歧而暢通無阻。歐盟于2024年年底通過的《禁止強迫勞動法案》就是中歐經貿合作不得不面臨的重大挑戰。
四、特朗普2.0時期全球FTA網絡重構趨勢
(一)全球FTA網絡的“集團化”對抗加劇
全球FTA網絡的“集團化”是指具有相同或相似貿易利益訴求的經濟體之間通過組建多邊和雙邊FTA,壯大自身集團勢力,以更好地對抗或反制具有相反或不同貿易利益訴求的其他經濟體。在特朗普2.0時期,全球FTA網絡的“集團化”對抗趨勢會更加嚴峻。
一是中美之間的對抗加劇。特朗普在其第二任期會通過逼迫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韓國、澳大利亞、越南、新加坡等美國在亞太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重談雙邊貿易協定的方式,強化美國在亞太地區貿易網絡和貿易規則上的領導者地位,而這勢必涉及對中國這一特朗普眼中“主要戰略競爭對手”的排擠和圍堵。例如,其可能會將USMCA中的“毒丸條款”嵌入美國與其他亞太國家的雙邊FTA,進而扼殺這些國家與中國開展更加深入的經貿合作的可能性。從中國視角來看,中國在西太平洋地區與東盟、日韓、澳新之間已有RCEP作為合作基礎,且中國是這些國家最大、最穩定的貿易伙伴,因此,美國的步步緊逼反而可能會讓亞太地區國家更加傾向于深化對華經貿合作,從而進一步鞏固中國在亞太地區貿易網絡中的核心地位。
二是西方國家內部的“集團化”對抗加劇。特朗普在第二任期主張的“美國優先”理念更加極端,完全不顧及歐盟、日本、韓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長期盟友的發展利益。其不僅對盟友高揮“關稅大棒”,還威脅退出北約和撤出美國駐軍,這讓所有的西方發達經濟體都深感不安。因此,近年來,西方發達經濟體正在積極構建獨立于美國的FTA網絡,以抱團取暖的方式對沖特朗普可能給其帶來的貿易沖擊。例如,日本、韓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之間有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作為合作基礎,英國也于2024年12月正式成為CPTPP的首個歐洲成員國,而歐盟與日本、韓國、加拿大、英國之間早就簽訂了FTA,并且歐盟還于2023年7月與新西蘭正式簽署了FTA。在美國的持續施壓之下,歐澳FTA談判也可能會重啟。
三是發達經濟體與發展中經濟體之間的“集團化”對抗加劇。在特朗普再次上任之前,發達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的貿易利益沖突本就已經難以調和。發達經濟體為了保護其國內成本高昂的衰退產業,通過將知識產權保護、勞工標準、環境標準、數字貿易等所謂的“高質量貿易規則”融入多邊和雙邊FTA,不斷擠壓發展中經濟體融入全球分工貿易網絡的空間和機會。此外,發達經濟體在WTO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國際組織中也拒絕向發展中國家讓渡更多的代表權。在特朗普2.0時期,以歐盟、日本、韓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為代表的發達經濟體會被迫向美國讓渡更多的貿易利益,這會誘使其把從美方遭受的貿易損失強行轉嫁給發展中經濟體。在具體操作上,發達經濟體會利用貿易規則制定的話語權優勢,進一步提高“高質量貿易規則”的門檻,讓發展中經濟體的產品和服務難以進入發達經濟體市場。例如,歐盟的碳邊境調節機制將于2026年1月全面實施,《禁止強迫勞動法案》也將于2027年12月正式實施。屆時,發展中經濟體將無法依靠勞動力和能源成本低的競爭優勢在歐盟市場獲得價格優勢,這無疑會進一步加劇發達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之間的“集團化”對抗。
(二)全球FTA網絡的“碎片化”程度加重
全球FTA網絡的“碎片化”是指,當在WTO機制下的全球多邊貿易談判已經無法推進時,主要經濟體紛紛開始推進多邊和雙邊FTA,打造各自的國際貿易“小圈子”,進而形成了多邊和雙邊FTA相互交織的混亂局面,這種現象也被稱為“意大利面條碗”。特朗普在第二任期中不僅會隨意濫用單邊關稅制裁措施,還可能會撕毀美國對外簽訂的FTA,這些肆意破壞全球貿易規則的行為無法被WTO有效約束。其甚至宣稱若WTO不作出有利于美國的改變,美國將退出WTO。在此背景下,全球FTA網絡的“碎片化”程度恐將進一步加重。
一是主要經濟體會開啟新一輪的“跑馬圈地”,通過簽訂更多的FTA來打造自己主導的可靠的貿易“朋友圈”。特朗普再次上任后,全球主要貿易大國均受到了美國的單邊貿易制裁。在WTO上訴機構爭端解決機制已經癱瘓的背景下,各國除了對美國開展對等關稅反制措施,還必須通過積極構建新的FTA“朋友圈”來弱化對美國市場和美國供應鏈的依賴。例如,中國正在積極推動中國—東盟自貿區(CAFTA)實現3.0版本升級;歐盟正在積極推進歐盟議會審議通過歐盟和南方共同市場于2024年年底簽訂的FTA,并推動歐盟與印度、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等印太國家之間的雙邊FTA談判加速;韓國也計劃重啟與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之間的雙邊FTA談判計劃。甚至已擱置多年的中日韓FTA以及中歐全面投資協定的談判也可能會迎來重啟。
二是支持自由貿易的開放型經濟體正在通過簽訂數字貿易協定、綠色貿易協定等新型FTA,來爭奪未來全球貿易規則制定的話語權。由于美國經濟實力的逐漸衰退以及特朗普政府在對外戰略上的“孤立主義”,導致美國事實上失去了對國際FTA前沿規則的領導力,而新加坡、新西蘭等開放型經濟體正在抓住這一戰略機遇期,積極引領全球新型FTA規則制定的新趨勢。當前,為解決“一攬子”協定難以達成共識的困境,高標準FTA的談判重心已由“一攬子”協定轉向“單一條款”(劉斌和劉一鳴,2023),在某一方面有共同利益訴求的國家間可以就單一領域快速簽訂FTA以形成聯盟。近年來,新加坡、新西蘭等正在積極引領全球數字貿易、氣候變化等領域的FTA新趨勢。例如,新加坡主導的《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將跨境數據流動和人工智能治理納入核心條款,新西蘭在《氣候變化、貿易和可持續發展協定》(ACCTS)中整合了碳關稅和供應鏈可持續性要求。顯然,這些開放型經濟體在高標準FTA上的引領性創新,也正在加速全球FTA網絡的“碎片化”進程。
(三)全球FTA網絡的“泛政治化”問題凸顯
全球FTA網絡的“泛政治化”是指主流的高標準FTA協定內容正在由以“邊境”措施為主逐步過渡到以“邊境后”措施為主,例如環境保護、勞工標準、知識產權保護、競爭中性、數據安全、AI倫理、性別平等、反腐敗等“邊境后”內容已被大量引入CPTPP、日歐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USMCA、DEPA、ACCTS等主流FTA,而這些新議題已逐漸成為發達經濟體利用國際輿論和話語權優勢對外輸出其政治價值觀,排擠和打壓發展中經濟體的新工具。在特朗普2.0時期,美國為削弱新興發展中經濟體的制造業競爭優勢,必然會繼續強勢對外輸出美式價值觀,要求發展中經濟體在“邊境后”措施上向美國看齊,歐盟等發達經濟體也會積極跟進,這必然會導致全球FTA網絡的“泛政治化”問題日益凸顯。
一是特朗普政府仍會帶頭攪亂國際輿論,圍繞勞工人權、知識產權、數據安全、腐敗等議題,肆意抹黑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經濟體,進而逼迫發展中經濟體作出遠超其發展階段的“邊境后”措施改革承諾。在特朗普2.0時期,墨西哥、智利、秘魯、哥倫比亞等與美國簽訂有FTA的拉美發展中國家均可能會受到來自特朗普政府的直接施壓,美國要求這些國家在移民、毒品、政治體制、人權保障等方面作出符合美國利益的有效改變,否則將施加單邊制裁。對于中國、東盟等與美國沒有簽署FTA的發展中經濟體,特朗普政府還可以充分利用美國對日本、韓國、英國等盟友的政治影響力,操縱這些盟友在RCEP和CPTPP等亞太地區的核心FTA中要求中國與東盟國家升級對“邊境后”措施的改革承諾,進而削弱中國與東盟制造業的成本競爭力。
二是為了對抗來自美國的制裁威脅和來自亞洲的競爭壓力,歐盟也正在積極推動對外貿易政策的“泛政治化”,甚至是“武器化”。近年來,歐盟陸續推出了國際采購工具(IPI)、外國補貼條例、貿易執法條例(TSR)、碳邊境調節機制、零毀林法案(EUDR)、企業可持續發展盡職調查指令(CSDDD)、外商直接投資審查條例(FDISF)和反經濟脅迫工具(ACI)等一系列貿易政策“武器”(張麗英和鞏文昊,2024)。一方面,歐盟強制要求進入歐洲市場的企業必須遵循這些符合歐盟價值觀的貿易新政,另一方面,歐盟通過靈活使用這些新規則,為歐盟出于政治目的而針對重點對象開展的貿易制裁提供了充分的法理依據。以ACI為例,該工具表面上看起來是一項自保工具,用于報復那些被認為通過經濟脅迫使歐盟成員國改變政策的第三國,但事實上ACI賦予了歐盟委員會隨意界定何為“經濟脅迫”行為以及何為濫用“聯盟應對措施”的寬泛權利。即便第三國針對歐盟某一成員國所采取的措施完全符合國際法,也仍有可能招致歐盟的集體報復。歐盟的這類行為無疑會引起其他主要經濟體的跟進與效仿,進而加劇全球FTA網絡的“泛政治化”問題。
五、從特朗普1.0時期到2.0時期:
中國面臨的全球FTA網絡重構風險
(一)美國推動西方FTA網絡“去中國化”的風險
在特朗普1.0時期,特朗普政府在2017年12月發布的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就將中國的經濟發展定義為“推動美國繁榮”的最大障礙,污蔑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是要把美國“趕出”印太地區的地緣政治策略。其把中國在世界其他地區的基礎設施投資和貿易戰略說成是“中國以犧牲其他國家主權的方式來擴大自己的權力”和構建“有悖于美國價值觀利益的世界”,甚至還給中國扣上了冷戰時期的“修正主義國家”帽子,指責中國正在“削弱”世界經濟的自由和公平程度。而在2020年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后,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的污蔑就開始更加無底線。其通過發布《美國對華戰略方針》等方式,將中美之間的經濟與科技競爭歪曲為“自由世界與共產主義的對抗”,進而鼓動其西方傳統盟友共同組建國際反華“科技聯盟”“民主聯盟”以及“新軍事聯盟”,妄圖塑造“美國+”群體對抗中國的模式。具體到貿易領域,特朗普在第一任期不僅通過在USMCA中植入“毒丸條款”來限制中國與加拿大和墨西哥開展FTA合作的可能性,還以關稅豁免為條件,要求加墨兩國進行供應鏈“去中國化”調整,限制中國產品通過加墨轉口至美國。此外,特朗普在第一任期中還以“國家安全”名義對盟友施壓,讓盟友降低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程度。例如,美國以“供應鏈安全”為由,要求盟友審查對華關鍵礦產依賴,推動供應鏈分散化;推行“清潔網絡計劃”,要求歐盟、日本、韓國、五眼聯盟成員、印度、新加坡、越南等盟友和伙伴在5G、云服務等領域排除中國企業;通過《國防授權法案》等提供補貼,鼓勵美企將供應鏈轉移至“可信國家”,同時要求日韓印越等國家承接轉移產能;等等??偟膩砜?,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推動西方盟友FTA網絡“去中國化”是以關稅威脅、外交施壓和渲染“中國威脅論”為核心工具,試圖斷絕中國與其盟友之間開展和深化FTA合作的可能性。然而,中國供應鏈的強大韌性、美國與其盟友之間的利益分歧以及美國內部難以調和的政黨矛盾等,都導致特朗普“去中國化”戰略的實際效果遠低于預期。最有力的證據就是中國于2020年11月15日與東盟及美國的核心盟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共同簽署了RCEP,中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FTA網絡中不僅沒有被排擠,核心地位反而愈發穩固。
在特朗普2.0時期,為了實現制造業“回流”美國和縮減貿易逆差的目標,美國必然需要進一步鞏固對傳統盟友的領導力,通過外交施壓、關稅恐嚇、FTA談判、輿論誘導甚至軍事威脅等方式,打造美國直接主導或間接控制的FTA網絡圈層,推動“去中國化”升華為西方世界的意識形態共識。具體而言,特朗普政府可能會在以下四個方向重點推進西方FTA網絡的“去中國化”進程。一是通過外交施壓和關稅威嚇等方式,要求英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等美國的傳統西方盟友阻止中國加入CPTPP。CPTPP是全球體量最大、覆蓋區域最廣、開放程度最高的自貿區之一,我國已于2021年9月16日正式申請加入CPTPP,目前正在與CPTPP成員開展各層級、多渠道的深入交流。即使特朗普在第一任期伊始就帶領美國退出了當時的TPP,但這并不代表其會坐視中國加入CPTPP,放任只有美國被“排擠”在亞太自貿圈之外的劇情發生。雖然特朗普再度執政后,美國與CPTPP主要成員的經貿關系都出現了裂痕,但美國對這些國家決策層的干預和影響能力并沒有得到實質性削弱,特別是英國于2024年12月正式成為CPTPP成員后,美國間接操控CPTPP的抓手更加豐富,中國在特朗普2.0時期加入CPTPP的難度進一步提升。二是特朗普可能會利用關稅和軍事安全議題對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施壓,要求重啟美日貿易談判并重簽美韓和美澳FTA,借機參照USMCA案例植入“非市場經濟國家”條款,以限制中國與韓澳深化雙邊FTA的可能性。近年來,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不斷圍繞朝鮮半島、中國南海、臺灣問題等敏感議題制造緊張局勢,并藉此給特朗普利用美國的軍事保護來要挾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提供了極佳的籌碼。因此,中國要想擺脫美國干擾在西太平洋地區推進中日韓FTA談判和中澳FTA升級,就需要化解日本、韓國和澳大利亞的安全疑慮。三是發揮美國的軍事霸權優勢以及國際輿論引導優勢,破壞中國與歐洲之間的經貿合作。雖然特朗普再次上臺后堅決撤出俄烏沖突的行為嚴重破壞了美歐互信,但歐盟在短期內仍離不開美國的軍事保護,美國在歐盟內部仍然擁有極高的政治影響力和輿論引導力。在此背景下,即使歐盟在遭受美國關稅制裁后,存在通過深化對華合作來對抗美國霸權主義行徑的動機,但美國仍可以通過輿論操控歐盟內部反華勢力和對東歐和北歐小國進行外交施壓等方式,阻止歐盟重啟《中歐全面投資協定》談判或與中國開展共建“一帶一路”項目合作。
(二)亞太FTA網絡的“價值觀西化”風險
在特朗普1.0時期,亞太FTA網絡就已經出現了“價值觀西化”的現象。這里的“價值觀西化”既包括基于冷戰思維的意識形態對立和歧視,比如否認社會主義國家的市場經濟地位;也包含故意忽視各國經濟發展階段的客觀差異,強推由西方發達國家制定的勞工、環保等標準及蘊藏其中的霸權主義觀念。具體而言,在挑動亞太地區價值觀對立方面,特朗普政府曾于2020年試圖推行“經濟繁榮網絡”(EPN)計劃,該計劃的成員國包括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印度等美國的主要盟友和伙伴,內容覆蓋商貿、投資、能源、數字經濟、基礎設施、醫療衛生、教育研發等眾多領域(王存剛,2022)。該計劃以西方意識形態為黏合劑,目的是在亞太地區組建一個基于西方價值觀的資本主義國家聯合體,以實現所謂的“去中國化”目標。在特朗普政府的鼓動下,日、澳、印三國也于2020年9月聯合啟動了“彈性供應鏈倡議”(SCRI),美國聲稱倡議旨在創造“自由穩定”的貿易和投資環境,增強印太地區供應鏈彈性。SCRI與EPN計劃一樣,實質上也是一項針對中國的意識形態方面的所謂“獵巫行動”。此外,特朗普在第一任期中還通過重談NAFTA,逼迫墨西哥接受了更符合美國價值觀的勞工標準。USMCA明確規定:到2023年,只有高工資勞動(時薪16美元以上的工人生產)占比達到40%以上的乘用車才可以享受免關稅待遇。特朗普政府這種不顧墨西哥勞動力供需和勞動效率情況,通過直接在FTA中約定工資標準來削弱墨西哥汽車制造業競爭力的霸權主義做法,為后續發達經濟體與發展中經濟體開展FTA談判提供了極其惡劣的先例。如果發展中經濟體連利用勞動力成本優勢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貿易網絡的發展權利都得不到保護,那么特朗普口中的“公平貿易”對發展中經濟體已毫無公平性可言。
在特朗普2.0時期,特朗普政府對外發起了全面“關稅戰”,其目的是抬高談判要價,“關稅戰”最終還是要通過雙邊貿易談判進行化解。而與中國相比,加拿大、墨西哥、日本、韓國、澳大利亞、越南等嚴重依賴美國市場、資本、科技和軍事保護的亞太盟友和伙伴,無疑會更容易被特朗普施壓而接受一些有利于美國利益、符合“美國價值觀”的FTA新規則。例如,特朗普政府可能會要求其亞太盟友和伙伴接受更高標準的“供應鏈透明度”原則,強制盟友企業披露供應鏈中的中國成分,并承諾將中國供應鏈比例控制在一定數值之下,甚至限制一些關鍵資源、材料和技術的對華出口。在新興的數字貿易和人工智能領域,特朗普政府也可能會在雙邊貿易談判中以共同抵御“中國威脅”為借口,一方面脅迫其亞太盟友和伙伴對美國企業放開管制,允許數據自由跨境流動;另一方面要求其亞太盟友和伙伴共同拒絕向中國企業和有中國背景的企業開放市場,在亞太地區構建美國數據和AI產業的專屬“殖民地”。此外,在特朗普的不斷施壓下,歐盟也正加速在亞太地區尋找FTA伙伴來對沖對美貿易的不確定性風險,這也會導致符合“歐盟價值觀”的貿易規則加速融入亞太FTA網絡。例如,當前歐盟正在和印度、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開展FTA談判,與韓國、新加坡正在開展數字貿易談判,與澳大利亞之間的FTA談判也可能會重啟。歐盟積極鏈接亞太FTA網絡雖然會擴大亞太國家的FTA“朋友圈”,但也會導致亞太國家必須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歐盟的“價值觀領先”戰略,在FTA中納入更多符合歐盟價值觀的“高標準人權”、環保、數字主權、透明度、競爭中立等條款??偟膩砜?,美國和歐盟在特朗普2.0時期加速爭奪亞太FTA規則制定的話語權,這會導致中國在深化與亞太國家的FTA合作上面臨更多的價值觀障礙。例如,亞太國家的成本優勢會因美國和歐盟嚴苛的勞工標準而被削弱,同時,這些國家也可能會在對華FTA談判中要求中國采用相同標準,以在亞太區域內維持競爭公平。
六、中國應對全球FTA網絡重構風險的對策建議
(一)擴大FTA“朋友圈”,為動蕩的全球貿易注入穩定性
中國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國和第二大進口國,已成為15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已與30個國家和地區簽署了23個自貿協定,FTA伙伴遍及五大洲。中國政府一貫支持開放和自由貿易,是全球貿易分工體系中最堅實可靠的中流砥柱。在特朗普政府大搞單邊主義、擾亂全球貿易秩序的背景下,中國應加快擴大FTA“朋友圈”,積極構建面向全球的高標準FTA網絡,以中國穩定可靠的開放政策、出口供應鏈和進口市場,為動蕩的全球貿易注入寶貴的穩定性。
一是中國應積極推動與歐盟重啟《中歐全面投資協定》談判,并在此基礎上嘗試啟動中歐FTA談判,與歐盟深化雙邊經貿合作關系。雖然近年來歐盟將中國定位為“制度性對手”,在美國的慫恿下積極推行“去風險”政策,試圖通過技術限制、供應鏈多元化等手段降低對華依賴程度,但特朗普再次上任后,美歐關系裂痕擴大,導致歐盟和中國都需要穩固和深化中歐經貿合作關系以對沖美國的不確定性風險。習近平主席在2024年祝賀匈牙利就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時強調,“中歐之間沒有地緣政治矛盾,沒有根本利益沖突。中歐關系具有戰略意義和世界影響,應該保持穩定健康發展,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025年是中國與歐盟建交五十周年,中國應借此時機,積極與歐盟開展政府、企業、學界、傳媒界等多層面的深入對話交流,積極推動中歐在綠色低碳與新能源、互聯網與信息通信、大數據與AI技術、教育科研與文化交流等領域的深入合作,把中歐經貿合作關系打造成全球多邊自由貿易秩序的“壓艙石”和“推進器”。
二是利用“一帶一路”倡議促進基礎設施互聯互通,與歐亞經濟聯盟(EEU)、南方共同市場(MERCOSUR)、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AfCFTA)等區域性組織積極開展對話,探索“互聯互通+FTA”雙輪驅動模式,通過硬聯通與軟聯通的協同推進,建立全球經貿合作新范式。在具體策略上,中國可與哈薩克斯坦、白俄羅斯、巴西、南非、尼日利亞等對華關系友善的區域內重點國家,聚焦爭議較小的關稅壁壘、貿易便利化措施等傳統議題,率先開啟雙邊FTA談判;再利用對華雙邊FTA在該區域的示范效應,吸引更多“一帶一路”共建國家啟動對華FTA談判;最終形成中國和西亞、拉美、非洲各區域國家共同參與的“一帶一路”FTA網絡總體框架。
三是積極推進與已建交的最不發達國家之間的雙邊FTA合作,帶動其共享發展機遇,分享中國發展經驗,壯大擁護自由貿易秩序的國際力量。自2024年12月1日起,中國已主動給予與中國建交的最不發達國家100%稅目產品零關稅待遇,有效提升了這些國家產品在中國市場的價格競爭優勢。在此基礎上,中國應進一步推進與這些國家共建中國境外經貿合作區,深化雙邊在勞動和資源密集型產業、高新技術產業等強互補性領域的合作,為開啟雙邊FTA談判夯實基礎、增添互信,走出一條“境外經貿合作區+FTA”的南南合作新路徑。
(二)積極參與新型FTA規則制定,聚焦新興議題提供“中式模板”
在特朗普政府帶領美國重回“孤立主義”路線,主動讓出全球新型FTA規則制定話語權的背景下,歐盟、日本、新加坡、新西蘭等發達經濟體正在積極圍繞數字貿易、綠色貿易、勞工權益等新型FTA規則,積極對外輸出“歐式模板”“日式模板”“新式模板”,以憑借先發優勢地位引導未來的多邊和雙邊FTA規則向有利于發達經濟體的方向演進。相比之下,中國等發展中經濟體的經濟和貿易總量雖然更大,但經濟對外開放程度低、主導的高標準FTA缺位等原因,導致其在FTA前沿規則的制定上缺乏話語權,一直處于被動跟隨地位。因此,中國應代表發展中經濟體的集體利益,積極聚焦綠色貿易、數字貿易等新議題,對外提供高標準FTA的“中式模板”,引領國際新型FTA規則向更能保證發展中經濟體公平發展權的方向演進。
一是依托RCEP合作基礎,積極推動中日韓FTA談判取得實質性突破,推出中國與發達經濟體之間開展高標準FTA合作的“中式模板”。受新冠疫情、美國施壓干擾等因素的影響,中日韓FTA談判自2019年年底開始陷入停滯。當前,中日韓三國共同面臨特朗普政府挑起的“關稅戰”威脅,這使日韓更深刻地意識到構建高標準的中日韓FTA對穩定東北亞地區經貿格局和國際秩序具有重要意義。因此,中國當前應借助三國領導人會議、部長級會議等重要場域,積極推動中日、中韓官方和民間開展多層級的交流合作,為重啟三邊FTA談判營造良好的氛圍。同時,中國應對標CPTPP的邊境后規則,在環境保護、知識產權保護、數字貿易、競爭政策、勞工標準等領域有序推進國內經濟體制改革,在努力減少中日韓FTA談判阻力的同時,也為中國下一步開展加入CPTPP的談判掃清體制性障礙。
二是通過積極推進加入DEPA的談判進程,倒逼我國加速完善國內數字貿易領域立法,進而在全球數字治理領域貢獻中國智慧。當前,中國已形成了以《網絡安全法》《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數據出境安全評估辦法》《個人信息出境標準合同辦法》等為支撐的數字貿易法律法規體系框架,但在數據出境審核上的規定仍較為模糊,審核機構的自由裁量權較大,容易造成數據貿易的合規成本失控,而這與DEPA所主張的數據跨境自由流動原則仍有一定的差距。鑒于我國體量龐大且面臨的數據泄露國安風險遠高于DEPA現有成員,因此,我國可以在海南自貿港、上海自貿區等特殊地區率先對標DEPA規則開展試點,探索構建更加高效的數據出境安全審核模式。我國可在真實的跨國數字貿易業務中總結經驗,以盡快推出兼顧“自由”與“安全”的國際數字貿易規則“中式模板”。
三是積極促成中國—東盟自貿區3.0版的簽署,在數字貿易、綠色貿易、供應鏈互聯互通等FTA新規則上形成可向更多發展中經濟體推廣的“中式模板”。目前,CAFTA3.0版已結束了實質性內容談判環節,在CAFTA2.0版本和RCEP基礎上,中國和東盟在數字經濟、綠色經濟、供應鏈互聯互通、標準技術法規與合格評定程序、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海關程序和貿易便利化、競爭和消費者保護、中小微企業、經濟技術合作九大領域實現了規則升級。協議高度關注通過深化FTA合作縮小中國與東盟十國之間的“數字鴻溝”,充分保護欠發達經濟體的公平發展權,這為未來更多發展中經濟體與中國簽署高標準FTA提供了可供參考的“中式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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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思慧)